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这偌大的皇宫也没有人希望他活下去。
想到这儿,堂溪涧再次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一杯温热的茶水突然递到他唇边。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喝过水,喉咙干得像是要裂开,因此这杯水就像是久旱逢甘霖。
他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身体已经先一步作出反应,连忙喝了起来。
一杯水很快喝尽,这时一道声音从身侧传来,“还要吗?”
堂溪涧努力睁开有些沉重的眼皮,这才发现旁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穿宫服的小太监。
小太监看着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纪,手里握着茶杯,正望着他。
原本消沉的死意竟然因为一杯热茶而奇迹般地消退了下去,堂溪涧望着他,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小太监见状,连忙一杯杯给他倒起了茶。
这宫里冷冷清清,看起来连炭火也没有,堂溪涧也不知他从哪里弄来的茶。
小太监和他从前见过的宫人都不同,没有什么尊卑的观念,对他不叫尊称,甚至还直接掀开他的被子查看他的伤口。
堂溪涧还没来得及发怒,就听他自顾自地说道:“怎么这么严重?你这伤口得赶紧用药止血,再流下去你会死的。”
堂溪涧没力气去纠正他一句话里有多少的大不敬,只是厌倦地说道:“死就死吧。”
“那怎么行?你小小年纪怎么如此消极?都是些皮外伤,只要涂些药就好了。”
堂溪涧转头看向他,面前的少年看起来还没他高。
因此小小年纪这样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倒显得有些可笑。
但堂溪涧并没有心思笑话他,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然后就听那小太监继续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要是出了什么事,父母一定很伤心。”
堂溪涧听到这儿,终于有了几分反应。
他又想起了那场大火,他的母亲抱着他,手指几乎要陷进他的肉里。
哪怕当时年纪尚小,但他也能感觉她的不舍和伤心。
“活下去,你一定要活下去!”
明明那个年纪根本记不住什么,然而那道声音却好像穿透了时间,重新钻进他的耳朵里。
“活下去。”
堂溪涧原本垂在身侧的手一点点握紧,是的,他要活下去。
凭什么作恶者可以享乐无忧?而他的亲人却长埋地底?
堂溪涧的心底突然迸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他不能死,他死了只会让他们得意,他必须活下去。
那小太监还在旁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然而堂溪涧已经听不见了。
他只是艰难地一点点转过身,伸手握住了小太监的衣袖,“救我。”
小太监愣了一下,把他的手放回了被子里,然后拍了拍胸脯保证道:“你放心吧。”
小太监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药和食物,在他的精心照顾下,堂溪涧很快便恢复好了身体。
重新回南书房那日,众皇子的脸上各有表情。
有幸灾乐祸,也有难以置信。
然而堂溪涧已经不在乎他们的神色和言语,只是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开始上课。
一切似乎都在慢慢过去。
堂溪涧知道了小太监的名字,祝卿梧。
他没想到小太监也会有这么好听的名字,宫里的太监都叫什么小桌子,小凳子,堂溪涧不想叫他小卿子或小梧子,于是选了最后一个字,叫他阿梧。
小太监说他没礼貌,堂溪涧听得稀奇,如果是别的小太监肯定立刻下跪道谢,只有他的小太监如此特别。
小太监确实特别,从不给他行礼,也不叫他殿下,吃饭时还会带着那个傻乎乎的小宫女和他坐在一起。
无礼至极,却又无微不至。
功过相抵,所以堂溪涧便算了。
反正他在这皇宫中也不算什么正经的主子,他的小太监又何必那么正经。
开始时,堂溪涧只当他是一个没什么规矩的小太监,直到他生辰那日。
从前柳姑姑在还会为他煮一碗长寿面,而如今这偌大的皇宫,应该没人会再记得他的生日。
可是他没想到回到宫中时,小太监却为他精心准备了长寿面和一盘糕点。
离桧宫的日子艰难,因此堂溪涧知道这份糕点做成得有多不易。
而且……
堂溪涧看着面前的牛乳糕,突然想起那日颖妃来看三皇子时亲手做了一盘喂给三皇子吃。
堂溪涧知道颖妃是特意来表演给他看的,但还是配合地陪她做了一出艳羡的戏。
他没想到这一切会被祝卿梧记在心里。
这皇宫中如今还会在意他一举一动的人,也只有他的小太监一人而已。
祝卿梧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满脸兴奋地拍着手对他说:“殿下,生辰快乐!”
