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阿梧。”
小太监听见了他的声音,转头看向他。
突然摇了摇头,对他说道:“我叫祝卿梧。”
说完还冲他笑了一下。
堂溪涧从未觉得一颗心跳得如此快过,他想说:“好,叫什么都好,只要你下来。”
然而他却离自己越来越远,他站在那里轻轻晃晃,看起来就像一片枯叶,就要飘走了。
堂溪涧望着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要失去他了。
哪怕在战场上刀剑插进他身体时,堂溪涧都没有这一刻如此害怕。
“阿梧!回来!我放你出宫!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堂溪涧声嘶力竭,他什么都不要了,可是阿梧也同样什么都不要了。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梧冲他笑了笑,继续向后退去。
“堂溪涧,我不要你了。”
接着,他便像一片轻飘飘的枯叶,就这么落了下去。
周围的惊呼声一片接着一片,堂溪涧手里握着的瓷瓶就这么掉了下去,碎成了无数碎片,掉出一粒粒药丸。
他费尽心思得来的东西,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痛过,仿佛被人硬生生撕开成了两半,也从未这么轻过,所有的执念似乎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整个人也跟着一并散去。
堂溪涧有些艰难地抬步向前走去,短短几步路却好像走了一生,他从未发现,原来走路也会这么费力。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刚登基时。
因为母亲的事,他讨厌极了迷信与巫蛊。
于是他第一件事就是将大巫绑至观星台,让他在当年母亲饱受煎熬的地方遭受一遍她的痛苦。
堂溪涧本不信这些的,但他在行刑之前还是让大巫算了最后一卦。
堂溪涧说得隐晦,只说了一个,“他……”
大巫却好似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是笑了。
堂溪涧也觉得自己可笑,谁会找自己马上要杀的人算卦。
于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行刑。
大巫身上的肉一片片被切下,他却笑得更狠。
高喊:“陛下,你永远得不到你希望的!你会失去他!你永远不会得偿所愿的!”
一般凌迟先割破喉结,让犯人发不出声。
然而堂溪涧却没有,而是听他喊了三天,“你永远不会得偿所愿!”
直到大巫还剩最后一口气时,堂溪涧拿过一把刀,亲自把它插进了大巫的心脏。
然后对着大巫说道:“他会永远在朕身边。”
没想到竟被他说中了。
恍惚间,堂溪涧已经走到了护墙边。
观星台太高,他什么也看不见。
他抬起头来,突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们一起坐在离桧宫的屋顶看星星。
阿梧喝醉后突然和他说:“我想回家了。”
“你的家不在这里吗?”
“当然不在,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堂溪涧闻言沉默了下来,没有告诉他,“可是对我来说,有阿梧的地方就是家。”
阿梧不在了,他也没有家了。
所有的仇恨、执念、痛苦与失去他相比,原来都是如此不值一提的事情。
“陛下!”
身后传来阵阵惊呼,然而堂溪涧已经顾不上了。
他只是闭上眼睛,随他一起跳了下去。
风从耳边穿过,堂溪涧一生不信鬼神之说。
可这一刻他想的却是,若真有奈何就好了。
阿梧还能等等他。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是重生,但更新会稍晚一点~
他缓缓睁开眼睛, 眼前又黑又暗,什么也看不清。
脑海中的最后一副画面是自己从观星台上一跃而下。
所以他已经死了?这里是地府吗?
祝卿梧还没摸清楚情况,就听旁边传来一道有些惊喜的童声, “你终于醒了, 我还以为你不行了, 你说说你身都净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想不开的?更何况入了宫也没什么不好, 听说宫里的太监光月例每月都有二两呢……”
祝卿梧转过头愣愣地看着拿着毛巾,坐在他旁边絮絮叨叨的小孩儿,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你还能醒过来也是命大,所以别再做什么傻事了,咱们至少得卧床休息一个月,你可别再乱跑了, 不然又要挨罚了,咱们来的时候都是签了生死状和字据的, 净身、疗养、饮食、医药, 总共花了百十两, 你死了这钱就得你爹娘还了。”①
祝卿梧依旧呆呆地望着他,许久,才有些不确定地喊了一句, “小豆子?”
