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塞尔神情复杂地看了眼大公与女王, 还没反应过?来?, 十字架已经传到了跟前。
安塞尔看着蘸着清水的银质十字架,有些犹豫。
他虽不是什么虔诚的信徒, 但?对圣灵依旧抱着敬畏之心。教会是禁止同性?相恋的,在所有人为这个将死之人的床位旁献上纯白的花祈求她的灵魂在最?后时刻获得安宁, 自?己却是那些神父口中的“三色堇”, 格格不入。
我有资格祝福这个将死之人吗?
可是如果不接的话……
大主教因为他的停顿疑惑起来?, 正要?说话,眼前的金发贵族突然抬起眼, 透亮的琥珀色眸子难得有些窘迫与无助,让大主教想起了自?己曾是神父时见?过?的一类人。那类人一直我行?我素过?着自?己的生活,却在有一天突然走进教堂,第一次进行?忏悔。 他们的眼神就是这样。
安塞尔的手抬起,却在触碰之前,又默默地蜷缩起手指。
“我……”安塞尔不知?道是想说什么,托雷有些急躁地打断他,从?他的右侧,一把?抓住十字架,然后郑重地走完一套流程,却不将十字架还回。
“恐怕,艾姆霍兹还是对陛下有些怨言的……”托雷垂着眼睛,双手捧着十字架,脸上还带着红肿,冷声道。
周围人的眼神一下从?狐疑八卦变得了然若有所思起来?。安塞尔将这些变化尽收眼底,抿紧嘴巴,没有说话。
真要?说起来?,他对女王的态度非常复杂。作为她的子民,他享受着制度与科技的福利,毫无怨言。然而作为艾姆霍兹男爵的儿子,他却为她的无情心生怨怼。
他从?小?被送往法国,和母亲分离,就是担心受到牵连。而在不久之前,他也才刚刚得知?,远在西印的父亲已经因为疾病去世。
似乎他从?小?到大遭遇的那点不幸,都与女王有关。
大公抬起头?,轻声道:“艾姆霍兹,陛下让你靠近些。”
安塞尔偷偷松了口气,神情依旧严肃庄重,缓缓上前,站在床边。
女王冲他艰难地招招手,大公起身让了个位置。
安塞尔蹲下去,手搭在床边,有些拘谨。这还是他第一次面见?女王,凑近了看,女王似乎没有那么可怕,反而像个和蔼的中年?女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正对着自?己微笑的原因。
“像……”女王的眼神里升起雾气,眷恋无比,手覆上安塞尔的脸庞:“你和佩佩长得太像了……”
女王的手表面很冷,内里却好像有一团火一样,安塞尔知?道这个可怜的人还在发着高烧。
“让艾姆霍兹公爵回来?吧……他在西印待的够久了。”女王眼球微微转动,扫视着周围的宠臣。一时,都神色各异,暗自?思量。
大公欲言又止,女王特意在“公爵”一词上加重声音,让他无法用神志不清来?搪塞过?去。冷漠的眼里多了几丝嫉妒与愤恨。
女王在位知?道要?将佩特路支开,现在快要?死了,就不管弟弟和侄子的王位稳不稳固了。
卡斯迈伯爵更是低着头?,不敢去看安塞尔的神情。他恐怕是在场除了安塞尔唯一知?道真相的人。
女王不知?道父亲已经死在西印。安塞尔心里有些悲伤,这种似是而非近乎施舍的补偿,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
“谢陛下。”安塞尔恭敬又冷淡地回答。
女王紧紧握住他的手,“我一直在关注你,你做了很多好事,希望我在宫里传出去的命令有帮到你……”
她说的是改建工程的审批与雇佣残疾员工的事,这些在初期都受到了一些阻力,但?因为女王的支持,很快又亮起了绿灯,畅通无阻,顺利进行?。
安塞尔低着头?,静静地听着。从?政绩上来?说,女王无可指摘,只是她宫变登基的方式以及处理对手的手段都成了她的污点,让她金色的灵魂蒙尘。
“我们正在经历很困难的阶段,时代似乎已经不需要?冷酷铁血的统治……”女王轻声道,全内室的人都屏住呼吸,“托雷利欲太重,不择手段,不是合适的帝王……”
托雷握紧拳头?,灰色的眼睛好像狩猎中的狼,阴冷可怖。
安塞尔头?皮发麻,好像意识到什么,余光瞥着身后死寂的人群。
“你为什么不说话……还在同我生气吗?”女王皱起眉头?,清明的眼神开始混浊,记忆中那个灿烂又软弱的青年?渐渐与安塞尔的模样重合。
“……佩佩?”女王迷茫地开口。
安塞尔心猛地一沉,如坠冰窟。
内室的帘子外?面瞬间响起了几不可闻的脚步声夹杂着金属碰撞,皮革摩擦的细微动静。
谁的侍卫包围了内室?
