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是?因为我,她才受的无妄之灾。”安塞尔的声音很轻,尾音微微颤抖,头偏过一点靠在维恩的胳膊上,“她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我明明向她保证会照顾好她?”
“不是?你?的错,你?也是?受害者。”维恩放柔声音,哄小孩一般,“为什么要把什么都往身上揽,你?肩上的责任太重了。你?总是?想?救所有?人,可世界上人那么多,你?怎么救得完?”
“这不一样。”安塞尔反驳道。
从维恩的角度能看见他颤动的睫毛,“我小时候捡到过一只?小奶猫,当时她很虚弱,只?有?我的手掌大,好像要夭折在草地?上,我将她抱回?庄园,给她铺好床,用汤匙给她喂奶,照顾她。但是?第二天醒来就发现她一直在拉肚子,请的兽医还在路上,她就已经死了。我当时好后悔,觉得是?自己害了她。”
维恩有?些不忍,笨拙地?开口:“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你?不救她,她也会死,毕竟太小了……”
“不是?的。”安塞尔又摇摇头:“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吗?如果我没?有?看见她,或许会有?别?人救她,或许她能活下来。但是?我看见她了,并且把她带回?家,我就应该对她的生命负责。”
卡罗有?给维恩八卦过冬妮的身世,她就和安塞尔故事里的小奶猫一样,从俄国被拐带到雾都,逃出来之后饥肠辘辘倒在雪地?里。不同的是?救了她的是?艾姆霍兹男爵,而现在冬妮将这份恩情报答在了安塞尔身上罢了。
有?的时候感情是?最难说清的。安塞尔心里的亏欠恰好是?冬妮心中的回?报。
“我支付了她之后的治疗费用,安排马车送她回?她丈夫家,找人帮忙在她新家附近低价购置了田产,让她之后的生活不至于贫困,但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还能为她做些什么……”
维恩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之前?的安塞尔总是?温和坚定的,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动摇,而此时,坚硬的石像露出了柔软的一面,维恩的心也化作了水。
“东方有?句话叫,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维恩走到窗边,将为了挡斜照的百叶窗卷起来。
冷风吹进来,阳光洒下,安塞尔转过椅子静静地?看着。
“我陪你?送送她,然后我们出去散散心好吗?”维恩转过头,甜甜地?笑道。
安塞尔眯起眼睛,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好像黄金一般,他低下头,又很快抬起,然后露出温柔的笑容点了点头。 维恩将身子探出窗外,看着庄园熟悉的风景,腰间轻轻搂上一双手,安塞尔将下巴架在他的肩膀上。
维恩笑了起来,偏过头,冰凉的鼻尖划过恋人的脸庞。
远处天蓝蓝的,高高的,水洗般。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啊……”维恩轻轻开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第92章 维恩(九十二)
或许是因为是圣诞节前一天, 喜庆的氛围冲淡了最近经济萧条带来的冷清,街上的人比往日?多了不少。
偶尔有推着小车的商贩吆喝着一闪而过,车上烤饼果酒的香气传得老远, 好像一条长长的尾巴, 在?凝滞的冬日冷空气中描绘出行迹。
“我小时候很少在?这个时候出门。”安塞尔披着黑色的羊毛披风, 宽大的兜帽将他的金发全部笼罩住, 只露出干净的面庞与亮闪闪的琥珀色眸子, 显然?热闹的环境让他一扫之前的忧郁。
维恩专注地看着他, 轻轻伸手将他的围脖向上拉了拉, 遮住微微泛红的鼻尖。冬天寒冷干燥的空气,总是对哮喘患者不够友好。安塞尔也知道,所以更愿意呆在?烧着火炉的室内布置圣诞树, 看看书聊聊天什么的。
“你?呢?”安塞尔问道。“你?这个时候都在?做什么?”
