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念头他知道是病态的占有欲,但谢知归差点就在他眼前死了!
那一瞬间他方寸大乱,因为死去便是永远失去。
他都快被惊吓疯了,才不管什么病不病态,他无法接受这种事情发生第二次!
何况,和一个疯子谈什么理智?!
在河边听到谢知归心跳的那一刻,他就决定好了,从此以后他要把这个人圈在他设定的安全区内,不让他受到任何生命威胁。
他不会真打断他的腿,也不会阻止他逃跑,但他也别想逃出去,因为逃一次,他就去抓一次。
就像现在这样,冒着大雨,沉默不言,一步步把他拖回巢穴,在他们走过的地方,留下一条长长的拖痕。
他会不厌其烦地做下去,直到谢知归放弃离开为止。
很快,他们回到了木楼。
谢知归还不肯死心,进门的时候扒拉住门框不肯松手。
“放手。”
谢知归怎么可能听话,他抓的更紧。
明匪玉在他身边蹲下,扭过他的头让他直视自己的眼睛,瞬间将谢知归震慑住了,接着他将谢知归的手指一根根强硬地掰开。
谢知归回过神后奋力反抗,慌神乱囔囔着:“我不进去,不进去……”
明匪玉没理他,等掰完后,直接提着他的后衣领将他拖进房间,不客气地扔在了地上,然后转身去关上大门。
谢知归摔在地上摔出一声闷哼,他的膝盖还疼着,又被拖了一路,现在腿几乎是没有知觉的。
这也代表着,他的处境更加危险。
看见明匪玉朝他走过来,他只能用手和腰使劲,拖着巨痛不已的身体不断朝后退,直到背脊撞上墙壁,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他惶恐地看了眼身后那面墙,墙上,明匪玉庞大的身影将他完全吞噬。
他又被迫硬着头皮回头看向明匪玉,眼里满是警惕和凶狠,手臂肌肉紧绷着。
“别、别过来!”
“呵。”
他越是摆出一副张牙舞爪不好惹的样子威胁他,在明匪玉眼里越是可笑又可怜。
谁会怕一只被逼到绝境,爪子都被剪光了的小猫咪的恐吓?
他从容淡定地来到谢知归身边,蹲下,伸手想解开他衣服上的一颗扣子,扣子没解开,手却被谢知归用力一把打开。
“滚开!别碰我!”
谢知归怒吼,被他的冒犯惹的火气直冲天灵盖,迅速把衣领紧紧拢住,不泄露一点,接着凶狠地瞪向他。
如果他还继续动手,谢知归不会再有顾忌,一定会扑过去咬断他的手指头。
然而明匪玉望着他的眼睛,神色不变,没有生气,也全然不怕他的眼神威吓。
“衣服湿了,要换下来,不然会感冒。”
谢知归语气生硬:“我自己来。”
“我来。”
明匪玉这话说的理直气壮,把谢知归都惊住了,片刻之后怒火攻心。
怎么会有人这么无耻,把想揩油的心思直白地说出来?!脸都不要了!
谢知归正要骂他一顿,明匪玉却不紧不慢地拿出了一个东西,谢知归见了,顿时脸色大变,原本被气的通红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明匪玉把那把刀放在手心,主动递给他看,谢知归立刻探向腰后,心沉入谷底,本该在那里的刀不见了。
现在他不仅腿不能动,唯一能够防身的武器也落到了明匪玉手里,彻底沦为了案板上的鱼肉。
“挺能藏啊。”
“你有!……”
他知道明匪玉在看他,僵硬地扭过头,便撞入了他挑衅的眼神中,嚣张又恶劣,把故意为之写在眼睛里,刻在扬起的嘴角上,又笃定了谢知归拿他没办法。
在他看不到的视野里,谢知归捏紧了拳头。
“你刚想说什么?”明匪玉明知故问,含着不怀好意的笑。
谢知归拳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几乎要冲破那层薄薄的皮肤爆裂出来,但几秒后,手还是松开了。
“没什么。”
回想起明匪玉挑衅他的那一刻,他真想一拳头抡过去,砸他个鼻青脸肿,但是理智告诉他,这个行为很愚蠢,一拳头只能带给他暂时的报仇快感,但之后他要承受十倍百倍的代价。
只能忍,忍过今晚,以后有的是报仇的机会。
谢知归尽量冷静地和明匪玉对视:“你想让我做什么?”
