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怀玉回头就见萧厉不知何时凑近的眉眼,那眼神还有些无辜。
“抱歉,公子的发带似乎松了些。”
这距离实在是太近了些。
沈怀玉不自在地将腰身向后仰了仰,那轻柔的发带随着他的动作彻底落下,轻飘飘地搭在萧厉的指尖上。
“你若是不拽它,又怎么会松开?”沈怀玉斜了他一眼,伸手将发带从萧厉的指间抽回。
不过看得出在束发上沈怀玉有些笨手笨脚,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扎好。
萧厉瞧着可爱,怀玉从前的头发大多时候都是他系的,这会儿手笨系不好也怪他。
“公子若是不嫌弃,我来为公子束发罢。这发带本就是由我扯散,如今再系上也是应当。”
萧厉适时地出声道,沈怀玉想了想,有人手为何不用?随即转过身去,示意萧厉束发。
“你是何人?是家里人派你来接我吗?”沈怀玉心思活络起来,看这人这样,也不像是会伤害他。
青丝被人拨弄于指间,沈怀玉舒服地眯起眼,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萧厉摸不准如今沈怀玉的性子,不敢随意胡说,“公子认为我是何人?”
沈怀玉想了想,试探地问道,“侍卫?”
“公子为何认为在下是侍卫呢?”萧厉将笑意压下,一本正经地询问。
沈怀玉也说不上来,兴许是直觉?他总觉得这人有些莫名的熟悉,很奇怪,仔细深究后却什么也没想起来。
“因为你看着就像是杀过人舞刀弄剑的,戾气很重。”
沈怀玉仔仔细细地瞧着他的眉眼,他观察的仔细,萧厉反倒不自在起来。
这是没有与自已年少时记忆的沈怀玉,怀玉不记得他了。
这样的沈怀玉……对于萧厉而言,陌生又熟悉,他还有些近乡情怯,如果沈怀玉不记得年少的羁绊,那还会喜欢上自己吗?
他想要知道答案,这对萧厉而言,诱惑太大了。
萧厉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情绪,既如此,那便暂时掩饰自己的身份也好。
“公子真是聪慧,我的确实是被派来护送公子的侍卫。”
沈怀玉闻言了然地点点头,不过还有一点他想不明白,“那你为何方才见到我时,唤我怀玉?”
“情急之下唤的,”萧厉偏头看着马车的一处角落,轻声道。
“兴许是在心里唤过太多次,见到公子的时候,就忍不住脱口而出了。”
沈怀玉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一时有些磕巴起来,“你…阁下这类话还是少说为妙。”
见被自己糊弄过去,萧厉庆幸之时又忍不住有些好奇。
心蛊究竟为怀玉织造了一个怎样的梦境,怎么看起来如今的怀玉像是都不对外人设防的。
“公子,你是因何回京,怎么会在路上从马背上摔下去?”萧厉为沈怀玉倒上一盏茶,沈怀玉接过茶,闻言幽幽地叹了口气。
“此事说来话长,还不是因为新帝。”
“新帝?”萧厉心中惊诧,难道在怀玉的认知中,他是存在Hela的吗?
“嗯,”沈怀玉将面上浮着的茶叶吹开,“你不知道也正常,这位新任陛下神秘得很,无人见过他的真面容,就连上朝的时候都是垂帘。”
萧厉收起惊诧的心思,忍着笑,“原来如此,那这与公子受伤有何关联?”
沈怀玉没好气道,“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陛下可就更了不得,命我跟随各州知府暗访各地的民生民情,暗访时自然身边没带什么随从,本想要快些进京,谁曾想在路上遇到了意外。”
这乍一听,还真有几分荒诞的合理。
萧厉摸摸鼻尖,“那公子对那新帝了解么?”
“听说此人先前一直被关在深宫中,出行也是带着张面具,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有人猜测兴许是面貌丑陋的缘故。”
沈怀玉侃侃道,见到萧厉似乎有些出神,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萧厉轻笑着摇摇头,“不是打听,只是怜惜公子受伤,想要知道缘由罢了。”
油嘴滑舌。沈怀玉在心里撇嘴,家里怎么会找来这么个护卫,不懂尊卑就算了,这言语之间也轻慢的很。
“公子,此番回京,您是要先去往哪里?”
