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正好,我们都?醒一醒。”
桌上摆放的文件摆设被猛地扫落,墨水瓶与石膏像砸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惊雷炸响。
“荒唐!”托雷看着被清空的桌面,还不解气,攥着拳头?狠狠砸在实木的桌子上,怒吼道。
面前被连夜召见的大臣们一个哆嗦全部都?跪了下来,噤若寒蝉。
“你?们的胆子真够大的……”托雷指着他们,双目赤红,“这种国库直接拨款的工程你?们也?敢贪污,还层层剥削,给你?们一片海,你?们是不是最后就剩一杯水?”
“若不是有人告诉朕,你?们还要将朕瞒到什么时候?是不是觉得朕新皇登基,昏庸无能,一无是处,看不出你?们的小把戏。若是先皇还在,你?们敢动这个心思吗?说到底,还是瞧不起朕!”
托雷登基之后的日子也?是烦闷不已,大臣如同散沙各怀心思,民间谣言四起,政务多?如雪花,还总是有人在旁边喋喋不休进言,对他想做的事?指手画脚。他战战兢兢,宵衣旰食,不敢有丝毫松懈,因为他知道罗切斯特还在暗处看着他,如同潜伏的蟒蛇一般,随时准备将他绞杀吞下。
唯一纯粹些的朋友威廉也?在几天前向?他辞行,前往西印。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我还是想请求陛下在我离开雾都?的时候多?多?照拂我的家人们。”威廉垂着眼?睛,情绪低落。
“我们之间不必说这种话,我们……”托雷的话卡在嘴边,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保证有多?么可笑,他可是刚刚为了皇位为了找不到影子的遗嘱,将关系好不容易好转的发小囚禁起来的人。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配不上这个位子?”托雷闷闷地开口,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动,血液全部上涌,脸涨得通红,紧张地等待一个回答。
“本来就该是由您来继承。”威廉坦率地回答,“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呢?”
托雷欲言又止,威廉没有别的话要说,起身告辞,他只能干巴巴地挤出一句:“此去危险,爱卿当以身体安危为重。”
威廉点点头?,转身离开,外面的雪光透过长廊的窗子照亮他半边脸,清透的天蓝色的眼?睛中波涛汹涌。
威廉走到门口,和等在那里?的父亲对视一眼?,一步踏出,便从温暖的皇宫走进飘雪的冬季里?。
“威廉!”
身后传来脚步声,伴随着对他名字的轻轻呼唤。
威廉回过头?,只见托雷穿着单薄的花边衬衫,畏惧外面空气般地站在大开的门口,嘴唇颤抖地扯出一个笑容:“我会成为一个很好的皇帝的,你?相信吗?”
威廉突然?难过起来,雪花好像飘进眼?睛里?一样,视线模糊不清。
托雷从小就一直被锁在家里?,长大之后依旧没有自由出行的权力。
威廉突然?想起来在很久远的童年?,他骑在墙头?,将锁在大公府里?的托雷拽上来,安塞尔和法瓦尔在墙外伸着手接着他们。
他们四个溜到附近的山坡上疯玩,摘果子抓虫子。他和托雷在前面跑着,法瓦尔胖胖的,跟不上他们,安塞尔走在中间,好脾气地捡着他们掉下的东西扔下的衣服,顺带等着法瓦尔。
他们跑累了,就顺势躺在山坡上,轻柔的风吹着他们的头?发,带着独属于他们的少年?意气,聊着未来。
“我以后要当最好的皇帝。”托雷突然?坐起来大声宣布,浅色的眼?睛里?全是认真与坚定,与长大后的阴冷漠然?截然?不同:“我要让所有人都?爱戴我,人们提起我就会称呼我为‘仁慈英勇的托雷大帝’!”
“那我要当大将军,大元帅!”威廉举起手,兴奋地嗷嗷大叫。
“我给你?当宰相,绝对行!”法瓦尔也?拍着胸脯信誓旦旦道。
“好好。”托雷满口答应,乐得合不拢嘴,抓起旁边的树枝模仿着权杖的样子。他突然?想起什么,有些羞涩地看向?笑着不说话的安塞尔:“你?,你?打?算做什么呢?”