“陛下……”他声音发抖,攥紧女王的手,试图让她清醒一点。
女王闭了闭眼,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缓了缓情绪,看向周围面色凝重的人们,突然开口道:“你们都来?作证,我要?宣布选定的继承人——”
“女王看来?已经神志不清了!”大公突然出声打断,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她将艾姆霍兹公爵的儿子认成了公爵。”
“大公,我很清醒,我已经留好了遗嘱。”女王愤怒地瞪圆了眼睛,从?前的气势瞬间回到身上,好像一头?狮子。
然而只有握着女王手掌的安塞尔感觉到了她的颤抖与恐惧。
“医生要?开始治疗。恐怕要?请各位先出去了。”大公别开视线,大声道。
话音未落,全副武装的侍卫冲进内室。
“你们做什么!”大主教对这种不敬的行?为大怒,却被一左一右的侍卫架住胳膊,装着清水的水盆打翻在地。水镜倒映着天花板上的耶稣像。
“你!”安塞尔就算早有预料,也没想到大公胆敢在这里发动宫变。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头?就被一下按在床上,空着的那只胳膊被向后撇去,他咬着嘴唇,还是从?喉咙里溢出一声闷哼,另一只手紧紧牵着女王。
卡斯迈伯爵挣扎了一下,满面怒容,腰间的长剑被取走。
托雷显然也没料到这一出,下意识地抓住侍卫压着安塞尔的手臂:“你别碰他!”
大公无语地看着自?己动不动发疯的儿子,动作优雅地招招手,又有两个侍卫将托雷控制住。
“清场了。不要?打扰女王休息。”大公沉声道。
安塞尔被猛地拽起,长发连带着衬衣一起扯住。
“不要?……”女王骇得几乎坐起来?,拉着安塞尔的手,又被大公强硬地按回去。
两个人拉住的手在不可违抗的力道下慢慢分开。
女王的指甲嵌在安塞尔的肉里,带出深深的血痕,两个人都知?道,若是此时松开手,女王恐怕就会“被”宣布死亡。
这个强势精明的女人,勾心斗角一辈子,却在最?后时刻,犯了大错。
她以为软弱无能的弟弟,竟有如此大的胆识,她以为忠心的宠臣,此时却没有言语,安静地走了出去。
手终于彻底分开。
安塞尔猛地推开压制他的侍卫,一矮身子,手向靴子摸去。
但?是周围侍卫的动作更快,一棍砸在他的腿弯上,接着又是一棍打在他的额角。
安塞尔眼前一黑,倒在地上,靴子里掏了一半的枪掉了出来?,被踢进床底。
卡斯迈伯爵和托雷怒吼起来?,奋力挣扎,却还是双拳难敌四手,被拖出了房间。
安塞尔视线里全是血,被拖着两条腿,向外?走去。
被血打湿的毛毯摩擦着脸,好像刀锋一般。他无力地抓了几次地毯,甚至用上了牙齿,又被无情地拽走。
“佩佩!”女王发出虚弱又恐惧的惨叫,这个时候她好像才从?那个神位上走下来?,变成随手可杀的猎物。
房门关上的瞬间,安塞尔似乎能看见?,大公坐在床边,背对着门,拿着枕头?。
房门猛地关上。
黑暗降临。
女王在位三十四年?,享年?五十六岁,见?证七位首相的更迭。她在位期间,大英经济繁荣,文学昌盛,军事世界首屈一指。她像一座山峰,虽不险峻,却能为大英遮风避雨。
人们永远怀念,称呼她为“荣光女王”。
安塞尔坐在昏暗的房间里,身后铁栏杆照进几道被分割的阳光。
托雷站在大公身后,鼻青脸肿的,垂着眼睛。
大公拄着手杖,看着已经处理好伤口的安塞尔,慢悠悠地开口:“你什么时候和姐姐搭上线的?”
