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刻钟之后,平江客栈,一间豪华的客房内,喧嚷声不断从里面传出来。。
“叶兄,叶兄,不至于动手。”
“汪郎中,快躲躲,咱们和他一个武夫较量不起。”
“谁是武夫?”这个声音的主人显然气得狠了,充满了恼怒,“他刚才说的是何言语?如此贬低我叶星期,不动手我枉为七尺男儿。”
叶星期?这名字取得真好。
门外苏辰想的却是毫不相关的。
耳听着里面就要打起来,顾景星赶紧上前敲门。
“汪兄,开门。”
里面传来恼怒的问声:“谁?”
汪琬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叶燮,说道:“我朋友,跟你有什么关系?”
叶燮冷哼一声,顺着旁边之人的拉扯力道让开了。
“会侯兄啊。”叶燮看了拉他的人,勉强扯出一抹笑,“你们那本《江浙通志》编得怎么样了?”
毛际可笑道:“只差诗文册的了,你到时可要去帮忙审定。”
叶燮道:“客气客气,能用得到我一定去。”
正说着,就见过去打开门的汪琬竟是在那儿愣住了。
“什么人还能吓到你钢铁直牙的汪钝庵?”叶燮走过去嗤笑。
汪琬看着门外的人几乎怔住了,这是王爷和太子爷啊!
死对头的声音让汪琬很快回过神来,只笑着跟曹寅打招呼说话:“子清,好久不见了。快请进吧。”
他从门口让开,叶燮终于看清门外的人。
两个身姿隽秀的少年,跟萧萧风声中迎着春雨长起来的两个小嫩竹一般。
谁家少年郎如此优秀!
至于曹子清,虽然对这个人无感,叶燮还是向他点了点头。
房间里有七八个人,顾景星最熟悉的就是汪琬,笑道:“钝庵,这是子清,这是子清的两位小友。”
汪琬很想直接怼他说,这俩人是谁我比你认识的更清楚。
他是因为家中老妻重病才请了家回家的,老妻情况好些他接到顾景星的信,说想认识一下顾亭林,他便来了约人。
怎么也没有想到会碰见这么大的一个惊喜啊。
“亭林兄,我听因笃兄说,汪琬从杭州过来组这个诗会,还叫上你我,就是冲着顾景星和那曹寅的面子。”窗边,对坐在棋盘桌两边的人闲谈着落下棋子。
说话之人抬头看了眼被迎进来的几个人。
年过五十五的顾炎武把什么都看得很淡了,落下一枚棋子,笑道:“管他们如何。尔礼,实不相瞒,前年我在韩兄家做客的时候,差点坠马而亡。”
顾炎武眼神感慨,“也不知是不是到了这个年纪的原因,我感觉这心里比以前害怕死亡了。现在么,只想闲闲淡淡度余生。”
什么争斗啊,反清复明啊,统统都不想关心了。
归庄大惊失色,“这是怎么回事?如此危险的事,怎么一次都没有听见你提起过?”
顾炎武笑道:“我运气好,开始的时候的确挺危险,后来卧床静养几天也就无事了。韩兄不放心,让我在他家养了近一年才放我离开。”
归庄神色凝重道:“到了咱们这个年纪,应该以养生为要了。早些年,我亦是病重,幸而经人介绍到湖北求医。巧遇了一个医术极为精湛的道医,只用他两剂药,弟那沉珂就好得完全了。”
早就听好友说过此事的顾炎武这一次依然是耐心听完,同意道:“看来咱俩命里都不该早绝,我要不是恰巧遇见一个懂坠马伤的小兄弟,那次真要见阎王去了。”
“这是叶燮,喜欢点评别人的诗词,为此他还写了一本《原诗》。”
这边,汪琬的介绍里透着些许的嘲讽,让刚刚压下火气的叶燮忍不住又红了脖子。
叶燮骂道:“汪钝庵,你一时不贬损人你就难受是不是?你看看咱们吴中,你没有吵过架的有几个?”