明匪玉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接着俯在他耳边低语。
谢知归瞳孔逐渐放大,猛地将明匪玉推开!
他大吼:“你疯了是不是!”
声音是抖的,不仅有难以置信,更多的是恐惧和厌恶。
狗东西,变态,简直有病!
谢知归又想跑,结果没挪出去几步就被明匪玉抓住脚踝,他一回头,就看到明匪玉眼中深沉的燎原之色,像是要把他原地吞噬掉。
脚使不上劲,没办法把人踹开,只能眼睁睁明匪玉欺身靠近,那双眼睛在他眼中不断放大,那道气息如蛇一样缠上了他的周身。
那道消失已久的香气又出现了,思绪又开始恍惚。
谢知归立即咬住唇,用疼痛唤醒清明,同时彻底明白了,之前的种种,都是明匪玉所为!被失去理智、被哄骗入山、被设计困在这里,包括他后颈上的伤口,压根不是什么虫子咬的,是一只名叫“明匪玉”的狗咬的!
这只狗欺骗了他快一个月!
惊怒交加之下——
一个清脆的巴掌下来,打的明匪玉有些蒙。
一个清脆的巴掌下来, 打的明匪玉有些蒙。
谢知归一想到自己被他戏耍了这么久,气就不打一处来,烧的五脏六腑都在灼疼!
他还想再给他一巴掌, 一巴掌太便宜这狗东西了!
然而手刚抬起来就被明匪玉握住, 怎么都挣扎不开。
“别打, 手不疼吗?”
“打狗谁会嫌手疼!”谢知归这话刺耳,明匪玉皱起了眉。
谢知归心脏快被愤怒捏爆,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只想一股脑将这么久以来的愤怒、委屈、压抑宣泄出来。
他抬起没被钳制的左手又是一记耳光上去,接着在明匪玉发作前,情绪彻底兜不住了,崩溃怒吼:“狗东西!我什么时候得罪你了要被你这样玩弄?!”
“你这么弄对得起你那个情人吗!你不是很爱他吗?不是对他念念不忘吗?不是深情到犯贱也要把人带在身边吗?可是你现在在做什么?让我当他的替身陪你同床共枕花前月下,让我来做他该做的事, 你把他放在什么地方去了!你对得起他吗!”
一声声“对得起吗?”的质问响彻雨夜。
明匪玉张张嘴想说些什么, 谢知归压根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胡乱踹着, 也不在乎有没有打中目标,双目通红质问他:“我又有什么错?!我和你之前素未谋面,和你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吧!你却要这么折辱我!我不就长了一张和你那小情人相似的脸吗?可是捅你刀子的又不是我!冤有头债有主, 凭什么我要替他承受这些折磨?!”
明匪玉愣了一下,随后试图安抚他:“不是, 你冷静点。”
谢知归打掉他的手,厌恶地瞪着他:“滚开!别碰我!”
“明匪玉,你自诩的深情真让人恶心!”
“嘴上说着对爱人念念不忘, 还不是找了其他人,别用什么长得像怀念他做借口, 移情就是移情!不忠就是不忠!”
“……”
他歇斯底里吼完, 明匪玉不说话了, 也不做出下一步动作,只是就这样望着谢知归的眼睛,好像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又好像只是在看着眼前人,眉宇间露出一丝痛心的神情。
谢知归气的胸口灼疼,觉得真是可笑,狗东西有什么好伤心的?搞的他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的似的,他难道有骂错吗?
事已至此,难以收场。
他也懒得维持什么体面了,索性把心底想说的话都倒出来。
恶从心起,反正今天不一定能活着走出去,还怕得罪这混蛋吗?
“明匪玉,你不是喜欢这张脸吗?我现在告诉你,我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得到!”
说完,他突然迅速抢过明匪玉手里的刀,直接朝脸颊上划去,速度快到明匪玉没反应过来。
利刃划破皮肤,血腥味漫开,但疼痛感迟迟没有传来,谢知归偏头看去,刀刃在离他脸只有一寸的地方被明匪玉死死握住了。
明匪玉此刻眼神极其骇人,心里暗自庆幸及时截住了刀。
他把谢知归的手钳住,将刀从他手里掰出来,力气之大谢知归根本无力挣开,又一声不吭地从自己手心肉里取出,大量鲜血瞬间涌出,但他粗气都没有喘一下。
这样诡异的沉默让谢知归更加惶惶不安。
更诡异的是,明匪玉居然没生气,反而温柔地将他额间碎发别到耳朵,揉了揉耳朵尖,那神情就像在安抚情人一样,轻声哄他:“你刚说什么?”