安塞尔抱着膝盖,想了一下:“我要赚很多?钱,然?后去环游世?界,吃各地的美?食,看各地的美?景,自由自在。”
威廉和法瓦尔立马动摇起来,也?想跟着去旅行。托雷在当皇帝和环游世?界中纠结了一会还是当皇帝的愿望更强烈一些,他闷闷不乐地对安塞尔开口:“你?别走,就留在雾都?行不行,我封你?做我的公爵。” 令人讽刺的是,现在的托雷真的册封艾姆霍兹为公爵,只是是出于封口与愧疚罢了。
威廉想着往事?,站在皇宫门口惴惴不安的托雷逐渐与小时候的孤单的小男孩的身影重叠。
“等你?从西印回来,我会做出改变,你?相信我吗?”
托雷的语气忐忑无比,好像威廉每次在小黑屋的窗口喊他时听到的声音。
若是从前,威廉一定会抽出佩剑,插在地上单膝跪下,仰起头?一本正经地高呼:“是的,我的仁慈英勇的托雷大帝!”
但此时,他只是笑了起来,无比苦涩的。
他其实从来都?没有选择。
托雷神色仓惶地愣在原地。
威廉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去,红绒披风与他火红的头?发在雪地里?甚是鲜艳。
“七十一家工地,九个有质量问题,十三个涉及裙带关系,二十八个说资金不到位!”托雷几乎要被收到的报告气笑了。
他将一沓纸全扔在跪在地上的一个中年?贵族头?上,冷笑道:“布鲁诺卿,你?可是信誓旦旦向?朕保证你?负责的工地一点问题也?没有,现在呢?”
布鲁诺低着头?,不敢说话。
“去吧,去推卸责任,随便抓一个人,说他们绕开了你?们,中饱私囊。”托雷笑了起来,笑意却?不及眼?底,“不过你?们可得做好了,否则露出马脚让朕发现的话……”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语气中的狠厉谁都?能听出来。他明摆着告诉这些老狐狸,我知道你?们的手段,你?们要冒死赌我发现不了吗?
“臣不敢……”
托雷冷哼一声,转身向?寝宫走去。
宰相跟在他身后,待人群远离之后才压低声音开口:“那艾姆霍兹男爵怎么办,我们就这么放任他吗?宫里?收到了好多?举报弹劾他的信件,是不是应该停职查看一段时间?”
托雷脚步不停,瞥了一眼?宰相,觉得莫名其妙:“为什么?艾姆霍兹卿替朕出头?,朕难道还能背后捅他刀子?就让他这么做吧,朕还要感谢他……”
宰相愣了愣,就听见托雷意味深长的声音:“宫中那群倚老卖老,自诩是朕叔叔伯伯,或者?干脆只听先皇与父亲话的权臣,朕早就苦于没有由头?整治他们了。”
宰相心里?发慌,一抬头?就看见长廊的尽头?站着一个身穿红衣戴着白色假发的英俊男人。
宰相瞳孔一缩,这个人他可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女王还在位时的情报机构首领。女王病重的时候,这个机构近乎瘫痪,首领也?销声匿迹,他们因此得了些轻松时光,而此时国王的鹰犬再次出现在皇宫之中,怎么想也?不是什么好事?。
“对了。”托雷也?看见那个红衣男人,突然?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容,偏过头?看向?宰相,语气阴冷:“你?说,该不会朕的宰相也?绕过朕,填满了钱包吧?”
宰相浑身一颤,停在原地,想起来,自己也?曾经听命于大公,也?属于托雷要清洗的行列之中。
托雷没有管他,继续健步如飞地向?前走着,红衣男人跟上他身后。
“父亲呢?”托雷冷冷地问道。
他现在虽然?名义上是皇帝,然?而实权人脉都?在他父亲手上,对方一边推出自己的儿子挡枪,一边又在背地里?当着摄政王,好不快活。
“大公阁下在……”红衣男人有些窘迫,偷偷地抬头?看了一眼?托雷。
托雷心领神会,面若冰霜:“和男人在一起是吗?”
红衣男人点点头?。
托雷健步如飞,单手解着领口的纽扣,似乎喘不上气,浅色的眼?眸好像野兽一般,语气恨恨:
“他迟早死在男人的肚皮上!”
第97章 维恩(九十七)
“您要不要休息一会?从昨天晚上就没睡多久, 眼睛都红了。”维恩看安塞尔第七次掩着嘴悄悄打呵欠,忍不住起身,走?到椅子背后, 伸手握住安塞尔抓着羽毛笔的手, 轻轻开口。
“可是……”安塞尔看着手上还没有写完的信, 睫毛上还带着困倦的水珠, 有些犹豫。
维恩笑了起来, 手指不容置疑地缓缓挤入手掌拿下羽毛笔, 将安塞尔揽在怀里:“您口述, 我来代劳?”
