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在城外久待,很快就进了城。
在城外没看见的乞丐进城之后却多了起来,三五个靠在城墙根儿下,苏辰看了几眼,也不确定他们坐这儿一天的收入能不能填饱肚子。
这几个乞丐只有两个是上了年纪的人,剩下的都是二三十岁的壮年模样,也不像有病的人,因此经过的时候,苏辰没有给他们放钱。
“快走,快走,城中心的何家施粥啦。”
前面人来人外的街道上突然出现一个人,伴随着他这声高喊,刚才还窝在墙根儿没精打采的乞丐们一下子活起来似的,抓着面前的豁口碗就站起来往里面冲。
撞到两个好好走路的妇人,引来几句扯着嗓子的叫骂。
“何家怎么又施粥了?”
“何老爷那个十八姨娘,才给他生个大胖小子。你没听说?昨儿个他们还在府门口撒钱呢,我捡了三文钱。”
“可惜啊可惜,昨天约同三五好友看这通州的风景去了。”
站路边看着因为一嗓子施粥炸出来的乞丐聊天的是两个穿着绸布长衫的青壮年。
他们看穿着是读书人,但说起捡人家撒的喜钱却又自然的像是两个最普通的老百姓。
就站在不远处的康熙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样的读书人,用他儿子的话说就是清纯不做作。
高士奇现在跟个高公公一般,自从得皇上重任之后,他就事事想在皇上前头,拍马屁拍得苏辰这个见过大风浪的都甘拜下风。
这时,高士奇见皇上对那俩读书人感兴趣,就低声道:“老爷,您先和少爷们去前面喝茶,奴才去跟他们聊聊。”
梁九功看了他这样都直呼好家伙。
前面正好有个茶馆,康熙他们进去喝了会子茶,高士奇就回来了。
“打听清楚了老爷,”他在对面坐下,苏辰给人倒一杯茶,然后得到一个充满笑容的感谢,“这怕是奴才喝过的最贵的茶了。”
苏辰:---
高士奇这个人有急智,却没有坚持的底线,就算是现在的高士奇比历史记载中的那个高士奇走得更高、更顺,却不代表他以后有更高的发展了。
不过看高士奇这个样子,他可能还没有感觉到阿玛对他的定位,已经从二十一年的可堪重任到现在的侍从之臣了。
喝完茶水,高士奇才回复道:“那两人都是江南的学子,一个叫方仲舒一个叫戴名世,因是同乡,家中难以为继之下,他们二人便一同出来谋生。”
康熙问道:“身上可都有功名了?”
不以谋生铜臭为耻的读书人,他还是很珍惜的,多录两个,以后儿子的科技馆也不至于找不到人。
苏辰却差点把喝到嘴里的一口茶吐出去,什什么啊。
是不是因为阿玛的皇帝光环太大,他们这一出来净遇着名人了。
戴名世。
康熙朝规模最大的一场文字狱,就是从他的一部《南山集偶抄》引发的。
第143章 郑克塽
未来,也就是在康熙四十二年的时候,戴名世会出版一本叫作《南山集偶抄》的书,在这本书中有一封信,信中戴名世跟他的门生余湛表示有志修一部南明信史。
但若仅仅是想修一部南明史,问题也不会太大,有些麻烦的是,他在信中引用了南明年号。
如果只有这个,问题也不会太严重,糟糕的是他和他的又一位弟子写了一本书,该书主要论述历朝修撰国史的常规标准。
他们认为,按照蜀汉之称的例子,前朝正统还有承嗣的话,其他的势力便不能称作正朔,因此清朝的国史应该从康熙年间开始算,此前的顺治入住了紫禁城南面称帝时明朝尚在,那时候清朝便不能算作正统。
这本书中表明的政治观念,是很容易引起上位者暴怒的。
别说清朝本来就忌惮汉族士大夫对他们的态度,就是换了个本就是由汉民族重启的王朝,中间有个人用这样的态度给前朝修史,当朝也不会轻易干休。
康熙五十年,这本书被戴名世的仇家赵申乔得知,这家伙直接上报,晚年的康熙又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此事直接给刚考上进士的戴名世带来灭顶之灾。
而举报对家的赵申乔,之后竟然一路高升,在戴名世被杀的那一年,他迁户部尚书,到最后死了这家伙还得一个恭毅的谥号,入祀贤良。
这种从皇帝本人释放出来的态度信号,必然激励一部分想要高升却无才无门路之人。
举报一个就好了,即便那个家伙所说的话可能只是一时无心,但只要上面让查,总能查出来问题的。
南山集案给清朝延续百年不断的文字狱,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头儿。
戴名世讨论国史修撰常例,很可能就是一种学术态度,或许没有做到坚定的政治正确,但绝不至于有谋反的心思。
若在康熙早期此事被揭发出来,他顶多是被发配吧。
因一个人名想到这件有名的文字狱,苏辰将这事捋捋顺,发现也不那么紧急就放心了,对了,高士奇说另一个人名叫方仲,舒难道他就是因为南山集案受到牵连后被李光地营救出来的方苞?
