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民们一度目瞪口呆:“……”
从此,村民们彻底放弃了讲道理这条路。
这些个娃脑子中毒了还怎么讲?
讲不通那不就只能打了,但是说实在的,很多天师就像上面那位打架间隙还有闲心给怪物们演讲的,嘴上功夫厉害,业务能力一般,打起来他们还得注意下手轻点,别不小心把小菜鸡掐死了。
因为他们虽然菜,但是有个非常之恶心人的本事——摇人。
欸,我打不过没关系,但我可以把我师父,我爸爸,我叔叔,我二舅,我爸爸的师父,我爸爸的师父的师父喊来,老头子们可不是吃素的。
就比如现在负手站在他们面前的这个大天师,看着面相儒雅随和,但无形中散发着强大的压迫感,不知道是前天打跑的那小孩摇来的,还是五天前吓哭的那菜狗喊来的。
“啧。”有村民打量着这人,懊悔嘀咕:“早知道就把他们全杀了,一个都别放回去。”
另一个村民小声道:“杀什么杀,杀了小的,大的能罢休?还不是要来找我们麻烦。”
年轻的谢三霄听力敏锐,把村民们的窃窃私语都听到了,他听得懂他们的语言,但并未做出什么举动,静静站着,在等着某个人。
直到村民们忽然安静下来,低着头,每个人脸上呈现出一种尊敬,甚至有些恐惧,人群中间自然而迅速地给来人分出一条道。
灵蛊来道,微风撩动红衣,银器碰撞发出脆响由远及近,伴随着无声的脚步。
终于来了!
谢三霄脸上划过一丝欣喜,随后变为了惊讶。
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位整个雾山的掌控者,没想到他会这么年轻,像个约摸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实际上可能有几百岁了。
他打量明匪玉的时候,明匪玉也在审视着他,妖异的眼眸眯起。
“你藏了什么在身后?”
谢三霄惊讶于他的敏锐,似乎没人可以在他面前撒谎。
谢三霄把藏着的东西扔了过去。
看清地上昏迷的人,村民们不禁骚动起来,更有甚者想直接冲上去揍他一顿,因为明匪玉在前面,他们才不敢现在过去。
明匪玉扫了眼地上,看向谢三霄,在等他的解释。
“我帮你们把叛徒带回来了,活的。”
村民们皆震惊地看着他。
他们这一年来遭的罪都是地上这个叛徒害的!
这小子和一个住山脚下的姑娘看对眼了,他没告诉人家他不是人,一年前姑娘要去大城市上学,这小子也想跟过去,但村外有结界,不允许活死人村民擅自出入,也是保护大家。
这小子鬼灵,趁明匪玉不在,又利用大家的信任在水里下了迷药,这样就没人可以拦着他了,他破坏结界跑了出去,一点也不管大家的死活,保护屏障没了,整个活死人村暴露了,天师们闻着味找上了门,二话不说就要灭了他们。
接下来的一年大家伙都没能睡过一个好觉,几乎每天都有人上门找事,哪里腾的出手去把他抓回来。
谁知道今天居然被死对头送回来了,感觉还挺微妙的。
明匪玉侧身对一位村民说:“把人带回去,按规矩来。”
村民点头应好,上面拎住他领子把人粗暴地拖了回去。
明匪玉转过身,直白了当地问谢三霄:“你要什么?”
谢三霄看了眼他身后气势汹汹的村民们,“我要单独和你说。”
明匪玉无声打量了他一会,回头对村民们点了点头。
村民们看了看谢三霄,迅速退去,只留下他们。
谢三霄负在身后的手捏紧了,额头流下大滴的汗,他本来以为压的他快呼吸不过来的威压是因为对方人多,但现在面前只有明匪玉一个,施加在他每一个骨头上的压迫并没有减少分毫。
他第一次感觉到恐惧,对这座幽深危险的大山,对这个妖异难测的怪物。
可他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他快死了。
他强行挺直了背,说出了他的条件:“我要长生。”
“呵。”简单一个音节拒绝了他的痴心妄想。
明匪玉抬脚就要走。
谢三霄心头一紧,喊住他:“我还可以保证,从此以后你们不会再受到我们的侵扰!”