维恩抬头环视了一圈, 指着广场上挥着小木棍打闹的几个小孩,笑了起来:“我是他们中的一员。”
他小时候打工的酒馆的老板是外地人, 总是提前两天就打了烊, 收拾好东西,回去一家?团圆过圣诞了。他磨磨蹭蹭地吃着今年提供的最后一顿午餐, 老板没有?催促, 脸上带着难得的和蔼的表情。
等他吃完了,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走到门口, 酒馆老板的大手?在?他背上轻轻一推,他就被推出门外, 身后传来浑厚的男声, 带着口音:“玩儿去吧!”
这就好像一句解开封印的咒语, 不用提前约好或是什么,他可以直接玩到天黑冷得不行了再回家?, 姐姐会点着根小蜡烛,边缝玩偶边等他。
安塞尔看着孩子们玩得开心,也露出了笑容。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道:“新家?的供暖怎么样?不够就叫庄园送点煤过去。”
“够的够的。”维恩有?些不好意思,虽说现在?煤价上涨得很快,但好歹也有?了点积蓄。
“你?今年还是回去过圣诞吗?”
维恩一愣,停下脚步,心跳慢慢加速。
街角橘黄色的灯照在?天色渐渐暗下去的瓦蓝色的街道上,好像梦境一般。
这本来就是默认的,根本不需要询问,他会在?庄园待到很晚然?后由专门的马车送回家?,哪怕是前世也从无例外。
倒是安塞尔的目光坦率真诚,笑容温柔:“我想?正式邀请你?们一家?到庄园做客。”
“母亲也是这个意思。”他补充道。
嘶鸣的战马,呐喊的士兵。
兵刃相接,铁与铁的摩擦之间迸溅出火星,紧接着视线被鲜血染红,天地旋转,好像一脚踩空,从马背上摔落下来。紧接着是可怕的窒息。
最后一班公共马车上,形容狼狈的壮硕男子猛地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汗水从未修剪的胡须上滴落,浑浊的眼?睛惶恐不安。
这已经是他从西印回来后不知道第几次被当?时的景象惊醒。他们的巡逻小队,遭到当?地土著的劫掠,整支队伍就他一人因为被压在?马下躲过了补刀,活了下来。
他的上级见他受伤严重,便安排他回国汇报情况。他的怀里还带着上级亲笔书写的信,里面对?他的英勇表现大肆表扬,本意是想?卖他一份功劳,为他讨份安逸的官职,就呆在?雾都养伤。
然?而耿直的彼佳却不明?白这点,下了船便日?夜兼程赶往雾都,期间伤口裂开了几次,他也毫不在?意,只想?着尽快将“重要的信”交到自己的统领卡斯迈伯爵手?上。
马车到站,车上的人陆续下车,他紧了紧外衣,再三确认怀里的信还在?,这才?向着记忆中卡斯迈庄园出发。
庄园的戒备和之前比起来更加森严,他出示证明?之后,等待了片刻,霍克管家?亲自出来将他领进?了宅子,坐在?暖暖的壁炉旁烤火。
“您瘦了。”彼佳看着自己昔日?的教官现在?像个瘦弱的老人,眼?中感概万千,嘴上却只木讷地开口。
“受了伤。”霍克苦笑着摇摇头,“雾都发生了很多事,你?很快就知道了。”
彼佳抿着嘴点点头,心里却觉得自己不会在?雾都呆太?久,还想?着赶紧回到西印。
“你?来的不巧了,老爷少爷都进?宫了,只有?少夫人在?。”霍克给他倒了一杯茶,眼?角带着笑出来的皱纹。
