被他这么一说,沈怀玉也想起了往事,笑着摇摇头,“何止,你那时凶巴巴的,我也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只能暂时同你周旋着。”
“那好像也是哥哥第一次为我倒茶。”萧厉将茶壶拎起,为沈怀玉沏茶时又道。
沈怀玉轻哼一声,“怎么?你心里是有什么不满么?”
“不敢,”萧厉没个正经地摸了把沈怀玉露在袖外的手腕。
“哥哥这双手做什么我都是舍不得的,那时我就在想,这位公子相貌平平,可这双眼睛和手倒是生的妙。”
“那你知道我当时又在想什么吗?”沈怀玉就知道这人是个色胚,哪怕自己当初易了容,也一心打着自己的主意。
“哥哥在想我是个坏人。”萧厉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他当时本就在办公,腰佩长剑,周身煞气,路人见了都退避三舍。
沈怀玉眼角微弯,“那自然不是,我在想,这人可真是孟浪登徒子,那眼珠子就跟黏在我身上了一般。”
可不是登徒子?哪有人第一天见面,晚上就翻人家窗户的?
再这么说下去,迟早得说到萧厉之前晚上干得那些个混账事,是以他连忙岔开,剥了几颗花生放在沈怀玉的手心。
“怎么?想用吃的来堵住我的嘴啊?”沈怀玉拈起一颗放入口中。
萧厉任劳任怨地剥着花生,“哥哥说笑了,若是哥哥想,我今晚就能将自己的眼睛蒙上,随意由哥哥施为。”
沈怀玉才不上当,这话说的好听,最后遭罪的还不是自己。
“陛下的身体如何了?”沈怀玉在心里盘算着皇帝可能属意的继承人,思来想去也就一个萧仲伯。
但他做了类似逼宫一事,如今还能将性命保住都已经是万幸,至于其余的皇子,皆不堪大用。
而已经成家的皇子中,皇孙虽年龄过小,但可慢慢培养。
近日他心上总是不安,就好似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一般,他想尽快带萧厉走。
萧厉闻言,指尖不自然地凝滞了片刻,“无甚大事,只是太医说要卧床休养,不宜操劳。”
沈怀玉本也就是随口一提,不管皇帝现在的身体如何,总归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只要还有时间便好。
吃了茶后的两人慢悠悠地又在街上买了些新奇的小玩意。
“这位公子,给你家娘子买支簪子吧!我这簪子做得可好看了,你家娘子肯定会喜欢的。”
沈怀玉正在对面书局淘一些旧书,这些东西萧厉向来不感兴趣,沈怀玉嫌弃萧厉人高马大的站在旁边碍事,将人赶出来站在外边等着。
萧厉就只能委委屈屈地站在外面,旁边一个卖发钗的老阿婆瞧见了,便唤他一声。
“嗯?”萧厉一边心想着怀玉还不是他的娘子,一边脚步已然向那边走去。
阿婆热情地指着小摊上的一支支发簪,“公子的娘子平素喜欢什么样的发簪?”
萧厉细想片刻,“喜欢素雅些的。”
“我瞧那娘子周身的气质也是,像个仙人似的,”阿婆拿起一支玉簪,通体碧绿,唯有尖端有一点白,“公子瞧这支如何?”
萧厉来了点兴趣,接过发簪细细查看,触感微凉,尖端被打磨的圆润,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润光泽。
就如同沈怀玉这人一般。
萧厉瞧着喜欢,当即买下了这支发簪,那阿婆也是个嘴甜的,“公子与夫人走在一起,看着就般配得紧,定会百年好合,来年再生个大胖小子!”
听到这最后一句,萧厉忍不住笑出声来,若是沈怀玉能生,他们的孩子估摸着都能走路了。
萧厉将簪子藏入怀中时,沈怀玉也正好抱了两本书出来,“等久了吧。”
“不久。”萧厉接过他手中的书,自然地提在手中。
他好像有些喜欢这种感觉,这种好似与沈怀玉只是寻常夫妻的感觉。
若是弃了那个位置……不可。
萧厉陡然惊醒,若是如此,他与沈怀玉将会一生都受制于人,哪怕走到天涯海角,也会被人忌惮,他们所牵连之事实在太广了。
沈怀玉抬起一只手在萧厉的眼前晃了晃,“你今日怎么总是走神?方才我说的话听见没?”
