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堂溪涧点了点头,似有所感,“确实是很好的生活。”
“所以你要回来啊。”祝卿梧醉得不成样子,自己坐不住,于是斜斜地靠在他的肩上,握住了他的手继续说,“不然你的心上人是要伤心的。”
“嗯。”堂溪涧回握住他的手,“我知道了。”
堂溪涧始终没有告诉过自己他的心上人到底是谁?
只是那日祝卿梧迷迷糊糊地睡着后,堂溪涧也不知是怎么将他从屋□□了下去?
反正等他隐隐有了些意识,就感觉到自己被他抱在怀里,正往屋里走。
祝卿梧想要挣扎着下来,但喝得太多,身体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只能任由自己被他抱着。
堂溪涧将他抱回了屋里,放在床上,又悉心地盖好被子,却没有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床边望着他。
祝卿梧知道他马上就要走了,但自己还有好多话没有叮嘱,于是想要伸手拉住他。
然而还没伸出去的手却被人先一步握住。
堂溪涧的手指一点点卡进他的指缝,很紧很紧地握着他的手。
然后慢慢俯下身来,蜻蜓点水一般地亲了亲他的额头。
“阿梧,等我回来。”
堂溪涧的声音很低,哪怕夜色如此安静,祝卿梧还是差点没听清。
但这句话足够他瞬间清醒。
手指突然卸了力,祝卿梧不敢再去抓他,生怕被他发现自己已经醒了。
周围很暗很静,祝卿梧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堂溪涧的动作实在暧昧,祝卿梧想了许久也想不清。
没过多久,酒意再次袭来,祝卿梧又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堂溪涧已经离开了。
离桧宫冷冷清清,玉珠捧着一小盒糕点欢欢喜喜地跑进来叫他,“祝哥哥,快起来,你看我从御膳房要来什么好吃的?”
祝卿梧坐起身来,抬手摸了摸额头,上面什么也没有,就像昨晚不过是一场梦。
祝卿梧是被热醒的。
寝殿内的炭火烧得极旺,旁边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人,紧紧地将他抱在怀里。
祝卿梧转过头去,是堂溪涧。
他只穿了单衣,少年人的身体像火炉,源源不断地向他传递着热意。
祝卿梧想要挣开他,然而刚一动作堂溪涧就醒了。
“别动,让我抱着睡会儿,我巡了三日的大营困极了。”
祝卿梧闻言,果然没有再动。
他不知道堂溪涧还有几句实话,是真的去巡营还是回宫筹备大婚的事宜,不过这也不是自己该在意的事情。
因此只是客套又疏离地回道:“陛下辛苦了。”
堂溪涧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没有继续睡,而是问道:“不开心?”
“奴才不敢。”
“阿梧……”堂溪涧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无奈,“非要如此吗?”
祝卿梧也不知道,但好像他们之间又确实一步步走到了如今的地步。
“有什么不开心的?告诉我。”
“没什么。”
祝卿梧立刻回道,随即紧紧抿住嘴唇,逼着自己把想要问出口的话咽回去。
可他终究还是没忍住。
于是努力整理好情绪,似乎是想要恭贺一般说道:“只是今日听说……”
“什么?”
