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厉,”沈怀玉低着头,忽然道,“父亲走了。”
“我也……没有家了。”
萧厉在小时候遭遇宫中的冷待时,他只想着,这些人真讨厌,却从来没有过为什么是我或诸如不公的念头,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
但现在,他想,天地真是不公,为何我的怀玉要遭遇这些?他的苦楚为何不能由我一人受着?
萧厉执起沈怀玉的手,“你还有我。”
沈怀玉看着他们相牵的手,是啊,他还有萧厉,也正因如此,他绝不能将萧厉牵扯进来。
他最为庆幸的事,就是在三年前将萧厉送走,否则沈家落败,便再也护不住萧厉,到时候他的小狗又该怎么办呢?
烛火燃尽,夜色微凉。
萧厉侧头去看正安稳睡着的沈怀玉,他的眼睛闭着,眼睑微肿,像只可怜的兔子。
萧厉听着他的呼吸声,伸手去感受他温热的鼻息,听了一会儿后萧厉给他掖好被子。
身形瘦了不少,眉眼也染上一抹愁,变了却也没变,依旧是他的怀玉。
萧厉一夜未眠,害怕合眼后,沈怀玉就不见了。
他天亮后便想起身为沈怀玉做玉米烙,谁知刚起身,手指便被刚睡醒的沈怀玉耍赖似的握住,撒着娇,“...你去哪?再陪我睡会儿...”
萧厉又重新躺下,沈怀玉翻了个身滚到他的怀中,萧厉揽住他的腰身,陪他睡回笼觉。
沈怀玉睁开眼,入眼的就是萧厉散开的衣襟下露出的刺目伤痕。
他伸手去碰,指腹感受着伤口处不平的触感,萧厉被摸得有些痒,他揽住沈怀玉腰身的手紧了紧。
“哥哥,再摸下去,你今日就起不了床了。”
萧厉突然出声,沈怀玉停住动作,他无奈地抬头看了萧厉眼,“又说浑话。”
沈怀玉知道萧厉是想让自己不要难过,他只是心疼。
“你身上还有哪些伤?”昨日自己只看到了对方后背上遍布的伤痕,还没有仔细瞧过周身。
萧厉怕沈怀玉看了又要哭,他可不会哄人,连忙拢紧衣领,“没什么,哥哥昨日恰好瞧到最吓人的了。”
沈怀玉不依不饶,去拉扯萧厉的衣服,“吓不吓人的,我看了才知道。”
萧厉按住他的手不让他看,沈怀玉翻身骑在萧厉的腰上,萧厉转身又将他压在身下。
两人打闹间,床板吱呀作响,站在门外犹豫着打算敲门询问萧厉是否起床的春红听见这青天白日响起的动静,脸颊通红,算了,还是不打扰殿下的好事了。
已经被春红打上“白日宣淫”烙印的萧厉制住沈怀玉的手,他的脸颊陷在床铺里。
沈怀玉也不挣扎,只轻轻说了句“疼”,萧厉便立马缴械投降,松开手想看他的手腕。
沈怀玉趁机一跃而起,拉开萧厉本就松散的里衣,肩上一道刀疤直沿对方的腰身,若是再偏上一寸,手臂便会废掉。
而在战场上,被敌人废掉拿着武器的手,无异于丢掉性命。
“怎么伤的?”沈怀玉看着那道疤,不能想象在药资缺乏的站场,他是如何熬过来的。
“在战场上力竭,一时不察,被人砍了一刀。”萧厉笑了笑,轻描淡写道。
他没有说的是,当时战场已近尾声,他被砍了一刀后转身用尽最后的气力砍掉对方的头颅,自己也因为剧痛倒下,他早已筋疲力尽,躺在了尸海中。
如果不是他每隔一阵便在腿上划上一刀保持清醒,根本等不来清理战场的士兵发现他。
被救走后他高烧不退,听军医说他在梦里都在叫着“哥哥”,军队里面的人不知道他在叫谁,只以为是萧彻。
萧彻最终不情不愿地捏着鼻子还来看过他到底死了没。
但这些,却是不必对沈怀玉说了。
他不说,沈怀玉难道就不知道了吗?沈怀玉也故作轻松地笑笑,“你不是说要早起为我做玉米烙吗?”