不知为何,堂溪涧突然很想抱一抱他。
他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殿下?”
小太监有些奇怪地叫道。
堂溪涧想,既然他如此有心,那么守不守规矩似乎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于是他说道:“你不必总是唤我殿下。”
“那我叫你什么?”
“像我唤你一样,你可以唤我阿涧。”
阿梧,阿涧。
他的生命好像因为小太监又生出了一个新的支点,终于不再是荒芜一片。
堂溪涧就这样安安静静地读书习武,沉默地度过一年又一年。
终于,在他十四岁那年,经过余至和外祖众门生多年以来不懈的努力终于找到了证据,证明当年的一切皆是陈家一手酿成的惨案。
光帝知道自己错了,但为了帝王的脸面终究还是没有翻案,只是将水家的人从流放之地召回,并斥责了陈家,又冷落了颖妃几天。
但外祖和外祖母已经病逝,水家人丁寥落,再不复从前。
余至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如今的结果,于是特意向光帝求了一个恩典,堂溪涧毕竟是水家嫡系唯一的后代,水靳在天之灵也定然希望他可以成才,所以想要请人教他骑射。
虽然宫中有专门教皇子骑射的外谙达,但多一个人也什么,于是光帝欣然同意。
堂溪涧再次见到余至时发现他的两鬓已是斑白。
他只比母亲大一岁,如今也不过是三十多岁的年纪,但为了水家的事多年奔走,竟已苍老至此。
“又长大了。”余家虽娶了陈家幼女,但两人成亲十年一直没有子女,听说最后是陈家那位小姐受不住,先提了和离。
而余至一直到今日也没有再成亲。
“余先生。”堂溪涧回道。
“这是袁最,今后他会教你骑射。”
余至话音刚落,就见袁最向他行了一礼。
堂溪涧一愣,立刻行了回去。
“六殿下应当不认得我,但我认得六殿下,当年在下的弟弟被陈家那个孽畜活活打死,家父申冤也遭不测,是您的外祖慷慨挺身才为我们袁家讨回了公道,以至于后来……”
后来的结果是什么大家都知道,因此他也没有再说下去。
“我当年因体弱,一直寄养在寺庙里,并未入族谱,因此无人知道我与他们的关系,我如今是三品参将,殿下,我会一生护您,肝脑涂地。”
堂溪涧望着他们,再次为自己曾经想要轻生的想法而羞愧。
这么多年,无论是余先生还是外祖当年的门生,如今的朝臣,皆不遗余力地帮助水家,帮助他。
他的身上背负了太多人的期望,他需要那个位置。
十六岁那年的猎场事件后,不知是这些年积攒的愧疚太多,还是当时太子和五皇子正如火如荼地争夺皇位,光帝需要有人压制他们,因此终于看见了他。
彼时边关外族来犯,陈太傅得了皇后的授意提议他领兵出关。
战场上瞬息万变,与死神并肩,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光帝难得有些犹豫,为他的安危考虑起来。
而堂溪涧干脆如他们所愿,自请出关。
光帝最终同意,任命他为副将,跟随袁最出关。
袁最此时已是将军,身经百战。
虽然是堂溪涧的骑射师父,但比起三皇子和太子,堂溪涧既无朝中势力,也无母家助力,况且战场上刀剑无眼,能不能保住命都不一定。
谁也没有想到堂溪涧会以十六岁的年纪退敌千里,深入敌营,俘虏了外族的首领。
光帝龙颜大悦,没想到他竟真的有领兵之才,就在皇帝早给他封赏的时候,他却自请留在塞外,一副只想老老实实当辅佐之臣的模样。
光帝更感愧疚,不知是不是年迈开始顾及亲情的缘故,堂溪涧出关的前一夜,竟突然单独召见了他。
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坐在一起,光帝遣退众人,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涧儿,其实这么多年朕一直知道自己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母亲。”
“别怨朕,这个位置会让人身不由己。”
堂溪涧看着不远处一身明黄色龙袍,头发花白的老者,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儿臣明白。”
说完,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涧儿……”光帝眼中的愧疚更甚,缓缓说道,“这些年一直将你挂在柳茹的名下,委屈你了,正好纳兰氏无子女,年纪也合适,从今以后,你就挂在她的名下吧,她身份尊贵,等你年岁再长,娶亲之后便封为亲王,这是……”
光帝嘴唇颤抖,似乎很难将那个称呼说出口,“父皇现在唯一能给你的补偿了。”
堂溪涧神色依旧淡淡,“谢父皇。”
堂溪涧出去时,脑海中突然那日想起纳兰贵妃来找他时的话。
“六殿下刚立奇功,不趁热打铁,反而自请戍边,大节大义,令人称叹。”
“娘娘言重。”
“有大舍必谋大得,不知六殿下的‘得’是什么?”