萧厉特意命人将马车绕了个远路,眼下到了傍晚,几人围坐在一起,烧火烤肉吃。
春红注意着那吞噬肉食的火候,拿出走前特意从厨房带走的油盐刷上,这滋滋作响的油沸腾在肉隙间,火焰灼烧,那香味便弥散开来。
萧厉还在打听沈怀玉“如今”的住处,若是不打听到,这一回京就会穿帮。
那蛊师说了这心蛊尚且不稳定,自己又在他的身旁,最好是让沈怀玉自己记起,切不可由外界刺激。
“公子,回京后是先去往皇宫复命还是先去府邸?”
萧厉将春红烤好的腿肉用匕首切成片状,盛在洗清的树叶上,等那炙热的温度凉了些才小心地递给沈怀玉。
沈怀玉道谢接过,这肉实在太香,他没忍住先凑近闻了闻,这个动作倒是有几分孩子气。
“自然是直接进宫,先前为了方便处理政务,陛下早已让我搬进了宫中。”沈怀玉用指尖拈起一片肉,送入口中。
鲜嫩的肉汁在唇齿间回味,沈怀玉咂摸着,又吃了一片。
此处没有餐具,也不讲究什么用餐礼仪,沈怀玉这一顿倒是吃的开心,只是他吃完后看着指尖的油渍发愁。
身旁的那个侍卫动作自然地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手背搭在膝盖上,另一只手用沾湿的绢布细细为他擦拭。
沈怀玉看着对方专注的眼神,恍然想起,自己似乎还不知道他的名字,最近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觉得脑子似乎有时有些转不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沈怀玉想要知道,就也这么问出了口。
萧厉动作一顿,“影卫是没有名字的。”
“你是影卫?可我听说影卫自小便被培养在家族中保护族人,且不得出现在世人面前。”
沈怀玉满脸不信,且不说其他,就说这人收敛不了的戾气,也不可能是什么影卫。
“是,不过还有一种情况,影卫可以作为侍卫出现在主子身边。”
萧厉这些年来培养了大量影卫,对这类事自然了解,“那就是影卫选择了一人,作为自己终身守护的主人。”
萧厉说这话的时候,那面前的篝火突然迸溅出了一点火星子,那点微光就这么折射进萧厉的眼眸,把那墨绿幽影照得静谧明亮。
还没等沈怀玉开口,萧厉在他视线避开前便道,“怀…公子,我选择的是你。”
沈怀玉避无可避,只得低下头,看着自己被擦拭干净的指尖,干巴巴地应道,“嗯。”
“那你,想要个怎样的名字?”沈怀玉懊恼自己的局促,总算想到句补救的话。
萧厉眼神迟疑地收回视线,看着那燃烧的火焰,声音很轻,“我并未识过字,也未曾读过什么书,我也不知自己该起个什么样的名字。”
“不过我这样的人,没有名字也并无妨碍,总归也无人唤我。”
沈怀玉蹙紧了眉头,“怎么会并无妨碍,小猫小狗都有自己的名字,更何况你呢?”
“那也得是家养的猫狗才有主人起名,”萧厉的声线低得几不可闻,“公子,我没有家啊。”
沈怀玉觉得自己心脏的一角似乎被什么狠狠地撞了下,他不可抑制的难过起来,可他又是在难过些什么呢?
“你也是家养的,你不是说我是你的主人么?”沈怀玉定了定心神,跃跃欲试道。
“我来为你起个名字吧,日后我便用这个名字来唤你。”
沈怀玉摩挲着指尖低眸思索,忽然在某一刻福至心灵,“‘至夜转清迥,萧萧北风厉’不如就取个厉字,这个字很适合你。”
毕竟这人看着就凶巴巴的。
萧厉扼制住心中的惊骇,是命中注定么,沈怀玉为他这本因是由人厌弃而来的名字,赋予了另一层含义。
他好像,突然有些喜欢自己的名字了。
萧厉眼角眉梢带着浅笑,沈怀玉的垂在身侧的手被他的掌心托住。
沈怀玉不自在地想要抽离,小拇指却被他似不经意般松松勾住,萧厉凝神看了一会儿,垂首落下一吻。
“我很喜欢这个名字,谢谢……主人。”
第89章 “公子不是不喜我接近么”
“…叫什么主人。”沈怀玉感觉到手背上温热的触感,在他抽手的瞬间,萧厉已然松手。
“方才不是还唤公子么?”
想要训斥的话慢了一拍,沈怀玉将未尽的话语又变了变。
萧厉只无辜地瞧着他,“主人方才不是说,我是你家养的犬么?”