“少夫人……?”彼佳一脸疑惑。
威廉结婚之后还没有?返回过队伍,加上两地通信不便,彼佳就是没有?得到消息的那一类人。
“那我现在?进?宫?”彼佳抓起外套,有?些冲动道。
“不用,不用。你?的事,少夫人会给你?解决。”霍克笑着将他又拉回沙发上。以他丰富的经验,一下就看出对?方让彼佳回来报信的目的——虽然?巡逻小队近乎团灭,但也杀敌两倍,战绩醒目。
彼佳不明?白少夫人能解决什么战争上的事,以为是自己没有?说清楚轻重,正想?解释,楼梯上传来轻盈的脚步声。
彼佳一抬头,正好看见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拿信急急下楼的美丽少女,飘在?身后的披肩好像蝴蝶的拖尾。唯有?盘起来的头发显出一丝成熟的韵味。
“彼佳中尉。”黛儿和他对?视的一瞬间便停下了脚步,清晰地喊出他的名字,神态自若,落落大方,仿佛是认识很久的朋友。
身材高大的彼佳愣愣地站起来,等待着她的下一步指令。
“还有?霍克管家?。”黛儿举起手?中的信,“请跟我来一下书房。”
她说完,又转身快步向楼上走去。
楼下的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也没有?说话。 彼佳收拾了一下方才?的座位,霍克管家?用这个时间让一个小厮去宫中寻人,然?后两人并排上楼。
冬天天黑得很快,气温下降得也很快。街上灯火陆续熄灭,行人也渐渐变少。
看到前面大桥时,维恩才?发现竟然?逛到了泰晤士河边。 维恩偷偷撅了撅嘴,以为安塞尔看见泰晤士河又要想?起他的改建工程,然?后说一大堆自己听?不太?懂的话。
放在?平时他很愿意听?,但今天出来的本意是想?放松,可中途还绕路去几个地方拿了文件,整个“约会”七零八碎的,让他有?些失落。
他总有?种自己在?安塞尔心中排在?工作之后的错觉。
意外的是,安塞尔垂着头,挽着他的手?竟然?什么也没说。
维恩疑惑地托起他的脸,只见他苍白的皮肤微微发烫,眼?神里有?一分迷糊,神情严肃地皱着眉。
“因为刚刚的蛋酒?”维恩乐了,想?起来刚刚路过一个急着回家?的推车小贩,正好安塞尔说自己没喝过蛋酒,维恩就追了二里地,好说歹说买了一份。
但没想?到这种甜甜的为小孩子设计的酒水也能醉到人吗?
维恩拉着安塞尔靠在?大桥的栏杆上,用自己的同款斗篷将他包在?怀里,忍不住咯咯地笑着。
“他可能调得不对?,酒放多了。”安塞尔听?他在?笑自己,也没有?不好意思,反而一本正经地推测原因。“你?不是也喝了一口吗?”
维恩呲着牙,没有?说话,虽然?他喝了一口,但他也不知道调得对?不对?,毕竟这酒他也只是听?说,之前从来没有?喝过。
“反正很好喝。甜甜的,我很喜欢。”安塞尔纠结了一会,突然?弯起眼?睛笑了起来,揽着维恩腰的双手?轻轻收紧,头靠在?他的肩膀上,翘起的额发随着晚风拂过颈侧,痒痒的。
维恩觉得自己好像也喝醉了,凉凉的风吹在?脸上,却带不走脸上的热度。
“哥哥,你?们买火柴吗?”衣角被轻轻拉了拉,安塞尔松开手?低头看过去,只见一个衣服单薄的小女孩提着一筐火柴,怯生生地看着自己。
安塞尔蹲下身子,怜爱地看了看小女孩冻得通红的脸,轻轻开口:“多少钱?”
