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是吧,谢知归不惯着他,索性不摸了,就安静躺着,看着他,看他要弄什么幺蛾子。
谢知归那股子犟劲在这时候上来。
明匪玉不想看到他的眼睛,抬手想盖住,谢知归偏头躲开,继续怒瞪他。
他也是有脾气的,而且脾气不小。
明匪玉冷声:“你瞪我?”
谢知归不喜欢被明匪玉身体的倒影所完全笼罩,就好像他这一辈子主动惹上了他,就再也别想甩开他,他会像影子一样跟着自己,笼住自己。
“你、起、来!”他生气了。
明匪玉没动,谢知归更恼火,试图推开他的胸膛,费力推了几次,明匪玉跟座山一样压住了他,完全推不动,反而让他眼神更深了几分。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讯号。
谢知归讪讪收回手,真是发烫。
“压着我干什么?!”
明匪玉置若罔闻。
“滚开!”
第二次吼他,谢知归声音明显发虚,底气不足。
他开始害怕,目光也在躲闪了。
明匪玉的样子越来越奇怪,谢知归明显感觉到,他在变得越来越危险,难以控制。
甜腻的香味钻入鼻腔和毛孔,引发了很多身体上的异样,而极具压迫感的气息试图从精神上压倒他。
明匪玉像是要吃人,吃一个薄情的人。
几次挣扎无果,谢知归终于是撑不下去了,怕明匪玉别是又要乱来。
“你到底起不起来!”
“再装没听见我就!……”
明匪玉伸指盖住他的唇,沉沉俯看着他:“在我起来之前,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谢知归狐疑:“你问。”
明匪玉俯身,咬了下他的耳朵,谢知归全身怔住,瞳孔骤然缩紧,像被掐住了七寸的蛇,又像有人在心口点了把火,一口气烧到了脑袋,火辣辣地昏了头。
还没做出反应,明匪玉交握住了他的手,不让他收紧成拳头,也不让他动,死死压在地板上,任他手臂上血管如何凸起反抗。
反正,都是一条徒劳挣扎的鱼。
随后就听到他在耳边低语:“你是不想要孩子呢?还是不想要我啊?”
一瞬间,像是灵魂被人迎面击中了,他脑内雪白一片,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嗯?怎么不说话了。”
“……”
明匪玉又重重咬了下耳朵,威胁意味十足的提醒他:“我的阿归,别骗我,你知道,我看的出来你有没有撒谎。”
言外之意是,你敢撒个谎试试看。
最起码眼下他不能要。
但看明匪玉这样子, 他一说出口, 下一秒明匪玉肯定要搞事情, 他又没什么羞耻心,也讲不通,指不定光天化日,就在这屋檐下会对他干出什么的事来。
谢知归心底暗暗计算了下他逃脱的概率,值不值得他拼命反抗一次。
刀,他忘记带身上了,现在去拿显然来不及。
那群兔子……算了,一群吃货, 怂的一批, 指望不上。
那些虫子, 更不行了,说不定还会帮着明匪玉制住他。
一通算下来,他能用强硬手段安全逃脱的概率几乎为零。
谢知归:……
算了, 既然不能动手,那就只能服软, 好好和他谈了。
他在心里默默捋好思绪,再睁开眼,神色平稳了许多, 看着明匪玉犀利逼人的目光也不犯怵。
开口就抓住明匪玉生气的根源。
“明匪玉,我不要孩子和我爱不爱你没有关系, 只是单纯的不想要。”
“我不是怕你会用孩子捆住我, 我也没想着离开, 我现在没有那个勇气和能力去为人父母,我不想害了孩子。”
谢知归说完,其实心里头忐忑不安,看到明匪玉没有发作,才继续说下去:“我是个在人类社会长大的男人,和你们不一样,我从小到大都没有男人可以生孩子的认知,我可以试着去接受,但、但是你要给我时间。”
明匪玉思索了片刻,又看了看他,像是勉强接受了这番说辞。
“你要多久?”