他说着,在一旁的草稿纸上用漂亮的斜体字写下一排诗:“你看高山在亲吻天空,海浪也紧紧相拥。这一切都毫无意义, 如果……”
这是好久之?前安塞尔给他读的情诗, 当时?安塞尔因为?羞涩没有将最后一句念出口,现在维恩也停在了同样的地方, 然?后笑意盈盈地望着安塞尔。
安塞尔一下就意识到维恩读过后半部分了, 耳朵微微发红,有些无奈地偏过头, 眼神?带着点玩笑般的责怪。
“你?的字体和我越来越像了, 我自?己?都要分不出……”安塞尔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转移话题。
维恩突然?想起自?己?拿着安塞尔的笔迹伪造了很多信件去蒙骗坎森公爵, 眼神?躲闪了一下,随即又镇静下来, 亲吻了一下安塞尔的鬓角, 声音软软地打着商量:“让我来写吧, 好不好?”
安塞尔摇了摇头,有些古板地回答:“我是写信请人帮忙, 还是亲自?写的比较礼貌。” 维恩叹了口气,知道拗不过他,只能退后一步,像跳舞似的优雅地鞠了一个躬,用唱歌剧的声调夸张地唱道:“那我亲爱的领主大人,可否恩准小维替您准备一块热毛巾,敷一敷您美丽如琥珀的眼眸?”
安塞尔忍俊不禁,用手挡了一下发烫的脸,然?后放下,弯着眼睛一本正经地也回唱了一句:“我亲爱的小维,本领主准了。”
“得令!”维恩见他笑了,心里也是喜悦不已?,“您等我一下,马上回来。”
他说完,转身向书房门口走?去。
刚走?出书房,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迎面看见慌慌张张的卡罗跑过来。
前几天,卡罗就养好了伤回到了庄园,维恩还打趣他怎么不继续留在米斯特夫人的温柔乡里,卡罗只是傻笑着不说话,维恩以为?他不好意思了,正琢磨着怎么调笑他,卡罗突然?正色抬头,认真地反问:“她能陪我几年?”
维恩愣住了,或许是因为?和安塞尔相处久了,太过安心,黛儿那边虽然?不够和谐,但也没听说威廉做什么不好的事,他都快忘记这一茬了。现在卡罗一提醒,他突然?有种?惊醒的感觉,脸色微微发白?。
卡罗似乎就是说给他听的,一把抓住维恩的肩膀,语气沉重:“维维,我不聪明也不年轻,我这辈子就这样子了,说点好话,做做情人,可你?呢?”
“我听米斯特夫人说,最近庄园的好多项目都是出自?你?手吗?”卡罗听到的时?候非常惊讶,他从维恩进庄园就一直像个哥哥那样照顾这个可怜的小孩,可以说是庄园最了解他的人,然?而维恩却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变得这么优秀,除了欣慰之?外,心酸与苦涩也同样填满了他的胸口。
他看着在身边蹒跚学步的孩子突然?一振翅飞向了广阔的天空,徒留他呆在地面上,短暂的羡慕与不平衡之?后,他又开始为?飞走?的雏鸟身上背着的链条深深忧虑。
正是因为?见了太多飞不起来的人,正是因为?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卡罗才知道维恩现在的一切有多珍贵,可对方却好像儿戏一般做着不入流的同性?情人。
卡罗就这么想,便这么说了:“我们?这个身份的人,差距太大了,有几个能走?到最后?”
维恩心里正因为?这个烦躁,眼眶一下红了,垂下头:“那有什么办法,我生下来就低所有人一等,我能怎么办?”
“有办法。”卡罗语气笃定,手顺着维恩的胳膊滑下,紧紧握住维恩的双手,他的掌心温热有力:“维维,不要工作了,我供你?读书。”
卡罗是个很抠门的人,虽然?他对人都很热情,也很会说话,但涉及到钱财方面的时?候总是很谨慎。可就是这样的人,前世?毫不犹豫地把所有钱都借给了维恩,在知道他还不上时?也只是闷闷说一句“不用还了”,现在更是说出了供他读书的话。
这种?话维恩只是听安塞尔和奥利说过,他们?高屋建瓴,说出这话并不稀奇,但卡罗不一样,他也是和自?己?一样的仆人,上学需要花多少钱,哪是他能承担起的?