汪琬冷笑道:“叶星期,当着大家的面,我不和你吵。”
平时这么说就算了,现在可是当着辰亲王和太子爷的面。
况且,这两个总有那么几分算是他的徒弟。
“他是李因笃,字孔德,尤擅诗词,书法也极佳。”汪琬不理会叶燮,接着介绍下一个,这是个长相憨厚,初看和田间老农没有多少差别的人。
“这一位,是朱彝尊---”
“这是归庄,大贤归有光的曾孙。”
跟着汪琬和顾景星的介绍,苏辰、胤礽礼貌得跟人点头相见。
听到这个介绍,苏辰又是忍不住在心里哦豁了一声,这是什么诗会?这简直是高中语文、历史课本照进现实。
苏辰笑道:“我从小就背诵归有光老先生的文章,尤其是那篇《项脊轩志》,真是笔短情长,让人不忍卒读。”
胤礽也忍不住在心里哦豁了一声,主要是想不到自家哥还有会这么夸奖文人的一天。
归庄笑着谦虚了两句,目光不由得在苏辰面上打量两眼,笑道:“小兄弟,我瞧着你很是面善啊。”
苏辰对归庄是没有什么印象的,也没有在意,说道:“先生可能见过跟我长相差不多的人吧。”
归庄缓缓的摇了摇头,不可能是见过面目与这少年仿佛的人。
但到底在哪儿见过,竟一时之间也抓摸不到。
明明是一个就在眼前就在嘴边的地方。
正在归庄用力想在哪里见过这小少年的时候,棋桌另一边他的好友也站起来了。
“辰儿?”顾炎武怀疑地看着苏辰喊了声,看见对方因被喊到也露出疑惑的表情看来时,他哈一声笑道,“辰儿,还真是你啊。”
“我是你顾大爷,”顾炎武指着自己,“怎么,两三年不见,不记得了?”
苏辰恍然大悟,惊道:“顾大爷,您在这儿。”
说着反应过来,“您不会是---顾炎武吧。”
后面几个字是悄声说出来的。
中间介绍的汪琬震惊了,归庄也震惊了。
顾炎武!
你们是真熟啊。
胤礽:就还好吧。
他哥几年前出门游历,没少结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
现在早就认识文中怪杰顾炎武,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顾炎武已经笑着跟苏辰说话:“老朽顾炎武,再次拜谢小先生救命之恩。”
什么救命之恩?
这下胤礽也有些惊讶和好奇了。
出门在外的哥哥还进行了一些救死扶伤的活动?
汪琬、归庄,以及发现他们这里其实是熟人聚会的叶燮、李因笃、尤侗、朱彝尊,全都投来似有若无的目光。
顾炎武笑说道:“三年前,我在外游历,经过山西的时候,就在曲沃的一个朋友家做了几日客。这老胳膊老腿儿的不协调,一日竟从马上坠落下来,摔我得我是头晕眼花。”
刚才听老友说起这件事的归庄摇摇头。
顾炎武继续说道:“就是在那时候,辰儿和他的几个家人从旁经过,看老朽情况不好,立刻让老朽上了他的马车。找大夫诊治过后,大夫也没有说出具体的伤势,是辰儿见过老朽的这种伤,连我可能会很快头晕呕吐都预料到了,叫大夫对症下药,我老夫这条性命才跨过那条死门槛儿。”
话落,顾炎武再次躬身郑重道谢。
苏辰赶紧双手搀扶起顾老先生,“本来能救人一命就是极其令人愉快的事,更何况救的是您这样的文坛宗主。”
顾炎武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了。
文坛上的确有很多人尊敬他,但没有一个人是这种拿他当个宝贝的态度。
想及此,他对苏辰身边的曹寅和胤礽都投去友好的眼神。
本来,他不打算理会这些人的。
如果不是早年欠汪琬一个人情,这个聚会他根本不会出面。
顾景星也没想到辰亲王和这个最难接近的明遗臣顾炎武认识,关系还好到了一定程度,直接叫人家大名都不会生气的那种。
大清的皇室,还真是后继有人呐。
苏辰给顾大佬介绍自家弟弟,“这是我弟,他叫苏成。我不爱学习,不过我弟对学习既有爱好又有天分,顾爷爷您没事的时候指点指点我弟弟。”
顾爷爷?
顾炎武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你和你弟弟想要当我的弟子都可以,但有个事咱们要提前说好,跟我学的东西,对你们考科举却全是无用的。”
孩子这么小的年纪,别是听到别人虚虚的称赞他几声,就当作他很厉害了。
听顾炎武主动提起“弟子”二字,苏辰高兴地和保成挤了挤眼睛,转头对大佬道:“您确定,可以收我们为弟子?”