明匪玉抬头向他投去一眼,一股怪风平地而起,掀起沙土朝谢三霄袭去,他立刻感觉头疼欲裂,好像有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他的脑袋,不断收力,裂纹由外到内爬满头骨。
他痛苦地跪倒在地,过了良久,那股痛感才慢慢淡去,但他也没什么力气了,气喘吁吁,浑身被汗浸透,不经意和明匪玉对视一眼,清楚看到了他眼中可怕的杀意,心跳骤停。
——刚才明匪玉想杀了他。
谢三霄吓得说不出话了,拔腿就想跑,但转念一想,明匪玉到底没杀他,是不是说明,事情还有谈的余地。
他冷静了点。
一个人到了生死关头,为了活下去能生出惊人的勇气。
他没跑,还继续直视明匪玉,和他谈条件:“你要什么,我都能满足你,只要你让我长生。”
许是他的执着让明匪玉来了点兴趣,明匪玉看着他:“你应该知道,活着比死困难,你拿元寿换了一身本事,时日无多了。”
“我知道、我知道!”谢三霄连忙说:“所以我不会让你吃亏。”
“我想活下去,我的孩子马上出生了,我还没见过孩子一面,我太想活了,求求你了。”
明匪玉看着这个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的天师,他是有多渴望活着,才会弯下膝盖,低下头颅,放下风度和羞耻心,亲手把骄傲和自尊踩进泥里,求一个敌人救他一命。
可惜他求错人了。
明匪玉没那么好心,也不存在什么道德枷锁,救不救全凭心情,甚至觉得这家伙求自己的样子真难看。
不过,他留了点耐心,想看看这家伙最后能为了那一点阳寿,付出多惨痛的代价。
“好啊。”明匪玉笑的令人不寒而栗,谢三霄不由得打了个哆嗦,仿佛一只藏身于密林暗处的毒蛇盯上了。
“说说看,你还能给我什么?”
不要钱也不要权, 谢三霄越来越慌了:“你到底要什么?”
明匪玉想了下,随口道:“我要你最珍贵的东西。”
“最珍贵的……”
谢三霄想到什么,脸色变了, 他看着明匪玉, 方才还坚定不移的眼神里出现了动摇和挣扎。
他往后退, 布料在地面上摩擦发出莎莎声,这一刻,他想打退堂鼓了。
明匪玉反倒来兴趣了,什么东西能够比他自己的命还重要。
故意提醒道:“你可以走,但机会只有今天这一次。”
谢三霄恼火这怪物轻而易举拿捏住了他的三寸,他无非是想看到他难堪,从他的痛苦挣扎中得到扭曲的快感。
“不满吗?”明匪玉看到他脖颈上暴起的血管,勾唇笑道:“你可以走, 我又不拦你。”
“……”
谢三霄还跪着, 更加难堪了, 脸上仿佛被人连扇了几个大巴掌般火辣辣的疼。
明匪玉居高临下地讥讽他自找屈辱。
求人又没有勇气求到底,一边觉得求死敌救命丢了面子,另一边又豁不出去亮出底牌。
谢三霄极快地剜了明匪玉一眼, 目光怨毒,如果不是没了办法, 他绝不会在这只怪物面前屈膝卑尊。
他暗自发毒誓,迟早有一天,要让明匪玉跪在他面前, 将今日受到的耻辱加倍奉还,绝对不会让他痛快死去。
半晌, 他深吸口气, 说道:“我的孩子。”
“嗯?”
“我可以把我的孩子给你。”
此话一出, 时间似乎不可置信地停滞了一瞬。
明匪玉没料到他给的代价会是这个,惊讶反问:“你是一个即将做父亲的人类,你知道你把什么给我了吗?”
谢三霄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急切地想知道:“这个代价够了吗?”
明匪玉皱眉:“你当真要拿孩子给自己续命?”
谢三霄更急了,眼里爬满血丝,灰头土脸的模样像是一只快失去理智的野兽,迫切吐出粗气:“不够吗?一个不够的话,我可以给两个,或者我以后的孩子都给你……”
“够了!”明匪玉都听不下去了,呵斥道。
一股劲风迎面打在谢三霄脸上,刀刮般生疼。
“啊!”