谢知归诚恳说:“这我还真的不知道,但我会为了你尽快接受。”
明匪玉凝重的神色这才缓和点。
“别让我等太久。”
他把话说的又威胁又委屈的,谢知归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应付道:“我知道了。”
谢知归刚想让他起来,这样想什么样子,就听明匪玉又问:“那你说的爱我呢?还要多久。”
谢知归动作忽然一滞,这倒是把他问住了。
他担心,上次被他糊弄过去了,这次不知道还能不能糊弄过去。
孩子的事还没结束,明匪玉怕是没那么好应付。
随便编个具体时间一听就很假,说已经喜欢他了更假,明匪玉又不是傻子。
他迟疑的时间太久了,明匪玉没了耐心,希冀的光在眼中一点点黯淡下去。
这时,谢知归突然抬手捧住了他的脸,认真和他对视,明匪玉诧异之中,又生出一点侥幸的欣喜。
他在等谢知归说话,告诉他。
“有一点。”
“只有一点?”他语气里有点不满,还有失落。
谢知归颇感无奈:“离我同意和你相处才过去不到二十天,我能爱你多深?二十天还不够你把你的过去交代清楚。”
明匪玉是个活了几百年老怪物了,不过他不喜欢谢知归提他们的年龄差,说多了还可能生气。
明匪玉突然抬手,谢知归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等了会,发现他只是在按揉自己的眉心,还揉的挺舒服,才敢睁眼。
“你怕我会打你吗?”
“……不,不是。”
明匪玉声音冷了点:“我说了,不要对我撒谎!”
谢知归心虚:“我知道了。”
“现在能起来了吗?”
明匪玉看着他,眼底翻涌起熟悉而危险意味。
“我要是不想起来呢。”
谢知归脸色有点白,紧张地揪着衣服,明匪玉眼神滚烫,不偏不倚落在他身上,他想躲都没地方躲。
“地板上很冷,我可能会生病。”
明匪玉闻言,把头背放在他额头上探了下温度。
谢知归心说要遭了。
但明匪玉放下手,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慢慢站起身,然后拉着他的手放在肩上,又搂着他的腰把他整个抱起。
谢知归惊呼一声,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很快又觉得不妥。
太亲密了。
因为按理来说,一点的喜欢,并不足够让他在大白天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和明匪玉挨得这么近,心口几乎融合到一块了。
明匪玉进一步,他往往会不动声色地退三步。
“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能走。”
“不是说地上冷,你会感冒吗?”他没看到明匪玉眼底迅速闪过的讽意。
谢知归没想到,这回旋镖扎回自己身上了。
没走几步,腰上疼了起来,像是被虫蚁叮咬了,不是很疼,但有毒素注射进了血管里,麻痹了腰部和四肢的神经,只剩下细密酥麻的无力感。
这种尴尬的感觉还在继续蔓延。
谢知归脸颊和耳尖泛起犹如中了剧毒般病态的红,边搂紧了明匪玉怕摔下去,边在心里骂起了这闹人的东西。
该死的毒虫子专挑最敏感脆弱的地方咬。
走一步,闹他一下。
故意缠着他,折磨他。
突然神经猛地拨颤了一下,谢知归立刻咬住了下唇,握紧拳头压抑着,但就是不露出一点声音,直到明匪玉把他放到床上。
明匪玉坐下来打量他,发现他神色自若,除了脸上不同寻常的红色,真是滴水不漏。
“挺能忍的。”明匪玉笑了下,不知道他在讥讽还是自嘲。
谢知归假装听不懂他说什么,掀开被子就钻了进去,泥鳅一样滑溜,明匪玉抓都抓不住。
眨眼人影没了,只剩一个被子包成的人形大鼓包。
“你跑什么?”
明匪玉推了推床上那个大鼓包,“说你一句都不行。”
他扯一下,大鼓包就往里面缩一下,他又扯,他又躲,这一来一回还让他玩出了一点乐趣。
“别闹了!”
谢知归的怒吼隔着被子威力削弱了点,但并不妨碍明匪玉听出他的羞愤。
不用亲眼看,想都想的到谢知归脸红成什么样子了,犹如纯熟糜艳的花,落在他的手心化成一滩水。
不知为何,明匪玉忽然大笑起来,然后隔着被子摸了摸他的头。
谢知归泛起嘀咕,明匪玉又想做什么?