祝卿梧想要转头,终究还是不敢,只是抬眸望着头顶明黄色的帷帐,努力挤出一个笑来,“陛下要成婚了,这是喜事……”
“所以奴才没有什么不开心的。”
第17章 观星台 皇宫内外焕然一新,只有他是旧人
祝卿梧还以为自己会难过,然而并没有,他只是很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
身后久久没有声音,只是原本紧紧抱着他的手臂一点点松开,慢慢收了回去。
这样的态度无异于默认,因此倒也没有什么求证的必要了。
“阿梧……”
堂溪涧犹豫许久,终究还是开了口。
然而祝卿梧却已经什么都不想听。
他只是转过头来,很认真地望向堂溪涧,“其实陛下不必费尽心思地将我带到这里,你要成亲了,我很高兴。”
祝卿梧说着,像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还笑了一下。
不知怎么,他竟又想起了离桧宫。
哪怕曾经那么想要逃离那个地方,但那里毕竟是他穿到大凉后待得最久的地方。
事到如今,祝卿梧竟有些想回去。
“所以我能回去吗?我不想待在这里。”
祝卿梧虽然笑着,然而不知为何,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块生了无数裂纹的琉璃,似乎只要堂溪涧轻轻伸出手碰一下,他就会碎在原地。
因此虽然堂溪涧很想将他抱进怀里,但终究还是不敢。
于是只是替他轻轻掖好被角,回了句,“好。”
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明日就回去。”
“嗯。”祝卿梧点了点头,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从前他总是忧思难眠,常常头疼,然而如今却能很快便能睡过去。
大概是因为让他忧思牵挂的人都没了。
没了牵挂,自然少烦恼,他也就可以安心地入眠了。
祝卿梧这一夜睡得极好,醒来时天已经亮了。
堂溪涧难得竟也还没起,听见他起身的声音,这才睁开了眼睛。
祝卿梧自然而然地下了床替他更衣,然后伺候漱洗。
他们一起用过早膳后,宫女端来了药。
堂溪涧在身边他自然不可能再倒掉,只能全部喝了下去。
刚喝完,堂溪涧便给他嘴里塞了一颗蜜饯。
蜜饯的甜味瞬间冲淡了嘴里的苦,祝卿梧的心情好了些,抬头冲他笑了笑。
堂溪涧见状似乎有些愣住,随即又捡起一颗蜜饯递到他的唇边。
祝卿梧乖顺地张嘴吃了下去。
堂溪涧似乎还想接着喂他,然而这时海恩走了进来,对着堂溪涧说道:“陛下,车马已经备好了。”
堂溪涧这才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却没有把蜜饯罐放回去。
堂溪涧的銮驾他自然不能坐,坐的是一顶小轿,因此祝卿梧回到乾明殿才发现,一路上那个罐子竟然都被堂溪涧抱在怀里。
堂溪涧极忙,一回到宫中便有政事要处理,本想让祝卿梧回去休息。
但祝卿梧却说自己想要四处转转,堂溪涧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同意。
虽然还没想好要去哪儿?但双脚好像有自己的想法,等他回过神时,已经走到了离桧宫的门前。
这里已经被重新修缮,但还没修缮完,因此推开门时还能看到当日大火留下的痕迹。
离桧宫的门没关,里面很安静,看起来已经没人住在这里。
不过想来也是,这地方本就偏远,又着了火,谁会愿意住在这里?
祝卿梧推门走了进去,然而还没走几步,便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看见不远处的窗户下竟还立着一株结香树。
祝卿梧连忙走了过去,一眼就认出这并不是新栽种的,而是曾经的那一棵,只是被火烧了一半,一边的枝叶焦黑,光秃秃的。
只剩另一边完好的枝条还打着结,这是很久很久之前,堂溪涧做噩梦时祝卿梧打上的。
小时候母亲告诉他的,结香树打结可以驱赶噩梦。
但后来他才知道,其实结香还有一个花语,是长相厮守,喜结连理。
所以他当年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用枝条在树上打下一个又一个的结?
是盼着堂溪涧可以不被噩梦侵染,安睡无忧,还是其实心底也曾暗暗期盼过长相厮守?
祝卿梧站在树前回想了很久,可是曾经的回忆和心情仿佛随着离桧宫的那场大火被一并焚烧殆尽。
他站在原来的那棵树下,却怎么也想不起曾经站在树下时的心情。
正恍神间,祝卿梧突然听见一轻一重的脚步声。
祝卿梧抬起头,这才看见一个穿着深蓝色太监服的年轻男子拿着一把扫帚从后院走了过来。
定睛一看,竟然是许久未见的小张公公。
“小张公公?”祝卿梧有些惊讶地叫道。
小张公公看见他也很惊喜,连忙大步走了过来,只是两条腿一瘸一拐,走的并不快。
祝卿梧见状,连忙向他走了过去。
“你的腿?”祝卿梧担忧地看向他,那日的惨状他还记忆犹新,因此心里一直记挂着小张公公。
但自从那日诏狱后,祝卿梧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他曾不止一次问过堂溪涧,然而每次得到的都只是一个很模糊的答案。
因此祝卿梧只知他还活着,去了一个好去处,却不想竟是离桧宫。
“没事。”小张公公摇了摇头,“陛下派了御医给我医治,开的都是最好的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上次伤到了骨头,便恢复得慢了些,等痊愈之后走路便和常人无异了。”
祝卿梧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继续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张公公闻言,转头看了一眼离桧宫,不知想到了什么,略带苦涩地笑了一下。
“陛下本来是想送我出宫的,可我舍不得。”
小张公公说着,将手中的扫帚放下,“这儿是离玉珠最近的地方,我便求了陛下住到这儿了。”
骤然提起玉珠,两人心中皆是一痛,但谁也没说什么,只是很有默契一起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
“祝公公,陛下没有为难你吧?”