萧厉笑着拉过沈怀玉的手,“只是在想今晚吃些什么,听见了,哥哥方才说走累了,想要我背着走。”
沈怀玉故作凶恶地拍他的胳膊,“那还不快蹲下。”
“遵命。”萧厉在他面前蹲下,接住跳上来的沈怀玉,手中的书本便由沈怀玉自行提着,萧厉的两只手稳稳地搂住沈怀玉的腿弯。
沈怀玉将下巴搭在萧厉的肩上,状似不经意地提起,“欸,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在做的事吗?”
萧厉的思绪稍微在心上转上一转,便明白过来,“嗯?哥哥指的是什么事?”
当然是之前挑选婚礼物件一事!
沈怀玉气咻咻地揪了把萧厉的头发,“想不起来就算了。”
见人恼了,萧厉这才慢悠悠地道,“经哥哥这么一提醒,我好像想起来了些,哥哥说得莫不是,操办婚礼一事?”
萧厉接着又道,嗓音里带着悠然的笑意,“只是我不知哥哥竟这般心急,既如此,那我便将日程再提前些。”
“谁心急了!”沈怀玉真想踹他一脚,但眼下行动受限,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拧萧厉的脸颊。
“好好好,急的不是哥哥,是我,我急着娶怀玉过门。还请哥哥手下留情。”
萧厉的一张俊脸被沈怀玉扯得走了样,路过的几位姑娘瞧了,皆掩面偷笑。
沈怀玉懒得同他说道,轻哼一声这才放过他。
偷来的闲暇时间总是要还回去的。
这厢萧厉才刚回宫,立马就被几名朝臣捉了去,只匆匆留下一句等他吃晚饭。
沈怀玉索性无事,干脆去萧厉的书房将新淘来的两本书放回书架上。
刚摆放好位置,就有人从窗户的缝隙处经过,塞了封信便走,沈怀玉推开窗户,窗外早已不见人影。
他看着那窗台下的信,心想这么放着也不是个事,索性放在萧厉的书桌上好了,但看到信封上的烫金图纹愣了愣。
若是他没有记错,这个图腾是阿卡纱特有的族长印信。
萧厉与阿卡纱,私下里有什么来往么?
沈怀玉无心细究,但要离开时,想起近日的不安,他犹豫起来,说是为了放心也好疑心也罢,他就只看一眼。
沈怀玉小心翼翼地将信纸抽出,逐字逐句看去。
他惊愕地瞪大了双眼,手腕一颤,那信纸缓缓从他手中飘到桌上。若是这封信中的内容属实,那萧厉就是在谋反!
为何,偏偏是这种方式!为何不与他商量!
萧厉回到寝殿的时候,沈怀玉果然坐在饭桌前等他。
只是还未等他走近,就听见沈怀玉平静地唤道,“萧厉。”
萧厉的心尖陡然一颤,沈怀玉没有看他,只闭上眼,语气疲惫。
“你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萧厉闻言,再不敢向前一步,只低低地又唤了声,“哥哥。”
“别叫我,”沈怀玉别过眼,手中还拿着那封信,他把信纸放在桌上,“我听你解释,如果你能解释得出的话。”
萧厉这才向前走去,将信纸从桌上小心翼翼地拿起,他逐字逐句的看过去,明白这是阿卡纱派暗哨给他送来的。
里面设置了加密的文字,如果不是通识密信的人,是看不明白的,但偏偏,沈怀玉年少便博学广识,对于密信也小有研究。
萧厉看着沈怀玉面无表情的侧颜,内心忐忑,他在心里斟酌着语句,“哥哥,这是阿卡纱送来的,里面的内容不是你想的……”
“不是什么?不是给你写的还是不是与你谋划的?”沈怀玉的语气像是利剑,不容许萧厉一丝一毫的糊弄。
萧厉连忙道,“哥哥,不是你想的这样,我与阿卡纱绝不是暗度陈仓,我们只是各取所需,我没有联结外人……谋反。”
沈怀玉突然站起身,萧厉只颓然伸手,下意识拽住他的衣袖。
“萧厉,你还是不明白。”沈怀玉一扯衣袖,那本就只拽住一角的衣袖立马就从萧厉的手中溜走。
“说起来,你也不算联结外人,他们也算是是你的半个家人。”沈怀玉说着话,向殿外走去。
萧厉心中慌乱,他猜不透沈怀玉的意思,也没有心思去猜。
他连忙丢下信纸,从沈怀玉身后抱住他,“
……不是的,我的家人只有哥哥了…哥哥别丢下我。”
沈怀玉闭上眼,将扣紧在自己腰间的手指一点点掰开,“我也不是。”
“萧厉,你若真当我是你的家人,你又怎么会连这等性命攸关的事都瞒着我呢?”