谢知归梗着脖子,丝毫不领情,恶意满满道:“我说,我要毁了这张脸。”
明匪玉摇摇头:“不是这一句。”
谢知归不耐烦地说:“我说,我死也不会……”
话音未落,那把刀直直刺入他身后的墙中!刀刃离他只有几寸的距离,稍微偏一点,他头骨就会被刺碎!
他僵硬地微微偏头,猩红刀面倒映出他霎时失去了血色的脸、震颤的瞳孔,他瞬间噤了声。
刚才那一刻,明匪玉有没有想过直接杀了他?
他不敢深想。
明匪玉把刀抽出,随手抛到了窗外,依旧笑吟吟地抬起他的下颚,逼他直视自己,气息却是森寒:“你想死是吗?”
“我、我……”
“那要不要我成全你?”
谢知归惊恐地看着他,手脚发寒,连怎么呼吸都忘了。
他明白了。
原来,自己还是不想死的。
想活下去。
真正想死的人在刀刺过来的那一刻不会害怕,他之所以把死挂在嘴上,其实还是想气一气明匪玉,逼明匪玉让步,心软放过他这一回。
但他好像选错了筹码,反而把明匪玉激怒了。
他垂着头不说话,半晌,明匪玉脸上那点温柔荡然无存,他等的够久了,受够了。
他要给谢知归一点教训,让他再也不敢随便把生死挂在嘴上。
冰凉的手掌如蛇一样滑下,握住了谢知归的脖颈,指腹摩挲着皮肤,凉的谢知归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接着,谢知归听到宛如死刑处决前的罪名宣告声——
“谢知归,这次我不会原谅你的。”
“绝对不会原谅。”
一句一句,仿佛从空荡荡的地狱深处传上来的回响。
血丝几乎是瞬间从眼底爬了上来,明匪玉陡然用力掐紧了谢知归的脖颈!眼里带着恨到极致的痛苦。
他看着谢知归的脸变得涨红,呼吸艰难,只能发出破碎的鼻音,绝望又痛苦地望着自己,胡乱抓住他的手臂试图扯开他。
然后他在他即将窒息的那一刻松手。
“咳咳咳……咳咳……”谢知归双手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呼吸,头发散了,遮住了他的脸,还有眼泪。
刚才他真的感觉要死了,眼前还隐约出现了幻觉。
明匪玉抓起他的头发逼他抬起脸,盯着他的泪眼,冷声问他:“还敢去死吗?”
谢知归怒上心头,用尽全身力气又给了他一巴掌,冲他直接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有病!疯狗!”
“啊!……呃、呃!……”
还不等等谢知归大口喘完气,他又继续掐住他,把他拖入窒息而死的惊恐中,如此反反复复,谢知归挣扎时在他手臂上扣出了无数道指甲痕,挠的鲜血淋漓,但并没有阻止到他一丝一毫,甚至感觉不到疼。
谢知归一开始大骂,拼命挣扎,反复在死亡和劫后余生间游走,精神堡垒一次又一次受到剧烈的冲击,城墙被撞破,风沙无情侵入,加速了它的崩溃。
他到后面是真的怕了明匪玉这个疯子,放下执拗,为了让他停下,流着眼泪苦苦求饶。
“咳咳、咳咳咳……咳咳……”
“我知道错了,真的知道了。”
“我不想死,真的不想死。”
“明、明匪玉……二哥……”
听到他这话,明匪玉松了手,接着温柔地抹去他的眼泪,就好像刚才那个暴戾的人不是他。
他又问:“还敢去死吗?”
“不、不敢了。”
“还敢乱跳悬崖吗?”
“不、不……”
“还会不会拿刀伤害自己?”
谢知归拼命摇头,极其惊恐地看着明匪玉,他已经意识到明匪玉对这些问题有种变态的偏执,不能逆着他回答。
于是顺从答道:“我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好,真乖。”
明匪玉满意地朝他伸出手,谢知归还是没忍住内心的恐惧,尖叫了声——“啊!”