“没有。”祝卿梧摇了摇头。
“那就好,看来陛下终究还是顾念着从前的情分的。”
“或许吧。”祝卿梧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苦涩道:“是我拖累你和玉珠了。”
小张公公摇了摇头,说道:“从前玉珠常常和我提起你,她把你当成兄长,比起她自己,她更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祝卿梧听到这儿,鼻子一酸,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湿漉漉的,“我恐怕是要……”
“什么?”小张公公没有听清。
“没什么。”祝卿梧摇了摇头,站起身来,“我该回去了。”
“我送你。”小张公公说着便要站起身来,然而还没起身便被祝卿梧按了下去。
“你腿上的伤还没痊愈就别乱动了,好好休息。”
祝卿梧说完,便起身向外走去。
刚走到门口,突然听见头顶传来一阵清脆的鸟叫声。
他抬起头来,发现有一只鹅黄色的小鸟立在光秃秃的树枝上冲着他叫。
祝卿梧似乎这时才发觉,不知何时天气渐暖,枝叶渐新,春日将到。
想到这儿,他又回头看了不远处的结香树,枝叶依旧光秃秃的。
它被烧得这样严重,大概永远不会再生出新的枝叶。
不知怎么,祝卿梧竟突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看过的一句话。
花已经不香了,人装出闻嗅的样子。①
就好像一切都还是完好的模样。
大概是刚才无意间窥见春日将至,回去时连路上的风也温柔了起来。
御道上来往着许多宫女,每个人的神色都喜气洋洋,手里还捧着什么东西。
祝卿梧抬起头,似乎这才发现皇宫里不知何时已经被装扮了起来。
处处都是鲜红的灯笼彩挂,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迎接皇宫中新的女主人。
皇宫内外焕然一新,只有他是旧人。
他身上深灰色的长袍和他一样暗淡,和这满目的鲜红形成鲜明的对比。
祝卿梧只能慌忙躲避。
虽然步履匆匆,其实漫无目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
只是一直走,一直走,像是被困在迷宫里的老鼠,以为只要向前走就会有出路。
但其实步步皆是死局。
祝卿梧不断向前走着,直到走到筋疲力尽,这才停下了脚步。
他抬起头来,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面前竟是一座他从未见过的建筑。
那是一座很高的高台,似乎只要站上去,便能俯瞰整个郢都。
祝卿梧不知这是哪里,心中不禁生出几分好奇,于是只身走了进去。
里面很暗,似乎许久都没有人来过这里,刚一进去便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这让祝卿梧不由踟蹰了片刻,但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一层很大也很空,只放着一个巨大的木制刑架,角落处是一圈又一圈的台阶。
祝卿梧抬步,慢慢走了上去。
他的体力不好,因此走了许久才终于到顶。
最高处是一扇门,他推开门,面前的视野骤然开阔了起来。
祝卿梧抬步走了进去,里面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只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房间外是一个露台,这里和离桧宫的屋顶不同,视野极好,几乎可以俯瞰整个皇宫。
祝卿梧也终于能从这里看见皇宫外面的场景。
他似乎看见了宫外连绵的群山,纵横交错的河水,以及一条条长街上来往不断的人群。
祝卿梧怔怔地看了许久,这才抬起头,看着浩淼的天空。
有一瞬间,他好像突然猜到了这是哪里。
这是观星台。
从前大巫居住的地方,堂溪涧刚登基便将他凌迟在这里,整整三千三百五十七刀,所以祝卿梧刚才进来时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气。
大概是经历了太多生死,祝卿梧竟没有感觉到有多害怕。
只是连带着突然想起,他曾偶然听说过的一则辛秘。
观星台,曾囚禁过一个贵人在这里。
至于是谁,他在这里八年也没弄清。
不过事到如今,知不知道的似乎也没什么意义。
只是……
祝卿梧突然抬起头来看了看碧蓝的天空。
不知道到了晚上,这里能不能看见星星?