“我现在就去做。”萧彻起身穿衣,走前叮嘱道,“哥哥好生待在这里,我做好就回来。”
沈怀玉点点头,在萧厉走后,翻了身又滚回床上,昨夜是他这么久以来难得的一个安眠。
萧厉推开屋门的时候,手指不自觉地停顿了一瞬,定眼瞧到人后才一只脚迈进房门。
沈怀玉正在书架前挑书,这里的布局与自己以前的房间的相似,没想到就连书架上的书本萧厉都记得八九不离十。
熟悉的环境确实让沈怀玉感到格外安心,他听到动静捧着书回身,萧厉将盘子放在桌上,“快些趁热吃。”
沈怀玉放下书走上前,“好香。”他用筷子夹起一块咬了一口,玉米的清甜裹着舌尖,“你是不是又特意加了糖?好甜。”
萧厉将他鬓角的发丝拂到耳后,“嗯,好吃吗?”
“和以前的味道一样。”沈怀玉感慨道,刚吃完一块,脑中突然传来一阵眩晕之感,他晕倒前隐约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叹息,“哥哥,对不起,我食言了……”
萧厉接住倒下的沈怀玉,抱着他走入寝殿内的暗道,穿过暗道,里面是一处地牢。
地牢本该是阴森的,但这里却能看出来被人明显用心的布置过,地牢的铁笼由金制成,金笼里是与外面别无二致的房间布置。
有种诡异的温馨与荒诞感。
萧厉抱着沈怀玉走进金笼,将他放在柔软的床榻上,榻上有两道细细的金链,萧厉牵过一道,拨开暗扣,将它扣在沈怀玉的脚踝上,另一道,则扣在他的脖颈上。
纤细脆弱的脖颈被金色镣铐圈住,黄金铸成的项圈,华丽又冰冷。
外层上刻了一个“厉”字,堂而皇之的宣告着这是属于他的所有物。
萧厉低头,俯身在沈怀玉的额上落下一个吻。
他摩挲着沈怀玉的脸颊,鼻尖滑过对方的脖颈,他停留在沈怀玉脖颈处跳动的地方,感受着对方的存在。
萧厉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因为沈怀玉会不高兴。
但当他看到在睡梦中也会不自觉蹙眉的沈怀玉时,他后悔了,沈怀玉只有锁在他的身边他才能安心。
他的所求不多,没有人能阻止他的所求,就连沈怀玉也不能。
生同寝,死同穴。
只有被爱者才知道如何爱一个人,沈怀玉无疑是个很好的老师,他教会了萧厉什么是爱。
萧厉垂下眼,指腹碾过沈怀玉的唇,他却实在不是个好学生。
他的爱里也掺着名为占有和掠夺的剧毒。但作为老师,一定会原谅唯一宠爱的不听话学生的。
对吗?我的怀玉。
沈怀玉像陷进了一团棉花里,浑身很轻,轻飘飘的似是要飞起来般。
他想抬手去够,却发现手沉重的一动也动不了,他费力挣扎,身体却越陷越深。
不断下坠的失重感使他睁开眼,周围静悄悄的,彼时的他还没发现似乎有哪里不对。
沈怀玉坐起身,随着他的动作,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金属碰撞声,脖子上似乎也有点不舒服。
他伸手触碰,指尖冰凉的触感让他动作一顿。
随着低头的动作,他看到了从脖颈处的重物延伸出的金色细链,仔细一看,脚踝上也被套上了一个,大约脖子上的也是这玩意。
坐了片刻后,理清思绪的沈怀玉默默扶额,他这是,被萧厉锁起来了?