“怎么了?难受吗?”小豆子说着拿起毛巾给他擦了擦, “还是渴了?不过大师傅说头一个月尽量别喝水,能忍就……”
小豆子话还没说完,就见一直躺着的少年突然挣扎坐起来抱住了他。
“你……你这是怎么了?”
祝卿梧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 怀里的人让他有了实感, 这一刻他才终于敢确认他真的重生了。
只是重生的节点不太好, 竟然是他刚阉割完想要逃跑被抓回来的时候。
若是再早点, 说不定还能再想想办法不进宫。
但能再见到小豆子似乎也不错。
更何况既然小豆子还在,那么就说明玉珠也还活着。
他们都还活着。
这个消息让祝卿梧瞬间感觉连身上的伤都没那么疼了。
“你没事儿吧?”等祝卿梧放开小豆子时,他有些奇怪地望着他。
祝卿梧想到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也是刚穿过来不久,根本无法接受自己从一个现代人变成了一个太监的事实,情绪非常低落,对小豆子也不热络,难怪他一脸受惊的表情。
“你不会是想死吧?”小豆子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压低了声音问道。
祝卿梧摇了摇头,“不是,只是……”
虽然努力克制,但祝卿梧的眼眶还是忍不住红了,“认识你挺好的。”
小豆子今年不过八岁,虽然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但被这么说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于是笑着挠了挠头,然后像上一世一样向他保证道:“你别怕,我会护着你的。”
祝卿梧看着眼前离桧宫的大门,上一世的种种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闪过,那些回忆实在太过不好,因此他有些不适地闭上了眼睛。
这些日子他在“刀儿匠”一边恢复身体一边逼着自己接受现实,并打算起将来的事情。
既然重生一次,他绝不要再重蹈覆辙。
因此他不能再被分到离桧宫,只要这一世避开堂溪涧,或许曾经的一切就不会再发生。
所以这些日子他一直在想,怎么才能避开上一世的轨迹?
他先是想到自己上一世就是因为想要逃跑得罪了“刀儿匠”的大师傅,后来进宫后才被分到了离桧宫。
如果能趁修养这段时间尽力讨好,抹除他对自己的不好印象,或许就能改变自己被分到离桧宫的命运。
然而之前因为逃跑,不好的印象已经留下,哪怕他放低了身段去讨好,大师傅也并不怎么待见他,入宫后他还是被分到了这里。
因此祝卿梧只能再想别的办法。
“你磨叽什么呢?还不赶紧进去。”旁边送他过来的太监说道,“今后你就在离桧宫了,这是六殿下住的地儿,你也别不愿意,其实想想也是好事儿,按理说一宫最少二首领,十太监,但这儿和别宫都不同,就你一个太监,你不就是管事,这可是天大的好差事。”
如果不是上一世的经历,或许他还真会信。
但如今的他已经不是上一世初入宫的祝卿梧。
他不想再经历一遍上一世的事情。
祝卿梧抬头望着眼前熟悉的宫殿,突然想到既然入宫前的事已经不能改变,那入宫之后的呢?
“公公。”祝卿梧想到这儿,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子悄悄递了过去,这是他在“刀儿匠”时立了字据才赊来的。
“你这是干什么?”那小太监虽这么说着,但四下张望了一下,还是立刻把银子收到了袖子里。
祝卿梧见他收了银子,这才继续说道:“您也知道我们进宫都是为了谋个好去处,才能赚钱贴补家里,这离桧宫好是好,但确实偏了些,想必……”
太监收了钱,语气也和缓了些,“这我也做不了主,你也知道,咱们的差事都是敬事房安排的。”
太监说着,还抬手给他指了个方向。
祝卿梧上一世毕竟在宫中生活了八年,这些基本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但他当初刚穿过来时对这里一无所知,又日日待在离桧宫,再详细些的事他就不知道了。
于是继续问道:“不知如今敬事房的总管是谁?”
小太监望着他,眼中一副他自不量力的神情,“你现在不过是侍童,哪里能见到总管公公,能求到周少监那儿就已经是造化了。”
“周少监?周禇?”