“说到底,你仍旧没有把我当成可以倚靠的身边人,不过把我看成是需要你庇护的人罢了。”
说罢,沈怀玉也不等萧厉的反应,便抬步走出了寝殿,只留下萧厉站在殿内,看着自己被沈怀玉拉开的手。
萧厉沉默片刻,再抬头,眼神已恢复阴鸷。
“来人!”话音刚落,身侧便跑来一个黑衣人,“传令下去,封锁宫门,不允许一个人出宫。”
“是!”
萧厉回身,将那信纸捡起,一点点的揉皱,随后丢尽烛台,火焰瞬息间吞噬,他转过身,看着沈怀玉走向地牢的身影。
他眉头紧皱,老皇帝被他关在暗室,这倒是不用担心怀玉看到些什么,但是萧仲伯…这人兴许会与怀玉说些有的没的。
看来还是得把他的舌头拔了才能放心。
沈怀玉走到牢狱大门口时,守门的侍卫们互相对视一眼,“公子,此处关押的都是罪人,还请远离,别污了公子的眼。”
沈怀玉不顾劝阻,直直地向里走去。
“公子?公子!”
“还请留步!”
侍卫们得了吩咐,也不敢上前动手阻拦,只能为难地拥在沈怀玉的四周。
终于,沈怀玉看到了跪在地上的萧仲伯,他的脚步顿了一瞬,萧仲伯听到动静,也抬起头来,就这么和沈怀玉对视上了。
他神情激动地站起身,“怀玉!你是来救我出去的吗?”
沈怀玉看着他形容狼狈的模样,那头发也乱糟糟地插着杂草,沈怀与蹙眉,低声吩咐,“将牢房打开。”
“这……”狱卒有些为难,但见到其余侍卫的眼色,便知道了这是位不能得罪的爷,“好。”他走上前用钥匙打开了牢门。
门一打开,萧仲伯的神情更加激动起来,几乎是向门口的方向扑过来,因为脚上的脚链,动作太大,一时间双脚一绊,跌坐在了地上。
“怀玉,你还不知道萧厉那杂种都做了些什么好事吧!”萧仲伯一边用胳膊撑地起身,一边还不忘告状。
“我怀疑那杂种已经把父皇给杀了,这次是我大意,那贱种……”
萧仲伯的话还没说完,肩膀上便踩上来一只脚,沈怀玉神情不虞,脚下用力,萧仲伯便又重新趴回地上。
“你在说谁是杂种?”
沈怀玉脚下碾磨,萧仲伯的背上也有伤口,那还未愈合好的伤口的瞬间又撕裂开来,血水浸湿了狱衣,痛得萧仲伯惨叫出声。
沈怀玉轻笑两声,低头打量着萧仲伯大口喘气的模样,“这就疼了?当年我在牢中的时候,也没少被酷刑伺候。”
闻言,萧仲伯脸色一僵,“怀玉,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当年之事与我有什么关系,是不是在你失忆的时候那萧厉同你说了些什么挑拨离间的话?”
“怀玉,你别信他,他就是故意的,想看我们自相残杀……”
话没说完又被沈怀玉踹了一脚,“我早想起来了。”
这话犹豫平地惊雷,惊得萧仲伯眼前发黑,早就记起来了?什么时候记起来的?那自己从前胡诌的那些,沈怀玉是不是也...
“既然怀玉你已记起,那就更该明白,沈家之事与我无关。”
萧仲伯这话其实说得不假,确实与他无关,如若他没有将陈皇后密谋一事状告皇帝的话。
沈怀玉不欲与他多言,只俯身看着地上的萧仲伯,“想要活命么?帮我做一件事。”
萧仲伯看得出沈怀玉不是在玩笑,“咳咳,你说。”
“我将你放出去,你找到皇帝,然后杀了他。”沈怀玉的语气平静,聊得内容也仿佛只是今天吃什么一般无关紧要的话题。
此话一出,萧仲伯瞬间睁大眼,旁边的侍卫也连忙低下头去。
“为什么?”萧仲伯目露不解。
“因为我要他名正言顺。”沈怀玉蹲下身,声音细微,几乎听不分明。
萧仲伯这还有哪里不明白的,他一怔,突然大笑起来,“你们,你们!我真是看走了眼!”
沈怀玉不去看他状若癫狂的模样,“如何?”