他迅速闭上眼睛、抱住头,身体不停地往角落里蜷缩,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小兽,摆出一副高度警惕自卫的姿势。
“别怕,不会再对你动手了。”
明匪玉手掌心疼地覆在他头上,轻轻地揉了揉,生怕吓到了他一样。
怨恨的眼神在谢知归眼里闪过,随后被巧妙地藏进了眼底,只将惊恐展露给明匪玉看。
明匪玉看到他脖颈上斑驳的掐痕,有点后悔用的力气太大了,他想给他揉一下,化化淤血,但指尖一触碰到谢知归,他立刻像只刺猬一样把自己缩成一个外表全是刺的球。
“别、别碰我,疼。”
“结束了,不用害怕。”
明匪玉轻轻抱住了受惊的他,缓缓拍他的背安抚,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我不会杀你。”
“因为我说的话你老是不听,我只能用这种方式让你长点记性,我要你永远记住今天,跳崖这种寻死行为,我一次也不能容忍,也绝对不会原谅,不可以再有下次了,你记住了吗?”
怀里的人动了一下,带着哭音小声回道:“记住了。”
明匪玉将他抱的很紧,欣慰地长长舒了口气。
只要他不去寻死,他会替他挡下所有的风雨,刀剑杀戮永远不会找上他,平平安安、无忧无虑直到很久以后。
他们这样相拥了不知多久,窗外的雨声又变大了,打破了沉寂,淅淅沥沥地吵起来。
明匪玉觉得地上开始变凉,想抱谢知归离开,但他还蜷着,愣愣盯着某处发呆,明匪玉在他脸颊上捏了捏。
“地上坐着会感冒,带你去床上坐着。”
“……好。”谢知归答的很轻,嗓子是哑的。
他看了明匪玉一眼,主动张开手臂,搂住了他的脖颈,头埋进他的胸膛,乖顺安静的不像话。
经过刚才的事,他已经学乖了。
明匪玉低头看了看他,轻笑着在他头发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随后将他一把抱起,离开了冰凉潮湿的地面。
这算是两个人对彼此的妥协,各退一步,不约而同短暂地忘记刚才的不愉快,先安静地度过这场无休止的大雨再说。
谢知归被稳稳放在被窝里,他的腿又疼又冷,忍着巨疼才能放直,明匪玉卷起他的裤腿,膝盖处又青又肿,他在伤口处按摩了一会,疼痛感渐渐没那么剧烈了。
谢知归刚要盖上被子,明匪玉拦住了他。
谢知归警惕问:“做什么?”
明匪玉把手掌摊开给他看,上面有两道狰狞的疤痕,一道是他之前逃跑的时候划破的,一道是刚才明匪玉空手握住刀刃划破的,因为方才的拉扯,伤口又被扯破了,血顺着掌心纹路流下,连珠一样滴落在被褥上。
谢知归有点心虚:“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弄出来的伤口,你要负责解决。”
谢知归看向他,通红的眼眶张了张,“你想我怎么弄?”
明匪玉笑了下,不动声色地搂住他的肩膀,弯腰附在他耳畔轻声说:“把血舔干净。”
谢知归一惊,立刻想把他推开,但这狗东西太重了,又硬实,愣是纹丝不动。
他气的别过头,恼道:“我不要!”
“你不是说结束了吗!”
明匪玉:“我说的是你跳崖这事结束了,但你逃跑还有划伤我这些事,并没有结束。”
“……”
说话间,明匪玉手掌再次触上他的后颈,谢知归浑身一抖,仿佛有股电流窜遍了全身,被窒息而死威胁的恐惧感再度包围住了他,危险的警铃疯狂敲响。
如果拒绝,是不是又要遭受一遍差点被掐死的绝望?
他攥紧了被褥,看着那些伤口,艰难地从牙关里蹦出一个字:“……好。”
明匪玉心情显然很好,有闲情把他的头发一根根捋干净,再勾过他的下颌,反复欣赏这张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的脸,笑道:“真乖。”
“你用刀划出来的血,你要全弄干净,一滴都不许剩。”
之后的很多天, 谢知归都处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
很少有清醒的时候,他一醒过来,就会看到明匪玉坐在身边, 还不等他说话就强行按住他, 给他喂血, 喂完之后几秒内会再度陷入昏迷状态。
他知道肯定是明匪玉的血有问题,但他不知道明匪玉这么做的目的。
所以有一次,他醒过来,明匪玉又要给他喂血的时候,他佯装乖顺地张嘴喝下去,趁他放松警惕立刻恶狠狠咬住了他的手掌。
血腥味在口腔里漫开。
明匪玉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居然不生气,就等他咬完再拿开手, 手掌上赫然留下来两排牙印, 流着血, 伤口还不浅。
他看着伤口,不生气反倒笑了出来,因为这确实是谢知归会干出来的事, 假模假样装会儿乖,再趁你不备捅一刀。
他早预料到要遭这一罪。
即使谢知归怨恨地瞪着他, 他脸上也没多大表情。
“你到底想做什么!”
