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一天之内,这只手因他遭了两次殃。
谢知归心里有愧,不敢去看它的主人,更怕明匪玉冲他撒火。
“疼吗?”
明匪玉本想说一点不疼,但看到谢知归为他而慌张的样子,话锋一转,想逗逗他,故意做出痛苦的表情。
“疼,好疼。”
“好像骨头都被撞碎了。”
“那,那怎么办?”
“是啊,那你该怎么是好啊?”
一听这话,谢知归更加慌了神,哪里注意得到明匪玉眼中一闪而过的狡猾笑意。
“你等着,我去找找有没有治骨折的药。”谢知归起身要朝里屋去。
“用不着。”
明匪玉扯住他的衣角把他拉了回来,坐下,接着他指着自己的脸颊,厚不要脸地说道:“亲我一下就不疼了。”
“……”
谢知归一秒冷漠脸。
他回过神来了,怎么就给忘了,明匪玉是不老不死的怪物,再重的伤口也会自己愈合,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这点伤对他顶多算是被雨滴打了一下,不痛不痒的。
所以说这家伙又在耍他开心!
谢知归语塞地看着一脸期待的明匪玉,果断抽出手,冷声吐字:“滚、开。”
要不是因为刚烫伤了他,巴掌肯定少不了。
明匪玉赖着他不放:“可是我疼。”
“……”
谢知归转开身,不想理他,冷哼道:“疼死你算了,装病也不装的像点!”
见装不下去了,明匪玉也不心虚,把生闷气的谢知归身体拉过来,然后趁他不备快速在侧脸上亲了一下。
几乎瞬间,谢知归浑身一僵,寒毛一层层竖起,气血直冲耳尖,眼睛、脸颊、耳朵都像被人泼了热油一样烫掉了一层皮。
他刚要发作,可在看到明匪玉双眸含笑的瞬间,话竟然堵在了喉咙里。
“手疼是假的,想亲你是真的。”
恰好太阳升上了半空,天光从大门口直入,火焰一般的光照在他半边身子上,谢知归的皮肤烧得更红了,以势不可挡的燎原之势席卷全身。
很快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调戏了,谢知归又气又恼,在明匪玉另一只没事的手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你无不无耻!”
却不料,他这一主动送上门,被明匪玉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腕,明匪玉眉梢轻扬,像是获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战利品,又在他手背上咬了一下,激起了他一身的疙瘩。
“你说得对,我无耻。”
“……什么?”
明匪玉竟笑了出来:“你薄情,我无耻,我们都不是好人,但很相配不是吗?”
谢知归被他这话梗住了,这人脸皮和心理素质不是常人能比的强大。
可他却又能准确知道踩在那个点上,最能让自己方寸大乱。
又想到自己向来是吵不过他的,还会被他调戏,眼下手又抽不回来,他怒瞪明匪玉一眼,索性接下来都不和他说话了。
大不了就一直耗着。
沉默中,明匪玉看到谢知归面色时青时红,脖颈上青筋几度跳起又下去,在羞愤和冷静之间挣扎。
他就知道谢知归脸皮薄,平时看着冷,但是那种戳对了地方,能够耳朵脸颊红一整天的人。
他当初刚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还以为他是发烧了,那时候他经常十天一大病,三天一小病,吓得他给他强灌了一大碗退烧药下去,呛的本就可怜的人更加凄楚了。
他那时还没察觉到,为什么会被白眼,谢知归又为什么躲在被窝里生闷气不理他。
直到后来,恍然大悟,他才憋着笑,把他用来伪装的外壳一层层剥掉,捞出来一个脸红的跟烫熟了的虾子一样的人。
明匪玉想起某些有趣的事,也不闹他了。
“怎么不说话了?生气了?”
“……”
明匪玉低笑,摇着头道:“还是这么不经逗啊。”
他在他的手背上轻柔地摩挲着,手指有规律的滑动,好像在写着什么字。
谢知归狐疑他又想搞什么鬼,盯着他的每一个笔画,在心里慢慢拼出了单个字,那些字又慢慢拼成了一句话。
一句能够让谢知归冷漠外壳分崩离析的话,一句在他意料之外却又是情理之中的话,一句真挚到会让他为他觉得悲伤的话,一句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听到的话。
无法直接说出口的话语,以另一种肌肤相亲的形式告诉他。
明匪玉观察着谢知归复杂变化的神情,即使面上再不动声色,多年的相处也能够让他注意到谢知归下垂睫羽的轻颤,小拇指轻轻挠了他的手心一下,却又假装无事发生。
他觉得谢知归想起来了,不过是死不承认而已。
“你知道我在写什么吗?”