笑声下去了,又过了会,他感觉到身旁的床凹陷下去一大块,一只手搭在了他身上,响起摩挲布料的声音,明匪玉应该是想躺下来,抱着他的腰身,可谢知归躲着不肯出来。
“我不是要看你难堪,是想告诉你,遇到麻烦不要忍着,和我说,我会给你撑腰,无论你有没有错。”
“在我这里,你不用委屈自己。”
谢知归感觉呼吸好像变快了,被子里真闷热,还有,明匪玉抱的太紧了。
他的声音还在身后响起:“同样,不要忍着你的感情,哪怕只有一点喜欢,也告诉我好吗?”
这看似一个简单的要求,谢知归却要纠结很久才能回答他。
最后一秒,理智战胜了情感冲动。
“我会尽量。”
无波无澜的一句话就打发了他。
明匪玉没有多惊讶伤心的样子,习惯了,却又不肯甘心,把额头隔着被褥抵在他脑后,一遍遍唤他名字,喊的亲昵无间。
“谢知归,谢知归……我的阿归……”
“你出来看看我好不好?出来救救我。”
贪恋、爱意、痛苦、迷乱……所有的感情都揉进这一声声呼唤中了,对谢知归来说,比任何武器的威力都要巨大。
像一把锤子凭空敲在了他的心脏上,谢知归心口一抽一抽的难受,蜷缩起了身体。
被子里的空气所剩不多了,他头昏脑涨,眼前灰蒙蒙湿漉漉的看不清了,想让明匪玉闭嘴,又没办法开口说话,喉咙里早就被其他东西堵住,又疼又涩。
明匪玉没能等来谢知归的回复。
他最终抱紧了他,叹息一声:“你真的是……”
薄情呐。
谢知归做了噩梦。
梦里, 他穿着非常宽大的衣服,肚子大到跟塞了个篮球一样,他害怕的要命, 向明匪玉求助。
明匪玉抱住他, 神色温和地抚摸他的肚子, 笑意温柔却诡异至极。
“别怕,等我们的娃娃足月了,你把娃娃生下来,肚子自然就小下去了。”
“你说、说什么……”
他仿佛被雷劈中了般放空了脑袋,突然耳畔响起小孩子清脆的笑声——“爸爸、爸爸……抱抱,抱……”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找不到来源,却无处不在, 他恐慌不已, 想逃跑, 却动不了。
忽然孩子的笑声停了,腹部令人不安的垂坠感也消失了。
但他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东西,低头一看, 竟是个粉嫩的周岁娃娃,长着一双和明匪玉一样妖异赤红的眼睛, 皮肤苍白的不像活人,但五官却又和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的父母是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娃娃可能觉得他惊恐的样子很有趣, 咯咯怪笑,朝他伸出胖乎乎的手臂:“爸爸找到我喽, 现在换我来找爸爸。”
孩子玩游戏般天真无邪的语气, 于谢知归来说, 却是执行死刑前的丧钟。
这哪里天使一样的孩子,分明是随时会爆的炸弹,卡在喉咙里的腐烂鱼刺,在伤口上撒的那一把粗盐!
本就脆弱的神经崩裂的不成样子,压垮了他。
孩子:“爸爸?”
“啊啊啊啊!——”他歇斯底里大吼,无法控制地失态了,全身剧烈颤抖,虽然没把孩子丢出去,但已经崩溃到站不稳,噗通跪在了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有了你……我不要,我说了不要啊!……”
大颗的眼泪砸在地上,砸在孩子脸上,孩子委屈撇起嘴,他感觉得到爸爸很不喜欢他,一大汪眼泪蓄势待发,在他哇哇哭出来的前一刻,明匪玉把他抱过去哄了。
“混蛋!!!”
谢知归抓住明匪玉的衣角,手背上青筋暴起得很吓人,他红着眼睛仰头怒视明匪玉,愤怒和狠意仿佛让眼里能喷出火来,把这个混蛋烧死!
“你为什么要让他来到这个世上!”谢知归嘶道。
他现在一定很像一只走投无路的野兽,胡乱在笼子里撞的满头是血。
“因为你啊,宝贝。”明匪玉哄好孩子,又含笑看向他。
温柔深情吗?
谢知归只觉得那笑意像毒蛇一样阴冷,藏着阴谋。
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为了,捆住我?”
明匪玉笑意更深:“对,就是为了让你再也不会离开我,不,现在应该是我们了,我们一家三口会永远在一起。”
明匪玉动情地描绘着未来美好圆满的生活。
“你个疯子!”