沈怀玉没忍住偏头笑起来,“不过是顺嘴说道的,哪有人上赶着想给人做狗的。”
萧厉看着他开怀大笑的模样,有些出神地想,究竟有多久没见到怀玉开心的模样了?
他从前似乎从未问过,怀玉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这话听着耳熟,从前对方也说过。
萧厉掩下眼底的笑意,“现下天色已晚,不若在此扎营休憩一晚,明早再赶路?”
沈怀玉看着不知何时早已暗下的天色,沉吟片刻后点头,“那就如此安排吧。”
帐篷有三个,春红一个姑娘家定是要独睡一处的,至于车夫和蛊师倒是能挤在一处,剩下的…
萧厉将最后一顶帐篷搭好,这帐篷不大,两位男子挤在一处已是窘迫,若是再加上一人是万万不可的。
沈怀玉转身去马车上拿先前带走的被子。
注意到其余三人的眼神,萧厉不在意地挥挥手,“你们睡吧,我守夜。”
那由侍卫假扮的车夫哪里敢让陛下守夜,闻言连忙起身,“我来守夜便好。”
萧厉按住他的肩膀,掌心用力,“不用,去歇着吧,赶了一天路也该累了。”
车夫察觉到这股阻力,便停住脚步,转身回了帐篷。
萧厉转身瞧见春红也是一脸犹犹豫豫的模样,笑道,“怎么,你也想守夜?你能守个什么,赶紧睡。”
说罢,见着沈怀玉从马车上下来,手里抱着床被子,萧厉连忙上前将被子从他手中接过,“公子,那帐篷我已经搭好了,快些休息吧。”
沈怀玉看了一眼那三处帐篷,心下有了计较,“你睡哪?”
“我守夜便好。”
萧厉将被子放进帐篷,仔细地铺好,沈怀玉就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劲瘦的腰身,弯腰时带有力量的弧度。
那腰间的玉佩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沈怀玉还没细看,萧厉已直起了腰身,“公子进去休息吧,我就在帐外,有事唤我便好。”
沈怀玉看着他重新坐回了篝火前,火光映照着他半边身影,影子被拉的老长。
看了眼后,沈怀玉拉下了帐篷帘子,萧厉看着逐渐微弱的火焰,木柴就在他身边,他也不往里加,只是就这么静坐这。
突然,他略一勾唇。
那原本关上的帘子又被一只手掀开,“你若是睡觉老实,便进来吧。”
萧厉连忙将篝火熄灭,脚步局促地走上前,也不进去,就在帐外磨蹭着,沈怀玉又将帘子掀开了些,“怎么了?”
“公子,这于理不合。”萧厉小心地回道。
沈怀玉轻“啧”一声,这人怎么这么麻烦,让他进来就进来,多什么话?
帘子被彻底掀开,沈怀玉坐在帐篷内,冲他扬了扬下巴,“快点,难不成要我请你不成?”
沈怀玉的头发散着,身着单薄的里衣坐着仰头看来,鼻尖微红。
萧厉的眸色渐深。
事不过三,萧厉深谙其理,欲擒故纵需得注意分寸才有用。
萧厉小心翼翼地进入帐篷,为了防止沈怀玉嫌弃,他将外衣脱了挂在帐篷外,只穿着一身里衣入了帐篷。
这帐篷果然不大,原本还算宽敞的帐篷在萧厉进来的瞬间便变得狭小起来。
沈怀玉不喜与人肢体接触,但他看着萧厉高高大大的一个人眼下都快在角落里缩成一团,又觉得好笑。
“别挤那么过去,当心一会儿帐篷塌了。”沈怀玉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胳膊。
“好,公子不是不喜我接近么?”
萧厉挪过来了一些,但也只有一些,身上只能搭住被子的一角,看着可怜巴巴的,像是沈怀玉欺负了他似的。
沈怀玉轻咳一声,“我可没这么说过,你不冷么?”
“公子你冷吗?那我再去马车上找几件外衣来。”萧厉闻言作势起身,刚一动作,就被沈怀玉唤住。
“我不冷,你瞧这被子,”沈怀玉捏着被子的一角,“我就是这么伸长了胳膊,被子也搭不到你身上。”
眼见着面前人因为他的话又显得小心局促起来,沈怀玉暗叹口气,“没有训你,再靠近些,我若是不适会说的。”
萧厉直挺挺地躺在沈怀玉的身边,肩旁之间隔着一线距离,“……”他看着漆黑的帐篷,黑夜中,彼此的呼吸声更加明显。
“呼吸声怎么这么重…睡不着么?”沈怀玉眼皮有些迷糊起来,含糊地问道。
萧厉放缓了呼吸,按下自己纷杂的思绪,“嗯,吵到公子了么?”