他好像在期待着什么,身子有意朝谢知归倾斜。
可是谢知归抬头的一瞬,神色极快地变了,所有复杂情绪如轻烟被风吹走,死在了阳光的曝晒下,他依旧冷漠地看着他,拒人于千里之外。
谢知归说:“我不知道。”
“松手。”
几乎是瞬间变脸。
因为谢知归那句“不知道”, 踩断了他某根隐忍的弦,积累多时的失望和怒火如决堤般轰地冲出。
他盯着他看了许久,从他琥珀淡色的瞳孔, 到吐字如刀的薄唇, 每一个都是伤人利器, 他突然站起来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哗啦扫落。
“谢、知、归!”
药膏残渣飞溅到谢知归脸上,他眉头也没皱一下,用袖子淡定擦去,一言不发地端坐着。
他知道明匪玉想听什么,但他不能说给他听,也早就做好了要承担怒火的准备。
可明匪玉最恨他这幅不为所动的样子,比装乖骗人还让人憎恨!
他猛地冲过去抓住他的手,捏的很紧。
“谢知归, 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呢!”
谢知归瞥过头, 不说话。
一看就是又打算先靠冷处理混过去, 事后再想办法服软哄他,从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明匪玉气笑了, 谢知归还真是清楚这招屡试不爽啊!
一肚子火气没地方发,又舍不得冲他发, 往往只能憋屈地咽回去,烧得他的心肝脾肺都在疼。
可气着气着,他又突然奇怪地笑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拿你没办法?”
谢知归觉得他话里有话,但依旧坚持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他望向他, 目光沉寂淡定:“你问再多次也只会得到一个答案, 我不是你想要的那个人。”
这句话他已经说过无数次。
不要再执着于过去了, 不要再画地为牢了。
更不要旁敲侧击试探他,因为,会失望的。
看着明匪玉如刀似刃的眼神剜在他身上,显然他听懂了,但就是不想放手。
他想把手抽出来,奈何明匪玉力气太大,手腕皮肤已经被捏红了,他轻叹口气:“你就不能往前走走吗?”
“我不能!”明匪玉有些失控,手上力道陡然加重,谢知归骨头似乎都被捏出了咯咔声。
“嘶。”
看到谢知归吃痛的样子,明匪玉一时不知道他是装的还是真的痛。
他不甘心。
做了这么多,等了这么久,他要的怎么可能只是一个分道扬镳的结局?得不到爱人怎么能够罢休?!
就算满天神佛挡在他面前,那他也会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路披荆浴血而上,来到情人身边,只为他单膝跪下,用那双鲜血浸染的双手背着他踏过尸山血海回家。
如果情人怕他惧他,不愿意跟他走,那也无妨,他不介意用点手段。
不等谢知归有表示,明匪玉俯身在他耳畔低语,宛如给他下了某种蛊,又像是以命赌命的诅咒。
“你也别想走,除非我死了。”
撂下这话,明匪玉直接甩开他的手,拂袖而去。
谢知归则是仿佛怔住了一般没动。
这家伙现在执拗地让人恐惧。
走出大门没几步,明匪玉越想越气闷,在屋檐下站定,回头看去,就见谢知归端坐在屋内,揉着手腕,安静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即使他回头了,谢知归也只是短暂顿了顿眼神,没有一句解释,或者挽留的话,如同一座神情淡然的佛像。
让人难受的莫过于此,有些人天生薄情,给他台阶他也不下,求他也没用,就要坐在高台上,冷睨众生,不肯赐予一丝怜悯。
明匪玉动了动嘴唇:“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哪怕是一句挽留的话或者眼神,服个软就好。
可谢知归神情如初,淡淡的声音隔空飘来:“伤口别碰水。”
“……”明匪玉自嘲地扯了下嘴角。
这算什么话?敷衍还是可怜?说他关心他,不够分量,说客气,却又不够决绝。
舍不了,断不掉,藕丝一样细细牵着对方,挠的对方心痒,但是只能看不能摸,一摸上去,它就断了。
明匪玉站在光里,仍然觉得手脚冰凉,他又一次死心了。
随后,他似是下了什么决定,同样望向谢知归,一字一句认真地对他说:“我不动你,但我也不会咽下这口气。”
这话看似平静,却透着愤怒和狠劲,谢知归微皱了下眉头,但情绪还是没有多大波动。
就不信明匪玉在不动他的前提下,能搞出什么幺蛾子来。
目送明匪玉气冲冲走了,等身影一消失在视野中,他一直提着的那口气再也撑不下去。
如溺水的人失去了他肺腔中最后一口空气,脸色唰地惨白,要趴在桌面上撑着才不至于从凳子上跌落。
他一直在忍着痛苦。
他极难受地弓起身,头抵在手臂上,大口呼吸着空气。
“啊哈、啊哈——”
他用力扯开了紧紧勒在脖颈下的几颗衣扣,希望能稍微缓解一下痛苦。
自从梦境里清醒过来,明匪玉亲近他之后没多久,他就感觉头要炸了,就好像有东西试图破开脑骨钻出来一样!