“你竟然知道?”小太监惊讶了一下,“周少监是副总管的义子,副总管若同意,调动你一个小侍童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收多少银子说多少话,那小太监说到这儿也不再多言,只是让他赶紧进去,便先行离开了。
祝卿梧站在离桧宫门口,开始回想起周禇这个人。
祝卿梧知道他是因为这人爱香如命,每日闲暇时就喜欢研究各种香料,每次出门身上都奇香无比。
有一次三皇子见了他觉得稀奇,还让他在御花园站了一日,看看能不能吸引来蝴蝶,最后蝴蝶没吸引来,反而引来了一群蜜蜂,三皇子没下令他也不敢躲,最后差点被蜜蜂蛰成包子。
但尽管如此,他爱香之心也丝毫未减,被人叫作“香痴”。
祝卿梧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低,也没什么钱,既然想要对方帮忙,自然更得投其所好,于是心里很快有了主意。
于是包裹都没来得及放下便借了纸笔写了一个香方,然后又使了些银子让敬事房的小太监送了进去。
很快那小太监便出来传,周少监让他进去。
周禇是少监,又是副总管的义子,因此一个人住。
一进去,祝卿梧便闻到了扑鼻而来的香气。
“坐,你就是祝卿梧?”
“是。”祝卿梧说着,顺着他的意思坐下,这才抬起眼来。
上一世只听过他的事,但并没怎么见过这位公公。
原本以为他喜香,会是一个略显阴柔的男子,然而却恰恰相反,他身材高大,丰神俊朗,深灰色的太监服穿得坦坦荡荡。
“沉香一两,白檀、丁香、木香各半两,甘松、藿香、零陵香各七钱半,回鹘香附子、白芷、当归、官桂、麝香各三钱,槟榔、豆蔻各一枚,右为末,炼蜜和饼,如棋子大,或脫花样,烧如常法。”②
周禇念着手中的香方,有些称叹,“好冷冽的香,虽是春日,犹见梅雪,这是你想的香方吗?”
祝卿梧不知想到了什么微怔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从前离桧宫的日子太无聊,这里没有电子设备,因此时间显得格外漫长而悠闲。
所以他闲暇时也学过不少东西,会看《食单》跟着做饭,看《茶经》学着做茶,看《香乘》试着制香。
这香方就是他有一日突然得了灵感,将《香乘》里的香改了几味调出来的。
“这香方的名字叫什么?你还没有告诉我。”
祝卿梧闻言一愣,明明只有几个字,却突然说不出来了。
“应该和雪有关吧?”周禇继续问道。
祝卿梧点了点头,抬头向窗外望去,此时已是夏初,窗外枝繁叶茂,绿树成荫,半点不似冬日萧瑟之景。
可他鼻间竟然嗅到了淡淡的梅香和清冽的雪气。
“是。”祝卿梧摇了摇头,想要将脑海中乱七八糟的画面晃出去,却适得其反,反而越来越清晰。
“这香方叫雪中春信。”
“雪中春信?”
“嗯。”
祝卿梧点了点头,眼前好像又浮现出那一年冬日大雪,梅园白梅齐放的盛景。
他撑着伞去接堂溪涧,却见他捧着一束白梅走了出来。
那日下着大雪,堂溪涧的身上和怀里的梅花都落了雪。
他却笑得开心。
“这是梅吗?”
“不,这是雪中春信。”
“雪中春信?”
“下雪天,见梅尖凝雪,视为春之信。”祝卿梧缓缓开口,有一瞬间他的声音似乎和记忆中的那个声音叠在了一起。
于是倏然清醒了过来,连忙摇了摇头,将那道声音清了出去。
周禇并没有发现他的异常,继续说道:“这名字和这香方倒是贴合,等到冬日我一定试一试,对了,你今日来找我……”
祝卿梧终于想起了今日来的目的,于是连忙起身行了个礼。
“周公公,奴才之前在‘刀儿匠’时不懂事,如今已经知错,奴才家贫,父母弟兄皆指望奴才在宫中多挣些银两回去,可如今被分到了离桧宫,实在是……”
周禇闻言笑了一下,缓缓折起手中的香方,“我知道你,这么多年进了‘刀儿匠’还想着逃跑的就你一个,你们都是签了身契和字据的,一个人的身上就是上百两,也怨不得别人生气,不过今日看在这张香方的面子上给你个机会,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奴才从小喜欢侍弄花草……”
周禇立刻了然,“行,反正花房的人少,你就去吧,明日……”
“周少监。”祝卿梧突然问道,“我能今日就去吗?”