谢知归猛然爆发,莫名生出力气冲了上去,对准明匪玉的脸就抡了一拳。
这一拳绝对不轻,打的时候能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被卷进了强劲拳风里。
明匪玉被打的朝后踉跄了几步,很快站稳,面部肌肉抽动了几下,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变脸色,还是那副淡定的模样。
“娃娃不哭了,要抱抱他吗?”
这个混蛋怎么还能笑的出来!
谢知归彻底被他惹火了,碍于孩子又不能继续揍下去,浑身都气的发抖。
“明匪玉!你凭什么不顾我的意愿把孩子带来这世上!”
明匪玉淡然:“ 这也是我的孩子。”
谢知归怒斥:“那你更不该让他来!”
明匪玉走近,皱眉看着他许久,像是想不明白谢知归为什么会这么抗拒,反应如此之大,一点也不像村里的其他母亲,脸上洋溢幸福的笑容。
“我们能给孩子完整的家庭,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就不会抛弃孩子,我们一起把孩子抚养长大,教他如何为人处世,再看着他成家立业,我们会儿孙满堂,这不就是你想要的美满生活吗?”
“我说过,你要的,我都会给你。”
谢知归仿若掉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
明匪玉抱着孩子,向他伸出手,“来吧,我们一起回家。”
“不,不!”谢知归摇头,不断后退,脸上尽是痛苦惊惧之色,瞪直了眼睛盯着明匪玉怀里的孩子。
“你要疯别带着我,我不会跟着你乱来!”
明匪玉:“我没乱来,我想和你长久过日子,我们可以拥有一个正常的家,过来吧,只要朝我走一步就好了。”
明匪玉慢慢逼近他,嘴角微微上扬,从容不迫地走向他的猎物,显然是势在必得。
然而谢知归每根神经都是紧绷的,一直后退,一直后退,直到身后退无可退。
不可能正常,他们都不是正常人,怎么可能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
“我不能要孩子,我不能……”
说到后面,只剩下恍若失神的喃喃自语,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明匪玉眼里扬起讥讽,蔑笑道:“你都和一只老怪物睡过那么多次了,还怕生孩子吗?”
这话刺激到了谢知归某根神经,他忽然抬起头看着他,苍白流汗的脸上浮现狐疑和探究。
“你刚说什么?”
明匪玉笑着去拉他的手,“没什么,孩子困了,我们该回家了,有事回去再说,走吧。”
他的力气很大,把谢知归的手腕掐出了紫红的痕迹。
谢知归奇怪地盯着他看,然后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甩了回去。
“阿归!”
明匪玉被他惹得有些不耐烦了,但还是敛住了情绪,叹口气,温声道:“别频繁挑战我对你的容忍。”
“过来。”
谢知归目光飞速掠过那片布满裂痕的掌心,再看看眼前这东西的眼睛,忽然明白了。
他开始朝一旁撤退,在两人之间警惕地留出一段安全距离。
见状明匪玉拧了眉:“阿归,你怕我?!”
“别这么叫我。”谢知归冷冷盯着他。
明匪玉眉间“川”字拧的更深了,像是被他的疏离绝情伤到了,他看了眼委屈巴巴的孩子,再看向谢知归,神情更加落寞,无声述说责备。
谢知归冷眼看他表演,厌恶地问他:“装够了吗?”
“装?”
谢知归一字一顿,分外笃定:“你根本不是明匪玉。”
那东西脸上划过一抹诧异,随后低低怪笑了几声,接着他抬头放肆地哈哈大笑,肩膀随着他的动作起落,他的声音又尖又响,像是铁片硌嗒划过玻璃,刺的耳朵冒血。
谢知归冷静如初,看着他一点点露出原本的面貌。
浓郁黑气从他身上每个角落溢出,朝谢知归迅速席卷,谢知归接连后退直到黑气不再追着他,然后他就看到,滚滚如浪的不详黑气中,一张布满了龟裂纹痕、面目可憎可惧的脸缓慢抬起,双目黑洞洞,咧出一嘴诡异猩红的牙。
他举起那只同样破碎的手,挥了挥,像是用煤灰和了黏泥捏成了这具身体,时不时掉落一些黑红色不明物,啪嗒黏在地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慢慢走过来,用诡异的音调喊他:“小归,小归啊。”
谢三霄慈爱地张开臂膀:“既然认出来了,怎么不来爸爸这里,爸爸快想死你了。”
谢知归突然讥笑了下,后退一大步,薄唇张合:“那你怎么还没死呢。”
儿子冲老爹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谢三霄就算对他没什么感情,也觉得不悦。
他停下了,问:“你什么时候学会笑里藏针了?”