说着,他的目光暗示性地在曹寅身上扫了扫。
快看看,这是曹寅,皇上的心腹啊,所以能跟着他的我们,身份也是靠近中央朝廷的。
顾炎武自然是猜得到,点头笑说:“我愿意收你们,是我的心意,就算你们俩是那当今的儿子,我也认了。”
一旁已经面无表情的汪琬: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什么叫认了?
能收皇上的儿子当徒弟,是你的运气。
这个顾亭林还是一如既往的狂傲不羁。
既然这么说---
苏辰拉着保成就噗通一声在顾炎武面前跪了下来,高声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顾炎武:!
“别这么实诚,”他赶忙弯腰搀这俩孩子,“起来起来。”
曹寅飞快的倒了两杯茶端过来,笑道:“孩子们都跪了,先生先把拜师茶喝了。”
看在辰儿的面子上,顾炎武没有递白眼给曹寅,也认同了他的说法,不着急叫两个孩子起来,往后退一步站着了。
苏辰和胤礽端着茶杯拜了师父。
见证人中间,和叶燮站在一起的毛际可看着被顾炎武收为弟子的两个少年,突然好像有一道亮光划过脑海。
其实不只有归庄对苏辰感到眼熟,毛际可对着两个兄弟都感觉眼熟。
突然他想起来,叫苏成是弟弟的这个少年,他在什么地方见过一面了。
是武英殿。
当年,他和众多文友一起应鸿博试,通过考试之后就在武英殿修书。不过后来他看不惯一些人的嘴脸,自动请辞罢官回乡了。
叫苏成的少年,就是在他修《明史》那段时间去过武英殿一次,还是给黄梨洲的儿子黄百家送吃的。
一个很大的食盒。
少年说,是他哥叫膳房做的一些软烂事物,让黄百家带回去给他父亲和二叔品尝。
他当时还有些羡慕黄梨洲,能被皇室那般重视。
“我想起来了!”
一道激动的声音惊醒毛际可,他还以为是自己失言,回神后就看见那归庄脸色都有些泛红的对苏辰道:“你家里是不是有一个道医师父?”
苏辰一懵,看向归庄。
他当然有个道士的师父啊,他师父还会些医术。
不会真是熟人吧!
归庄继续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就是康熙十二年左右,在湖北蕲州北一个普通小镇的集市上,咱们见过一面。你师父牵一头青驴,你在驴背上坐着,后面带着一大包东西,你这小孩儿双手捧着一块黄米枣糕吃得那叫一个香。”
经过这么详细的提醒,苏辰也想起来了,那次他和师父一起下山采购吃用,路上在一个茶棚子休息,遇见了一个病得快死的人,师父说有缘,卖了一个药方子一颗丹药给他。
但苏辰早就忘了那人的长相了,只记得他左下巴处有一颗不那么大的瘊子。
看归庄,他下巴上也有。
“是不是想起来了?”归庄笑道,转头跟老友说,“这个小孩儿跟我的缘分更深啊,亭林,今日我可要跟你抢徒弟啦。”
曹寅:还有抢徒弟的,早知如此,早让辰亲王过来不就好了。
“不用抢哒,”苏辰说道,“我们再拜归先生为师不就行了?”
曹寅赶紧再去倒茶。
于是苏辰和胤礽都拜了两个师父,看的其他人都觉得不抢着收一下徒弟,是不是有些不合群?
归庄说道:“平白出来的,二师父没有带什么好东西出来,明天你们跟我去昆山,一来是请请亲朋好友,二来给你们俩一人一本珍本书作入门礼。”
归庄和顾炎武是同年生人,但生月没有顾炎武大,而且俩徒弟先拜的也是顾炎武,他想捞个大师父当当都没有借口。
只能甘愿认二师父。
苏辰:“拜师不是应该徒弟给拜师礼的吗?先生,您不用准备,叫我和保、成准备就好了。”
想着这些人都是远离朝堂的,应该不会有人知道当今小太子的乳名,苏辰便没有当场给保成新取小名儿。
果然,保成二字一出,大家都没有什么反应。
毛际可:我听出来了,可是我不说。
曹寅也揽下此事,道:“宴席我来准备,两位先生都不用费心。”
归庄还是不太喜欢曹寅的,说道:“我们家打算在昆山办这个宴,曹大人在金陵还有公务,可不方便远行吧。”
曹寅:“昆山和金陵相距不远,再说,我受他们父亲之托照顾他们,一点小事我还能不管?”