“你们是在囚禁我吗?”安塞尔看着手上的镣铐,抬了抬眼皮,声音冰冷。
“回答我的问题!”大公猛地举起拐杖捅向安塞尔的肩膀,那里因为之前的扭打,淤青一块。
他现在非常火大,本来?完全可以不用宫变继承王位,却突然蹦出来?个艾姆霍兹,让他不得不出此下策。
安塞尔吃痛,就势躺倒,吸了几口冷气,才没有叫出声。
“父亲!”托雷抓住手杖,挡在安塞尔面前,声音带上了哭腔。
“想想你的家人朋友,别跟我耍滑头?。”大公威胁道。
安塞尔睫毛颤了颤,不甘心地闭上眼睛,终于慢慢开口:“我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见?女王。”
“那么,遗嘱在哪?”大公追问道。
“我不知?道。”
大公眯起眼睛,安塞尔撑起身子,明亮的眸子盯着他,一字一顿:“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想和你们争王位。我对权力没有兴趣。”
他突然咳嗽起来?,脸色绯红,语气软了下去:“地下室太潮湿阴冷,我哮喘发作,会死掉的。”
他是说给托雷听的。他就赌还有点发小?情分在。
果然,托雷顿时惶恐起来?,大公冷哼一声:“那你就死在这吧!”说完便转身就走。
托雷犹豫地看着脸色苍白的安塞尔,慢慢走到他的面前,蹲下身子,手搭在他的膝盖上,眼神天真脆弱:“我知?道我很不合格,但?是我听劝,你呆在我的身边,教我怎么做王,好不好?”
安塞尔皱起眉头?,隐隐觉得不妙,有些不自?在地动了一下。
下一秒,托雷就欺身压上。
“其实我一直都喜欢你。”托雷托起他的长发,放到唇边亲吻了一下,“只是我不知?道如何表达,才会对靠近你的人发脾气……” 托雷长得十分英俊,此时微微红着脸,魅力非常。
安塞尔紧紧盯着他那双虚情假意的灰色眼睛,只觉得荒唐无比。他已经分不清楚这个家伙到底哪一句话是真的。
“我也不忍心让你在这么差的环境里——”托雷咬咬牙,心一横,向着青年?修长的脖子吻去。 他的唇还没贴上去,腰间猛地一空,就听见?剑刃出鞘的声音。
他装饰用的佩剑被安塞尔拔出来?了。
他不守规矩,给剑开了刃。
托雷惊恐地向后退去,撞个踉跄。安塞尔坐在原地一动不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不会杀你,我还有家业,我不能弃之不顾。”安塞尔声音温和地说着,突然调转剑刃。
托雷心中一颤,就见?安塞尔一下削去发尾,金色的发丝洋洋洒洒飘落,在投进来?的阳光中,恍若梦境。
安塞尔将长剑猛地扔到他的脚边:“我说过?我不知?道遗嘱在哪!你们自?己找去吧!”
托雷看着他坚定干净的脸庞,心中五味杂陈。
托雷捡起剑,神情冷淡,插回剑鞘:“那你不能走,你得待到我们找到遗嘱为止。”
房门关上,房间里就剩下安塞尔一个人。
安塞尔深吸一口气,缓缓握住脖子上挂着的碎了一半的护身玉符,它的豁口割开了手掌。
越痛越清醒。
安塞尔突然明白之前维恩说的傻话,维恩说自?己只有在受伤的时候才能思考复杂的问题。
他慢慢握紧,看着另一只手上女王指甲留下的划痕,这个女王清醒了一辈子,最?后还是被感情左右,甚至拖累了欣赏之人的孩子。
“维恩……”安塞尔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念起他的名?字,但?是音节一出口,他突然就平静了好多。
窗外?的阳光正好照在他的脚边。
“维恩……”
他想起大主教递给他,他却不敢接的十字架,突然释然了。
他有什么好向上帝忏悔的呢?
他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十字架。
第88章 维恩(八十八)
维恩从客房里退出来?, 等在门口的威廉赶紧迎上来语气焦急:“怎么样了?”