周禇眉头微挑,“你就这么不想去那离桧宫,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没有,只是奴才的东西少,不必收拾。”
周禇明显不信,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真看不明白你到底是笨还是聪明,说你聪明你竟然都阉割完了还想着逃跑,说你笨你这才刚进宫就把这离桧宫的情况摸了个清,其实你不必害怕,就算陛下打了几个板子,六皇子的身份毕竟在那里,谁还敢真欺负了离桧宫不成。”
祝卿梧听到他说板子,这才想起自己上一世刚进宫时就是看见堂溪涧浑身是伤地躺在床上。
原来是被皇帝打的,但为什么呢?
“你且安心回去住一晚,虽然只是换个地方,但也要经过层层手续,我也没那么大威势,立刻就能把你调到花房去。”
虽然祝卿梧恨不得现在就去,但也明白周禇说的是事实,因此只能回道:“我明白了,多谢周少监。”
祝卿梧回到了离桧宫,却没有进去,只是抱着怀里小小的包裹,坐在了院里的石凳上。
如果和上一世的轨迹一样,那么现在的堂溪涧应该躺在东侧正殿里的那张黄花梨的六柱架子床。
他刚挨过打,应该浑身是伤。
如果是原来的自己,大概会立刻进去照顾他。
但那日观星台上祝卿梧抱了必死的心。
从此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③
可没想到造化会如此弄人,他竟然又活了过来。
但他不会允许自己再经历一遍上一世的事情。
所以祝卿梧始终没有进去,只是抱着包裹在外面坐了一夜。
好在已是初夏,并不算冷。
一夜很快过去,天刚亮祝卿梧便醒了过来。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坐的有些僵硬的身体,然后向外看去。
敬事房的人还没有来接他。
祝卿梧只好继续等着。
玉珠还没来,因此偌大的离桧宫显得空空荡荡,只有院中的结香树散发着一丝生机。
祝卿梧看着不远处熟悉又陌生的结香树,心中不禁生出了些感慨。
他还记得上一世这棵树被烧了一半,而今却不见那些痕迹,枝条柔软,舒展开来。
上面没有被火烧过的痕迹,也没有被打过结,一切都是新的,就好像曾经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幻境,而今大梦终醒。
祝卿梧正看的入神,突然听见面前的偏殿传来一声极低的闷哼。
他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离桧宫进深三间,堂溪涧为皇子,自然居住在东侧的正殿,他则住在西侧的偏殿。
其实他本来连这儿也没资格住的,但离桧宫人少,就他们三个,所以相对自由。
但无论再怎么自由,堂溪涧也不可能住在偏殿。
所以为什么他的房间会有闷哼?难道这离桧宫还有别人?
窗户虽开了一条缝,但屋子里很暗,什么也看不清。
祝卿梧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走了进去。
房间里很暗,因此祝卿梧好一会儿才适应。
面前的摆设和上一世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这让祝卿梧不禁生出几分恍惚,有些分不清眼前的一切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他站在原地愣了片刻,这才又向里走了些,然后就见他床上的被褥居然是铺好的。
被子微微起伏,明显是有人躺在里面。
只是会是谁躺在那儿呢?