沈怀玉简直要被气笑,“这小兔崽子......”是跟谁学坏了?
环顾四周,一件趁手的工具都没有,沈怀玉缓缓躺平,等萧厉回来自己再同他好好说道说道。
也不知是心虚还是什么,沈怀玉迷迷糊糊的都快等睡着了,那暗道处终于传来一阵推门的动静。
沈怀玉闭上眼,背过身去。
萧厉回来就看到沈怀玉这副拒绝沟通以及“我很生气”的模样,他抿唇走上前,坐在榻边,“哥哥,我回来了。”
沈怀玉装作听不见,不搭理他。
但萧厉早就不是当年那个皱个眉头都会疑心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在深夜里反复思量的少年了。
他拾起沈怀玉铺散开来的青丝,顺着手指缓缓缠绕,“哥哥,你还是不想理我吗?”
沈怀玉不为所动,背地里竖起耳朵。
脚上突然传来一股拽力,萧厉学着左手缠绕他发的样子,一圈圈的绕着细细的金链,可那链子好长,萧厉没有耐心地伸手一拽,沈怀玉就顺着力道滑落在他怀中。
这样极致的掌控极大的取悦了萧厉,他亲昵地低下头,小狗似的在沈怀玉的鬓发上蹭着,“哥哥,好乖。”
沈怀玉睁开眼,他的命脉被这人锁着,就连腰身也被紧扣着,“你不乖了。”他轻声道。小狗变坏狗了。
“怎么会呢,哥哥说什么我都会听的。”萧厉摩挲着沈怀玉脖子上的项圈,露出一个纯粹的笑来,就像年少时他第一次将花送给沈怀玉的模样。
沈怀玉扭过头,他见到萧厉就会心软,“你锁着我,我不高兴。”
“那哥哥打我出气,别闷在心里。”萧厉将两只手掌摊开,一副任君处置的样子。
沈怀玉想不通离别几年,好好的狗崽子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先斩后奏的无赖样。
“我不打你,你明知我为何不高兴。”沈怀玉将萧厉摊在他面前的手推开。
萧厉顺着这力道重新搂上沈怀玉的腰,将脸埋在他的肩胛处,“可是,我会难过的。”
“沈怀玉,我会难过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道。
沈怀玉静默片刻,抬手抚上他扣在自己腰间的手,他知道萧厉在难过什么,难过他自作主张的假死,难过他不欲坦白的身份。
难过自己……将他推开。
“对不起......”是苍白又无力的歉意,但现在的沈怀玉只有这个了。
萧厉的声音闷闷地传来,“那哥哥以后还会抛下我吗?还会离开我吗?”
沈怀玉最怕他哭,赶忙摇头,“不会,不离开。”
得了承诺,萧厉抬起头,眼里是狡黠的灵光,他亲了亲沈怀玉的唇,“那哥哥就这样呆在我身边好不好?”
这样是哪样?沈怀玉看着身上的两道锁链,这锁链同这地牢,绝非不是一日就可以完成的,这小子是不是早就想将自己锁起来,做他的笼中雀。
若是当年的沈怀玉,兴许会耐着性子哄哄,但现在......沈怀玉背对着萧厉,他们彼此都看不见对方的神色。
“不好。”沈怀玉能感觉到,在他说出口的一瞬间,萧厉的手指力气大得快要将他的腰掐断。
沈怀玉一字一顿道,“萧厉,没人会喜欢被锁起来。”
“我也不行吗?”委屈的声音从沈怀玉的耳旁拂过。
他真是狡猾,分明知道自己对于沈怀玉而言是特别的,但他偏偏要利用这点特别戳对方的心尖。
沈怀玉硬下心肠,非得将萧厉这念头给掰正不可,“嗯,你也不行。”
“失了宠”的萧厉沮丧起来,无精打采的将下巴抵在沈怀玉的肩上,他想,为什么不行呢?沈怀玉要是和他一样就好了,他很乐意被对方锁起来。
见萧厉沉默,知道他态度松动的沈怀玉扯了扯脖子上的细链,软声软调的,“萧厉,我脖子好疼,松开我好不好?”