沈怀玉迷迷糊糊地想他是很可怕么,怎么这人先前还不是这样,眼下倒是老实起来。
“没有,快些睡吧。”沈怀玉的指尖越过了“界限”在萧厉的胳膊上拍了拍以作安抚,拍了几下后便缓缓停下,不动了。
萧厉侧脸,帐内漆黑一片,连对方的轮廓都看不清。
他握住了那越界的指尖,凑近去听沈怀玉平稳的心跳声,鼻尖抵在他的衣襟上,那处布料微陷下去了些。
萧厉就这这么个不算舒服的姿势,听了一会儿他又不满足起来,用手隔着被子搂住了他的腰身,头靠在沈怀玉的颈侧。
湿热的吐息喷洒在怀玉的耳廓,在梦中的怀玉下意识地动了动,想要远离这股热源。
但萧厉自然不会让他如意,他将人禁锢在怀中,细碎的吻落在对方的脖颈上,吻在喉结上时,沈怀玉无意识地呜咽了一声。
萧厉抬起头,静静地等着他的呼吸重回平稳,他摸索着用指尖轻抚沈怀玉的脸颊,天知道他今日见到醒来的沈怀玉时究竟有多激动。
但蛊师说,不可让对方受到外界刺激,哪怕是配合演戏,也需过段时间才好。
萧厉隐忍的描摹着沈怀玉的眉眼,最后指尖落在了唇畔。
他已太久没有和沈怀玉同榻而眠,都快忘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了。
萧厉低头,印下一吻。
怀玉,好梦。
沈怀玉梦到自己被蟒蛇缠绕,惊得睁开眼,醒来就感觉到自己身上清晰的束缚感。
口口声声说自己睡相老实的某人,眼下跟个八爪鱼一般扒在自己身上,腰身和胳膊动也动不了,就连双腿都被对方压着。
沈怀玉额角抽搐,想要先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可自己只是动了动,便被抱得更紧。
此时大约天光已亮,也不知这人做了什么梦,就连睡觉时眉头都是皱着的。
沈怀玉深觉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又抽了抽自己的胳膊,谁知这人突然呓语,声音含糊,沈怀玉动作一顿,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他。
谁知这人眼角竟渗出了眼泪,一滴热泪坠入了沈怀玉的颈上,缓缓滑过,留下水痕。
萧厉睁开眼,看到沈怀玉,脑子还迷糊着的萧厉用额头轻蹭着他的脸颊。
语气有些懒,带着股撒娇的意味。
“哥哥,我好想你啊。”
对方在透过他看着谁?
还没待沈怀玉想明白,就见萧厉又将双眼闭上,依恋地将额头抵在他的颈窝,眼见着就又要睡过去。
沈怀玉在意着方才萧厉的那眼神,那哀伤的情绪不知为何连带着他的心都疼了起来。
不过,这人到底是把他认成谁了?他还有个哥哥么?
沈怀玉挪开肩膀,萧厉的头就坠下去,这下他总算清醒了些。
按理说萧厉身为帝王,万事皆需注意,晚上睡觉也是睁着一只眼的,不敢放松。
但奈何这是在沈怀玉的身边,熟悉的气息让萧厉难得睡了个好觉。
这一觉睡得太好,萧厉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
察觉到沈怀玉的动作,萧厉习惯性地嘀咕,“哥哥能让我再睡会儿吗?就一会儿……”
话还没说完,萧厉就感觉到肩膀被人按住,他睁开眼,沈怀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醒了吗?看清楚了,我不是你的哥哥。”
萧厉触及到沈怀玉眼底的冷色,这下可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他暗恼自己的失误,连忙道,“抱歉公子。”
就这么一句干巴巴的道歉,旁的话一句话也没多说,沈怀玉等了片刻,见萧厉仍旧是一脸歉意地望着他,心上突然涌上一阵气闷。
“我方才见你哭了…是因为你的哥哥吗?”
萧厉点头,提到哥哥,神情明显落寞下来,“是。”
“那你是在难过什么呢?”