良久,他缓过了气,勉强能爬起来了,虚弱擦去额间的汗,桌子上有一大片被冷汗浸透的黑色痕迹,提醒他刚才的痛苦。
他看向阳光灿烂、空无一人的屋外,有一丝庆幸没被明匪玉看到他这样子——躲在阴影里,像个见不得人的小东西一样害怕发抖。
手脚仍然是发颤的,他强撑着站起来,先是去关上了大门,而后来到了镜子前,拨开碍事的头发,直直审视镜中人的眼睛。
他总觉得这具身体不对劲,不止有一个灵魂在和他争夺控制权。
昨晚灵魂被撞碎的那一刻,好像有另一个魂魄试图冲进来,代替虚弱的他占据这具身体。
盯得久了,这双眼睛里隐约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随着时间流逝,好似有东西慢慢从镜中浮现出来,黑气勾勒的轮廓由模糊到清晰,成型的那一秒,谢知归心脏好似被人捏住!顿时屏住了呼吸。
接着那黑影闪到他身后,不等他反应,勾起一抹诡异邪性的笑,双手狠毒地掐住了他的脖子!
谢知归瞬间惊醒,想跑,但脚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住了。
他用尽全力才迈得动腿,从镜子前跑开。
惊魂未定地背靠着墙,一只手扶住窗沿,冷汗涔涔,眼神涣散难以聚焦,胸口生理性地剧烈起伏,他下意识抱住了手臂,上面已经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脑内此刻乱成一团。
刚才那个,是、是那个人吗?
谢知归脸色惨白如纸。
好一会后,等到脖子上没有了被人掐紧的窒息感,他才小心翼翼地探出一点身子,再次看向镜中。
这次,明亮的镜中只有他一个人,脖子上也没有伤口。
难道那黑影是幻觉吗?
可是当他摸上被掐住的地方,立刻感觉到了一阵让灵魂颤栗的剧痛!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赶紧再次扶住了窗沿。
不对,那不是错觉,那黑影要掐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他的灵魂!
它想把他的灵魂掐灭从而彻底拥有这具身体!
巨大的惶恐如电流般从脚底流遍全身,最后直冲大脑,每一根血管、每一段脊骨、每一个指尖,都被电的发麻!