“先君臣,后父子,臣之本分,无所谓得舍。”
“是吗?看来殿下心中真无所怨,不怨水家流放,不怨你母亲葬身火海,不怨多年欺侮,不怨陛下?”
堂溪涧闻言沉默了下去,只是挑眉看向她。
“可我有怨。”
“那娘娘所怨是什么?”
“六殿下应当知道我怀过孕,是个男孩,本应是你的十弟,但……”
纳兰贵妃说到这儿,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我宫中的花蕊中被人放了麝香,不过六个月,我便滑了胎,从那以后再也没有怀过孕。”
“娘娘为何告知我这些辛秘?”
纳兰贵妃仰头拭了拭眼角的泪水,笑道:“你之前于猎场救了陛下,如今又立下战功,却又不参与党政,只是一副尽心国事的做派,陛下定然对你愧疚,想必很快就要重新再论你的名分了,你的母亲早逝,而我无子,你我合作,最为合适,若他日……”
纳兰贵妃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你无论是正生母名分还是追封,我都不会干涉。”
“那娘娘所求是什么呢?”
“六殿下,若你他日登基,娶我纳兰家女子为后。”
堂溪涧闻言沉默了下来,意料之中的答案。
自古女子入宫便是为母家图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很公平的合作,但不知为何,堂溪涧还是犹豫了一瞬,他脑海中竟然浮现出阿梧穿嫁衣的身影。
真是荒谬。
“六殿下意下如何?”
堂溪涧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当日害娘娘腹中孩子的是谁?也是颖妃吗?”
纳兰贵妃笑了笑,“无论是颖妃景妃还是皇后,她们都该死,这点我和殿下同求。”
堂溪涧在边关待了四年。
这四年里,三皇子和太子明争暗斗,各朝臣和皇子划分两派,分庭抗礼。
堂溪涧虽在边关,但余至如今已是文官之首,所以他偶尔也能得到一些消息。
太子身后有大皇子和四皇子,但大皇子是长子,虽表面归顺,心却不齐。
三皇子和五皇子是姻亲,五皇子自然助他,加上陈家助力,他们争得如火如荼。
光帝表面不动声色,实际内心已很是猜忌。
于是多番打压他们母族,一点点卸掉他们朝堂上的手臂,让他们可以继续斗,却不至于越过他的头上去。
直到建昌三十五年,光帝大寿那日,群臣共贺,天下同乐,却有人举报三皇子在府中行巫蛊之术。
光帝大怒,太子立刻带人前往,最后从三皇子的府中搜出两个被针扎的小人,后面赫然印着光帝和太子的生辰八字。
光帝震怒,当即将三皇子下狱,褫夺颖妃位分,关于冷宫。
陈家上下嫡系处以绞刑,其余流放三千里。
光帝因为这件事大病一场,太子不知是否得意太过,竟于在侍疾时在宫中强要了一个容貌昳丽的宫女,行秽乱之事。
光帝知晓此事后并未立刻作出处罚,而是秘召堂溪涧回京。
堂溪涧接到秘旨,却并未立刻出发赶往郢都。
直到太子发现光帝已经知晓所有的事情,于是突然发难,将朝中重臣和光帝困于乾明殿想要逼宫,他才神兵天降。
光帝拖着病体坐起身来,满是欣慰地望着他,“涧儿,好孩子,你回来了,今日你有大功,是父皇对不起你,父皇一定会好好补偿你。”
堂溪涧闻言,行至他身前,用龙床上明黄色的床幔一点点将剑上的血擦干。
“不必了父皇。”堂溪涧说着,将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儿臣自己来取。”
“你!你也!”光帝惊惧不已,看着不远处跪了一地的人,连忙说道:“救驾!来人救驾!袁最救驾!余至!”