祝卿梧有些好奇地又上前了几步,然后就连一道小小的身子侧躺在那里。
祝卿梧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这是十二岁的堂溪涧。
他确实一副刚挨过打的模样,面色煞白,头上冒着冷汗,露在被子外的胳膊上都是血。
祝卿梧看着这一幕,竟然还能回想起上一世掀开他被子时他身上渗着血的伤口。
于是下意识转身想要去给他弄药,然而刚迈开一步就停了下来。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堂溪涧会睡在这里?但按照上一世的轨迹,他最终会成为皇帝。
这些伤看着恐怖但并不致命,他自己可以扛过去。
而他马上就要去花房,他不再是离桧宫的小太监,这里的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祝卿梧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不断说服着自己。
恰好此时大门口传来声音,应该是敬事房的人在叫他的名字。
祝卿梧抬步便想要离开。
然而这时,却听见床上的人突然说了一句,“水。”
祝卿梧已经迈开的步子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他转过头,无论将来的他如何,毕竟现在只有十二岁,还是个孩子。
因此祝卿梧终究还是没忍心就这么离开,而是转身从桌子上倒了一杯水。
祝卿梧走到床边,看着躺在床上满脸痛苦的少年,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甚至没有叫醒他,只是把杯子放到了他的旁边,便转身向外走去。
外面的人又在叫了,祝卿梧连忙应了一声,加快了步子。
因此他并没有看见,在他推门出去时,原本躺在床上的堂溪涧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充满眷恋地望着他离开的背影。
作者有话说:
①资料来源于浏览器
②出自明代香学家周嘉胄所著《香乘》
③出自白居易《长恨歌》
第22章 见玉珠 他好像快死了
花房是个清净之地, 每日的工作就是侍弄花草,养仙鹤和一池的锦鲤。
因为清闲,所以人并不多, 只有一个总管和五个小太监, 他是第六个。
花房的总管已经上了年纪, 头发花白,脸上带着笑, 看起来和蔼可亲,一见面就先自我介绍道:“我姓吴,今后叫我吴公公就好。”
“是,吴公公。”祝卿梧立刻应道。
吴公公又把花房的其他五个小太监介绍了一遍,吴公公年纪大了,因此并不记他们的名字, 只按序号来记。
祝卿梧是第六个来这儿的,便叫小六。
既来之则安之, 祝卿梧也没什么意见, 欣然应了下来。
“小六, 你刚来,今后让小五带你,这里的东西你都还没上手, 所以先从最简单的做起, 平日里你就负责给各宫送送花草,然后喂一喂御花园的那池锦鲤。”
祝卿梧点了点头,应道:“我明白了, 吴公公。”
花房的日子平淡而清闲, 每个人都各司其职, 祝卿梧分的两个工作都不是什么难做的活, 因此他很快就上了手。
每日送送花,喂喂鱼,日子安恬而宁静,这里好像桃花源,短短几日,曾经的种种就已经恍如隔世。
这日,祝卿梧奉命给坤宁宫送花,回去的路上刚好经过离桧宫。
本来他想直接避开,但祝卿梧算了一下时间,这个时候玉珠应该已经到了,他刚好可以去看看。
上一世玉珠那样决绝地为他铺了一条出宫的路,因此每次想起玉珠的离世祝卿梧都难过不已。
没想到上天会再给他一此机会,他也可以好好弥补一下遗憾了。
想到这儿,祝卿梧不禁加快了脚步。
很快他就走到了离桧宫的大门口,还没靠近就见门槛上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正是玉珠。
祝卿梧强忍着心中的激动没有直接叫她的名字,只是快步走了过去。
谁知一过去才发现,玉珠手里捧着一个红彤彤的苹果,竟然在哭。
“怎么了?”祝卿梧连忙蹲下身子问道。
这个时候的玉珠还不认识他,因此祝卿梧刻意隐去了她的名字。
玉珠听见他的声音抬起头来,看见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小太监,于是有些慌乱地克制了一下情绪,连忙用袖子将脸擦干净。
但她今年不过八岁,哪里控制得住,越想控制,眼泪反而流得更狠,怀里的苹果差点都掉了。
祝卿梧看的心焦,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向四周看了一眼,这才严肃地问道:“你是六皇子的宫女,他是不是欺负你了?”