谢三霄被震慑住,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明匪玉眼眸闪过异色,认真观察起眼前这个人来,这个人类和以往见过的都不一样。
其实他第一眼没能看透这个人的灵魂,只看到一层层叠起来的黑雾。
他觉得奇怪,也觉得有点意思。
不过现在他明白了原因在哪里了,因为这人太狡猾了,把极度自私薄情的灵魂掩盖在温和儒雅的外表下,用正义的善行为自己打造出一副无坚不摧的躯壳,他躲在里面,缩在暗处,悠然地看着所有人被他耍的团团转,可能还会忍不住发笑。
多么愚蠢的一群人啊。
如果不是他拿寿命换通天本领这事翻了车,为了活命暴露了本性,可能他在所有人眼中永远都是一个好丈夫,好爸爸,正义捍卫者。
明匪玉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心机太深,野心太大,下手太狠,身上有股令人厌恶的味道。
明匪玉掩了掩鼻尖。
把人赶出去很简单,但不能白白被这人晦气到了。
他们给活死人村找了那么多麻烦,已经没有办法和解了。
明匪玉别有深意扫了他一眼,眼前这家伙为了活命可以牺牲自己的孩子是吗?
对自己来说举手之劳而已,何不成全他。
让他“活、着”。
活着才会感到痛苦,活着才知道后悔莫及。
活着的东西才好玩啊。
明匪玉不着痕迹地轻笑了下,抬脚朝村内走去,轻飘飘扔下一句“成交,跟我来”,在地面上无声炸了。
谢三霄猛然跳起身,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明匪玉的声音飘来:“不过只有六十年。”
“好,好!”六十年足够了!
大不了之后再寻找其他办法续命,就不信整整六十年里还找不到一个办法。
谢三霄大喜过望,当然,他也不会忘记明匪玉的“恩情”。
这群怪物……谢三霄猩红眼珠轱辘一转,盯着明匪玉离去的背影,眼底凝结出一个“杀”字。
从他抛却尊严跪求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了他和明匪玉不死不休的结局。
可他那时太兴奋了,没有察觉到明匪玉答应的那么干脆是有问题的。
他口中的怪物比他以为的狡猾。
等几天后,他带着一副健康强健的身体,兴冲冲回到医院,医生告诉他,他的妻子已经生了,是个三斤半的女儿。
本以为是双喜临门,结果他一进病房就看到妻子抱着孩子坐在病床上,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一看到他,冲他歇斯底里地又哭又骂,把手上能砸的东西砸了个遍,在孩子惊恐的哭喊声里,医生护士手忙脚乱制住她,把孩子抱走了。
谢三霄被砸傻了,不明白平日里温柔的妻子为何会崩溃成这个样子,不过很快,他也崩溃了。
因为妻子一生产完就知道了他和明匪玉之间的交易。
他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多自大。
一切都是明匪玉故意的,他以戏耍蝼蚁为乐。
谢三霄以为他在这场交易里赢了,殊不知,其实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他才是被玩弄的那个。
明匪玉如约给了他六十年,不过,是痛不欲生的六十年。
妻子知道了他的虚伪薄情,痛斥这个混蛋不配做父亲,虽然在他百般恳求下没有离婚,但也是貌合神离了。
他回雾山想找明匪玉算账,但他怎么也找不到活死人村了,一次次无功而返,最后放弃了。
几年过去,女儿健康长大,夫妻两个一边欣慰,一边又为女儿的未来担心。
谢三霄把浑身本事全教给了女儿,希望日后她碰上明匪玉,能够有自保能力。
痛苦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当然不可能。
世间万物都是守恒的,你得了六十年的阳寿,就得有人失去六十年的阳寿。
五年后,谢三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一出生就体弱多病,他以为是早产导致的,结果一位资历颇深的老天师一眼窥破其中腌臜。
说他这个儿子本该活到八十二,但如今只有二十二年的阳寿,并且易招鬼怪,少有宁日。
孩子缺的这六十年寿命去哪里了呢?