话说李光地作为康熙后期的重臣,引发南山集案的赵申乔就是他引荐的,然后他又跑出来营救方苞,可真是一点都没有耽误在文人中树立他的好形象。
现在李光地收拾包袱跟着索额图等人一起出访西方国家去了,也就是说赵申乔以后不一定能够再次“脱颖而出”。
而且现在想要出版书籍可不是只要你自己有钱刊印就行的,朝廷要提前审核,那么戴名世那两本有些小失误的书,也可能会在出版之初就被纠正过来?
不管怎么说,有他之前的这些瞎操作,可能都不用做什么南山集案便可能被蝴蝶掉了。
虽然如此,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啊,毕竟文人的一个特点就是爱表达,还是要定一个不能因为文字就臆想别人有罪的律条。
苏辰想得出了神,手里端着一杯茶老半天才喝一口,直到听见高士奇笑着的打趣声:“老爷,咱们有话稍后再说,奴才看,少爷是被姑娘的小曲儿迷住了。”
康熙也笑起来。
什么姑娘?
苏辰一下子回神,才发现他出神盯着的那个方向,正有一个抱着琵琶的女子在给一桌客人弹唱小调。
再看看他们这一桌子人,都给他露出暧昧又理解的笑容,好像他真的是被人家的歌曲迷住了似的。
其实康熙还不知道这小子,这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天马行空的事情呢。
但能逗逗儿子,当阿玛的自然很开心。
“既然你们少爷喜欢,一会儿叫那女子过来,给咱们也唱一曲。”康熙说道。
梁九功忙遵命去找那个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女子的男人。
刚才就是那男人带着女人一起进来的,哪桌点曲子,都要和他谈。
也不知道二者是什么关系。
梁九功指着他们的桌子说了,男人早就注意到那桌上几位穿着不俗的客人,马上弓腰点头的答应,“等唱完了这一桌,就让她过去。”
那边一曲毕,男人跑过去收了钱,又给女人递水又给她抱琵琶,说了两句什么他们就来到苏辰他们这一桌。
女人行了一个万福,问道:“不知客人们想要听什么?”
另一个陪同出门的臣子是托合齐,他问道:“你都有什么曲?”
女人的目光已经从这几人身上打量过去,心知他们非富即贵,态度不自觉更加殷勤,“江南小调、黄梅戏、河北梆子,小女子都来得。”
最后是保成选的,叫来一首江南小调。
柔媚的歌声,曲宛的琵琶音交织,似乎一瞬间就把众人带到好风光的江南。
一共叫她唱了三首,对方也没有说一首歌具体多少钱,康熙满意,点了点头,梁九功马上领会了意思,拿出一锭一两的金元宝交给对方。
按照现在的金价,一两金子能换十一两左右的银子,男人和女人看到这个金锭子,脸上都露出惊喜的笑容,再三谢过。
等会儿也没人叫曲,他们才出门走了。
因为他们这边连点三首,茶馆内的其他人就没有点的了,再见那一两金子,更是不想跟风。
吃了些茶点正准备走的时候,楼上走下来一个吟唱着诗歌的长衫书生。
苏辰一开始并没有在意,现在的读书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喜欢高声吟诗的真性情,直到那书生没看路要撞到他阿玛身上。
苏辰的表情直接变成:@皿@
书生高声吟诗其实是在引起他阿玛注意吧,就是不知道想当幕僚还是想当先生。
不过这书生没能挨到康熙的衣边,两名钢铁似的侍卫冒出来将他挡在了旁边。
到了外面苏辰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阿玛,我怎么有种感觉,一旦男人会争宠,就没有女人什么事儿了。”
康熙没想到儿子把事情想到这方面去了,脸色一瞬间阴阴沉沉不太好看。
不过,在这么严肃阴沉的神情下,他的嘴角还是忍不住抽了抽。