然而他们只是冷眼瞧着,谁也没动。
两人为文武官之首,他们没动,其他人自然更不敢动。
“爱妃!”光帝看向一旁的纳兰贵妃,“你弟弟是禁军首领,快去传他救驾,快去!你们若是救驾有功,朕封你为后。”
纳兰贵妃没有动作,只是笑吟吟地望着他。
“父皇,您找纳兰郎中令吗?”堂溪涧说着,向右看了一眼,“他正守在殿外呢。”
光帝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了纳兰辰的身影,旋即瞬间怒目圆睁,却又只能沉默了下去。
禁军,将军,宰辅,兵权皆在堂溪涧一人之手,光帝明白大势已去,只能低声询问,“你想要什么?让朕退位?”
堂溪涧摇了摇头,只是向前一步,站在光帝的病榻前,手下用力。
光帝的脖颈处瞬间渗出血来,“我只是想问问,你还记得我母亲吗?”
光帝闻言,眸色微动,眼中似有什么闪过,随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堂溪涧没有固执地等他回答,而是继续问道:“那你知道她的冤屈吗?”
“你知道水家的冤屈吗?”
“朕……”光帝只说了一个字便像是被人堵住了喉咙,猛地咳嗽了起来。
“哦,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啊。”堂溪涧说着,手下一点点用力。
刀剑割破血肉,鲜血瞬间淌了出来。
“堂溪涧!你是要弑父吗?”原本跪着的刘老太傅站起身来,“你怎敢弑君弑父,你这个不忠不孝的东西!”
堂溪涧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来看向他。
刘老太傅看着他,眼中依旧满是厌恶。
堂溪涧不明白,同样都是他的学生,为何刘老太傅独独厌恶自己?
但他已经没兴趣知道了,他只是静静地望着刘老太傅,像很多年前众位皇子围着他问名字的含义时一样对着他问道:“太傅,涧是何意?”
刘老太傅仿佛也想起了这一幕,神色冰冷,义正言辞道:“山间沟渠!你虽如今记在纳兰贵妃名下,但宫中谁人不知你是那妖女之子,你也配为一国之君!你如此卑贱之人,也配为一国之君!”
“哈哈哈哈哈哈哈……”刘老太傅说着,突然大笑了起来,“我大凉要完了!”
“陛下,大势已去,我大凉要完了!但你不要得意,我宁死也不为新朝臣子,堂溪涧,你无君无父,不得好死!”
说完,刘老太傅便猛地向旁边的柱子撞去。
只听一声巨响,刘老太傅的身体便软了下去。
光帝似乎终于被刘老太傅的死而激起了年轻时的几分血气。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直视着提剑向他走过来的堂溪涧。
“你杀不了朕。”光帝说着,慢慢站起身来,“若是必要,太子和老三都会杀了朕,但你不会,你的心终究还是不够狠。”
堂溪涧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是朕对不住你和你的母亲,对不起水家,朕驾崩以后,你便为水家翻案吧。”
堂溪涧还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便见光帝猛地抬起他的剑,然后上前一步。
“噗嗤”一声,剑身没过□□。
堂溪涧下意识想要把剑收回去,然而光帝却紧紧握住了他的剑。
光帝的唇角渗出一丝血迹,却还是努力开口说道:“朕知道你接下来会做什么,逼朕退位,然后移居别宫,幽禁至死,罢了,还是简单些吧。”
“就当这是朕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这些年朕一直没敢看过你,你和你的母亲太像了,如今终于能好好看看了。”
光帝说着,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的脸。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倒去,但他还是努力握着堂溪涧的剑,坐回了床上,维护了他最后一丝尊严。
“朕亲自去向她还有水家告罪,大凉……”
光帝的话还没说完,头便垂了下去。
一旁的掌印太监大恸,连忙跪下,一边痛哭一边高喊,“陛下殡天!传位六皇子!”