骗子,萧厉看着扣在脖颈上的金色项圈,他分明在内侧加了细绒。
明知沈怀玉是在哄他,萧厉还是借着烛火摩挲着他被圈住的地方细细查看。
“疼吗?”萧厉落在钥匙孔上的指尖收回。
他再也不想听沈怀玉惯会迷惑人的言语,也不想细想这其中又带了几分真心。
萧厉的指尖勾住脖颈上的金环,将人圈禁在怀中,吻上总会使他心软又让他难过的唇,带着惩罚性质的咬了一口。
沈怀玉抽痛,牙关也被人借着吸气的时机撬开,他说不出话,萧厉吻得太凶,他连呼吸都困难。
细碎的呼吸声吞吐在唇舌间。
他的脖子被萧厉用着蛮力钩住金环不让他逃,这冰冷的桎梏让他觉得自己像只萧厉的宠物。
这让他不喜的念头出现在脑中,沈怀玉几乎是下意识的想要偏过头,似是感到他的抗拒,萧厉勾着项圈的手指又拉近了些。
若是换一个人这么对自己,沈怀玉早就已割断对方的咽喉,但偏偏这人,是自己带大的狗崽子。
沈怀玉顺从地凑近,亲昵地磨蹭着彼此的鼻尖,“疼的。”
“我也好疼,”萧厉墨绿色的眼瞳里沁出点恶劣的笑来,“哥哥疼疼我吧,别让我一个人疼。”
沈怀玉动作一顿,用额头轻撞了下他的,“又说胡话,你哪里疼了?”
“心口疼。”萧厉喃喃道,“见到哥哥就疼。”
“那你别见我了。”沈怀玉看着他额头上方才被撞出来的一片红,伸手戳了戳,“起开,不是说看见我就心口疼吗?”
萧厉被戳着额头,勾在金环上的手也不松开,眼神执拗得要命,“看见哥哥就疼,看不见哥哥会死。”
沈怀玉简直拿萧厉一点办法都没有,明明被关住锁起来的是自己,怎么委屈发痴的反而是他。
沈怀玉拿萧厉毫无办法,只能伸手揉揉他被撞红的额头,“不疼了。”
又想像他小时候那样拍拍他的脑袋安慰,只是萧厉长高了太多,沈怀玉只能勉强轻拍他的后背。
代表着桎梏的金链随着他的动作搭在了萧厉的肩背上,相互依偎着的动作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谁囚住了谁。
沈怀玉被制着脖子,只能微低着头,亲了亲萧厉勾着自己金色镣铐上的指尖。
那是令绝望的囚徒心颤的温柔爱意。
“乖,我在这里,不疼了。”
第41章 凡有因果,皆为命数
沈怀玉抬头时看见,萧厉眼中的晦暗情绪缓缓褪去,“......哥哥,你耍赖。”
他分明知道自己最吃这套,知道自己永远都拒绝不了沈怀玉昭然若揭的偏爱。
真是狡猾,勾着他心软,又哄着他心甘情愿的相信。
沈怀玉也想通了,反正萧仲伯那边暂时也不需要自己,死不了就行,自己的仇也不是一时可报的,他想手刃的仇人也不只那位。
萧厉如果想,那就这样吧。
“我耍什么赖?可别凭空污蔑人,”沈怀玉拨弄着金链,“倒是你,最近风头可不小,也不怕惹急了别人。”
之前沈怀玉躺在病床上也知道萧厉搞出来的动静,在朝堂上处处和萧仲伯作对,暗地里给萧彻使绊子,时常被皇帝召见,出入乾坤宫。
若是旁人,早已不知道被暗杀了多少次,萧厉可真应该感谢自己的血统,血脉的不纯便注定了在世人眼中,他坐不上那个位置。
说起血统,沈怀玉从没有见过萧厉的母亲,也没有听萧厉主动提起过,他不提,沈怀玉自然也不会主动询问。
萧厉冷哼一声,“哥哥是在埋怨我与萧仲伯作对吗?我还没问哥哥为何会去做了他的侍卫。”
这页实在是翻不过去,沈怀玉无奈地解释,“我并无埋怨,只是萧仲伯从辈分上算起来,是我的表弟,于情于理,我都应该照顾他些。至于为何去做了他的侍卫......”