之后无话,几个人登上已经经过第二代改良的橡胶轮胎马车,一个多时辰后回到皇宫,都没耽误吃中午的饭。
下午,苏辰捧着拟好的第一批国士名单跑到乾清宫找他阿玛批复,就在乾清宫看见了一个年纪跟他差不多大的陌生面孔。
康熙招呼他儿子上前,指着少年道:“这是郑克塽,阿玛封他为海澄公,日后海澄公要长居京城,我儿多照顾一些。”
虽然接受了冯锡范三不伤的请求,答应不伤郑家一人,但日后要长居京城的他们,不可能会有多好的前途。
康熙却也不想以后朝堂上会有人专盯着郑家人搞事,就把这些人交给辰儿看管着。
辰儿是待人仁厚了些,却很有大局观,郑家人有他看着,不会过太差也不会被纵容得再生异心。
苏辰跟这少年点了点头,郑克塽再次下跪见礼,旁边有人小声提醒这位是辰亲王,郑克塽一下子就安心了。
还在台湾的时候他就听说过,这边朝廷里有个非常受宠也非常富有的王爷,据说他姐姐妹妹们喜欢用的那些粉饼,便是辰亲王叫人造的。
皇上这算是让辰亲王看管他们,没听说过辰亲王为人刻薄的事例,大家以后的生活可能不会如路途中预想的那么艰难。
台湾收复的日期提前了,郑家人进京的日子也提前了。
偷偷跟着大哥跑过来的胤禩扒在门口,听到里面的话,胖乎乎的小脸上已经做不出什么其他表情。
很多事情和他前一世的记忆都不一样,刚刚发现自己回到小时候那天的想法,现在看来竟然有些可笑。
可能让老爷子自己过来看,他也觉得现在的自己陌生吧。
那边的老爷子到死的时候都没有念过早夭的承祜皇子一句,这边的,简直把辰亲王宠成了天上的星辰。
要说老爷子不是那个老爷子,可他对其他人的态度,还是前一世那个样子。
“八阿哥,别站在这儿了,皇上叫您进去呢。”一个小太监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里面出来,拍拍他的肩膀。
胤禩把小脸端得严肃端正,抬起小腿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在外面偷听都没人赶他还叫他进去。
可以确定,前一世他尽管经常被老爷子带在身边,也没有得到过今天的和善态度,看来还是沾了大哥的光呢。
“你们住哪儿?都安顿下来了没有?”苏辰正和郑克塽说话,就看见用一双黑漆漆眸子盯着他看的小豆丁,抬抬手让他先去坐一边。
胤禩就没有上前,跟着小太监去旁边坐下来,然后马上有小宫女给他端来一碟点心。
哎,非常想不明白,凭空冒出来的这个承祜皇子做他阿玛的儿子,怎么就能做得这么成功呢?
康熙如果能听到小儿的心声,可能会告诉他:“偏心没有理由。”
郑克塽回话:“我们安顿在朝阳门外的郑家老宅里,一些生活中要用到的必需品,礼部也都给了。”
郑克塽在宫中待了没多久,领了一些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的赏赐,就回到了他们在朝阳门外一个小胡同内的郑家老宅。
当年他的祖父郑芝龙曾经在这里住过,宅子没有多大,住他们一家二三十口人非常拥挤。
因为冯锡范的争取,他们曾经在台湾时的奴仆也带过来不少,零零总总加起来大约有七八十口,塞在一个小宅子里,憋屈程度可想而知。
郑克塽将车钱打发给半路雇的一个车夫,抱着赏赐的大包小裹往屋中走的时候,看见了从里面出来的冯锡范。
“岳父,”他停下脚步唤道。
投降的信是他写的没错,但前前后后投降的事宜都是冯锡范操持的,这次回京城,冯锡范还得封忠诚伯爵。
他和京城的大臣们来往也比较密切,现下的处境是比他们好上许多的。
“皇上对你态度如何?”跟着进到屋里,冯锡范问道。
郑克塽把赏赐放下来,说道:“看起来很好,且提了以后内务府编佐领,会让我们家领一佐领。”
冯锡范说道:“可有说给你安排一个什么职位?”