明匪玉慢条斯理地把血擦干净,面色不变,掌心轻轻覆上了他的眼睛, 又俯身在他残留有血渍的嘴角轻点了一下,沉下目光。
“睡吧, 我等你醒过来。”
随着这一句仿佛有魔力的轻哄, 谢知归很快停止了挣扎, 又陷入昏睡。
他不断跌入奇怪的梦境里。
梦里全是明匪玉和之前那个年轻人相处的情景,他好像进入了那个年轻人的身体,用他的眼睛去看那些过往。
他们之间有缠绵、有争吵、有冷战、有和好、有不经意的暧昧、有故意为之的引诱、有平淡温馨的爱、也有撕心裂肺的恨……一幕幕牵动了他这个旁观者的情绪。
这些画面太真实了,好似他曾经站在现场亲眼见到过、听到过、触摸过。
片段如浮光掠影从他眼中浮现、砰地绽放、最后又归于时光的平静。
他见到了明匪玉说过的,情人把刀刺入他心口的那一幕。
那一刻,明匪玉流露的神情既不是愤怒也不是难以置信,而是极度的悲伤,好像被全世界抛弃。
看的他心口莫名随着他揪疼,有一瞬间那把刀刺进的就像是他的心脏。
可是,为什么要为这个混蛋伤心?他也说不清。
看到明匪玉落泪,他不自觉伸手去接住他的眼泪,可惜泪水穿透他的虚影落在了地上。
他看向地面,就是这不经意地一瞥,让他第一次从满地血泊中看清楚了少年的模样,刹那间仿佛被雷劈中了悚然不已!
那年轻人赫然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谢知归原本以为他们只是像,却没有想到会相似成这样,不仅仅是脸,还有微表情和动作,有难言之隐时会不说话只咬住下唇角,害怕时会下意识抠的手指等等,这些习惯几乎和他是如出一辙!
怎么会这么像?像到是一面镜子倒映出来的同一个人!
他惊恐地想逃离这里,不断后退。
突然,他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低头又看到了倒在血泊里的相框,上面一家四口已经被血模糊了脸。
他猛然想到什么,环顾四周,呼吸瞬间变得急促紧张,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了心脏!
怪不得他会对这里有种熟悉感,这个已经被浸泡成血海的房子,就是他的家啊!
他在这里出生、长大,这栋房子每一处都留下了他存在过的痕迹——墙上那一排画的歪歪扭扭的画、他不小心打碎了一角的花瓶、在幼儿园用红豆黏的小恐龙……每一个都能够勾起他的回忆,他怎么可能认不出这里?
可是他为什么会回到这里?明匪玉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要在他家里大开杀戒?!
接着,他感觉手上黏腻腻的,抬起手一看,那把匕首不知何时出现在他手里,滴答鲜血流了满手。
匕首瞬间被他当成烫手山芋一样甩了出去。
他用衣服拼命擦血,直到磨掉了一层皮才停下来,可是血擦的干净,其他东西却已经刻在他脑海里无法抹去。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很大,几乎要冲破胸膛飞出来!
这个空间太闷了、太难受了,精神和心理同时受到剧烈的冲击,纷乱踏来的记忆更是让他头疼欲裂!
那些他愿意承认的、不愿意承认的事实就摆在他眼前,已经缠上了他。
“啊!——”
他没办法消化那些东西,也再受不了这里的压抑和腥臭,只想逃离,逃的越远越好!