顾炎武说道:“既然如此,拜师宴安排在金陵也可以。”
收辰儿和他的弟弟为徒,他有一半是出于当年的救命之恩的。
另一半么,就是觉得这个孩子也算是可造之材,只可惜为人懒散,他不忍看着一个好苗子白白耽误了而已。
而辰儿的弟弟,看起来又是个很靠谱的孩子。
多个靠谱的弟子总不会错的。
归庄看了老友一眼,没有多言。
曹寅便高兴地将此事应了下来。
这一场聚会收获不小,不仅拜了两个师父,还认识了很多以前在课本上就经常见到的人物。
比如叶燮,早就听说过他的《原诗》的苏辰,这一次就翻看了人家的手写稿。
叶燮现在正苦恼如何通过官方途径把他的《原诗》出版了。
苏辰记得他后来还有一个徒弟,叫薛雪。薛雪作了一本《说诗晬语》,在后世这两本书和《一瓢诗话》常常是合集出版。
《一瓢诗话》的作者是谁,苏辰不记得的了。
说实话他记得叶燮,也是因为叶燮的徒弟薛雪。薛雪不仅是在文学上有所成就,他还有另一个传奇性的身份,他是清初四大神医之一。
和清初四大神医之首的叶天士留下了很多“争斗”的逸闻。
苏辰觉得自己一直都有在民间搜集书籍的目的,看过了叶燮的《原诗》,就表示可以帮他把书带到中央印书局问问。
中央印书局现有一个百科系列的出版计划,文学类是张英、王士祯等人亲自审稿,以《原诗》在后世的知名度,苏辰觉得他很容易过稿。
看出来这两个人的身份不一般,叶燮十分感激苏辰的帮忙,不由就把对方这小友当作知己来看,说了很多真心话。
学问,为官,为人处世,全都有说起。
毛际可听到叶燮在抱怨宝应县上下官绅的黑暗,并教那位辰少爷日后为官如果不能保持清流也不要随波逐流的时候,他正在跟这边的成少爷、曹寅、尤侗等人谈论浙江的时事。
毛际可转头看了一眼,起身去倒茶,故意经过叶燮身旁问他渴不渴。
这么能说,怪不得当初和汪琬你们两个是好朋友。
叶燮莫名其妙,我渴了不会自己去倒茶吗?
毛际可:“宝应县还好吧,总有那么一两个清廉之人。”
叶燮嗤笑:“天下乌鸦一般黑罢了。就说顾亭林,谁不佩服他?说一句文学泰斗,不过份吧。可他家那三个外甥,都快把昆山搞成什么样子了。”
“你少说两句吧,”毛际可气得,将那杯茶一下子塞到他手里,“多喝水,少发两句牢骚。”
你知道听你发牢骚的是谁吗就什么都说?
汪琬也是的,你俩当初好歹是那么好的友人,都不知道过来提醒一下吗?
第163章 傻子
短短的三四天时间,顾炎武、归庄合收了两个徒弟的消息,传遍了江南、江北文人圈。
听说七天后要在江宁最大的春和楼举办拜师宴,一时间各省各地区的文人都朝着金陵涌来。
更别说,受到邀请贴的还有很多知名文人,比如“南施北宋”的施闰章和宋荦,再比如“江南三布衣”的姜宸英、朱彝尊、严绳孙等等。
可以说短短几天聚集而来的这些人,已经牢笼了大清文人圈的半壁江山。
场面有些大,胤礽担心会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到京城,主动拉上他哥一起给他们阿玛写了封信。
苏辰也没想到这一下子就把他和胤礽弄到文人圈儿里去了,保成一提给阿玛写信说明,他马上就答应了。
他们晚上写的信,当晚便让人把信往京城送。
只不过,另一封告密信还是先他们一步被送到京城,第一天一早,朝上就起了弹劾的浪潮。
好几个江南臣子联名弹劾,弹劾的不是苏辰和胤礽,却是曹寅,说他结交反清复明人士。
证据就是近日来,曹寅频繁带着一个蓄发少年,游走于江南文人圈,然后还拉拢了顾炎武等曾经都参加过抗清活动的文人。
听着御史慷慨激昂的指责,康熙觉得有些对不起人家愤激的御史,谁让那个蓄发的,就是他儿子呢。
此御史说完,退至一边,紧跟着又一个出列,说道:“臣有本奏。”
康熙的脸色便不大好看了,看来这次弹劾,有人在背后主导啊。
没了索额图、明珠,谁又这么快冒出来呢。
“臣郭琇,要奏曹寅为官不仁,一在江南大肆结交心怀前明的文人,一将南直隶视为私属,插手昆山事务,欺压良善。”
曹寅怎么触动到徐元文三兄弟的利益了吗?