十五岁不到的郑克塽抬起眼,语气淡漠又毫不关心:“我是郑氏后人,就算皇上能放心我做什么,那些想要找机会上位的弄臣也不会放心的。但岳父和我不同,您不用担心。您本就是做臣子的,到哪儿都能做臣子,以后我们一家还要仰仗岳父。”
进了京城之后终于确切的感受到为人囚徒和之前当着土皇帝生活的区别了?
怎么听他这语气,像是不满意我呢。
冯锡范笑道:“我怎能不管你们?没有你,还有我女儿一如啊。”
这话里的意思是,我照顾你们可以,你也要对我女儿好点。
郑克塽笑了笑,把包裹着牛皮纸的一卷布打开,“太皇太后赏的,顶级的潞州丝绸,给如儿截下来两身衣服,剩下的是我孝敬给岳母的。”
冯锡范因此也看见了其他的东西,净是些吃的用的,半两黄金都没有,他摇摇头起身走了。
冯一如听到父亲离开,跑出来相送,拉着她父亲的衣袖两眼含泪,“这里根本住不下人,女儿想跟父亲回去。”
“胡闹,”冯锡范板着脸,“你现在是郑家人,以后家里艰难摆不起排场了,你就要学会做一个贤惠妇人,好好的替女婿打理好后宅。”
冯一如摇头,她才不要过这样的苦日子。
冯锡范这次却没有惯着她,态度极为严肃。
郑克塽道:“岳父,这小小的宅院的确塞不下这么多人,不如将家仆放出去一些?”
“京城处处该小心,当初带来的这些人员都已经是再三精简过的,他们知晓主家很多秘密,这么放出去别惹出什么乱子才好。”冯锡范不同意。
冯一如很看不上自己的这个男人的无能,说道:“小宅子塞不下,就不能买个大宅子吗?”郑家那么多钱,他们带出来的可有不少。
冯锡范眼神闪烁了下,训斥了女儿一句,对郑克塽道:“我知道女婿的考虑,在京城是处在了最低的屋檐下,别说得低头,腰也得弓着。你担心拿钱买宅子会被人盯上,不如这样,把你们的东西交给我一部分,我先帮你们找那高士奇打点打点。”
如果李光地不是这时候出海访国去了,找他打点才是最好的,好歹能扯一个同乡之情。
冯一如听了她爹的话,立刻动心转身就要去拿东西,郑克塽拉住她,对冯锡范道:“岳父,你知道,我们也没有能带出来什么东西。”
再说就算打点好了,他们能购置什么大宅子扎人眼吗?
冯锡范笑道:“女婿这是开始防着我了?那算了,我先走,你什么时候想开什么时候找我。”
晚间,冯一如找到正在屋里看书的郑克塽,摒退下人,问道:“那颗青玉白菜,不是带着过来了吗?为什么不交给我爹,让他帮咱们打点?”
第144章 罚抄
郑克塽现在给自己的定位就是郑家家主,他要保证的是郑家从他开始到他底下的孩子都能好好生活下去。
当初带出来的那些财产,他谁都不会给。
皇帝要让内务府编给他们的佐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到,他这个爵位又只是一个空头的,这表明以后家中几十口人都要坐吃山空。
家中那几样珍宝,不到实在过不下去的时候他都不会动,更别提交给冯锡范去打点。
“我们的处境再打点也就是这样了,没有必要浪费钱财。”他说,眼睛只从书上抬起一瞬看了眼冯氏。
冯一如冷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不相信我爹。”
“姐姐,都这个时辰了,您还不回去歇着呢。”一个娇嗲嗲的声音响起,穿着清凉淡紫衣衫梳着慵懒发髻的女子身形袅袅的走了进来。
“我和爷在谈事儿,有你说话的吗?”冯一如十分看不上这个女人,却不知道郑克塽喜欢她什么,宠的跟什么似的。
诗语笑嘻嘻的,也不管冯一如的严肃态度站到郑克塽身旁,亲昵的勾着他的脖子:“姐姐,你是不是想和我们一个屋睡呢。”
冯一如气得身子都在颤抖,转身挥袖就走。
“郑克塽,现在咱们可是在京城,你宠妾灭妻也别太过分了。”脚步停在门口,冯一如说道,“如果惹恼了我,告诉我爹爹,你们两个都别想有好果子吃。”
她说完出门离去,郑克塽脸色难看。
诗语担心道:“爷,您又不在朝中为官,难道他们还能弹劾您?”