小女孩举起胸前挂着的价格牌,又拿出一盒火柴,开心地递过去。
维恩瞥了一眼?,一下就看出这个是不正规工厂制造的劣质货,这个质量这个价格贵了太?多,小女孩背后的大人根本就没想?正正经经地卖东西,只是想?利用人们对?孩子的同情做些无本的买卖。
看小女孩身上的冻疮,也不是第一天在?街上逗留到这么晚了。如果卖不掉,可能回去还要挨饿挨打,可怜的小女孩估计还会认为是自己不够努力。
安塞尔也是久做生意的,接过火柴盒上下一翻,心中就明?白了七七八八,但还是带着温柔的笑容问道:“是不是把这个小筐里的火柴卖完,你?就可以回家?了?” 小女孩点点头。
“那我全买了,你?早点回家?吧。”安塞尔抬头看了眼?维恩,维恩很自觉地蹲下来接过小筐准备清点数量。
“用不了那么多的……他们都说贵……”小女孩过意不去,拉着小筐,红着眼?睛。她觉得自己在?骗人,两个哥哥的钱也不容易挣。
“用得完,哥哥家?里人多。”安塞尔的声音温柔笃定,接过维恩数好的硬币,小心翼翼地塞进?小女孩的围裙兜里,然?后嘱托道:“回去的时候跑慢点,别跑掉了。”
小女孩连声道谢,小手?捂住口袋,转身跑开了。妍单汀
安塞尔直起身子,叹了口气,靠在?围栏上,看着下方的泰晤士河水。
“其实没有?用的,你?只能帮她一次。”维恩也不想?这么残忍,但事实就是如此,他总觉得安塞尔太?过理想?天真。
“我知道,但至少今天,让她早点回家?。”安塞尔闷声答道。
维恩心里一颤,说不出话来,也跟着趴在?栏杆上看着漆黑的河水,明?明?在?汹涌流淌,看上去却静默无比。
“你?知道吗?我真的很喜欢雾都。”安塞尔轻轻说道,每一个字都带着一声叹息:“虽然?她现在?还不够好,甚至有?时候让人无力又失望,虽然?我总是说想?离开,但我还是很喜欢。”
维恩怎么不知道,不论是前世今生,安塞尔都付出了很多想?让她变得更好。
正是因为知道,他的心里才?更加难过。他现在?越来越觉得,一棵从根部腐烂的大树,一片叶子又能做什么呢?
余光中突然?一抹艳丽火焰亮起。
维恩有?些惊讶地回头,安塞尔擦亮了一根火柴,放在?眼?前,蓝橙红三色的火焰跳动着。
“童话故事里,卖火柴的小女孩点燃火柴,看到了她最想?看到的东西。”
“你?看到了什么?”
维恩愣愣地看着火焰摇晃中照亮的那张温柔清秀的脸庞,那双总是澄澈干净的眸子倒映着火光好像流动的金沙,天地间一切的色彩都流转在?其中。
他的灵魂也被照得透亮。
维恩张了张嘴,正想?将难以遏制的情感倾诉出来,火焰却一下子熄灭了。
劣质的火柴,连一个梦也做不完。
安塞尔的神情暗了暗,转过身,不再说话,只是一根又一根地擦着火柴,好像贪心的孩子有?许不完的愿望。
维恩按着近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神情有?些恍惚,也呆愣愣地看着火焰亮起又熄灭,淡淡的火药味转瞬消失在?冷风中。
他想?,安塞尔的那么多个愿望,有?没有?一个是和他维恩有?关?的呢?
第93章 维恩(九十三)
维恩看着眼前堆得高高的英镑, 微微眯起眼睛,拿起最上?面一扎掂了掂,慢吞吞开口?:“这?都是上?一次生意赚的?”