作者有话说:
①木心,《云雀叫了一整天》
堂溪涧大婚那日,祝卿梧终究还是没有去。
帝后大婚的仪式极为繁琐,从临轩命使,纳采,问名、到告期,奉迎,前后足足忙碌了二十余日。
奉迎的前一天,皇宫内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宫中前三殿、后三宫都用绸带搭起彩架,大红双喜字、吉祥语图案抬头可见。宫中所有的御道上都铺满了正红色的地毯。①
从纳兰府到宫中的那条路的两侧设了大红色的路灯和各色彩灯。连宫中的宫女太监都换上了亮色的衣服,喜气散遍了整座皇城。②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这场喜事。
只有祝卿梧依旧穿着那件深灰色的太监服,怀里抱着一坛酒,如同游魂一般行走在宫中。
宫墙是红色的,御道上的地毯是红色的,两侧的宫灯也是红的。
只有他像是不小心落入其中的一点墨,显得如此突兀。
明明已经离前殿那么远,可是祝卿梧似乎还是能隐隐约约听见前殿传来的乐声。
祝卿梧驻足听了片刻,这才继续向前走去。
大概是抱着一坛酒的缘故,今日的观星台格外难爬。
因此祝卿梧爬了许久才到顶。
这是他前几日寻找到的好地方,观星台上的视野开阔,一低头便能看见前殿的风景。
夕阳一点点落下,皇宫内外的灯笼一起亮起,从前殿一直绵延到宫外的纳兰府,浩浩荡荡,如同一条长龙。
他知道此时堂溪涧正穿着冠冕坐于殿上,而使臣正在纳兰家迎接未来的皇后入宫。
很快他们会行合卺礼,行朝见礼,行庆贺礼,直至大婚礼成。
想到这儿,祝卿梧笑吟吟地坐在了观星台半人宽的护墙上,打开了身旁的酒。
大喜的日子,合该以酒相庆。
观星台太高,身侧不时就会有风吹过,好在已是初春,因此并不觉得冷。
暖风徐徐,舒服得让人想要闭上眼睛,这风实在太温柔,有点像很多年前醉酒时堂溪涧落在他额头上的那个吻。
明明是如此意味不明的东西,却偏偏让他心动。
思及此,祝卿梧不禁觉得可笑,他明明活了这么多年,却被一个少年拿捏在了手里,一步步沦落至今。
可是怎么就到了今天这一步?祝卿梧想不明白,到底是从哪一步错了?他也分不清。
想不清就不想,反正已经事到如今,再纠结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祝卿梧一边喝酒一边想着,头脑很乱,思绪像是野马一样随意奔腾。
一会儿想或许他一开始就不应该留在离桧宫,一会儿想他就应该早早死在那场车祸里,不该穿越什么时空。
果然世上哪有重生这种好事,这白捡的八年时光他没一日过得开心。
但似乎从前还活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他也没有多开心。
怪不得从前神仙犯错便要被流放人间,原来人间就是地狱。
不远处隆重而庄严的乐声响起,祝卿梧抬起头来,眼前已经有些模糊不清。
但他还是能隐约看见,是奉迎的车队将皇后迎进了宫中。
祝卿梧笑盈盈地看着不远处盛大的仪式,捧起怀中的酒遥遥相敬。
就当提前祝他们礼成。
坛中的酒越来越难喝,但祝卿梧还是逼自己喝了下去。
他今天去酒库挑了许久,这已经是他挑出来最好喝的酒。
这酒也不知是用什么酿的,辛辣刺鼻,喝的他直咳嗽。
不过毕竟是堂溪涧的藏酒,祝卿梧还是勉强替它找了个理由。
是自己身体太差的缘故,这咳嗽怎么也怪不到酒。
是啊,他的身体似乎确实越来越差了。
祝卿梧托腮想道,从前只是体寒体虚,如今连每日睁眼都费劲。
只是这些年他生了太多的病,因此也不知道究竟该怪到哪一场病的头上去。