沈怀玉看着萧厉,眼瞳幽深,“你查过吧,为何沈家会没落,为何皇帝又会下死手,但你查出了什么吗?”
萧厉蹙着眉,没有,他什么也没有查到,只知道皇帝想要沈怀玉的命。
“没有查到,就证明了此事的诲疾莫深,”沈怀玉停顿片刻后,突然开口道,“陈皇后是我父亲的亲妹妹。”
萧厉摆弄着沈怀玉手指的动作一顿,“惊讶是吗?我也很意外。”沈怀玉笑了笑,只是笑得有些勉强。
“只是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晚了。沈纭自小便被说是沈家抱养来的养女,后来被陈家认回。但其实,皇后陈纭,本就是沈家人。”
这是一桩秘辛。
当时沈家与陈家是世交,陈家子孙不宵,日渐落败,为保荣华富贵,陈家的家主找上了当时的沈家家主,也就是沈怀玉的祖父。
不知两人合计了什么,总之,后来沈家祖母在生下沈后又怀孕了,生下个女儿,取名沈纭。
在沈纭长大些后,沈府上下都告诉她,她是抱养来的小姐,理当报答他们。
所以在又被告知她是陈家遗落在外的表小姐时,她也只是沉默地跟着陈家离开。
最后她身着凤冠霞披,一步步走入深宫。
陈纭生来就是为了利益而生,却没想最后也会为了谋利而死。
只是前者是别无选择,后者是主动逐利。
至于这身世,贵为皇后的她,想查难道还查不到吗?
那天,她确实是快要成功了。
只是被人告了密,陈皇后永远也不会猜到,告密者,正是她的儿子,她想推上高位的人,萧仲伯。
“萧仲伯在晚上书写了封密信面见皇帝,在母亲与自己之间,他选择了自己。”
沈怀玉用手掩住唇,咳嗽了两声,“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吗?”
他笑得有些嘲讽,“我在萧仲伯身边安排了个心腹,就连那密信,都是心腹写的。”
可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陈皇后竟然是沈家的人,而皇帝,竟然会顺水推舟,将这派遣刺客刺杀君王的大罪落在沈家的身上。
是了,哪怕沈家一直谨小慎微,但皇帝如何能不知陈皇后背后,除了陈家,还有沈家。
皇帝怎么能容得下这样的威胁。
大约,这就是沈家的命数,当年亲手将人送到了帝王的身边。
原是为了权,现也毁于权。
新帝登基,为了稳固地位,娶了陈皇后;多年过去,皇帝依旧为了稳固地位,他借着陈纭之手,斩杀了沈家。
多年夫妻,陈皇后的心思,皇帝真的可能一无所知吗?