又思索道:“是不是那个怪物把你带坏了?”
谢知归视线看向旁边,懒得和这东西争论。
谢三霄见谢知归抗拒谈到某个人的样子,眼底划过一抹彻骨的憎恨。
他们是一对奇怪的父子,流着最亲近的血脉,却都恨不得对方快点去死。
谢知归讥笑他,是觉得爸爸这个称呼从这东西嘴里说出来真是讽刺。
这个已经看不出人样的东西,比明匪玉更像一个扭曲阴暗的怪物,居然能厚颜无耻地让他喊爸爸。
谢三霄未必是真的想来一出父子久别重逢的感人戏码,只是想恶心他。
“儿子,你怎么不理爸爸?”
谢知归厌恶这张丑陋的脸、这个虚伪的人,发自心理和生理上的不适。
他不打算陪他演下去了,直白了当道:“我连棺材都给你准备好了,你就不能安安分分去了,为什么还要爬回来?”
谢三霄这次面对儿子的诅咒平静多了,“为了你啊,爸爸不放心你待在一个怪物身边。”
谢知归轻嗤一声,说:“我们没人想你回来,我,姐姐,妈妈,包括你那些朋友,没有人期待你活,都盼着你死。”
他咬重那个“死”字,同时也是在告诉谢三霄,别想着和他打父子感情牌,没用。
谢三霄表情变了,有一瞬间极其狰狞可怖。
不过只是一瞬间的事。
即使没了人样,他依旧能展现出一副慈父形象,关切看着他:“孩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恶毒了?”
谢知归不吃他这套:“我一向如此。”
他又补了句,“和明匪玉无关,我天生就这样。”
“你应该想得到,你的亲儿子和你是一类的人。”
虚伪、自私、薄情、狠辣……善于用外貌和气质掩饰自己。
他们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区别在于一个不会拿人命做祭品给自己续命,另一个则习惯了把人命视如草芥。
他们面对面站在那里,脚下有两条延伸向不同方向的道路。
谢三霄久久打量着他,回想起被他压制的这些日子,神色复杂。
他的好儿子,确实像他,不仅像,还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他狠,比他做的绝。
脸皮撕到这份上了,也没有玩下去的必要了。
没恶心成谢知归,反而被他喂了一口黄连。
谢三霄依旧笑吟吟,却语气威胁道:“乖儿子,你就不怕爸爸让你永远醒不过来吗?”
谢知归睫羽极轻的颤抖了一下,快到像是幻觉。
他更加坚定了长久以来的那个念头,对上谢三霄不屑的眼神,平稳冷静道:“那正好。”
“只要有我在,你永远别想拥有这具身体,别想再出去害人,我宁可毁了也不给你!”
谢三霄听出话中决绝,有不好的预感。
他的预感是对的,因为谢知归从看破他的伪装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要永远把他困在梦境里的准备。
这个临时起意的念头,明匪玉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原委,这一次,他又会抱着一具昏迷不醒的身体痛苦多久?
谢知归脑海里不住想起那个画面,心中默念:“对不起。”
我知道你听不到,但我别无选择。
梦境中没有时间的概念, 置身其中的人也不会感到疲倦。
但气氛愈发危险焦灼,提醒他们时间正在一分一秒的流逝。
父子两个谁也没有先动,盯着对方都很谨慎, 不放过一个细微的表情。
谢知归看着眼前这个血缘意义上的父亲, 某些尘封的回忆苏醒了——就是这个人, 给了他生命,却也亲手把他卖给了明匪玉。
贪生怕死,为了给自己续命,把亲身骨肉放在天秤上和人谈价格。
又利用自己天师的身份草菅人命,拿上百个无辜之人熬长命汤。
后来连亲生的儿子女儿也不放过,像只寄生虫一样躲在儿子的身体内,不见天日,阴暗地苟活着。
可谢知归记得, 他刚有记忆那几年, 谢三霄虽然经常不在家, 姐姐和母亲口中勾勒出的爸爸不是这样一个卑劣的小人。
“你在想什么?”谢三霄见他长久不说话,狐疑问道。
谢知归望着这个陌生的东西,“你真的是我爸爸吗?”