好像逃了就可以解决一切。
下一秒他奋力拉开大门夺门而出。
但在他踏出大门的那一刻,一阵白光刺眼。
再睁眼时,梦境又变了。
再睁眼时, 梦境又变了。
这次是在一个陌生的石窟中,周围不断有哗啦啦的水声传来,没了方才冲天的血腥味。
空气里, 有一股淡淡的潮湿的香气。
洞口种了一些安神的花草, 地面上清扫的很干净, 有人为用心布置过的痕迹。
朝洞内没走几步,谢知归又看到了那个人。
可他有点奇怪。
坐在石床上,靠着墙,眼睑下垂,瞳孔中没有神采,松松披着明匪玉那件外衣,长久地不说话,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 无论是蚂蚁爬上身叮咬还是外头瀑布的水花溅到脸上, 都没有动静, 好似失去了神智,成了一个没有自理能力的痴儿。
谢知归走过去,试探地推了推他, 手却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
年轻人好像感应到了什么,慢吞吞地转过头, 谢知归感觉他像一只被玩坏的发条玩具,稍微活动一下关节就会发出咯咯怪响。
那人木然地看向他,谢知归和他对视, 动作,顿了顿, 但很快意识到他看的不是他。
“我回来了。”
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谢知归一回头看到明匪玉微笑着朝他走来, 然后穿过他的虚影,径直走向石床上的年轻人。
他在年轻人身边坐下,抬起他的脸,擦去上面的水滴,心疼道:“水溅过来怎么不知道躲躲,身上都淋湿了。”
年轻人没有回应,只直愣愣地看着他。
等擦完水,他又顺着明匪玉轻拽的动作倾倒,仰面躺在他怀里,视线看向头顶,任由明匪玉怎么说怎么做,始终没有任何情绪反应,像个任人摆弄的木头人。
而明匪玉好像已经习惯他这样,一边抚摸他的脸,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自说自话,和他扯些这几天发生的事。
即使他根本听不到。
明匪玉依旧耐心、温柔、兴致勃勃地和他讲述他去了哪里,见了谁,做了什么事。
谢知归第一次知道,原来明匪玉也会这么话痨,和爱人相处的时候有说不完的话。
明匪玉边说着,会边把玩他的长发,玩够了就绕到他耳后。
再抚开他脸上那些碎发,凝视着这张漂亮的脸,会忍不住停下来,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轻吻一下。
想了想,只亲一下还是不满足,于是接着眼睛,唇瓣,侧颈……各处偷香,反反复复,可如此纠缠又磨人的亲昵,他还是没有反应。
慢慢的,明匪玉不闹他了,静静端详爱人的脸,沉迷若痴。
躺在他膝上的是这世间最美的一幅画,不需要有任何花里胡哨的修饰,只需要简单躺在那里,就可以夺走他所有的视线。
半晌,明匪玉许是看够了,把他失神的眼尾故意用力揉红,然后满心期待地问:“疼不疼?”
年轻人眼睛依旧看着头顶,无神、沉默,瞳孔上蒙了一层白膜。
他感知不到外界多少事情,意识几乎被完全封闭。
见此,明匪玉也无法再继续这场虚假的单人戏,扯出一个苍白又无可奈何的笑。
石洞内的温度陡然降低,那些轻柔的温情被水汽洇湿了,重重摔在地上。
明知怀里人不会回答他,却仍在期待他能够有反应。
打开他的手也好,生气瞪他让他别闹了也好,哪怕眼皮动一下都行,总好过他一个人演独角戏的孤独。
痛苦和寂寞在眼底翻涌,汹涌的爱意会折磨唯一清醒的那个人。
“算了,不逗你了。”
没一会,明匪玉对他的沉默妥协了,把他抱起来,抱的很紧,生怕一松手他就消失了。
明匪玉长叹口气:“给你把湿衣服换下来吧,省的又着凉了,好吗?”
年轻人没动静。
下一秒他又捧着他的脸说:“不说话就当你同意了。”
虽然他没有多少意识,但基本的肢体本能还在,在解扣子的时候会安静不动,脱下衣服的时候会配合明匪玉微微抬起手,明匪玉会有些期待地看向他,可这份期待会在看到他依旧淡漠无神的目光时落入谷底。
年轻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没有主观意识,只是发自本能地配合和依赖。
湿衣服换好,明匪玉拥着怀里人躺下。
看上去是很温馨甜蜜的场景。
可从谢知归站的地方,正好可以看到明匪玉脸上异样的表情。
他不明白明匪玉为什么会露出那么伤心的神情。
他执着渴望的人此刻就安静躺在他的怀里,他可以看着他,和他气息相交、肌肤相贴,可他还是极其不安,时刻处在会失去他的惶恐中,要紧紧把人抱住,一刻也不敢松手,才能给他悬着的心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