“那哥哥为何还要去萧仲伯那,不应该......杀了他吗?”萧厉神情阴郁,在他看来,沈怀玉之所以会受罪,全是因为那烂泥扶不上墙的蠢货。
沈怀玉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你觉得他蠢是不是?他是在向皇帝投诚。”
“你看,他依旧是大皇子,皇帝也会因为权衡利弊只是软禁陈皇后。他很聪明,只是他的聪明,是踩在旁人的尸骨上。”
单凭这一点,沈怀玉也不会放过他。
“他以退为进,看似淡泊皇权,实则是降低皇帝的戒心,他太了解皇帝了,对方这么多年都没有设立太子,要的就是自己独权。”
陈皇后此事做的冒险,萧仲伯退缩了,既然萧仲伯想要当皇帝,那他就推他一把。
至于当了皇帝之后的事,沈怀玉就不能保证了。
萧厉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陈纭也没想到吧,背刺自己的,竟然是教养多年看似窝囊的亲儿子。”
“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是也差点被萧仲伯骗过去吗?”生在皇家,怎么可能有对权势不看重的人,如果有,那定是隐忍蛰伏,将欲望藏得无人可知。
萧厉摩挲着沈怀玉的手背,漫不经心地思索,陈纭被人瞒着也着实可怜,不若让人去“告知”一下她吧。
毕竟当年,自己母亲的死亡,陈皇后也并不是亳不知情。
坤宁宫内,陈纭披头散发地坐在梳妆镜前。
侍女默默无言的拾起梳子替她绾发,陈纭想不明白,自己的计划堪称天衣无缝,皇帝周围的人也早已被她策反买通,甚至连下药的人都是她的亲信,但为何皇帝会提前知道此事。
她那亲信明面上也都不是自己的身边人,而是多年前安插在任贵妃身边的,但是皇帝为何笃定是自己?
殿门被轻轻推开,侍女端来了早膳放在桌上,陈皇后借着铜镜,认出了进来的侍女是萧仲伯身边的人。
她挥袖让身后为她梳发的侍女离开后连忙起身,“仲伯怎么样了?”
那女子低着头,“殿下他没事,近日进出乾坤宫的次数也比往日频繁了不少,陛下还为他安排了政务。”
陈皇后惊疑地往后退了一步,“怎么可能?”
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拉住对方的衣袖,素日里端庄的眉眼也露出焦急的神色,“这件事怎么可能就这么平息?是不是陛下做了什么?”
那侍女被她拉扯着袖子,身形也随之摇晃,“沈家的那位家主,去了。”
陈纭骤然松手,哥哥?哥哥怎么会?
她只是写了封信告知对方自己想要做些什么,但对方也回绝了自己,她以为这样,就不会牵连沈家了。
可为什么?哥哥会死......
侍女从腰侧拿出一纸信递给她,低声道,“这是家主死前托人送入宫的。”
陈纭指尖颤抖,接过这薄薄的信纸,她定了定心神,翻开信笺。
“阿纭: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大约已经不在了。
你身为皇后,以后做事可得仔细些,我走了,就没人能帮着你收拾那些后事了。
我与陛下做了个交易,用我一人保住沈家和陈家还有你们,我觉得很值。
阿纭,我们对不住你,哥哥替他们向你赎罪。
当年,是我的错,没有能力阻止他们送走你。眼下,哥哥不怪你。
望珍重。”
“......”陈皇后指关节用力到泛白,侍女看出她心神的动荡,“皇后娘娘,你不是想知道你为何失败吗?你看看是谁反了常态得了利?”
陈纭在这深宫多年,有什么弯弯绕绕是想不明白的?