萧仲伯现在沦为阶下囚,难道还有选择的权利的吗?他屈辱地点点头,沈怀玉后退一步,“将他的镣铐打开。”
“公子,这恐怕不合规矩。”狱卒将门打开已是破格,将萧仲伯放出牢门却是万万不敢的。
“听怀玉的。”萧厉从暗处走来,听见他的声音,狱卒连忙点头,将萧仲伯的脚镣和手镣解开。
萧厉走到沈怀玉身边,手指不动声色地靠近,沈怀玉却在这时往后退了一步,两人的手背错开。
萧厉抿唇,收回自己的手,眼神冰冷地看向萧仲伯,“还愣着做什么?等我请你出去么?”
今时不同往日,萧仲伯咬牙撑着地面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出牢门,也没有人上前扶他一把,他就自己摸索着石墙慢吞吞地向大门的方向走去。
牢中一时安静下来,狱卒站在萧厉与沈怀玉的身边,感到莫名的不自在。
他看着萧仲伯走后地面上留下了几处血迹,便自行走到角落拿起水桶和刷子进去刷洗。
“唰唰唰,唰唰唰。”
沈怀玉看着他的动作出神片刻,也抬步向大门的方向走。
萧厉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沈怀玉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有些心烦,走快几步想要甩开他,谁知他在前面加快了脚步,身后之人也立马加快了脚步。
他又特意放慢停住,身后的脚步声也随即静止。
沈怀玉无奈地挑眉,强忍着没有回头,两人就这么在宫中的道路上慢走着。
终于,在沈怀玉拦下一位侍卫的并提出要借用他手中所牵马匹时,萧厉终于按捺不住,上前抓住了沈怀玉牵住缰绳的手腕。
“怀玉,你是想要去哪?”
萧厉眸光沉沉,沈怀玉神情淡然地与他对视着,“松手。”
萧厉没出声,但手中的力道未减分毫,只是执拗地望着他。
沈怀玉叹了口气,“我不走。”
“怀玉是在哄我。”萧厉扯了扯嘴角,缓缓摇了摇头。
沈怀玉不欲与他周旋,眼神一厉,“松开!”
他干脆自己出手,想要拉开萧厉的手,但对方的手就像铁铸的一般,不动分毫。
反倒是被这么一折腾,沈怀玉的手腕都被磨红了,“萧厉,我疼。”
萧厉凝视着那处红痕,挣扎过后松开了手,“怀玉想要去哪,不能带我么?”
“我本就是要带上你的,”沈怀玉又不傻,若是现在他一人想要出宫,萧厉定是不会放他走的。
更何况,他本就另有打算,“带我去见莫塔尔,我知道他在京城。”
似乎有些意外他的回答,但眼下的萧厉哪怕是沈怀玉说要天上的星星也是不敢拒绝的,“好。”
莫塔尔打开房门看到前来的两人有些意外,“你们怎么来了?快些进屋。”
“殿下与公子来见我,是有什么要事么?”莫塔尔看向萧厉,萧厉看着沈怀玉。
沈怀玉颔首,“是有一些事想要询问,莫族长,我想知道,关于这次的事,你们从头到尾是如何计划的。”
莫塔尔转头看向萧厉,萧厉默默避开视线。
沈怀玉仍旧面带浅笑,只是莫塔尔总觉得后颈处凉飕飕的,“族长不必看他,料他也是没什么意见的。”
萧厉低咳一声,不敢发一言。
第84章 还一个海晏河清
莫塔尔见状收回视线,他一时有些拿捏不准沈怀玉的意思和目的,更何况在他们谋划之时,萧厉从没告诉过沈怀玉。
他本以为这是戒备,但眼下看来,也许是他误会了。
虽然从阿卡纱首领那里听出萧厉与沈怀玉的关系匪浅,但究竟是何种程度的关系,莫塔尔却是不知的。
“公子,我们与殿下......”
萧厉不敢再继续装死,若是莫塔尔想要含糊过去,沈怀玉一定不会原谅他了,今晚能不能上榻还说不准呢。
“莫叔,”萧厉出声提醒道,“如实说出就好。”
莫塔尔正在发愁,绞尽脑汁地想该如何回答这可能会掉脑袋的问题,眼见着萧厉这么说,便知道沈怀玉定是自己人。
既是自己人,那就没什么好防备的了。
“其实之前发生的事情我不太清楚,我只知道殿下与首领做了个交易,然后首领找到了我,告诉我萧厉就是......我妹妹的孩子。”
说道此处,莫塔尔不禁停顿了一瞬,“首领告诉了我他们的打算,我答应了。”
沈怀玉看着一时沉默下来的莫塔尔,他心念一动,转头看向萧厉,“是什么交易?”