萧厉没想到沈怀玉会刨根问底,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在这一点上,他不想骗怀玉的。
帐篷内一时间沉默下来,沈怀玉松手起身,声音冷淡,“不愿说便不说吧,总归与我没什么关系。”
萧厉想要攥住他的手腕,稍一犹豫,沈怀玉已经出了帐篷,徒留萧厉盯着自己的指尖,叹息一声。
春红起得早,此时已经在起火烧水,瞧见沈怀玉出了帐篷便笑道,“公子早啊,再等会儿粥就煮好了。”
沈怀玉闻言点点头,“麻烦你了。”
春红一边道“不麻烦”一边看着沈怀玉走向小河边,她歪了歪脑袋,用木勺搅着锅里的粥嘀咕。
奇怪,公子怎么看着心情不太好呢?是谁惹公子不高兴了?
沈怀玉看着清澈见底的溪流,他将手绢浸湿,轻轻擦拭着脸颊。
无意间见到河水倒影里自己不经意蹙起的眉,擦拭的动作一顿,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人家的私事不愿意告诉他是人之常情,他又在这儿生什么闷气呢。
想通之后,沈怀玉站起身,慢悠悠地向帐篷方向走去,还没走几步就遇到似乎是过来寻他的萧厉。
“你走得这么急做什么?”沈怀玉看他行色匆匆眼神紧张,笑着问道。
见到他,萧厉总算是松了口气,沈怀玉身边离不了人,若是他再出事,萧厉真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公子日后要去远处,定要唤人同往。”萧厉默默地跟在落后沈怀玉一步的位置。
沈怀玉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萧厉看见沈怀玉故意踩上枯叶,那枯叶被碾碎,发出一声脆响。
他有些出神,以往他们还在学堂时,萧厉被先生罚扫院子里的落叶,沈怀玉也是这样,跟在他身旁,踩着那些枯叶……
“公子,你如今是何年岁?”
萧厉出声后就看见沈怀玉脚步一顿,似乎是奇怪他的问题回头道,“你这影卫当的也太不称职了些,我还没过冠礼。”
沈怀玉斜了他一眼又向前走去,萧厉在心里迅速盘算起来,这是少年时期的沈怀玉。
难怪看起来,性子比起以往活泼了不少,也藏不住什么情绪,心情都表现在脸上。
也许以前的萧厉看不出来,但如今的萧厉却能看得分明。
“快些走,春红煮的粥应当已经好了。”
萧厉还在沉思,脚步下意识放缓,立马就被前方的沈怀玉不满地驻足唤道。
“好。”萧厉连忙加快脚步,他看着沈怀玉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低头苦笑。
这下坏了,年少时的怀玉虽能让他一眼看透,但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时候的怀玉,可是还没开窍啊。
沈怀玉接过春红递来的粥碗坐在一旁小口地舀着吃,那粥还有些烫,惹得沈怀玉“嘶”了一声,连忙吹了吹。
萧厉就坐在他旁边,沈怀玉索性无事,他对这人还挺好奇的,更何况,这人名字都是自己起的,过问一下应当也算不上失礼。
“你方才问我的年岁,那你又多大了?”
萧厉正想着随着沈怀玉的年岁说小几岁,但一个念头忽地涌上心头,怀玉是否也能唤他声“哥哥”呢?
“大约是比公子年长几岁的。”
萧厉面不改色道,旁边不小心听了一耳朵的春红默默背过身去挤眉弄眼,陛下怎么骗人呢?
沈怀玉闻言点点头,“既如此,那应当也到了可婚配的年岁了。”
沈怀玉想得简单,既然这人眼下跟了自己,名字是自己取的,那理所应当就是他的人,既然如此,那便其余事也得上心些。
“那你可有心仪之人?”问完他又觉得不妥,这人先前是影卫,哪有什么时间认得什么人呢。
思即此,沈怀玉又道,“没有也无妨,日后若是遇上了,与我说便是,我可为你婚配。”
萧厉万万没想到自己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话已说出口早已收不回来了。
他只能懊恼的抓抓头发,声音像是从齿间挤出来的,“多谢公子。”
春红这会儿正憋笑,虽然陛下没说过,但春红是知道公子与陛下之间的关系的。
每次陛下来看公子时那坐在床榻旁的眼神,粘稠的似乎要将对方溺毙过去。
春红偷笑了没一会儿,肩膀忽然被拍了拍,她瞬间如同炸毛的猫一般跳起来,回神就见萧厉冲她挑眉,“我还以为你肚子疼在那捂了半天。”
春红质问的话语被噎住,心虚地道,“没……没有。”
回京的路上看似平静,皇宫中早已根据沈怀玉说的连夜改造了寝殿,又让工匠在上早朝的殿中加上帘子遮住龙椅。
这皇帝让何人来扮却是有些犯难,其余人根本没有这胆子。
不过这个问题在回宫后迎刃而解。
“你回宫后暂且继续藏身,我唤你时再出现,宫中人多眼杂,切勿让旁人看见。”沈怀玉叮嘱道。
萧厉闻言点头,“公子放心。”
就在沈怀玉离开坐上另一辆马车之后,萧厉快马加鞭赶回乾坤宫,换好衣服坐在屏风内。
刚坐下,殿外便传来沈怀玉求见圣上的通报,“让沈爱卿进来吧。”萧厉不知沈怀玉的职位,不过唤他爱卿定是不会错的。
沈怀玉躬身行礼,“臣参见殿下,此次求见 ,一是为了上次陛下交代臣之事。”
萧厉看着隐约的人影,故意压沉了声音,“爱卿免礼,还有一事是何事?”