有脏东西醒过来了。
而且来者不善。
谢知归忽然察觉到什么,猛然抬头死死盯着角落里那块从来不会被阳光照到阴暗之地。
恍惚间,那个黑影好像站在那里冲他招手,说了什么,看口型是“你们永远别想摆脱我”,嘴角挂着得意又恶心的笑。
愤恨和恐惧几乎在一瞬间湮灭了他的理智,他愤怒的想冲上去把黑影打散,可当他眨下眼再看过去,那里空无一物,就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是与不是,只有谢知归自己清楚。
不知不觉间,他的指尖深深嵌入了木窗中,甚至因为力道太大断在里面了,流了血,墙壁上一条血线蜿蜒而下,在地板上凝聚成了一小个血潭,但他浑然不觉疼,死死盯着那个角落,眼神是从未有过的阴寒彻骨。
他红了眼睛,握紧了拳头,发泄着什么般重重砸在窗柩上。
哐当!木头被砸凹陷进了一个小坑。
屋外阳光照在他手臂间暴起跳动的青筋上。
“混蛋!”他恨骂道。
到了中午时分,木屋上空迟迟没有出现那一抹熟悉的炊烟。
明匪玉搬出摇椅往院子里一扔,看了眼大门紧闭的屋内,哼了声,接着老神在在地躺了上去。
他不去做午饭,那些蛊虫要去也被他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明匪玉无奈摇头,傻虫子,搞清楚情况行不行,你主人刚被里面那人气到,那人连个道歉都还没说,巴巴地去给他做饭像什么样子?
要是去了,那就是主动认输了,从此以后都要永远被他牵着鼻子走,一辈子别想翻身。
不去!这次说什么也不能去,一定要耗到谢知归先来求和。
院内,摇椅咿咿呀呀地轻响,明匪玉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双手抱臂于胸前,闭眼假寐。
忽然身后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明匪玉眼皮动了下。
他这么快就认输了?
脚步声渐渐走近,明匪玉暗自下决心,等会不管谢知归怎么说、怎么卖惨,都不能心软,他一顿不吃饿不死,但要是心疼他,自己受过的气到最后肯定又要不了了之。
今天是为他做饭洗衣,明天就是让他蹬鼻子上脸,再后面就是骑到自己头上耀武扬威,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了!
于是在谢知归走过来之前,他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他,省得忍不住看到谢知归可怜巴巴的样子又中计了。
头顶上的阳光被阴影挡住了,许久没移动,明匪玉知道谢知归就在背后看着他,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
谢知归轻推了推他的肩:“明匪玉,我知道你醒着,起来一下,我有事和你说。”
明匪玉一听他话里有委屈的意思,立刻又闭上了眼睛:不理不理,肯定又是装可怜骗我进厨房做饭的圈套。
然后谢知归又推了他一下,这次语气有些急了:“真的是要紧事,你听我说一下好不好?”
明匪玉还是没出声。
谢知归看着他屹然不动的后背,哪里能不知道他还在赌气故意不理自己,再多说下去也没用,收回了手。
他最后看了他一眼:“你别后悔。”
此时明匪玉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觉得谢知归在耍诈,却又隐约有点担心。
随后,听到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明匪玉蓦然睁眼,一转头就看到谢知归已经走出了院子。
担心成真了。
这哪里还坐的住,他赶紧翻身坐身。
“你去哪里?!”
谢知归仿若没有听到身后明匪玉的质问,沉着张脸,继续往林子里走着。
见状,明匪玉急了,闪身过去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把人逼停,又把他身体强行掰过来。
“你闹什么!”
谢知归冷冷投来一眼,“你不是耳聋了听不见吗?”
“我……”
明匪玉突然意识到,他又被谢知归拿捏住了。
所谓的冷战计划,出师未捷,胎死门口,谢知归还没慌,他倒是先慌了。
在谢知归雪白明亮的视线注视下,他只能自嘲地笑笑。
谢知归语气不耐:“放手,你攥疼我了。”
明匪玉稍微松了力道,但没放开,谢知归还是立刻挣扎起来。
“别白费劲了,你甩不开我,回家。”
明匪玉拉着他就往回走。
但没拉动。
谢知归脚被钉在了地上一样难动弹,另一手死死扯着他,眼神里像是有话要说。
两人就这样僵持了一会。
明匪玉先叹了气,怕攥伤他先松开了手,随后抱臂站定,视线在他全身上下扫了一圈。
“说吧,你刚才想和我说什么?”
谢知归语气坚决:“我要回去。”
明匪玉脸色一下变了。
可他这次没有退缩,他重复道:“我要回去。”
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
第49章
谢知归话音刚落, 平地掀起了一阵妖风,明匪玉好像没听清楚,他朝谢知归走近了一点, 面无表情地俯视他:“你说什么?”