萧厉早知沈怀玉知晓此事后会有此一问,他叹了口气。
“这是我与阿卡纱之间的事,早年我在外打仗的时候,便与她做了个交易,我帮她杀了当时的首领,而她继位后必须停止战争。”
“这次也是一样,她助我登基,而我要保她部落百年安宁。”
莫塔尔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他抚掌道,“原来如此,我就说首领怎么会忽然找上我。”
沈怀玉沉吟片刻道,“你说的是你们二人之间的交易,但你还没说条件,这个条件,同我有关是吗?”
眼见着萧厉沉默,沈怀玉追问。
“是不是与我当年续命的蛊有关?这是为我找回记忆所付出的条件么?”
沈怀玉语气加重,“这么危险的事为何不与我商量?是怕我阻了你的路?”
“自然不是!”萧厉慌乱解释。
莫塔尔坐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看着萧厉高高大大的一个人眼下委委屈屈地缩在小木凳上,被训斥得头也不敢抬一下,忍不住心生起对小辈的怜爱。
“公子,我虽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但殿下也是被逼的,他在宫中的处境本就尴尬,之前看似位高权重,但也是依附于那老皇帝。”
“一旦失去帝王的信任,高楼崩塌,瞬息间便会沦为人人皆可踩上一脚的泥。”
莫塔尔帮着萧厉说话,萧厉暗中给他递眼色,莫叔!你快别说了!
可惜莫塔尔没有领会到萧厉的意思,还在喋喋不休。
“至于更早之前他的处境,公子身处宫中,想必是比我更清楚的,如若他不去争不去抢,那些人也不会放过他。”
萧厉简直头都不敢抬起来了,这卖惨来得十分不是时候,只会让怀玉本就怒气冲冲的情绪上再添上一把火。
“我知道,”沈怀玉揉捏着眉心,“但是你们想过没有,史书上会如何记载,萧厉又会背负上什么样的骂名?”
“我不在意…”萧厉抬头,握住沈怀玉放在膝上的手。
这次沈怀玉没有抽回,他只是看着萧厉,一字一顿道,“我在意,我不愿你被世人唾骂。”
莫塔尔看着俩人相握的手,眉心一跳,怪异感涌上他的心头。
萧厉这才知道沈怀玉是为何与他生气,他沉默一瞬,“我以为哥哥是,怪我做了这大逆不道之事。”
沈怀玉笑了笑,“你以为我是什么迂腐之人么?先前我让你别参与权力的争夺,不过是想让你明哲保身,我知道,你对于那个位置是没什么兴趣的,所以我只是不解。”
“我是没什么兴趣,我也知道哥哥讨厌朝堂,但我想,哥哥讨厌如今的朝堂,无非是因为当权者,如果我能还哥哥一个海晏河清呢?”
这个念头早已在萧厉的心头盘旋多年,特别是沈家没落的那段时间,他甚至动了直接起兵谋反的念头,但沈怀玉在那时候出事了。
究竟如何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萧厉在每个深夜都会质问自己。
他的母亲当年就是亡于宫中,是因为自身的弱小,也是因为他的无能,若是他当年能再年长一些,或是他懂得讨好皇帝,那母亲是不是也不会是那个结局?
沈怀玉闻言,抬手拍了下他的胳膊,“尽说些大话。”
萧厉闻言摸摸鼻尖,却又听沈怀玉道,“那我可等着了。”
他猛然看去,“哥哥,你是……原谅我了么?”
沈怀玉轻哼一声,“我本就没有怪过你,是你自己臆想的,自己将自己给吓唬住了。”
莫塔尔默默饮茶,见这两人聊完了,他又想起一事,“殿下、公子,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
“接下来,就要看萧仲伯的了。”沈怀玉端起茶杯,轻饮一口。
“让你的人将皇帝所在的位置透露给他,我想看看他会怎么选。”
朝中的大臣知道萧仲伯已经从牢中出来之后就有些按捺不住了,已经有人悄悄进了萧仲伯的府邸。
“殿下,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做?是一鼓作气将萧厉拿下,还是暂时潜伏等待时机?”
萧仲伯坐在阴影处,看不清神色,“萧厉的势力眼下我们并不清楚,如若贸然行动,恐怕会被对方反咬一口。”
“那殿下的意思是…”
“先派人将父皇找到,他萧厉不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么,那我们就让天下人看看,究竟该清理谁?”