康熙垂眸理了理膝盖上的龙袍,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郭琇是徐乾学主考时选上来的。
“《皇明四朝成仁录》?”
底下的臣子们忽然窃窃私语起来。
康熙皱眉,站班御史们出来维持秩序,御门前很快只剩下郭琇清晰的声音。
“广州籍文人屈大均私下著书,《皇明四朝成仁录》所记载的人物,全都是参与过抗清活动的南明旧人,此书如此大逆不道,臣听闻有人将此书密告给曹寅,他亲自阅览了此书,竟也无半点表示。”
“日前,他又带了两个子侄辈,拜抗清名人顾炎武为师,令江南江北文人翕宗之,其心可诛啊皇上。”
如果是在顺治时期,这样的几条证据,足以叫曹寅一家死罪。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国家初步安定,康熙更想好好发展,治出一个能沿袭百年的清朝盛世来。
更何况,康熙对曹寅的信任,这满朝大臣能比得上的没几个。
更更何况,郭琇所说的曹寅子侄,必然是转道江南的辰儿和保成了。
康熙的脸色十分严肃,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郭琇,询问了对方的籍贯。
郭琇一头雾水,满脸疑惑,但皇上问话不得不答:“臣,青州即墨人士。”
康熙好整以暇说道:“朕亦是耳闻,卿在读书期间曾于去年那个山东绿林大盗,郭起先,有所往来,他们起义的口号,还是出自你口?你是不是也图谋不轨?”
郭琇瞬间面色惨败,扑跪在地高喊冤枉。
山东郭起先组织的起义活动在去年闹得很大,皇上派兵镇压,最终主犯和其他匪首全被枭首,郭琇当时就因为和那大匪首同乡同姓的嫌疑忐忑不安了好一阵。
后见皇上将匪首以外的全都无罪释放,对那些无地而卷入其中的农民还给予充分的安抚,准许他们和其他百姓一样垦荒、生活。
见事态宽松,郭琇才渐渐把这件事放了下来。
今日大朝前被皇上这么问了一句,觉得呼吸都不通畅了。
难道自己要因为这件莫须有的罪名,而绝于仕途并牵连了一家人吗?
“皇上,微臣冤枉,微臣和大盗郭起先,连一面都没有见过啊。”郭琇跪在地上,砰砰砰把额头都磕得红肿了。
徐乾学站在文人班里,悄悄抬眼看向上方的帝王,眼皮才抬起却对上帝王那深不可测的眼神,徐乾学心里一抖,浑身升起一股凉意。
皇上看他做什么?
难道怀疑郭琇是听他的指示?
想想那明相索相,到现在还不知道在大海上哪个地方飘着呢,徐乾学就觉得周身的凉意迅速汇聚在脖颈之后。
深深埋下脑袋不敢再抬头。
郭琇还在那里磕头诉冤屈,朝中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没有一个站出来帮郭琇说话,连那些相约策应的御史同僚们,也没有开口的。
一时之间,郭琇的心都灰了。
正在这时高坐在上的皇帝笑了声:“郭御史,御史有风闻奏事的权力,并不是让你就一个小事为基础胡编乱造。”
“臣知罪。”郭琇说道,头钉在地板上似的不敢爬起来。
“去年,朕去祭拜明朝皇陵时即说过,现在大清的主要矛盾,不是民族间的矛盾,而是如何发展如何增加人口的矛盾。”
康熙的声音终于严肃起来,“你都听到狗肚子里去了?”
声音回荡在乾清宫外,大臣们呼啦啦跪下来一片。
“皇上息怒。”
“息怒?”康熙冷笑,“尔等若把一分的心思放在正处,朕也不用担心,百年以后后人看我们的朝堂时只看到一群禄蠧。”
郭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日后,言官言事,以任何借口妄图挑起满汉矛盾的,一律处以极刑。”
皇帝淡淡的一句话,却像是滔滔巨石从天空砸下,砸晕了满朝文武大臣。
满大臣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毕竟皇上也没有说偏袒汉臣的话,只是不让挑起满汉矛盾而已。
至于汉大臣,汉大臣没有什么反应。
构陷汉人的多数还是他们自己人,说不起话。
你说屈大均好好的,他得罪谁了,你们跟曹寅有矛盾,拉着他打就是,干什么要拉那么一个人出来?
