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珠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让他离开这里。
一旦被发现他们都是死罪,他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但不能不在乎玉珠。
所以无论如何今日都要逃出去。
离桧宫在西,而御膳房在东,因此离御膳房越近,便越安静。
大概是周围太过安静的缘故,祝卿梧竟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一声一声几乎要从胸腔跳出去。
他低着头不敢看四周,只顾奔跑,不知跑了多久,眼前豁然一明,不远处就是御膳房的后门。
后门处果然停着一架车,旁边还站着一个小太监。
想必那个就是玉珠口中的小张公公,祝卿梧心中一松,刚想过去,身侧突然出现一道黑影,将他猛地向旁边拉去。
祝卿梧心中一震,呼喊声还没出口,便被一只手堵了回去。
第10章 皆归途 这是玉珠拼了命为他争来的自由
心脏因为巨大的惊惧而漏了一拍,手里的桶落在了地上,但因为两旁是草地,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祝卿梧的脑海一片空白,随即闪过无数个被发现的下场时,然而这时耳畔处却突然传来一道略显尖细的声音。
“祝公公,得罪,是我,您别出声。”
那人说着松开了他,祝卿梧回过头去,这才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年轻俊美的宦官,应该就是玉珠口里的小张公公。
“祝公公。”小张公公说着,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车架旁的人影,“原本我们白案的出宫采买都是我一人,您可以扮成御膳房的人随我一起出去,但因为过年,各宫糕点的需求极大,采买的东西也多,所以主管公公临时增派了一个人和我一起,我不能让他发现,所以一会儿得委屈您一下。”
“什么?”祝卿梧有些不解地问道。
然后就见小张公公指着车后面的坛子说道:“我一会儿会借口支开他,您便找机会钻进去。”
后面的车架上摆着几个半人高的坛子,钻进去倒是没有问题,只是肯定不会有多舒服罢了。
但事到如今,也顾不得那么多,祝卿梧自然同意。
小张公公交代完便要走,祝卿梧见状,连忙拉住了他,“小张公公,那玉珠呢?我们不等她吗?”
小张公公闻言,立刻回道:“玉珠说她前些日子在冷宫的墙角发现了一处狗洞直通宫外,她会从那里出去,让我们不必管她。”
“狗洞?可……”
祝卿梧的话还没说完,小张公公便打断了他的话,“祝公公,时候不早了,不能再耽误了,我去支开他。”
说完便抬步走了过去。
祝卿梧只能将心里的疑惑压了下去。
小张公公不知说了什么,然后便和那个年轻的小太监一起进了御膳房。
祝卿梧见状,先向四周看了看,见四下无人这才走了过去,钻进了最里面的坛子里。
这坛子看着不大,里面的容量却不小,只是盖子一盖,里面没办法换气,瞬间闷得厉害。
祝卿梧强忍着不适,抱着身体静静地等着小张公公他们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传来了声音。
“你也太粗心大意了,令牌都能丢,若是真找不着了,我们今日可怎么出宫啊?”
“都是我不好,不过这不是找到了嘛。”
“算了,不说了,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出宫吧。”
“好,走吧。”
接下来便是马车轻轻晃晃,向宫外走去。
这坛子平日里不知用来装什么,密封性极好,很快坛中便没了氧气。
坛子里又闷又热,不一会儿呼吸便不畅了起来。
但祝卿梧看不见外面的情景,也不敢贸然掀开坛子透气,只能强忍着。
就在他快要到极限想要将坛盖掀起一点缝隙时,突然听见了外面的声音。
“小张公公,小夏公公,怎么除夕夜还要出宫采买啊?”
“别提了,最近年关,各宫祭祀的,吃的,打点下人的糕点数不胜数,每日那食材消耗得极快,哪怕日日出宫采买都买不过来,明日过年需要的肯定更多,所以主管公公派我们出宫赶紧再备一些。”
“真是辛苦。”
“哪有你们辛苦,这寒冬腊月的还要在外面守着,所以我出来的时候特意给各位军爷带了些荷花酥和枣花酥,你们分吃一些。”
“小张公公客气。”
“那就劳烦各位检查一下,我们就先出宫了。”
话音刚落,便有人过来掀开坛子查看。
旁边的坛子一个个被掀开,很快就到了他旁边。
祝卿梧只觉得一颗心瞬间跟着提起,他小心地抬头望去,生怕自己头顶的盖子被掀开。
然而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旁边的坛子被查看完,便听他头顶的坛盖突然响了起来。
祝卿梧连忙抬起头来,然后就见头顶的坛盖被掀开了一条缝隙。
祝卿梧只觉短短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倒流了过来,心脏拼命跳动,他连忙捂住嘴,才没让一颗心跳出来。
然而就在这时,旁边又传来一道声音,“行了,几个坛子有什么好看的,还能藏个人不是?看两个就行了。”
那人刚说完,就听“啪”得一声,头顶的盖子瞬间又盖了回去。
祝卿梧一颗心这才重重跌了回去,大脑一片空白,阵阵发晕。
坛子里又闷又热,氧气也已经耗尽,刚才又是一番惊心,祝卿梧只觉得已经到了极限,马上就要晕厥过去。