登基那日,堂溪涧坐于高台之上,群臣跪拜。
他踩着无数人的骨血终于坐到了这个位置上来。
曾经那些人欠下的债都将由他一笔笔收回来。
他将那些人一个个杀掉,一个个折磨,皇宫内充满血腥,可他竟也没有觉得多畅快。
堂溪涧洗着手上的血,又想起了他的小太监。
这些日子为了保护他,也为了不让他看见这些脏污的血,堂溪涧派人封了离桧宫。
他不想阿梧看见他满是鲜血的这一面。
可如今堂溪涧却想见他,似乎只要见到他才能心安。
可是和他想象中的不同,小太监没有问他,一开口就是在给别人求情。
“你当年得以出关领兵,是陈太师力荐。”
堂溪涧没有回答,只是想:“错了,他只是得了皇后的授意,希望我死在边关。”
“颖太妃已经被废,关在冷宫,为何还要痛过下杀手?”
堂溪涧不知该怎么向他解释,当年的事太长,更何况他也不想小太监沾染。
他的小太监和这里的每个人都不一样,他的心干干净净,怎么会理解那些脏事?
只要再等等,等他为水家翻了案,一切便会水落石出。
到那时,或许阿梧会理解他做的这一切。
堂溪涧依旧按着自己的步子挨个清算。
他知道有些人阿梧在乎。
所以让李公公死于“急病”,对于小豆子他也留了情。
这些年小豆子对离桧宫和祝卿梧的感情不是假的,但为五皇子传递过的消息也是真的。
五皇子是三皇子的人,装得温文尔雅,不过是一丘之貉。
更何况五皇子的生母景妃和颖妃一起对他的母亲做过恶。
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但他可以放过小豆子,他死了,阿梧会伤心的。
于是他让人安置好小豆子的家人,又给了他一大笔银子,让他自行出宫。
可是他没想到小豆子会去求阿梧,更没想到小豆子会和五皇子一起去死。
海恩进来通传这件事时堂溪涧正在写字。
海恩说:“陛下,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堂溪涧愣神了片刻,不知为何,他竟想到了他的小太监。
若是今日兵败,诏狱中死的是他。
他的阿梧又会怎么做?
堂溪涧回过神时才发现宣纸上不知何时滴了一点墨,晕开一片墨痕。
“罢了。”堂溪涧将手中的毛笔放下,“那就将他们葬在一起吧。”
他知道阿梧知道小豆子的事一定会伤心,却没想到他竟然会想要出宫。
更没想到那个看起来总是傻乎乎的小宫女竟会以自己的命去帮他。
差一点堂溪涧就被他们真的骗了过去。
当他看到离桧宫的大火时,他又想起了四岁时观星台上的场景。
那场大火夺去了他的母亲,而这一场又要夺去他的阿梧。
只是想到这种可能性,堂溪涧便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人拽了出去。
于是他疯了一样想要冲进去,但周围的所有人却都拦着他。
直到许久他才挣脱了那些束缚,然而火烧的太大,只剩下了一具被烧得不成人形的尸体。
堂溪涧抱着尸体在乾明殿枯坐了三日,还是觉得眼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阿梧怎么会这么狠心?