维恩看了一眼这个突然憔悴不少的红发贵族,叹了一口气:“医生正在取弹,没有?伤到骨头?与韧带, 应该可以恢复。”
威廉惶惑地看向紧闭的门, 母亲与妹妹都在陪着妻子, 自己却只能呆在门外。
“可以恢复就好……”威廉低声喃喃道, 紧张地握着双手。
维恩有?些看不过去, 想要移开?话题:“你?那边怎么样了?庄园损失大吗?” 威廉垂下眼睛, 猛地吸了一口气, 声音带着愤怒的颤抖:“不好,他们就是冲着破坏来?的,见人就开?枪, 门口的护卫折了一半, 霍克管家也?中弹了,现在伤亡还在统计……”
“父亲正好进宫了, 我又在维持会场, 家里守卫空虚,让他们钻了空子!”威廉恨恨地握紧拳头?, 若是放在平时, 卡斯迈庄园就是雾都仅次于?皇宫安全的地方,当然, 如果?让威廉知道宫里刚刚发生了一场宫变,他的表情肯定更加精彩。
卡斯迈伯爵被召进宫里, 难道说女王真的危在旦夕了吗?维恩暗自思索, 那么或许托雷登基就在最近了。
其实对他这种层次的人来?说, 是无?所谓谁当统治者的。曾经,他活在最深的淤泥之中, 每天早上都是在饥饿中醒来?,一睁开?眼,便又欠了这个世界一天的费用。
他不识字,不看报纸,没有?什么远大的抱负,每天就是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耗尽力气,他一抬头?看不见统治者的皇冠,只看见命运之神无?常的齿轮转动。
不管谁是统治者,生活都不会有?一丝的改善。
所以他不在意。
他只服从。
“知道是谁干的吗?”维恩压低声音,幽幽绿眸流转。
威廉苦笑?一声摇摇头?,不论是谁干的,都逃不开?平日里一起的那些玩伴:“一个个的王八蛋,为了权力都不当人了……”
维恩其实早有?猜测。
那个在高台下面射击托雷的人虽然划花了自己的长相,但维恩还是一下注意到他虎口的几颗黑痣。
前世他跟着希金斯出席宴会时,正好碰到了法瓦尔和罗切斯特夫人。
那时他急着打听安塞尔的消息,有?些纠缠,法瓦尔对他没有?好脸色,不耐烦地转身就走。
维恩还想追上去,却被他身后?的随从一只手抵着胸口推开?。
那只手的虎口上也?有?着同样位置的黑痣。
还不等维恩斟酌词句告诉威廉这个发现,就看见艾伦领着一个青年匆匆跑进来?。
“奥利?”维恩愣了一下,心中猛地一沉
奥利看上去惊魂未定,上前一下拉住维恩,总是笑?眯眯的眼睛此时严肃非常:“庄园出事了!”
奥利本来?就是正常地休假,在路上碰见了庄园的马车,想着顺路跟着回去拜访一下少爷与夫人。
却没想到接近庄园的时候,随行的女仆突然开?口:“今天这条路好安静,都听不到鸟叫。”
奥利心生不妙,掀开?帘子向外看去,平坦的大路上多了好多道深深的车辙,要知道这条路的尽头?只有?艾姆霍兹庄园,平日里没有?宴会什么的时候总是很冷清的。
如此深的车辙也?不像是载着贵族的马车,倒像是装了全副武装的士兵带着沉重的兵器。
奥利有?些警觉地叫住车夫,指挥他将马车驶进附近的树林里,然后?蹲在大路一旁的低处,偷偷观察。
果?不其然,没一会就看见全副武装的士兵们从庄园押了一大批仆人出来?。
奥利在外面打转了好一会,确定庄园没人了,才敢进去。一进宅子,就看见夫人站在满地狼藉之中,双手紧紧攥着繁复的裙摆,低着头?,脸上屈辱仇恨交织。庄园中但凡带点职位的仆人都被带走审讯,无?疑是在打她这个女主人的脸。 “奥利。”看见他进来?,夫人抬起头?,棕红色的眸子好像剔透的宝石,细碎的阳光踩在光亮的皮鞋之下:“帮我去找个人。”
“这样真的有?用吗?”维恩站在豪华的府邸面前,有?些紧张地看向奥利。
这个地方还是他第一次来?,没想到夫人竟然要他们直接来?找大公夫人。
不过想想也?是,若是论现在谁还有?立场制止那对父子,恐怕只有?她了。听闻大公夫人与大公关系不和,托雷出生后?便分?居两地。她有?自己的势力背景,完全不用依赖自己的丈夫,相反,大公的种种举动还要受制于?她。
维恩上一世并没有?见过大公夫人,只能寄希望于?这个神秘的女人可以出手干预现在的局面。
维恩上前正准备敲门,门自己就打开?了,一个长相清秀的侍女出现在门口。
维恩愣了一下,立马露出灿烂的笑?容,彬彬有?礼地弯下腰。
侍女被他漂亮的面容晃了一下眼睛,脸色微红地别开?视线,又探头?看了看跟在身后?的奥利,开?口道:“你?一个人进来?,夫人等你?好久了。”
等我?大公夫人知道我要来??