老天师看了看谢三霄,叹了口气,没明说。
但夫妻两个都明白,激烈争吵了一整夜,第二天,两个人去民政局离婚了,孩子们都归妈妈。
两个孩子都因为一个自私的父亲遭殃,谢三霄很愧疚,自觉离开了,很少再出现在他们面前。
可是他走了也没办法把两个孩子的生活带回正轨。
谢知归从小到大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是幺儿,为什么他身体不好,爸妈对他的关心却不及对姐姐的十分之一。
妈妈能清楚的记得姐姐一个月来早中晚每顿饭吃了什么,绞尽脑汁换不同的菜色,营养搭配均衡,却不记得他喜欢吃的水果是什么,也不知道他对芒果过敏。
被忽视的孩子不吵不闹,不是代表他懂事,他不在乎,他也会难受的、会不满的,只是知道说了妈妈也不会上心,说了一次两次过后,就懒的说了。
后来他才知道小时候遭遇的种种不公,是因为爸妈已经接受他活不过二十二这个事实了,选择用漠视来麻痹自己的心脏,如此到了不得不分离的时候,就不会过于痛苦。
毕竟一个他们没爱过的孩子,就算走了也不会疼到宛如撕下心口一块肉来。
谢知归知道这些的时候,已经长大了。
难受吗?也没有多难受。
一是这么多年,父母对自己的态度太奇怪了,他多少察觉的出一点内情。
二是他那个时候,独来独往多年,对人对事已经很淡漠了。
有老人在他面前摔倒求他救命,他一眼也不会多看,径直走开,等上了公交车才会帮忙报警。
所以难受也就一点,针扎手指头那样,只有,一点。
他是这样觉得的。
妈妈他能够当陌生人漠视掉,但谢三霄不能,他恨透了这个爸。
生了他们两个,却没尽过一天为人父的责任,还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他和姐姐,一次又一次坑害他。
最恨的时候,他在厨房切菜,会不自觉把案板上的菜想象成谢三霄,一刀下去接一刀,哐哐哐!菜渣到处飞,刀挥的快出了残影。
谢三霄真的该死,各种意义上的。
姐姐顾念着点父女之情,下不了死手,谢知归可没有这种负担。
无论是谢三霄活着的时候,还是他身体没了,以灵魂体寄居在自己身体里的时候,谢知归想弄死他的心只增不减。
这一点,他和明匪玉高度契合。
回到梦境里。
谢三霄还不知道他的好儿子有多想弄死他,听到儿子说知道了当年的事多少有点心虚,轻咳几声,打算继续用嘴皮子劝劝他。
女儿都能劝动,儿子怎么不能了,这孩子还更像他呢。
“阿归,我们是骨肉至亲啊,我们应该一致对外,不应该内讧,明匪玉狡诈多端,他就是想玩弄你,你不要被他骗了。”
谢知归点头:“说的对,我们应该一致对外。”
谢三霄欣慰地“嗯”了下,“好孩子,爸爸才是真心为你好的人。”
“我知道,所以请你永远呆在这里,不要出去了。”谢知归笑了笑。
谢三霄神色瞬变,他明白这个儿子打定主意要把他困死在梦境里了。
这里谢知归的地盘,不会给他留能够出去的破绽。
谢知归淡定如初,看着谢三霄气到目眦欲裂。
多狼狈可憎的样子,他觉得很解气。
我的“好爸爸”,你就陪我一起被困在这里,也不用永远,就,到你死为止吧。
“哈哈哈——”
谢三霄忽然大笑,格外诡异刺耳,谢知归疑惑盯着他。
“你笑什么?”
“你要牺牲自己困住我,很勇敢,很伟大,但我想,你还没有通知过明匪玉吧。”
“……”
第63章
谢知归谋划了很久, 就等谢三霄现身,再把他困在这个他精心织就的梦境里,直到他六十年的寿命消耗殆尽, 彻底湮灭在人世间, 所有的恩恩怨怨才能够真正结束。
但谢三霄猜对了, 他没和明匪玉说过这事。
因为不敢说。
他一直坚称什么都没有记起来,要是把计划说了,他之前扯的那些谎不就不攻自破了。
光是想想到时候明匪玉的反应,就觉得头疼。
倒不是怕他动手,而是不想看到明匪玉受伤的眼神,进而会让他因为负罪感和愧疚感答应很多无理的要求。
谢知归冷静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担忧。
谢三霄更加笃定明匪玉完全不知道这个计划,反而是松了口气。
他现在的状态没有办法完全控制这具身体,不然也不会轻易被谢知归困住。
但他相信明匪玉一定会把他的好儿子唤醒。
他耐心等着就好, 该着急的是谢知归。
果然没多久, 整个梦境开始剧烈摇晃, 头顶出现蜘蛛网一样的裂缝。
谢知归抬头看了一眼,心说遭了,他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谢三霄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得意样子。
谢知归看他那样子心生厌恶, 却也只能轻声叹气。
明匪玉,不要把我唤醒……
在整个梦境碎裂的最后一刻, 谢知归突然飞身冲向谢三霄,踏过脚下一块块碎片,趁他没反应过来, 抱着他一起掉进了下面黑不见底的深渊。
“放开我!”