“我……”
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释放的压迫感, 简单的一句话, 谢知归卡在了喉咙里好几次都说不出口。
直到他后退了一步,拉开和明匪玉的距离,才能直视明匪玉的眼睛,一字一顿,清亮有力道:“我要回去。”
态度非常坚决。
这时明匪玉反而平静下来了,看不出喜怒,问他:“为什么?”
谢知归迅速把烂熟于心的话又默默重复了一遍,才说:“我的同伴还在外面, 他们等不到我们出去, 肯定会急得报警, 到时候怕会给你惹很多麻烦。”
话音未落,明匪玉似是不屑地轻笑一下,仿佛他的担忧在他眼里连脚下一颗小石头都算不上。
谢知归面色微变:“你笑什么?”
明匪玉:“我笑你啊, 怎么骗人感情得心应手,编其他的谎就不行了呢?”
“我怎么就骗人感情了!我……”
谢知归突然哽住, 稍微冷静点想,明匪玉说的并没有错。
他一向以自我为中心,极少对外展露内心, 因为容貌气质和优秀的成绩,加之高冷的脾气容易激起他人的征服欲, 惹来了男男女女很多追求者, 但没有对任何一个人动过心, 偶尔和颜悦色,也只是因为那个人身上有他需要的东西。
他可以对人善良,但不可能无私奉献,他可以对人友好,但不可能心软到别人稍微花点心思追求,他就答应对方想要交往的要求。
一切都要有一个度,他用理智和淡漠给自己画的了个保护圈。
但明匪玉是唯一一个例外。
他没办法阻止他闯进来,也没办法把他赶出去。
谢知归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解释,只能迅速把脑内那些杂乱的想法先放一边,正了脸色,仰头看向不知何时靠近的明匪玉。
“我是真的有事要回去。”
他又重复了一次:“没时间了,我一定得走。”
明匪玉冷声道:“如果我不放呢?”
谢知归认真地说:“那么我会疯。”
明匪玉呲地一下笑了,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他不留余地地讽道:“你说我会疯都比你会疯更有说服力。”
谢知归脸色微沉:“我没撒谎。”
这句话绝不是开玩笑或者故意威胁明匪玉的谎言,而是他真的会失去神智,所有的意识被另一个人取代。
见明匪玉不信,谢知归继续说:“我现在的状态怎么样,我很清楚。”
明匪玉敛了笑,蹙了眉,视线从谢知归脸上扫过,刚才在气头上没发现,他的气色比之前还差,苍白得简直不像个活人。
视线往下,明匪玉突然攥住他的手腕,看到他手心上的伤口脸色瞬间变了。
“怎么弄伤!”
谢知归费了老大劲也没能把手抽回来,无奈道:“一不小心摔的。”
“摔的?”
明匪玉显然不信这个敷衍的理由,什么样的摔能把手心和五根手指头都摔掉层皮?!木头都断在肉里了!
明匪玉将怒火生硬地压了下去,尽量平和地和他说:“先跟我回去涂药。”
谢知归抗拒地推他:“我不回去!”
“你到底又想做什么!”
随着他这一声怒吼,树叶哗啦啦震落在地,不远处看热闹的红虫子们咻地把伸长的脖子缩了回去,眨眼躲进了花圃里。
而谢知归的沉默和心虚的视线躲避,让他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猜想,刹那间,愤怒在胸膛里熊熊烧起。
“你又想自残是不是!”
谢知归微愣:“……什么?”
看到明匪玉愤怒和痛苦交加的神色,他立刻明白了,赶紧解释说:“我没有,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个意外,你别太敏感了。”
“意外?”
明匪玉强行把他的身体拽过来,两人挨的极近,他凝视着谢知归放大的瞳孔,沉声问道:“如果今天我不同意带你回去,你打算怎么威胁我?”
“或者说,你又打算怎么伤害自己?!”
谢知归被他身上那股恐怖寒冷的气势慑住了,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他。
可是沉默在明匪玉眼里就是默认,他默认了会用极端自残方式逼自己妥协。
明匪玉气的手在微抖,他怎么能这么狠心,一次又一次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方式折磨人!
“说话!”
谢知归:“我不会那样做。”
明匪玉冷笑:“你不会吗?”