“卡罗哥……”维恩心里五味杂陈,只能一下扑进卡罗的怀里,“你?不要担心我……只要我想上学,少爷随时?会送我去,只是我现在还离不开……”
卡罗抱住他,将下巴架在他的肩上,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傻孩子……”
“卡罗哥才傻……”维恩知道卡罗说话算话,哪怕自?己?没有答应,他也会准备好学费等自?己?回心转意。
就像小时?候答应过维恩不让他过完生日一个人走?夜路回庄园,便提着小灯冒雨走?了好远的路,去姐姐家亲自?接他回来。
虽然?浑身都湿透了,但笑容却像小灯的火光一样暖洋洋的。
“小心别把新鞋子和裤子弄湿了。”卡罗把雨披掀起来,让他钻进去背起来,颠了一颠,维恩咯咯地笑起来,探出脑袋向姐姐姐夫挥手告别,才觉得这个生日完整地过完了。
卡罗匆匆地跑过来,维恩回头看了一眼书房中,安塞尔很疲倦地趴在书桌上,像是睡着了。
他不忍心打扰,上前一步拦住卡罗,压低声音:“怎么了?”
卡罗神?色凝重:“工厂门口有人闹事,还打伤了员工,奥利不方便出面,华先生又休息了……”
“我知道了,我去一趟。”维恩皱起眉头,心中已?经明了,多半是之?前停工的工人报复的。他从来不担心那些贵族耍什么花招,就害怕这些混不吝的人来惹事。
“我跟你?一起。”身后传来平静低沉的声音。
维恩一回头,发现安塞尔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工厂门前的混乱已?经持续有段时?间了。
站在外面能够看见最靠近门口的几个机位被推翻,零件散落一地,几个残疾工人脸上挂着彩,手足无措地躲在阴影中,有些头发上还向下滴着油。
警卫将闹事的一伙人拦在外面,对方还在大声叫嚣着。
维恩下了马车,拨开围观的人群,安塞尔瞥了眼闹事的人,什么也没说,直奔受伤的员工而去。
“怎么样?”安塞尔推开一旁管理人员递过来的损失报告,拉起一名员工裸露的手臂,皮肤已?经红肿一片,刺鼻的油味传来。
员工不会说话,慌张地摇着手,比起自?己?的伤势,他更担心没有保护好珍贵机器的自?己?需要怎样赔偿。
“淬火油有毒,先去清理干净,然?后去医院。这里我会处理。”安塞尔又查看了缩在后面的几个人的情况,然?后宽慰地拍拍他们?的肩膀,示意管理人员先带他们?走?,全?程只字未提损失的问题。
门外的人见他无视自?己?,转身向被煽动的工人们?大声宣布:“这个人面狗心的贵族说我们?生产的不合格,让我们?停工,却让他手下的残疾人继续生产不合格的零件,这到底是如他所说为?了造福我们?的福利工程,还是他敛财敛名,劳民伤财的私人工程?”
“就是,干脆直接改名艾姆霍兹好了,还装什么高尚的样子?”一时?,响应无数。
维恩眯起眼睛,从警卫手上接过防暴盾牌,朗声道:“你?说我们?工厂生产的零件不合格,那就找人来检验,而不是不由分说冲进来打砸。”
他扫视了一圈,觉得起哄的人中,大多数的愤怒都好像演出来的那样,心里冷哼一声:“如果?我起诉你?们?,你?们?打算怎么赔偿,平分吗?”
有些人的脸瞬间苍白?,好像从热血冲头中清醒过来,一台机器起码十几万,原价赔偿。哪怕是动手的二?十多个人平均下来,也是支付不了的。
为?首的人却丝毫不慌,眼看着安塞尔从厂房的阴影下走?出来,一个黑影从人群中窜出,早有准备的维恩身形一错,盾牌一顶架住铁棍,一推,一砸,将对方直接压倒在地。这是维恩从威廉那里学到的制服术,第一次使用就很有成效。
“谁指使你?的,说!”维恩稍稍用力,被盾牌压着的人大声惨叫起来,虽然?有疼和害怕的因素,但还是装的成分更大一些。
看见维恩动手,领头的又借题发挥起来:“他们?竟然?还敢打人!”