谢三霄挣扎的呼喊声旋进了呼啸而上的风里,两人身影渐渐变为了黑暗里的一小颗粒子。
梦境外, 谢知归惊醒。
明匪玉抱着他靠在床头, 紧握住他的手, 谢知归一抬头就看到他眼底的青黑,肉眼可见的憔悴,想来这几天就没闭过眼,他挣着想起来,明匪玉却轻轻把他按回了怀里,在他额头上落下一个冰凉的吻。
“七天了,醒了就好。”声音有些哑。
谢知归到嘴生气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他摸了摸明匪玉的身上,除了抱着他的地方是温热的,其他地方都是冰凉的。
他难道就这么抱了他七天?
“明匪玉,你抱的太紧了,我呼吸不了了,松开点。”
明匪玉看着他,“好。”
然后就真的只松开了一点。
谢知归:“……”
明匪玉抬起他的脸,指腹划过肌肤,“你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这样圈禁的姿态,谢知归很难从他灼热的目光逃开,如果不去看他,又会显得自己心虚,只好说:“我做噩梦了。”
明匪玉注视他的眼睛:“嗯,连着七天的噩梦。”
这七天不仅是谢知归的噩梦,也是他的。
任谁看到前一天还生龙活虎的人,仅过了一晚上就昏睡不醒,还是整整七天,魂都会被吓没掉。
明匪玉不知道用了办法,才把人唤醒。
谢知归掀开眼皮,迷迷糊糊看向他的那一刻,他很庆幸,谢知归没有弃他而去。
他想抱紧这个人,把他揉进骨血里,与自己融为一体。
他更想亲吻他,侵占掉他身上的气味,在全身留下烙印,但怕把人吓跑,所以也只能是想想。
谢知归不知道明匪玉相信了他的说辞没有,但他看得出来明匪玉眼中烧得猛烈的企图,只要他在他耳边吹口暖风,能带着这火从眼里野蛮地烧遍全身。
他们会死在青天白日之下,汹涌野火之中。
他躲不掉的,也没办法视若无睹。
“我想喝药。”谢知归突然提出这个要求。
明匪玉问他:“你又生病了?”
“我没病。”谢知归拒绝明匪玉给他把脉,说:“是治梦魇的药,做噩梦很难受,我想吃点药治治。”
“是要治治这毛病。”明匪玉心疼地帮他整理被汗浸湿的头发。
看起来明匪玉并没有起疑心,他既然提了,他就马上去弄。
花圃里没有他要的药,得去外头找。
明匪玉走前叮嘱他,“你不要乱跑,等我回来。”
谢知归当然是温顺应好,嘱咐他早点回来,晚上想吃粥。
等人走了,谢知归耐心等了约摸二十分钟,掀被子下床,穿好鞋子来到外头,院子里灵蛊们一见他出来,纷纷飞到院门口,组成了一堵密不透风的虫墙。
谢知归当然不傻到硬闯,转身走向后面的厨房。
不多时,端了一大盆蜂蜜水出来,招呼它们过来喝。
蛊虫们迟疑不上前,但谢知归哄人哄虫子都有一套,笑起来人畜无害,惹人喜欢亲近,虫子们也没逃的过,喝了迷魂汤一样傻乎乎过去了。
谢知归把盆放地上,虫子们一拥而上。
“慢点,不用急,每只都有。”
它们还是太单纯了,不知道长得漂亮的男人也是会骗人,会下毒的。
不到五分钟,啪啪倒了一地的虫子。
谢知归确保完没有漏网之鱼会去给明匪玉通风报信,小心绕过它们,别踩死了,提着口气走出了院子,随后飞快朝密林中狂奔,头也不回。
他的时间很紧,不知道谢三霄什么时候会苏醒,和他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远离明匪玉。
谢三霄非常想用他这具身体杀了明匪玉,这能给他带去双倍的复仇快感,一次性让两个碍眼的人痛苦。
谢知归跑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凭着上次的记忆快速在林中穿梭,树枝在腿上、手上划出一道道刮伤,小但是很疼。
但他不能停下。
风擦过耳畔,葱绿的树林被他远远抛在身后。
很快他来到了吊桥边,幸好明匪玉还没有把吊桥毁了,崖下河流依旧湍急。
他有点恐高,也有上次留下的阴影在,犹豫了几秒钟,最后深吸一口气,目视前方,不去看不去听脚下怒号的河流,以最快的速度冲了过去。
终于来到了河的另一边。
比起那边,这边人走过的痕迹显然多了,他选了一条看起来最宽阔的,继续马不停蹄赶路。
另一边,院子里。
虫子们没一会就醒来了,它们没什么心眼,砸吧砸吧嘴,美美回味着蜂蜜水的味道。
有人进院子了。
它们定睛一看,差点被沉着脸的主人吓死。
明匪玉看着空荡的院子和里屋,冷声质问:“让你们看的人呢?”