他没说出口的质问是——你不是已经对这招用的炉火纯青了吗。
“我真的不会。”
谢知归抬起脸,如此近的距离,近到可以看清楚明匪玉眼底有多少根血丝,只要他微微踮起脚,就可以触碰到明匪玉。
这是一个暧昧又极具迷惑性的距离,加上他声音轻,很容易让人晃神,掉进温柔织就的网里。
“我不想你生气难过,所以我不会了。”
“再相信我一次可以吗?”
明匪玉目光深沉地俯视他一眼,谢知归也在看他,表情真诚极了,是那种不谙世事的少年,站在阳光下向你招手,光落在他肩头上闪耀的明媚。
要信他吗?心里有个声音在问。
两人僵持了得有半晌。
最后,他还是牵起了他的手。
这次,谢知归乖乖跟着他回去了。
他害怕明匪玉又要发疯,毕竟刚才有一瞬间,之前被明匪玉差点掐死的画面又浮现在眼前。
路上,他垂着头,偷偷看了下明匪玉苍白的侧脸,又摸了摸脖颈,仍然有后遗症一样的惧痛。
他只是提一嘴想回去,明匪玉反应就这么大,再和上次一样偷跑的话,还不知道明匪玉会疯成什么样子。
上次是脖子,一次是什么?会打断自己的腿吗?
谢知归不敢深想下去了。
算了,他默默叹了口气,和一只怪物是讲不了道理的。
还是再等等吧,为了他自己好,也为了明匪玉好。
明匪玉余光将他沉思纠结的样子全数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把人牵的更紧了。
回了木屋,明匪玉把他带到桌子边按着肩膀坐下,他去找药和纱布来。
等他进了里屋,谢知归看着手上的伤口,又看向窗户,不久前被他捏的那一块凹陷了下去,墙壁上还残留着细细且干涸发黑的血线。
明匪玉很快就会知道他是怎么伤,他逼问缘由的话,到那时候又要怎么和他解释?
不是所有的事都可以和他说,就算是再亲昵的情人之间也会有不能让对方知道的秘密。
更何况,他们现在算不上情人。
想到这里,谢知归掌心抽搐了一下,伤口好像烧疼起来了,他按住了抖动的手腕,垂下眼,长而蜷曲的睫羽遮掩住了某些隐秘的心事。
那些永远不会被另一个人所知道的痛苦和煎熬,留给他一个人,在寂静的夜晚里,冰凉的被窝里,面对着墙壁蜷缩起全身,默默咀嚼消化,直到天光破晓……
明匪玉一出来,就看到谢知归盯着手心伤口发呆,那种神情具体说不出是落寞还是悲伤,但他一肚子的火气莫名就给浇灭了。
他想轻手轻脚走过去,但谢知归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存在,回头的刹那,所有的情绪如潮水一样哗啦退去,只剩下一片光滑空荡的沙滩,淡然地迎接烈日和海风。
他们之间隔着不到十米的距离,却好像有十座大山横亘在他们中间,遥遥对视,却不知道话该从哪里说起。
一道白光从大门口照在地板上,像是平地划开了一道巨大的、难以跨越的裂缝,一个人在这头坐着,另一个人在那头望着。
明匪玉顿了片刻,径直踩过那道白光,回到了谢知归身边,放好东西,坐下。
“把手摊开点。”
“嗯。”谢知归听话照做。
明匪玉给他处理伤口的全程中没有看他一眼,也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谢知归看着他冷冰冰的脸色,几度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等处理完,他又起身往外走。
谢知归纠结了一会,出声喊他:“明匪玉。”
明匪玉刚走到台阶处,他肯定听到了,却没有为他停下来,抬脚下了台阶,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谢知归坐不住,追了过去,站在门口,只见空荡荡的院子,那些红虫子好奇地从花草叶子里探出脑袋,朝他看过来,像是在好奇他刚和明匪玉说了什么,怎么又把明匪气走了。
“我没有故意气他。”
说完,那些红虫子更加八卦地盯着他,它们把不信写在了脸上。
“……”
有苦说不出,谢知归更头疼了,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只是一句话,让两人本就紧绷的关系再度被推到悬崖边上。
最头疼的,恐怕还是明匪玉再也不会信他的话了。
门框被他发泄似的重重砸了一下,这一下好像用掉了他全部的力气,接着他拳头脱力,疲惫不堪地蹲了下去,望着远处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