思及此,祝卿梧又想到了自己刚穿过来的时候。
似乎一切的孽缘都是从那时起,如果不是他想逃,后来也不会被分到离桧宫去。
不被分到离桧宫就不会被针对,也就不会夏日被罚跪,冬日被冻病。
在离桧宫的八年他生过很多次的病,受过很多次的伤。
以至于后来久病成医,有时还能自己给自己抓几副药来看看病。
他还记得有一年冬日内务府又“忘了”离桧宫的炭火。
祝卿梧来了脾气半夜去偷,结果却被发现。
内务府的总管太监直接兜头泼了他一盆冷水,让他站在雪地里。
最后还是玉珠给堂溪涧送了消息才将他救了回去。
回去的路上,堂溪涧将自己的衣服脱了下来给他。
但祝卿梧还是冷得浑身打颤,哪怕灌了姜汤还是生了一场大病。
那几日堂溪涧日日下学都在他房间做功课。
祝卿梧看他冻得手指通红,几乎拿不住笔,本想劝他别写了。
然而堂溪涧却突然背对着他说道:“终有一日……”
“什么?”祝卿梧没听清。
堂溪涧摇了摇头,继续低头写着功课,没再说下去。
但今日再刚起来,祝卿梧觉得他当时应该想说的是“终有一日,我们不会再过这样的日子?”
或是“终有一日,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还是“终有一日,我不会再让他们伤害你?”
不,应该不是最后一句。
毕竟如今伤自己最深的也就是他了。
祝卿梧笑着收起思绪,他也不明白事到如今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只是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可想的呢?
所有人都在不断向前,只有他停在原地。
或许从很久很久以前母亲将他抛弃在那棵梧桐树下时,他就注定总是比别人晚上一步。
他被困在那棵梧桐树下的三日,余生用了很久也没有走出去。
可是如今想来,祝卿梧也没有恨过她。
他知道母亲一个人拉扯他的不易,在继父面前的为难,放弃他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他一向体谅别人。
就像如今他依旧体谅堂溪涧。
他这样糟糕的开局,如今登上皇位属实不易。
那个位置一路荆棘,他必须比别人更狠戾。
他会娶一个配得上他的女子,稳固江山,为他带来助力。
而这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他只是一个小太监而已。
从前在离桧宫时他们相依相伴,而今堂溪涧坐拥江山,也不再需要他的陪伴。
不对,是自己不需要他了。
没错,祝卿梧靠着旁边的墙,笑呵呵地喝了口酒,“堂溪涧,是我不要你了。”
这句话说完,他仿佛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气一般突然累极,要用力抱住怀中的酒才没有让它掉下去。
祝卿梧抬起头,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暗了下去。
靛蓝色的天空上布满了星星,一片一片满满登登,像是碎钻落满了天空。
这是他在二十一世纪很难看到的夜景,因此刚来时他总喜欢看星星。
那时的玉珠还有些不解地问他,“星星有什么好看的?”
祝卿梧说:“因为以后天上的星星会越来越少,就看不着了。”
“怎么会呢?”玉珠不解地反问道,“我娘说,人死了就会变成星星在天上守护地上的亲人,每天都有人会死,所以天上的星星是会越来越多的。”
“我娘也是这么说的。”小豆子说着,坐下陪他一起看了起来。
“祝哥哥,你说我们死了以后真的会变成星星吗?”