她笑了起来,“我总说他蠢,却没想到,我才是那个蠢货。用亲人的血肉来做他的踏脚石,我儿够狠,这倒总算有几分像样子。”
陈纭说着又点点头,“不愧是萧家的人,萧家人真是,恶心又狠心。”
她未戴头饰也未着华服,但抬手举止间尽是深宫养尊处优中的仪态万千。
陈纭将信纸丢尽烛火,看着火焰将遗言吞噬。
“让我猜猜,他是让你来杀我的吧。”陈纭低头看桌上的那盏桃花羹,“只有我死了,他的身上才会没有污点,陛下看见他,才不会心生嫌隙。”
侍女没有回答,好在陈纭也不需要她回答。
“成王败寇,落子无悔,我愿赌服输,”陈纭端起桃花羹一饮而尽,“你告诉他,看在母子一场的份上,将我随便葬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吧。”
“我不入帝王陵,也不入沈陈祖坟。下辈子,再也不要生在这身不由己之地了……”
她真的,很讨厌陈这个姓氏啊……
终于,她再没有力气,嘴角留下血痕,扶着桌沿,踉跄着滑坐在木凳上,最后趴在桌子上,阖上眼似乎只是睡了过去。
侍女站在原地,静默片刻后拿走了碗盏,瞬息便消失无踪,就像是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沈怀玉得知此事的时候,正躺在床上使唤萧厉为他端茶送水。
他不想就自己一人带着这丑镣铐,还让萧厉也给自己打了一副圈在脖子上,那项圈还是沈怀玉亲手扣上去的。
还好萧厉平日里的衣领较高,能勉强遮住。
丧钟响起的时候,他正低头接过萧厉剥来的葡萄,听闻钟声,沈怀玉将含在唇间的葡萄咽下。
“萧仲伯果然动手了,陈皇后,”沈怀玉停顿了一瞬,将手中茶盏的茶水倾倒在地上。
“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叫你。姑母,一路走好,你的仇,便由怀玉代劳了吧。”
凡有因果,皆为命数。
上一辈的过往已掩于尘土,如今也是时候清理门户了。
这世上唯一真心待他的人死在了他的手中。
他距离那个位置也更近了一步,心中却没有设想中应有的欢欣,反而是一片茫然。
“母亲,这是你最爱的碧螺春。我的罪,我之后自会下来亲自来赎。”
多谢母亲成全儿臣大业。
成大业者,需不择手段,这还是您教我的。
萧仲伯站起身,向着那个方向拱手一拜。
随后一步步离开,此后,自己便是真的独身一人了。
不,他还有怀玉。萧仲伯抬头看着如血的残阳,看来是时候将他接回来了。
萧厉走入殿中的时候,萧仲伯已坐在座位上等候多时。
“六弟,这将人借了几日,也是时候将我的侍卫还回来了吧。”
萧仲伯身着缟素,脸色苍白,不知情的人倒真会被他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骗过去。
萧厉不紧不慢地坐在主位上,“皇兄急什么,一个侍卫而已,便是送我又如何?”
萧仲伯心道糟糕,萧厉该不会看上沈怀玉假扮的侍卫了吧,他当初就说了让沈怀玉换张丑点的面具。
可这厮非要挑个还算看得过去的,这下好了,也不知道怎么就入了他这脑子不正常六弟的眼。
这要自己怎么将人带回来?
萧仲伯心里有苦难言,脸上的愁容也真心实意的多了几分。
“侍卫而已,六弟想要也就要了,只是他与我也算有些渊源,我曾经答应了他的家人,会好好照顾他。”
萧厉在心中冷笑,这般不要脸的瞎话他这大哥真是张口就来,既如此。
“大哥,实不相瞒,我对他一见倾心,在这几日的相处中已是情根深种,大哥何不成人之美,成全在下。”
方才只是萧仲伯的猜想,眼下听见萧厉亲口承认,一时差点没控制住震惊的神情,六弟竟然是个断袖?
萧仲伯为了掩饰表情,赶紧端起茶盏,如果他这六弟喜欢男人,竞争的可能性便又减少了几分,皇帝绝无可能立一个无后的人为储君。
怀玉......要不就暂时留在这里吧,凭他的本事,萧仲伯相信他不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虽然之前的谋划的策反计变成了“美男计”,但这也算是殊途同归?
瞬息之间,想通后的萧仲伯放下茶盏,叹了口气。
“难得见六弟对什么人事如此上心,我这个当哥哥也没有送过什么给你,既然你喜欢我那侍卫,那人就留在这里吧。”
萧厉颔首,“那就多谢大哥了。”
“兄友弟恭”一番后,萧仲伯离开。萧厉走入暗道,沈怀玉正跪坐在榻上看着宫中的布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