沈怀玉朗声道,“二是为了陛下扩充后宫即皇嗣之事。”
幽闭的殿中隐约听见“哐当!”一声,茶杯似乎被谁打翻了。
“陛下?”沈怀玉听到殿中的动静,担忧地唤道。
萧厉惊得将茶杯打翻,“爱卿缘何有此一说?”
沈怀玉听出陛下言语间的抗拒,他无奈劝道。
“陛下,虽说您方登基,但也确实是时候筹办后宫事宜,若是您还不开始着手准备,早朝上那些人又得弹劾我这丞相的失职了。”
殿内沉默下来,沈怀玉心想这新帝说个话怎么这么费尽,“陛下?您觉得呢?”
“一切都依爱卿安排。”过了片刻,陛下沉声道。
“那臣便着手操办了,过几日将册子整理给陛下挑选。”沈怀玉转身离开大殿。
屏风后,萧厉颇为沧桑地抹了把脸,这都是些个什么事,还是得知会他们一声,别哪个大臣露馅了。
怀玉走了,萧厉也要换身衣服准备离开,他眼下还是怀玉的贴身侍卫。
宫中暗道纵横,倒是方便了他。
最近的大臣们苦不堪言,沈怀玉大鼓其张地给陛下选妃,他们还想着是不是陛下开窍了,结果陛下又马上下了道圣旨。
言下之意就是“选妃一事是假,但你们得配合他”。
沈怀玉在书房中看着各家大臣家中适龄待嫁的女儿,萧厉就站在他身后,看着桌上那一叠叠的人像画,心情很是复杂。
也不知怀玉日后若是记起来,是否会啼笑皆非,不过眼下萧厉只觉似是有血卡在咽喉,吐不出也咽不下。
“公子,不若休息会儿再看吧。”萧厉为沈怀玉倒好茶水,递过去。
沈怀玉道谢接过,“没事,快看完了,眼下无事你也不用在这守着。”
萧厉摇头,“不行,公子在哪我就在哪。”
沈怀玉想了想,冲他招手,“过来。”
萧厉便乖乖走上前,“公子有何吩咐?”
“你看啊,这些女子,”沈怀玉将做好的画册翻开,“我在想,她们为何只能如此呢?”
“待嫁闺中的女子,似乎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出嫁,”沈怀玉将书册合上,皱眉沉思。
“大臣家的千金尚且如此,又何况那些寻常人家的姑娘?”
“那公子,是不打算为陛下……”萧厉试探道。
沈怀玉挥手,“这是两码事,后宫还是需要扩充的,但这些女子,我更想知道她们自己的意愿。”
萧厉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沈怀玉午休睡着后,他便找机会让锦衣阁的影卫给各家送信。
“什么?陛下想要在京城开办女子学堂?”谢乌衣站起身,看着这密信,他将信拿在手中,一边踱步一边又看了一遍。
“好好好,开办学堂好,这下小妹也有事做了。”
附和的声音有,不同意的人也不少,但陛下也只是说了在京城中开办,是一个尝试,即便反对,现下话也说的太早了些。
更何况,一些人想,怎么可能会有权贵愿意将自家的女儿送去上什么学。
都这么大年龄了,快要出嫁的年龄总是往外面跑,这成何体统!
不过很快他们就眼见着口口声声说办学堂不好的臣子在朝上给自家孩子在陛下那报了个名。
“你!你这老家伙!你不是说......”一旁的老臣瞪着眼看着另一位老臣。
另一位老臣笑着拍拍他的肩,“眼下虽只是学堂,但若是日后还能有考取功名的机会呢?老张啊,你也浸淫官场多年,眼光可得放长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