“不……是。”玉珠哭得一抽一抽,“太监哥哥,我就是害怕。”
“怕什么?怕六皇子吗?他罚你了?”祝卿梧想起上一世刚被分到离桧宫时堂溪涧那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玉珠害怕他但也是人之常情。
“不是。”玉珠又摇了摇头,“就是……”
玉珠说着,又难过了起来,于是低头咬了一口手里的大红苹果。
她根本不认识眼前的人,本不该多言,但不知为何,面前的小太监却让她意外得感到亲近,于是终究还是说了下去。
“我来这几天了,也没见六皇子动过,他好像快死了。”
玉珠说着,眼泪又汹涌了起来,“我好害怕,他死了我是不是也会死?尚宫居的姑姑肯定会说我没有照顾好六皇子的。”
“什么?”祝卿梧闻言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还记得上一世堂溪涧身上的伤虽然看着厉害,但终究是皮外伤,要不了命。
怎么会突然这么严重?
难道是因为上一世有自己照顾才没事,而这一世自己调到了花房没人照顾他,所以竟然危及到了性命?
祝卿梧正想着,袖子突然动了动。
他低头,然后就见玉珠可怜兮兮地扯着他的袖子,正眼巴巴地望着他,“太监哥哥,我该怎么办?我去御药房找了大夫,但他们根本不理我,我也没有办法,六皇子如果出了事我肯定也会死的。”
祝卿梧闻言,连忙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认真保证道:“别怕,哥哥不会让你有事的。”
祝卿梧说着,牵着玉珠起身向里走去。
离桧宫和往日一般冷清,祝卿梧调到花房后,敬事房竟然没有给这里再补一个太监,而是只送了玉珠过来,由此可见宫里对堂溪涧是真的不上心。
只是堂溪涧毕竟是皇帝的儿子,怎会落得如此境地?
祝卿梧又想起了那日周禇的话,看来皇帝是真的不喜欢堂溪涧。
不过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祝卿梧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已经随着玉珠走到了偏殿的门口。
看着眼前的大门,祝卿梧不由叹了口气。
明明这一世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纠葛,但为了玉珠还是只能再帮他一次。
“太监哥哥,六殿下就在里面。”玉珠说着,把手里的苹果放到了门口,手里捧着吃食毕竟是对皇子不敬。
“嗯。”祝卿梧点了点头,面前的偏殿是他从前住了八年的住所,然而如今却只能装作第一次来的样子,心里是说不出的怪异。
但祝卿梧并没有表现出来,而是走了进去。
里面的光线和上次的一样昏暗,要好一会儿眼睛才能适应。
因为背上的伤,堂溪涧依旧侧躺在那里,面色苍白,嘴唇同样毫无血色,似乎比前几日又严重了些,没有一丝生气。
祝卿梧走近了些,这才发现自己上次临走时给他倒的水依旧静静地放着,一点也没动。
所以这些天他都没有醒来过吗?
祝卿梧想着,上前一步掀开了他身上的被子,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里面的寝衣上布着一条又一条的血痕,血已经干了。
玉珠看着面前的场景,有些不知所措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祝卿梧知道她这是害怕了,于是从袖子里掏出了些银子,对她说道:“去御药房换一瓶金疮药来。”
“好,我这就去。”玉珠点了点头,连忙跑了出去。
祝卿梧看着他身上的伤口因为血干了而和皮肤贴在一起,必须尽快处理,否则一会儿不好上药,于是想要去找一把剪子。
然而刚一转身,垂在身侧的手腕却突然被人轻轻握住。
第23章 上驷院 “六殿下?”
祝卿梧因手腕上的触感而一怔, 于是连忙低头看去,他还以为堂溪涧醒了过来,然而并没有。
堂溪涧依旧紧闭着双眼, 眉头紧皱, 神色满是痛苦, 像是魇进了什么梦里。
抓着他手腕的手并没有什么力气,很快便松开, 重重跌了下去。
“六殿下?”祝卿梧试探性地叫了一下。
床上的人并没有什么反应,祝卿梧这才松了一口气。
因为对离桧宫太过熟悉,祝卿梧很快就找到了一把剪刀,将他背上的寝衣剪开,方便玉珠一会儿给他上药。
玉珠很快就跑了回来,有了钱, 这次终于换来了一小瓶金疮药。
这药今后还要再换几次,祝卿梧不可能日日在这儿, 因此没有直接替堂溪涧换, 而是教玉珠怎么上药。
“这样就行了吗?太监哥哥。”玉珠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祝卿梧看着堂溪涧苍白的脸色, 回道:“还得弄些水和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