坎森公爵站在桌子对面, 转着手指上?的戒指, 沉声回答:“按照约定, 收入的五分之一归你。”
维恩轻轻扬了扬眉, 神情略带些惊讶, 这?不是他装出?来的, 他是真没?想到那批东方来的乌木能赚这么多钱, 本?来是想借此取得坎森公爵的信任,现在反而有些舍不得?起来,这?些钱要是给安塞尔赚就好了, 这?样庄园的财政也会轻松一点。
不过现在后悔也?来不及, 劝坎森公爵倒卖乌木时他也想不到会发生这?么多事,如今只能将计就计, 反正很快这?个一毛不拔的吝啬鬼就要把吞下去的金币都吐出来了。
“这?里有多少??”维恩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 心里大概有了数。
坎森公爵也?没?有遮遮掩掩,很坦率:“二十万英镑。” 他神情严肃地说完, 维恩和?一旁的莫里斯皆是摒住了呼吸, 坎森公爵板着脸,目光直直地盯着维恩, 令人难以忍受的十几秒沉默之后,两人非常有默契地同时爆发出?放肆狂妄的笑声。晏擅霆
坎森眯起的眼睛, 露出?的牙龈, 每一寸皮肤, 每一根发丝都好像实体化的贪欲,显然他现在非常满意, 已经完全将维恩当作自己人,不再装什么绅士做派了。
维恩跟着笑了几声,便收敛笑容,将手上?的钱放回三角堆的最高层,双手撑着桌子,压低声音道:“现在相信我了吧,公爵,我们要不要搞一波大的?”
“是什么?”坎森很感兴趣。
“之前跟您说的,表哥的那个香料货源。”维恩语气煽动地介绍了一遍它的优点,听?得?坎森公爵心潮澎湃。
“现在表哥陷在他的慈善事业的泥潭里抽不开身,正是您的机会呀,公爵,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维恩不擅长说谎,最后一个字说完,脸和?脖子都变得?通红,他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喘着气,脸上?还带着激动的笑容。心里却慌张的不行?,生怕被多疑的公爵看出?破绽来。
他向后梳去的黑发因为室内温度太高而垂下几缕,配上?唱歌般的语调以及敞开的汗湿的衬衫,反而让他整个人带上?几分癫狂的意味。
坎森对这?种为利益疯狂的表情再熟悉不过,心中信了九分,但还是出?于习惯问了一句:“那你要入股吗?”
维恩脸上?的表情好像潮水般飞快地退回到冷漠的面具之下,坎森觉得?那双墨绿的眸子一瞬间让人有些胆寒,但随即维恩笑了起来,他直起身子,眉眼如画,烨然若神人。
“当然。”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戴着黑色半指手套的右手对着英镑山,猛地一推。 “全部。”
英镑山轰然倒塌,未扎紧的纸钞瞬间铺满整个桌子,冲出?桌面的纸钞如同蝴蝶一般,被劲气卷进空中飞舞。
黑发青年的眼神冷淡蔑视,好像看着漫天的废纸。
与?将死之人。
在来坎森公爵府上?的前两天,他去拜访卡斯迈男爵夫人,了解了不少?关于西印的情况,其中黛儿特意和?他讨论了关于当地的游牧土著与?驻扎在那里的英军冲突的问题。
西印的情况很复杂,越过他们自身所带着的局限视角,威廉所在的队伍并?不能算是正面的角色,只能说确实暂时结束了那片大陆上?几十年的战争动荡,给与?他们签订协议的部落一个发展经济,休养生息的机会,也?带来了药品科技,让所谓近代的文明播撒在蛮荒之地。
但在土著享受一部分好处的同时,这?帮衣装笔挺的贵族军也?将更加严苛的等?级制度带了过去,恩赐理?所应当地伴随着压迫与?剥削。
谈及这?个,两个人都有些沉默,阶级分明的又何止在西印,他们的体会最深,心里有好多的话却说不出?口?,只能对视着,漂亮的眼睛都能看出?深深的不甘与?迷茫。
在这?个初步具有法律的时代,依旧保留着领主?对于仆人的处决权,毫不开玩笑的说,如果不是在艾姆霍兹庄园,维恩完全能想象出?来自己有一天会因为笨拙冒失的举动,被主?人一枪射杀在地板上?,然后抛尸荒野,就好像一滴雨悄无声息地融入海洋之中。