郑克塽看了她一眼,“现在咱们全身都是小辫子,各个方面都小心一些比较好。你以后看见她,别故意气她。”
“我就是看不惯她颐指气使对爷的样子,”诗语一边气愤的说着一边给郑克塽捶打着肩膀。
夜色漫漫,隐约有几句争吵声响起,郑克塽听见了,心知是地方狭小不够住丫鬟婆子们起了争执。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除了主子,仆人们只留够支应门户的就足够了。
明天可以去见见辰亲王,把这些人的卖身契都交给王爷安排或许是个不错的办法。
但这样一想又忍不住担心知晓家中秘密的这些下人,会不会为了讨好辰亲王而暴露郑家以前的那些和朝廷作对时期所说的话所做的事。
翻来覆去的,郑克塽一晚上没有睡好。
第二天一大早天空就浮着厚厚的一层乌云,出门看见这样的天,压得郑克塽心里非常不轻松,这时左边的厢房又想起吵闹的声音。
他走过去看了看,原来是四姐姐的胭脂被五姐姐的丫鬟拿错了,两边的丫鬟又吵又骂,闹得不可开交。
郑克塽发了次火才把这些一直都在心里憋着股火气的下人镇住。
怎么能没有火气呢?
这样拥挤的房子,他们还在承天府的时候,连身边的头等伺候人都不会住。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便是这个意思吗?
坐在堂屋前的门槛上,郑克塽仰头看着乌鸦牙的天空,心里头没有一点后悔是不可能的,他忍不住想,当时如果再坚持坚持筹措筹措,说不定能够打退施琅守住台湾呢。
现在这样,他以后也不敢入郑家祖坟。
车轮碾压地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郑克塽抬头,院门已经被敲响了,一个扫地的老仆放下扫帚小跑着去开门。
门外是一个身穿宝蓝锦衣的少年,敲门的白面小厮站在门边,笑道:“郑爷在家吗?我们家爷来送热灶饭。”
老仆是郑家绝对的忠仆,房间不够住,昨晚上他是在外面靠了一夜,心中也没有丝毫的埋怨,闻言忙侧身让出位置来:“在呢在呢,您快请。”
郑克塽已经快步来到门口,看见一脚迈进来的是辰亲王,他受宠若惊,不含半分掺假的受宠若惊。
即便他仍旧是承天府的王爷,或者郑家真的打下吕宋岛自立成功了,他面对这位辰亲王也是低一个等级的。
“怎能劳烦王爷亲自驾临。”郑克塽说着便见礼。
苏辰将他扶住了,“阿玛让我照顾你们一些,我自然是要做到的。”
现在郑克塽在苏辰心里就是个什么印象呢,好比是被一家大型上市公司吞掉的小公司的小总,防备他根本不至于,只觉得一个才跟他差不多大的少年人就要撑起家庭有些不容易。
郑克塽再次道谢,苏辰没说什么,让复康把他们捎的吃穿用度都搬进来,留下来吃了个暖锅饭才走。
郑克塽送苏辰出门,到底是提了想把家中奴仆打发出去一批的事情。
苏辰想了想,说道:“我的一个厂子正好要招人手,你不如放了他们的卖身契,我跟那边说一声,把这些人当作普通百姓招工进去。”
他又不缺服侍的人,更没必要把郑家的下人弄到公里去做事,身契一放,你们都当自由人去吧。
郑家宅子,临时收拾出来的厨房里,再没有了一家人住进这里之后的低气压,几个帮厨的小丫鬟甚至在讨论这里的王爷长得如何如何。
年长一些的想的却是另外的方面,眼看着王爷和自家主子交好,这意味着他们以后在京城的日子是有盼头的,说不定家里还能再住一个大房子去。
“景明,”张厨娘把一根新鲜洗干净的黄瓜递给正在洗碗的女儿,“吃点东西再收拾,你忙了大半天你都没停了,歇会儿。”
景明笑了笑,擦干净手就把黄瓜接过来咬一口,高兴道:“脆脆嫩嫩的,跟咱们那里的莲雾一样好吃。”
“能不好吃吗?王爷送来的东西。”张厨娘笑着,蹲下来拿起抹布擦碗,语气里透着遗憾,“叫你去前面送菜你不去,你是没瞧见,这个清朝的王爷长得是真好。”
景明眼神闪烁,道:“娘,你见着那王爷了?”