谢三霄笑了:“你去照照镜子不就知道了。”
谢知归微微摇头:“可你不像他。”
谢三霄嗤道:“你五岁前都没见过我, 哪里知道我是什么样的。”
“我知道。”谢知归看着他的那双空洞洞的眼眶,“姐姐和妈妈一直向我说起你。”
谢三霄笑意渐敛, 陷入沉默,半晌,声音变得微微嘶哑, “她们说我什么了?”
“她们告诉我,你是个好父亲, 是个保护了很多人的英雄, 是一位受人爱戴的天师, 姐姐说过很多次,你是她引以为傲的爸爸。”
谢三霄再度陷入沉默,回忆起了他和两个孩子之间少的可怜的同处时光。
好像确实有一两个记忆片段,一大一小,两个屁大点的娃娃跟着他身后,用崇拜的眼神仰望他,喊他“爸爸,爸爸”。
可,那都是过去了……久到他都快忘了。
“后面呢,她们还说什么了吗?”
“没有了。”谢知归顿了顿,语气淡然:“后来姐姐和我说,你是她一辈子的耻辱。”
谢三霄愣了一下,片刻后,边笑边摇头,自嘲般喃喃道:“耻辱……是耻辱啊……”
不知道是在重复谢知归的话,还是在说他自己。
可很快,他神色陡然变得狠厉,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大声吼道:“人是会变的!人性都是自私的!”
“没有人!没有人死到临头不会害怕!你们用不着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我,换了任何一个人到我的处境,也会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
他看向谢知归,快速上前几步,谢知归后退。
他忙道:“儿子,你觉得爸爸过分,那是因为是爸爸替你们挡住了伤害啊,我不能死,我要活着才能够救更多的人!”
“你从小到大过的都是安稳日子,自然不懂爸爸对死亡的恐惧。”
谢知归说:“我是不懂。”
“但至少,我不会把亲生骨肉卖了,不会让无辜者为我牺牲,没有谁一定要为了大义去死。”
不到极端情况下,强行牺牲一部分人去拯救另一部分人一点也不可取。
谢三霄还试图辩解,稳住这个还有利用价值的儿子:“儿子,爸爸本意也不想这么做,我快死了,我没有选择了……是、是明匪玉,对!就是他!爸爸都是中了那个怪物的奸计才落到如今的地步啊!你不要听他说的,他满嘴没一句真话,你要听爸爸说,明匪玉他就是一只……”
“够了!”谢知归呵住这个疯癫的男人,他捏紧了拳,冷声道:“我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谢三霄愣住当场。
谢知归眼中闪过寒芒,一字一顿说:“你怎么卖掉我的。”
“……”
多年前——
雾山深处。
彼时还是天师的谢三霄跋山涉水找到了活死人村。
村民们早早闻到了天师身上那股危险且难闻的气味,拿着武器在村口严阵以待。
为首的几位村民焦躁难安,因为他们感觉的到,今天这个不速之客很棘手。
“阿六爷和匪玉来了吗?”
“让灵蛊飞去找了,应该快了。”
“哎,我说这都第几个了,都说了我们没有伤过人,没有伤过!!!就想安安分分过日子,还要一批批地过来找麻烦,这群天师没完没了是吧!”一个村民气愤不过,把武器重重砸向地面。
其他村民无奈地叹气。
自从他们这地方意外暴露,被天师们发现,一群正义凛然的天师团体隔三差五来找他们麻烦,明明他们什么也没干过,但天师们才不管那么多。
他们依据自己斩妖除魔多年的经验觉得:你过去没害人不代表你之后不会害人,不死不活的怪物本身就是有逆天理的存在,活在这世上对普通人类就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作为人类社会中的“排弹专家”,他们有义务和责任防患于未然。
村民们也试过和他们讲道理,怪物也分好坏的不是?别一棍子全打死了。
嘴皮子都说冒烟了,奈何人家就是不听啊!
有一次,他们话还没说完,一个年轻的天师直接给他们来了一番激情演讲,捂着心口慷慨讲述天师这个职业的伟大和光荣,诸多不易,说到为了保护人类而自愿牺牲时还高举桃木剑,自我感动到面红耳赤,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