最终,郭琇也没被治罪,但却吓得不轻,第一天就告了病假,徐乾学过去探望他也没见到人。
江宁织造府,空中飘着牛毛细雨,苏辰带着弟弟在屋子里整理他这段时间收到的书。
因为昨天的拜师宴,他们收到了很多人送给的孤本,其内容包含范围之广,上至天文地理下至稼穑庖厨。
归庄一师父还给了他们一本据说是刘基著的散文书。
但苏辰对稼穑庖厨书的兴趣,比前面一类的要广泛很多。
他和保成分工合作,按照人文类和技术类的区分,将总体的书本分装在两个箱子里。
看着满满两箱子的书,胤礽笑了笑,道:“哥,如果以后他们知道,顾炎武之徒是孤和辰亲王,江南这些遗民会怎么样?”
苏辰:“可能,会岀仕吧。毕竟,太子殿下是江南文人中的一员了。”
然后苏辰又提醒,“说是这样说,无论什么样的团体,你都不要被他们裹挟。”
胤礽点头,好像从很小的时候,他哥就担心他被什么人裹挟跟阿玛离心,类似的提醒从小到大他听过十几遍了。
“我知道的哥,要不然之前我也不会想着跟阿玛写信说说这边的情况。”
看他这一番沉稳的样子,苏辰笑道:“保成长大了。”
复康打着一把小雨伞穿过雨幕走来。
不知何时起,牛毛细雨已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王爷,”复康把伞搁到一边,“奴才奉命在外面游逛这两天,结识了两个有真才实学的人。”
胤礽:“直接说他们是干什么的,种地还是打铁?”
他哥眼中的真才实学,和他们眼中的真才实学那是大有不同的。
复康心道,果然还是太子爷了解他们家王爷。
“就是一个喂猪的,一个种花种果树的,”复康回道,“他们把还把自己喂猪种花的经验总结成心得,写了下来,这些天一直找门路往织造府送拜贴呢。”
苏辰看向保成:“子清挺忙的,这点小事就别让他亲自处理了,咱们两个去看看。”
胤礽:“去看看吧。”
喂猪的也要刊印书籍,从好的一方面来想,这是意味着大清的文教足够兴盛呢。
罗涛准备走了,陈扶摇老先生一路把他送到码头,在来往杂乱的人声中安慰罗涛:“你先回去瞧瞧你祖父,织造府那边,我每天都去看看。贵人事忙,咱们投进去的拜贴人家可能都没有看见呢。”
罗涛笑道:“我心里有数,老先生,你这么大年纪出门在外,身边也没有带个小童,找不到门路就也回家去。”
臣扶摇笑着摆手:“我省的,你快上船去吧。”
“陈老先生,罗公子,请稍等。”
岸边响起喊声,两人看去,是今天上午结识的一个小哥儿,小哥儿似乎跟他们说,他家少爷非常喜欢养猪养鸭种花栽树这些实在性的东西。
“复康小哥儿啊,”陈扶摇笑道,“你有什么事吗?”
“我刚把你们两位的事跟我家少爷说了,我家少爷想请一位一见。”
一刻钟后,码头附近的烟雨茶楼。
陈扶摇和罗涛坐在了两位金尊玉贵的少年对面。
坐在窗边的少年在喝茶,旁边凳子上坐着的少年起身跟他们打招呼,“两位好,听我家复康说,你们有好书却找不到门路刊印?”
罗涛点头,但已经不对有人欣赏他家的养猪心得抱有希望了。
跟着走这一趟,也是不甘心在外面瓢泊了两三个月,却什么结果都没有寻得,对于自家的书能不能面世,他还抱有一些希冀。
毕竟现在朝廷很看重匠人,自家未必没有希望。
那福建的陈挺因为推广红薯,可是连他先祖都被封了爵位。
“正是,”陈扶摇点头,掏出来自己的手稿,递过去,“我老儿种树栽花一辈子,这些都是多年经验的记录,保存在我一家,未免有流失之虞,若能刊印面世,总有一天会有人发现我这些都是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