祝卿梧不想破坏他们心中小小的愿景,因此肯定地回道:“会的。”
“那等我死了就变成星星照着你们,离桧宫的东西少,蜡烛本就不够,这样你们晚上出去就不用提灯了,要是你们想我了,就抬头看看我。”
祝卿梧好气又好笑,“说什么傻话,我比你们大,要死也是我先死,到时候照着你们。”
“不要!”玉珠立刻回道,“祝哥哥你这么好,你死了我会很难过。”
“你死了我也难过呀。”
“那你就抬头看看我。”
祝卿梧哭笑不得,“得得得,我们绕过这个话题吧,别看星星了。”
“就是,什么死不死的,我们都要好好活着。”小豆子在一旁说。
“嗯。”祝卿梧也跟着说道,“我们都要好好地活着。”
从前祝卿梧从不信这些怪力乱神。
可如今却信了。
他揉了揉眼仰头看着满天的繁星,努力想要找一找,玉珠和小豆子是哪一颗?
他们俩那么活泼,一定是最亮的两颗。
可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酒的缘故,所有的星星都变得模糊不清,他怎么也找不到。
所以只能冲所有的星星都挥挥手,就当算作是告别了。
前殿的仪式渐渐到了尾声。
坛子里的酒不知何时已经空了。
祝卿梧将空了的酒罐放下,扶着旁边的墙慢慢站起身来。
风烈了起来,成群结队地从他身旁跑过,吹得身上的衣袍猎猎作响。
深灰色的外袍贴在他身上,空空荡荡。
祝卿梧移开目光,看向更远阔的河山,突然生出几分遗憾。
他一生都被困在了这里,竟没有机会领略一下这里的河山。
其实他一直都想去江南,看小桥流水,也想去大漠,看落日孤烟。
然而没有机会了。
他这一辈子也走不出皇宫,就像这么多年他一直走不出那棵梧桐树一般。
他实在是太累了。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总是先顾虑着别人。
而今终于再没什么人让他牵挂,他也终于可以为自己考虑一次了。
祝卿梧抬头最后一次看了眼天上的星星。
这次他终于看清最亮的那两颗。
祝卿梧笑了笑,这下连遗憾也没了。
刚刚的酒意上了头,因此他并不怕,只是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仿佛可以跟着风一起飞走。
他向前一步,脚掌一半便凌了空。
周围的风吹得更急,祝卿梧却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很舒服。
他张开双臂,像是挣开了所有的束缚。
眼前的一切都在渐渐消失,他像是回到了母亲的身体,然而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满是惊惧的,“阿梧。”
祝卿梧转过身,略含醉意地睁开眼睛。
他还以为喝的太多,眼前出现了幻影。
不然堂溪涧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身上还穿着正红色的喜服,手里握着一个红色的玉瓶,正一边冲他说着什么,一边试探着向他靠近。
然而祝卿梧已经听不清,又或是不想听清。
无非是上面危险,快下来,回到我身边之类的话。
可是他不想回去了。
祝卿梧又向后走了一步,然后成功地看见堂溪涧瞬间被钉在原地,目眦尽裂,满眼惊恐。
祝卿梧似乎很久都没有看见过他这样失态的神情。
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玩。
也不知一会儿他从这里坠下去,会不会给他留下什么阴影?
毕竟曾经相伴八年,祝卿梧终究还是不忍心。
于是好心地用唇型对他说了一句,“回去吧。”
然而堂溪涧却没有听,只是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喊了一句,“阿梧!”
祝卿梧还记得堂溪涧第一次问他名字时的情景。
彼时他不知为何浑身是伤,被人扔在离桧宫。
祝卿梧用了自己当时全部的积蓄为他换了药,精心照顾才让他好了起来。
他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祝卿梧,祝福的祝,卿卿的卿,梧桐的梧。”
躺在床上的小孩儿想了一会儿,突然说道:“那以后我叫你阿梧。”
当时的祝卿梧还没有适应皇宫中尊卑贵贱的那一套,说他没礼貌。
少年没和他争辩,只是这么固执地叫了下去。
一叫就是八年。
后来祝卿梧才了解道,按照大凉的规矩,原来没礼貌的其实是自己。
但如今,他似乎已经不需要遵守大凉的规矩。
于是他对堂溪涧摇了摇头,“不是阿梧。”
他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不是什么下人奴仆,他是祝卿梧。
“我叫祝卿梧。”
祝卿梧说完,冲他笑了一下,终于说出了一直想要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