抛开这?些诞生在脑海中隐隐有雏形的思想——厌战与?反对阶级制度,这?次谈话还让维恩确信了一件事,那就是不止雾都这?里,西印那里的时间线也?完全提前了,蝴蝶扇动翅膀带起的风暴吹向几千公里外的大陆,也?吹起了反叛的号角。
维恩对战争一无所知,甚至带着生活在和?平年代的人独有的傲慢,只是劝黛儿留下威廉,除此之外,他脑海里想着的就全是对坎森公爵的报复终于可以付诸行?动了。
发掘矿坑所得?的钱,安塞尔按照之前的计划联系了美洲的香料园,但是因为竞争对手较多,条件一直没?有谈妥,对面也?在观察着这?边的情况待价而沽。现在就差坎森公爵下注扰乱整个局面了。
“可是坎森公爵如果知道西印即将发生战乱怎么还会投资,他又不是傻子。”黛儿觉得?他的想法太天真,然而维恩弯起眼睛,露出?神秘的微笑:“若是放在别的时候,还要做其他的工作扰乱他的判断,但现在却有人帮我们这?么做。”
“坎森公爵在西印并?没?有势力和?耳目,西印又是另一片大洋之外的岛屿,消息隔绝,他无从得?知上?面的细节,合作对象清楚当地形势,也?会尽力蒙骗,以图出?手身上?的烂摊子:只要将香料装上?船,风险可就是坎森一人承担了。”维恩转转面前装着冰球的酒杯,看着金黄的酒液,眼眸深沉,语气轻松:“加上?托雷刚刚登基,属下的地盘便动乱起来,他本?来得?位就不正,若是传出?去,肯定会被有心人做文章,所以托雷也?会压下这?类消息,派人私下解决。哈……你看,皇帝也?站在我们这?边呢……”
黛儿抓起酒瓶替他倒满,不知何时两个人已经是可以对酌的朋友了,她犹豫了好一会,才托着自己的下巴露出?许久不见的甜美笑容:“你这?么恨这?个坎森公爵?”
“恨啊。怎么能不恨?”维恩深绿色的眼眸里思绪万千,脸庞因为酒精而染上?明艳的粉色:“但不只是因为恨。”
“正常人谁愿意去做损人不利己的事,”维恩苦笑一声,仰头再次一饮而尽:“我只希望安塞尔的香料船队靠岸的时候会是雾都唯一一队。”
声音飘忽嘶哑,带着酒液的苦涩与?寒凉。 “他能从这?队船中得?到足够的钱与?名?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从此不再受这?些俗物的制约。”
维恩与?坎森公爵畅饮到深夜,坎森已经趴在桌上?不省人事,维恩整了整外衣,也?觉得?酒意不适,便告辞回家。
公爵夫人拜托莫里斯送一程,莫里斯欲言又止,神色复杂地抱着雨伞礼品等?东西跟着维恩走到门外,临上?那车之前,莫里斯终于开口?喊住了维恩。
维恩回过头,笑了一下:“什么事?”
他和?莫里斯没?什么恩怨,真要说起来也?就是前世挨打的时候,对方在场几次都当做没?有看见,不过也?可以理?解,毕竟对方这?个身份连保全自己都是难事,哪还有多余的善心浪费给别人?
他现在越来越觉得?贫穷不只是吃喝穿用改善了便能消除的。真正贫穷的人分不清尊重与?侮辱,暴力与?玩笑,爱与?欲望。他们做的每一件事,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吻都用金钱去衡量。
某种意义?上?来说,贫穷的反义?词不是富有,而是爱和?尊严,最宽泛的那种爱,最底线的那种尊严。
“我一直很羡慕你。”莫里斯那双怪异的粉红色眼睛此时茫然无措,他固执地开口?强调了“你”的发音,语气很不客气:“你明明也?是和?我一样,却碰到了温和?的主?人,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刚刚你去上?厕所的时候,我劝公爵不要相信你,他却说你不傻,不会拿全部身家来害他。我还想说,他就拿烛台扔我,觉得?我扫了兴致。”莫里斯说着卷起衬衫袖子,露出?病态的苍白皮肤,上?面缠着几道绷带,绷带有些松垮,一看就是新手包扎的。
维恩听?出?莫里斯在故意向他透露消息,抿了抿嘴,换了个姿势抱胸站着,眼神好像在问:你想要什么?