“见着了,长得好人也好,跟咱们爷说话一点架子都没有。”张厨娘笑呵呵,“有这么个大佛镇着,以后的生活不至于难过了。”
景明不太相信的样子:“是吗?那鞑、大王爷能真心交好主子?”
她语气顿了顿,说道:“您知道我以前在大陆上生活过些日子,我听说过一些不好的事。”
“什么事?”
“就是前两年,陈舵主他们想要永绝后患冒险来行刺的那件事---”
话没说完便被堵住了嘴巴。
张厨娘看了看左右都在高兴地说话的人,低声斥骂道:“如今都到了这一步你还提那件事,想要害死主子和咱们一大家子是不是?”
景明低头,惶恐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扯着厨娘的衣袖道:“娘,女儿绝对没有那样的想法,女儿很害怕那个王爷他其实不怀好意,如此和善只是为了用虚情假意引蛇出洞。”
“当年的陈舵主几人,到现在都没有找回来,女儿听说其实他们就是叫朝廷抓了起来,日日在监牢里折磨呢。”
张厨娘狠狠瞪她,“跟我们不相干的事,你不要再说起,免得被别人注意到去查,再害了主子。”
景明见说不动张厨娘去劝说主子,便懂事的闭口。
下次,那王爷再来的话,她可以小心的去试试看,对方是否还记得她。
郑家无用,她只能靠自己把姐姐救出来。
希望姐姐还在。
苏辰不知道大前年的刺杀还有漏网之鱼,不过就算知道他也不会放在心上,更何况,他早就把当年的事远远抛在脑后了。
甚至那些刺客有没有被抓到,抓到之后又是怎么处理的,他都没问。
转眼,大清的西访外交船已经出去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内,朝廷内又发生两件大事。
宁古塔将军巴海被撤职,由副都统萨布素任正职,继续带领黑龙江军民建城。
另一件就是大臣们还在反对的国士院,在几天之间已经拉起班子,衙门还是工部腾出来的一圈院子,之后就举办了皇上给他们亲自授予国士称号的仪式。
这个衙门的建立,比当初的南书房还突兀。
南书房是官轻权重,升职空间大。国士院么,却是官重权轻,其中竟然还有几个大字都不识的泥腿子,升职空间待定。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京城官员们私下论事,嘲讽几句国士院的那些人竟然成了聚会的必备项目。
第一批中得封的还有个是苏辰粉饼厂的雕花匠人,孙大海。
承受着无限风光的同时又听到那多人的贬损,孙大海一开始心里还有些不好受,甚至主动跑到书铺里卖了好几本拼音字表想要认认字,后来发现自己实在学不下去就开始摆烂。
正经官员看见咱们翻白眼一脸嫌弃,那又怎么了?
他们就是嫉妒、酸。
咱还就是认识没几个字成了一级国士了,咱还见到皇上跟皇上说了话了。
你们这些当官的读一辈子书你们能都不一定能被皇上记住名字呢。
再说了,咱是不认字,但王爷说咱知道的机械知识能编一本书了都。
孙大海一摆出这样的态度,其他人也跟着摆烂。
很快被气到的就成了那些酸腐的大臣们,后来甚至上书不许工匠等人识字,直言匠人读书是有辱斯文。
只不过能在朝堂中闯出一片天地的官员就没有一个是不知变通的,这次没用康熙说什么,他们就用圣人“有教无类”的先言将这些人的迂腐言论击溃。
因为要南巡,这一年的冬天在苏辰看来过得挺快的。
快乐的日子总是像流星,咻一下就连尾巴都没有了。
苏辰和保成都在南巡名单里,出发的前一天他们阿玛亲自带着他们,去给暂理院长沈荃请了长达两个月的假期。
十一月初八南下,祭祀了明孝陵之后又跟着去巡视沿线的黄河堤坝,每天都能遇见不同的新鲜事。
在苏辰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个特别的寒假就结束了,甚至因为姑祖母淑慧公主居住在京城,今年这个特别团圆的热闹新年也过得飞快。
玩乐的滋味还没咂摸出来呢就已经开学了,坐在教室里的苏辰觉得特别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