维恩疑惑地看向奥利,奥利也?耸耸肩示意自己不清楚。
不过现在时间紧,维恩来?不及多想,整理?一下头?发就跟着侍女走了进去。
沿着一条长长的走道,来?到灯线昏暗的房间,维恩猜测这是某个卧室的内室,专供侍奉的仆人待的,从周围的布置看应该是个侍女,那么这个内室联通的大概就是大公夫人的卧房。
几个仆人上前搜了一遍身,确定安全之后?又带走了维恩的外套。
维恩穿着单薄的衬衫,独自站在房间里,觉出些不对劲起来?。
他虽然没有?和贵妇们议过事,但情人他做过呀。现在这套流程怎么那么熟悉?
维恩突然有?些尴尬,犹豫着要不要现在就走,可又有?些不甘心,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大公夫人。
这时屋内传来?女声的呼唤:“亲爱的,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果?然。维恩想起来?,他和奥利刚到门口的时候,一个年轻的贵族看见他们就脸红着匆匆离开?。
维恩还在东想西?想,内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个丰饶的夫人穿着浴袍出现在门口:“为什么不理?我,亲爱的爱德……”
夫人的声音戛然而止,愣愣地看着烛火旁站立的高挑青年,微卷的蓬松黑发下一双深绿色的眼睛带着点迷茫,漂亮的面容好像雕塑一般。
维恩的惊讶一点也?不比她少,方才因为太过紧张,他根本没听出来?大公夫人的声音竟然有?些耳熟,等对方露面,尘封的记忆一下苏醒。
前世他在公馆买醉,卡罗正好和情妇来?寻欢作乐,将他逮个正着。虽然那个时候维恩已经醉得神志不清,还是凭着讨好人的天性,记住了跟在卡罗身边的贵妇。
卡罗哥的情人,那个米斯特夫人,竟然就是大公夫人!
“你?是谁?”米斯特拢好衣服,靠在门框上,神色冷淡下去。
“夫人,我……”维恩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个笨蛋珍妮,果?然接错人了。”米斯特夫人也?不想知道他的答案,嗔怪地瞪了一眼门口,“看来?是误会,我还有?约,阁下回去吧。”
“我想您约的人应该来?不了了……”维恩回答道,一看那个年轻人就是脸皮太薄,生怕被人发现自己跟贵族夫人有?私情,现在奥利就在门口等着,年轻人恐怕根本不好意思过来?了。
米斯特夫人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伸手勾住维恩的领子,轻轻一拽,“那么就你?留下吧。”
太荒唐了。维恩脸上的笑?差点绷不住,大公和大公夫人在这一点上倒是如出一辙。
维恩赶忙单膝跪下,将自己的请求叙述了一遍。
米斯特夫人兴致缺缺地听完:“那就关着呗,迟早会放出来?。”她转身坐在躺椅上,用毛毯盖住修长的腿,语气恨恨:“我拒绝,我可不想为了这点小事,和那个鸡.奸.犯说话……” 哪怕知道米斯特夫人骂的是大公,维恩还是被这个词伤到,脸瞬间变得通红。
“可是仆人们会被审讯拷打,卡罗……”维恩只能搬出卡罗哥,前世卡罗从米斯特夫人这里借了好多钱,也?做了很久的情人,想来?夫人对他应该是挺用心的。
他抬起头?,正好对上米斯特夫人冰冷的双眸。
“一只中意些的小狗罢了,我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
维恩瞪大了眼睛。
“我看你?真是被你?的主子宠坏了,”米斯特夫人嗤笑?一声,“给你?打扮得光鲜亮丽点,你?就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了?”
这还是第一个直截了当指出他身份的人,哪怕他模仿的再像,骨子里的自卑笨拙依旧会出卖他。
难道他与贵族之间真的横着一条跨越不了的鸿沟吗?
维恩觉得手脚有?些冰冷,自己之前的所有?举动是不是在安塞尔眼里显得那么拙劣可笑??
“总有?些下等人觉得自己拿捏了主人,但其实不过是个消遣的玩意罢了。兴趣,学识,眼界都不同,除非你?们余生都在床上度过。”米斯特夫人托着下巴,语气轻松。“不过你?的长相我很喜欢,要不要留在我身边?”