“你?们?疯了吗?是他先动的手!”维恩瞪大了眼睛,冲着变了脸色,议论纷纷的观众大喊道。维恩慌乱起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添了乱,愣神?间,被压制的暴民猛地挣脱,将他掀了个跟斗。
安塞尔快步走?过来扶起他,人群中有人认出了维恩,大声道:“就是他,他是这个少爷的情人。我亲眼看见他们?接吻的。”
维恩不知道他是在那里看见的,明明自?己?和安塞尔从来不会在有外人的地方表现得太过亲密,但是散布谣言的人说得笃定无比,有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
这就是维恩最害怕的情况,虽然?在贵族圈子里有同性?情人也算是默许的,但在平民之?中,或许是受宗教影响,对这类人都很排斥。尤其是前些年出现了一对同性?情人间谍,窃取国家机密之?后叛逃,更是掀起一阵反同风潮,有偏激的人冲进酒馆,不分青红皂白?地扫射坐在同一个酒桌的年轻男子。
维恩当时?正好去拜访已?经成为?酒馆老板的儿时?一同打工的伙计朋友,飞溅的子弹击碎了酒柜里的酒,流了满地的红酒与朋友和客人的血混在一起,不分彼此。
朋友折了一个角还没看完的语法书落在维恩面前,明明之?前很落寞地和维恩说上学也已?经晚了,却还是偷偷地自?学,可现在所有璀璨的梦想都像破裂的玻璃,碎了一地。
虽然?知道偏激的人是疯子,虽然?知道不该“受害者有罪论”,但当维恩缓缓起身看着朋友与他的恋人交叠的尸体时?,还是忍不住痛心地想:为?什么要喜欢男人呢?
安塞尔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架着他的胳膊想要将他拉起来,似乎默认了对方无根据地指控。
维恩只觉得安塞尔的手好像火一般烫着自?己?,他有些反应过度地一把甩开恋人的手,仓皇地看向围观的人群,异样目光晃晃如同鬼火摇曳,似乎要将他扒皮抽筋剜骨。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会是他的情人!”维恩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真的太害怕牵连到安塞尔,只能极力否认。
“他可是我的表哥,我们?一家都是教徒,每周都会去教堂做弥撒,怎么会做出……”维恩卡了一下,突然?意识到安塞尔和他在一起之?后很少去教堂了,都是黛儿陪着夫人一起,一时?声音都哽咽起来:“……这么荒唐的事……”
艾姆霍兹夫人的虔诚雾都的人有目共睹,维恩搬出她,非常有说服力。然?而想要彻底让人信服,还需要当事人的证明。
“你?说是不是啊……表哥……”维恩回过头,带着勉强的笑容,却对上安塞尔清澈专注的眼神?,好像一下望到他的心底,他的一切狡辩都显得可怜苍白?。
安塞尔走?上前,挡在维恩和人群之?间,扬着下巴,神?情冷淡傲慢,维恩知道他露出这个表情就是生气的表现。
“我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性?取向是我自?己?的私事,没有必要向任何?人解释。”
安塞尔知道维恩的苦心,却又实在没有办法否认自?己?和他的关系,哪怕只是点个头他也做不到。明明已?经在一起了,却还要在公众面前伪装起来,他不甘心。
他恨不得向所有人炫耀,让世?界的阳光和微风都围绕着他们?,他不甘心。
维恩一下眼泪夺眶,捂着嘴巴,头也不回地向厂房里跑去,他怕再呆多一秒,就会不争气地哭出来。
安塞尔深吸一口气,正想说话,沉寂的人群中一个男人将手中的橘子砸了过来,因为?没有钱,买的都是半烂的水果?,橘子在安塞尔的额头上炸开,汁水四溅。
“恶心!”
安塞尔摇晃了一下,伸手将橘子抓下来,因为?周围没有袋子,就这么用戴着珍贵丝绸手套的手抓着。
“弗根·麦克。”安塞尔突然?开口,目光炯炯地看向扔橘子的男人,“我认识你?,你?在第六十一号工地。” 麦克被叫出名字,愣了一下,整个人畏缩起来。
安塞尔的目光没有在他身上停留太久,又落到领头闹事的几个人身上,面若冰霜,声音冷硬:“可我不认识你?们?,你?们?不是停工的工人吧,为?什么要来闹事?”
几个人慌乱了一下,又强作镇定:“你?在吹什么牛,难道工地上每个人你?都认识不成?”
停工的工地上的工人有几百个,安塞尔确实认不全?,但是他会观察,这几个人的手上干干净净的,连老茧都没有,一点也不像是工人,倒是衣服下若隐若现的纹身像是街头的混混。 “我认不全?,但你?们?的工友,也不认识你?们?吗?”安塞尔看向人群,准确地点出了几个工人的名字,他们?走?出人群,看着领头的几人,都是一脸疑惑地摇摇头:“从来没见过,我们?到处找活干的时?候也没见过他们?。”
真相呼之?欲出,几个人还想狡辩,被一拥而上的警卫扭住,挣扎中,安塞尔走?到几个人中明显的头领面前,抿着嘴,脸上没有一丝柔和的笑意。
“如果?我真的像你?说的那样是强权,哪还轮得到你?在工厂门口和我对峙,你?们?早就像现在这样被送进监狱了。你?猜让你?背后的人知道你?搞砸了所有的事,他还会不会保你??”