莫里斯大起胆子,纯白的睫毛一直在打颤:“公爵太贪心了,他已经冲昏了头脑,迟早会被他的欲望害死,但是可不可以请你手下留情,放我们一条生路?”
维恩看着他,歪了歪脑袋,否认道:“你在说什么,我和?公爵不是在合作吗?”
莫里斯脸上?露出?几分懊恼,但随即又听?见维恩冷冷清清的声音:“我反倒有问题想问你,明知道一个屋子要塌了,你为什么都不愿意出?去走走呢?”
莫里斯愣在原地,平时伶俐不饶人的嘴巴张了几次都说不出?话来。正好这?个时候,屋内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两人一起看过去,从通风的窗户里能看见公爵夫人正拍着因为打碎酒杯而惊慌的女仆的背安慰着什么,平定好女孩的情绪后,她又继续用湿毛巾细致地为坎森公爵擦着脸。
维恩没?怎么见过这?个早逝的夫人,前世她和?哈特格林伯爵夫人的丈夫因病去世一样有个合理?的死因——意外坠楼。
不过明眼人其实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坎森公爵杀妻,哈特格林杀夫,两个继承遗产的人鬼混在一起却过得?比谁都快乐。
维恩叹了一口?气,现在哈特格林的丈夫也?算是庄园的朋友,维恩上?次暗示他看管好自己的药品,对方也?没?说什么,不过维恩想他应该是听?进去了,因为之后再见面的时候,老伯爵整个人的状态都好了很多,不再是那副蜡黄憔悴的样子,至于哈特格林维恩也?有阵子没?在社交场上?见到了,听?说被送到娘家闭门了。
维恩觉得?莫里斯不是坎森之流,正想提醒他多注意点公爵夫人的安全,一偏头,却看见莫里斯的嘴唇微张,不自觉地露出?弧度很小的笑容,眼睛亮亮的,好像有星星在闪烁。
“是啊,明知屋子要塌,为什么不走呢……”莫里斯捂着手上?的绷带苦笑着,好像在自言自语:
“或许是因为外面太冷,还想再烤一会儿火吧……”
第94章 维恩(九十四)
半拉着窗帘的书房内, 威廉将一沓沓手稿理好,对着桌子敲了几下对齐,目光突然被打开的抽屉中一条得整整齐齐的月白色丝绸腰带吸引了。
他?犹豫了一下, 天蓝色的眼睛里怀念与苦涩参半, 这是黛儿在他生病时照顾的那天留下的, 他?记不得晚上发生?了什么?, 甚至他现在确信当时什么也没有发生?, 自己的娇小甜美的妻子已?经?展现出她可?怕精明的一面, 一切都好像被她玩弄在股掌之中, 但不可?否认这条带着香气?的腰带确实让这个浪.荡子第一次体会?到青涩少年的那种心?动的感觉和蒙着一层纱的旖旎幻想。
他?将它放在书桌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每隔几秒就看?一下,月白的颜色好像柔软的飘忽的云, 他?的头脑昏昏的, 内心升起如同烟火般迸溅的狂喜与不可?置信——竟然有人爱我,他?想着, 好像偷到了绝世珍宝一般窃喜着, 手上握着的羽毛笔向下滴着墨水,晕在纸上就好像少女的含情脉脉的眼眸。
那时他从未想过两人的关系会?像现在这么?冷淡, 从前他?看?自己的好友为了女人茶饭不思, 痛哭流涕,还不理解为什么?, 真发生?在自己身?上,才知道有多身不由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自诩猎人的他?已?经?成了猎物, 他?确信她不爱他?, 却离不开她。
威廉自嘲地叹了一口气?,将腰带拿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仔细体会?丝绸的触感,艾伦就出现在书房门口,轻轻敲了敲打开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