“不必了。”维恩直起身子,垂着眼睛回答道:“我这个下等人,已经有?恋人了。不是情人,而是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恋人。”
米斯特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既然夫人不愿意帮,那我就先告辞了。”维恩转身,皮鞋踩着深红色的毛毯,一直走到门口。
“等等。”米斯特夫人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
维恩停住脚步,手还搭在把手上,转过头?,华丽雕花的门框前他一身白色显得十分?素净。
“仔细想想,如果?既能救自己的小狗,又能让讨厌的人吃瘪,好像也?不是不能考虑的交易。”米斯特夫人靠在兽皮毛毯之中,眼睛微微眯起:“不过我有?一个问?题。”
“你?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的恋人,是谁?”
“……”手中的金属把手好像火烧一般,要将皮肉从灵魂上撕下。
“哈!”
米斯特夫人等了一会,嘲讽地笑?了起来?:
“你?都不敢说他的名字。”
第89章 维恩(八十九)
昏暗的地牢, 火把的光亮下?,人影憧憧。 子爵踩着?高跟的靴子,沿着?坑坑洼洼的石路向前走去, 行经路上一旁的侍从将烙铁递到他手边。
穿着?制服的官吏围在一个木架旁, 周围桌子上拜访的都是刑具与文书, 一个棕色头发的青年穿着单薄染血的套衫, 低着?头, 浑身湿透, 发丝还在向下?滴着?水。
“卡罗·莫特是吗?听说你一直是个非常懂得察言观色, 识时务的好仆人,关于你主子的事,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吗?”子爵气定神闲地开口, 一旁高大的侍卫揪起卡罗的头发, 强迫他抬起头。
卡罗呛咳了几声?,眼神朦胧不清, 声?音虚弱:“您要将?这个印在我的脸上吗?我应该不是……囚犯吧?”
紫荆花的烙印纹面, 一般是用来对?待囚犯的刑罚。
“可?你是男仆长,一切内务由你负责不是吗?”子爵将?烙铁放入烧着?火炭的铁盆中, 笑意盈盈的。从他十九岁接手审讯工作之后, 他就乐在其中,外面天?翻地覆谁掌权他都无所谓, 只要鲜血与惨叫没有缺席就好。他只需要按照上级的指示,做好自己的工作, 保住自己的职位就好。毕竟, 哪一任国王都离不开他们这些阴影中的人。
卡罗脸上勉强的笑容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严肃与认真,他看着?子爵敷粉的苍白脸庞, 一字一顿:“我,和我的主人们,没有犯罪。”
“无所谓,我不在乎,我只需要你在这个认罪书上印上红手印,就可?以放了你。”
卡罗看向递到面前的认罪书,上面以他的名义供述了一系列罪状,每一条都足以让庄园被抄家。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我不可?能签的,这些都是假的,华先生呢?”
子爵有些不耐烦地招招手:“急什?么,一个一个来,下?一个就是他。”
卡罗还想说什?么,背后的大汉已经一下?扭过他的手臂,将?他从木架上按倒在地,鲜红的印泥压在他的手掌上。
“等等!我签!我签还不行吗!”卡罗吃痛大声?喊了起来,“把笔给我!我签,我还会?出庭作证!只要你不杀我……”
“松开他。”子爵满意地眯起眼睛,卡罗从地上爬起来,满脸脏污,他伸出沾满印泥的手接过羊皮纸,在上面留下?深色的印记,好像鲜血一般。
卡罗接过羽毛笔,手止不住地颤抖。
子爵勾起嘴角,以为胜券在握,有些玩味地开口:“听说艾姆霍兹温温柔柔像个女人,他和你睡过——”
子爵的话?音未落,突然看见?面前本来已经垂头丧气的下?人瞳孔猛地一缩,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卡罗已经撕开了认罪书,怒吼一声?撞到了他的身上。
天?旋地转之中,颈部传来剧痛,那只羽毛笔的笔尖狠狠地扎进了气管之中,他的尖叫与咒骂都化作漏气的喘息。周围本来想要起哄嬉笑的声?音也一下?戛然而止。
“别把你们恶心的那一套放在少爷身上!”卡罗牙齿几乎要咬碎了,双目赤红。
他从进审讯室就一直在忍,他被打得昏厥之前,亲眼看见?女仆长冬妮用鲜血淋漓的双手抽了用刑的人一巴掌,那可?怖苍白的皮肤上的血迹在火光的映衬下?像糜烂的番茄汁液。但当他醒来的时候,一切就好像一场幻梦。
他最珍惜的,他当作家的地方,他的家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