“你?!”头领恼羞成怒地怒吼起来。
“是您。”安塞尔眯起眼睛,金色的眼眸让他看上去无喜无悲,今天的事真的触及到他的底线了,他的员工被打骂泼有毒的淬火油,他的恋人被众人指点非议,似乎是所有人都以为?他好欺负。
管理员说就是这个领头的打断了一个聋哑员工的右手,安塞尔垂下眼睛,手上的烂橘子按在叫喊的男人脸上,好像在面包上抹黄油般抹了下去。
“您等着,我的老板不会放过您的!”男人又怂又刚地威胁道。
“嗯。”安塞尔看着手上橙黄的刺眼汁水,平静地点点头,声音轻轻的:“知道了。”
第98章 维恩(九十八)
带走了主要涉事人员, 警卫长走上?前?,恭敬地冲安塞尔行?了个礼,低声问道:“剩下的人您看怎么办好?”
安塞尔闭上?眼睛, 叹了口气:“只要没动手打人的, 好好警告一下, 就让他?们走吧, 他们也是被煽动的, 什么也?不懂。”
更何况现在矛盾已经这么尖锐了, 也?没有必要再咄咄逼人给?自己找事, 真正的对?手?从来不是这些工人。
警卫长擦了擦汗,也?放下心来,若是安塞尔执意要追究, 一位贵族在自己的执勤范围内被砸水果侮辱, 最好的处罚结果也是扒了他一身制服。
“听到了吗?还不快走开,围在这里干什么?”警卫长冲战战兢兢的等待发落的人群大吼道, 现在他?们可没有之前?现在道德制高点的坦然与自信, 一听到可以走了,立马四?散开来。
安塞尔揉了揉疼痛的太阳穴, 接过管理人员递来的损失报告, 还是没有看,只是拿在手?里, 询问起送去医院的几个员工:“他?们怎么样了?”
“没事,医生说过几天就可以正常工作了。”
“……医药费找财务报销吧, 给?他?们点补贴, 再多放几天假, 好好休养,不急着上?班, 他?们今天也?被吓着了。”安塞尔轻声道。
“是……”管理员欲言又止,看了看一旁的总管理,安塞尔跟着看过去:“有话就直说。”
“大人,有几家企业选择撤资了,现在就算想恢复施工,钱也?不足够了……”刚刚从总局赶过来的总管理手?上?的文?件已?经快攥湿了,自己也?觉得窘迫得不得了。
安塞尔把他?手?中的文?件抽出来,发现是自己前?几天安排发下去的补贴名单,被挑出来放在最上?面的都是参加今天闹事的工人。
总管理应该是想问要不要取消给?这些人发的补偿,安塞尔把文?件递回去,摇了摇头:“没必要,都发下去吧,这点小钱对?我来说救不了急,对?他?们来说却很重要。”
“至于撤资的事,你?就这么回去复命,告诉他?们缺的空,艾姆霍兹会全部补上?,但是有一个要求——”安塞尔抿着嘴,声音闷闷的,“之后不论工程成功与否,这些撤资的企业都不能?再回来。”
“这是当然,没可能?最艰难的时候他?们走了,日后起来了让他?们分一杯羹。”总管理深以为然,对?这种落井下石的行?为也?是极为不齿。相应的,他?看着安塞尔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敬重,这个看上?去才二十三四?的年轻人,竟有这么宽阔的胸襟。
艾姆霍兹真的填上?这资金的窟窿的话,就将成为整个工程最大的股东,也?就是他?名义上?最大的老板了。这项工程还真的可以改姓艾姆霍兹。
安塞尔拿着损失报告,走进?厂房,事情告一段落,他?最放心不下的还是刚刚跑开的维恩,赶紧去找。
站在空地里的管理员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突然叹了一口气,仰着头,看着阴沉沉又要飘雪的天,感?慨道:“今年冬天,可能?比往常都冷……不知道会冻死多少人……”
总管理摸出一包烟发了下去,然后把最后一根叼在嘴里,擦了几下火柴,点燃了,深吸一口气,又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