萧仲伯看着手腕上露出的淤青,呵…既然他们该将自己放出来,那就该做好自己反将一军的心理准备。
沈怀玉让他弑君,他会做,不过他要借刀杀人。
想要利用他,那就得做好反噬的准备。萧仲伯看着他们离开的身影,把玩着手中的佛珠,这些人都是在心里看不上他的,包括自小一起长大的沈怀玉。
沈怀玉竟然也背叛了他!就只是为了那个贱种!
萧仲伯手中狠狠一扯,绳线断裂,那珠子滚落了一地,在木板上发出噔噔的噪音。
他究竟哪里比不上那个贱种?
萧厉必须得死!萧仲伯眼角赤红,一脚将落在脚边的佛珠踢开,那珠子撞到柱子上,被弹飞了去。
在萧仲伯的示意下,越来越多的人上折说“国不可一日无君”,要求见皇帝一面。
还有些性格激进的,直接质问萧厉是不是将皇帝囚禁了,否则怎么这么多天对方还不出现,哪怕是养病,至少也该出出门。
看到这些纷乱的言论,萧厉面无表情地走到密室,让人将失去双臂的皇帝给拖出来上药梳洗,长袍宽大,只要不动便看不出空落的衣袖。
沈怀玉看着眼前颓败的老皇帝,一时有些哑口无言,他瞪了萧厉一眼,“胳膊砍了还怎么写字?”
萧厉抬手,一位黑衣侍卫突然出现,“此人最擅长仿写书画,出神入化、无人可察。”
“如果被那些人精给发现了,你知道他们会怎么讨伐你么?”沈怀玉揉着额角,一副头疼的模样。
“哥哥别担心,大不了就说是萧仲伯干的,料他也不敢胡说。”
萧厉跟没骨头似的趴在沈怀玉的肩头,说着就亲了亲他的脸颊。
老皇帝蹙眉闭上眼,一脸眼瞎的表情。
“要是在明日上朝的时候说错话又该怎么办?”
沈怀玉不信任老皇帝,虽然他们如今将对方的性命攥在手心,但他们经不起任何变数。
萧厉让人将梳洗好的老皇帝带下去,“我从阿卡纱那讨了点毒药,若是他敢说些有的没的,我能让他当场暴毙。”
萧厉语速很快说得含糊,他担心沈怀玉会觉得他可怕,说完就想岔开这话题,沈怀玉抬手,似笑非笑。
“毒药?什么毒药能有这种效果,恐怕这是蛊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哥哥,”萧厉讨好地笑着轻捏沈怀玉的肩膀,“我这不是觉得这法子更好嘛…”
“行了行了,就会在我面前装乖,”沈怀玉拉下他的手,轻笑道,“你什么性子我还能真不知道?装模作样的。”
萧厉嘿嘿两声,惹得沈怀玉用手指戳了戳他的额头。
最近要处理的事务很多,在沈怀玉前往书房后,萧厉坐在椅子上,摩挲着手腕上的檀木珠。
沈家世代忠良,怀玉怎么可能不在意......这都是为了他,萧厉一颗一颗地将木珠从指尖碾磨过去。
自古以来,世家子弟最是在乎家族清誉,他们自小学习的也是端方雅正,首要任务便是维护自己的名声……
在此之前,他从未考虑过什么名声问题,对于这类身后名,他向来是不在意的,但是既然沈怀玉在意,那他也勉强在意一下好了。
至少,如若有幸百年之后与沈怀玉同棺长眠后,在后人的记载中,萧厉的名声不会连累到怀玉。
无论是作为王朝的君王,还是沈怀玉的夫君。
该怎么做呢?
萧厉靠坐在椅背上仰头,用手掩住眼睛,还是得想办法让那老东西在众人面前亲自承认自己的继承人身份。
之前萧仲伯不也是顾及着这一点所以才迟迟没有行动的吗?
萧厉思即此,幽幽地叹了口气,真是麻烦,这些人太过在意宗族礼法,搞得他也瞻前顾后。
也许用蛊……可以做到这一点,萧厉摩挲着下巴,自从见识到蛊族的神奇之处,萧厉便发觉很多事情也许都可以用上这些神秘力量。
但这些蛊虫金贵得要命,阿卡纱可不一定愿意给。
罢了罢了,还是从萧仲伯身上下手吧,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他的人应该知道皇帝眼下就在乾坤宫,兴许今晚就会将人带走。
萧厉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已将侍卫撤走了大半,剩下的就看你的了,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