人?什么人?
虫子们懵圈地看了看四周,没见到给它们喝蜂蜜水的好人,只能闻到很淡的谢知归气味了。
它们反应过来,全都石化了。
完、完了!
小情人跑了!
它们怯怯回到主人身边,摆出认错姿态。
结果下一秒,风中“呼”地一声,明匪玉提着的篮子着火了,火焰狰狞暴怒,里面的东西还没拿出来过就化为了点点灰烬。
那里面除了药,还有一些谢知归爱吃的果子,回来的时候折了路去摘的。
火光映着他半张冷峻的侧脸,一点点失去了温度。
谢知归可能不会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信任出门,在外面的每一秒都在想着一个人的感觉,也不会知道,当他回到家,看到空无一人的院落,期盼碎裂的茫然。
又来了……
被骗的次数多了,明匪玉连怎么生气都不记得了。
所以谢知归他其实没有被魇到了吧,只是为了逃跑,编了一个粗劣的借口,他这个傻子居然信了。
居然……还会信他。
被骗真是活该。
明匪玉冷静得过分,不悲也不怒,直到火焰熄灭,日落天际,最后一丝光亮被带走,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世界静谧而诡异,才听一道平静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去把人找回来。”
“不管死活。”
蛊虫们立刻一窝蜂扇动翅膀,寻着谢知归的气息追踪了过去。
明匪玉看着地上的灰烬,它们像是无声嘲笑他的痴心妄想,眼中一道寒光闪过,抬脚踏了上去,鞋底重重碾磨出一个深印,宣泄了太多复杂的情绪,他看也没看,随后也走入了林中。
最后一次了,小骗子,不会再对你心软,你没有机会了。
天黑了。
得亏今天天气好,月亮圆,谢知归勉强可以借着月光看清路,不然就只能在林子瞎摸黑,下一秒是踩进坑里,还是踩到猛兽都不知道。
赶夜路很危险,但他不敢停,满头的大汗。
明匪玉估计已经追过来了,然而还没有看到这片林子的出口,得再加快点速度。
拐过一个弯的时候,突然从树后伸出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
“谁!”谢知归惊道。
扭头就看到微弱火光映出一张惨白似鬼的脸,谢知归吓了一跳。
“是我。”熟悉的声音让他很快镇定下来。
谢知归看清了这人,惊讶道:“阿爷?”
阿六爷哼了下,松开他,把抓过他的手在衣服上用力抹了抹,嫌弃地睨了他一眼。
谢知归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什么,阿六爷以前还会收敛着点,现在已经把对他的讨厌摆在明面上了。
因为在这位饱经沧桑的老怪物眼里,他就是只狐狸精,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把他宝贝小怪物哄的五迷三道之后拐跑了,却又辜负了小怪物的一颗真心。
他是祸水,是薄情汉,是坏东西,谁碰谁倒霉。
“阿爷。”
不过谢知归仍是恭敬地唤他,微微低了头,“这么晚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他的姿态够谦卑,阿六爷难看的面色缓和了点。
“我来帮你。”
“帮我?!”
“嘘。”阿六爷比了个手势,示意他别说话,“听。”
谢知归侧耳细听,空气好像被什么东西带动了,发出震鸣声,而且声浪愈发接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