将他一个人留在这冷冰冰的皇宫里。
直到第三日,纳兰太后来见他,名为关心他的身体,实则笑话他。
“皇帝真是关心则乱,平日里那么爱重的宦官,竟连是不是他的尸体都分不清。”
堂溪涧望着她,突然清醒了过来。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尸体愣了片刻,终于说出了三日里以来的第一句话,“海恩,传仵作。”
这果然不是阿梧的尸体,是一个女子的。
堂溪涧瞬间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时间气血翻涌,几乎站不稳身体。
太后及时扶住他,笑意盈盈,“皇帝还未娶亲,一定要注意身体。”
堂溪涧挤出一个笑,“多谢母后关心。”
堂溪涧就知道她来不会仅仅是关心自己。
当年因母子的名分和她弟弟手中的禁军,堂溪涧才和她达成合作。
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她允许自己为水翻案,重论生母的名分,助自己登基,自然是要收取报酬的。
但若是他真娶了纳兰家的女子,纳兰家有太后,皇后,还会生下继承大统的孩子,那他的江山岂不是到了纳兰家的手里。
因此登基后堂溪涧一直拖着这件事。
他知道纳兰太后对此很不满,但如今已不需要她的助力,她也奈何不了自己。
只是她弟弟手里还握着禁军,堂溪涧还不能撕破脸而已。
这种时刻,比的就是耐心,以及不留破绽给对方留下把柄。
祝卿梧是他唯一的软肋。
因此他只能逼着自己对他疏离。
他知道太后总是有意无意地试探,于是他对那些提议给予阿梧封赏的大臣一律回道:“不过是一个宦官而已。”
他逼着阿梧唤自己陛下。
逼着他与自己疏远。
逼着他对自己称臣,逼着他改掉不合宫规的一切。
他拼命想要证明祝卿梧对于自己而言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宦官。
然而如太后所言,关心则乱。
真正的不在意根本无需证明。
“那你与若儿的婚事打算什么时候办?”纳兰太后继续问道。
“国丧未过,国丧内禁止一切嫁娶事宜,母后不会不知。”
“哀家自然知晓,那就等国丧之后吧。”
“最近边关不平,儿臣……”
堂溪涧的话还未说完,太后却突然打断了他的话,“皇帝,你得快点把那个小太监找回来了。”
堂溪涧闻言抬头看向她。
然后就见太后神色未变,依旧满是笑意,“他的身体是不是越来越差了?秦太医难道什么都没有诊出来吗?”
堂溪涧这才想起,秦太医确实说过阿梧除了气血亏欠,忧思成疾外体内似乎还有中毒的痕迹。
但这毒着实厉害,他怎么也探查不清。
堂溪涧本还在暗中排查,没想到太后竟会直接承认。
“皇帝别用这种眼神看着哀家,你我毕竟是母子,哀家自然不会把事做绝,只要皇帝老老实实遵守承诺,你与若儿成亲那日,哀家自然会把解药给你,当做你们的贺礼。只是你要快,那毒隔三差五就要喂些解药,从前他在离桧宫时哀家还能一直派人小心护着,但如今天大地大,十日之内若是没有解药,那哀家也没办法了。”
纳兰太后说着,起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却又突然停下,转头看了他一眼。
“皇帝,你好自为之吧。”
堂溪涧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拳头一点点握紧。
若是从前他或许还会放过纳兰家,但从她给祝卿梧下药的那一刻,就只能不死不休了。
“海恩。”堂溪涧走到桌前,拿起毛笔,一点点画下祝卿梧的画像。
“去诏狱要两具尸体,一男一女,悬于城墙上,然后把这张画像散出去。”
他知道阿梧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会回来,但不知道他回来时会是第几日。
堂溪涧在皇宫中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他的消息。
堂溪涧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海恩,他怎么样了?”堂溪涧想要去看他,却又觉得这件事不该就这么轻轻掀过去,纵得他没了规矩。
“祝公公晕过去了。”海恩回道。
堂溪涧闻言,终究还是坐不下去,起身向外走去。
跨出大门的时候,堂溪涧想自己是不是太纵着他了。
可随即又想,纵就纵了。
毕竟这偌大的皇宫里,也只有他是堂溪涧的心安之地。
堂溪涧终究还是忍到了成亲那日。
奉茶时,纳兰太后望着他,心满意足地在他的手里放了一个红瓶。
堂溪涧冷冷地冲她露出一个笑,拿到解药便向乾明殿走去。
身后的海恩满头大汗地追着他,说:“陛下,这不合规矩。”
但堂溪涧已经听不进去,只是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转头问他,“阿梧呢?”
海恩愣了一下,回道:“奴才不知。”
堂溪涧找了很久,才在观星台上找到了他。
他轻飘飘地站在护墙上,仿佛随时都会随风落下。
“阿梧!”堂溪涧急忙叫道,想要上前,却又怕吓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