然而此时就在宫门口,他怕发出声音,只能拼命咬着舌尖逼自己清醒,很快便在口内尝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只是这样也没能支撑多久,刚一出宫门,祝卿梧便晕了过去。
“祝公公,祝公公。”
祝卿梧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已经不是黑漆漆的坛子,而是辽阔的夜空。
刚才的窒息感仍未散去,因此祝卿梧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
许久,胸口处的憋闷才终于散去。
“祝公公,是我不好,竟忘了给您留透气的东西,让您硬生生晕了过去。”
祝卿梧摇了摇头,望着头顶一望无际的天空,这里没有宫墙的切割,因此天空浩远又辽阔,很是完整。
视线下移,不远处是一片麦地,麦田上覆盖着厚厚的雪衣。
“祝公公,我将小夏子支开了一会儿,但他很快就会回来,所以我只能送您到这里,这里已经是城郊,您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就能出城了。”
小张公公说着,掏出一套常服递给他,“您把这个换上。”
“出城?”祝卿梧有些艰难地问道。
“对,玉珠让我带话给您,只要离开郢都,您就自由了。”
“玉珠呢?玉珠什么时候出来?”祝卿梧骤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问道。
“大概要半夜了,我晚上会去接应她。”
“我也去。”
“不,玉珠让您趁着半夜就离开,省的夜长梦多。”
“可是……”
“我知道您担心玉珠,我也担心她,不过您放心,我会照顾好她。”
“你……”祝卿梧还想说什么,却突然停下。
他猛然想起平日里玉珠总是给自己的枣花酥,荷花酥和各种酥饼。
每次问她,都说是从御膳房拿的。
而刚才小张公公给那些侍卫的糕点也是枣花酥和荷花酥。
况且这件事被发现可是死罪,小张公公却愿意帮他。
还有那日在后院时祝卿梧说想求堂溪涧给玉珠赐婚时她奇怪的神情。
所有的点点滴滴就像一颗颗珠子被串联在了一起,祝卿梧终于明白了什么。
“好。”想到这儿,祝卿梧抬头望向面前年轻的宦官。
虽然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但都知道对方已经心知肚明。
“那玉珠就交给你了。”
“嗯。”小张公公郑重地点了点头,“您放心吧。”
小夏子随时都会回来,因此祝卿梧也明白不能再继续耽误下去。
于是接过衣服向他道了别,便转身沿着面前的小路向前跑去。
这一路的颠簸已让他筋疲力尽,然而祝卿梧却丝毫不敢停。
只是不断地向前跑着,直到快到城门口时才停下了脚步,找了一片麦田换了衣服,又将脱下来的太监服埋了起来,这才鼓起勇气向城门口走去。
郢都毕竟是都城,哪怕夜深,依旧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祝卿梧不知玉珠想了什么方法拖延,一直到这会儿都没有传出什么搜捕的条令。
但祝卿梧走到城门口时还是格外得紧张,好在并没有人像电视剧里那样向他要什么通关的条令,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便将他放了过去。
祝卿梧走出郢都那一刻,依旧有一种并不真实的感觉。
他转过头,身后历经风霜的百年城门像一个慈祥的老人,目送他告别。
他真的离开了那个困了他八年的皇宫,离开了堂溪涧。
其实也不过短短几个时辰,祝卿梧却已经有了几分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一时间也说不出是喜是忧,虽是站在来来往往的城门口,但天地浩淼,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人。
孤独却也自由。
这是玉珠拼了命为他争来的自由。
前面是三条不同的路,祝卿梧不知道出哪一条是正确的路。
但从此天地浩茫,皆是归途。
天色刚亮,祝卿梧便醒了过来。
他推开窗牗,外面灰蒙蒙的一片,看起来是个阴天,怕是会有雪。
于是他又加了一件衣服,拿了把伞,这才推开门向外走去。
走了约有两里,便见一座已经废弃的巫庙立在那里,外面大门上的漆已经脱落了大半,但里面却很干净。
他推开门,然后就见庙里有四个小孩儿正坐在一起用树枝在地上写着什么。
小孩儿们看见他,立刻停下手中的动作跑了过来,热情地对着他叫道:“祝先生。”
祝卿梧冲他们笑了一下,挨个打了招呼,然后和他们一起走进了庙里。
然后坐在正中间处的旧蒲团上。
小孩儿们见状,立刻围着他坐好。
祝卿梧这才在地上撒了一层细沙,然后拿了一根枯枝,给他们上课。
巫庙里没有炭火,因此哪怕关了门也很冷,小孩儿们被冻得双颊通红,但谁也没有跑神,一个个都聚精会神地听着。
上到一半时,祝卿梧抬头看了一眼门口,有些疑惑地问道,“春妮怎么还没来?是不是天冷睡过了头?”
“不是。”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灰棉袄的小男孩儿这才郁郁不欢地说道,“春妮昨天被他爹娘卖了,听说是去当丫鬟了。”
“这样啊。”祝卿梧闻言一愣,心情瞬间低落了下来,却又无能为力。
小孩儿们看起来也很难受,只是都在强撑着。
祝卿梧见状,也不忍再说什么,只是说道:“继续上课。”
从郢都逃出来之后,他便一路向西,停停走走。
那日逃出来时小张公公在给他衣服的袖子里塞了不少银子,因此倒也算是衣食无忧。
只是这一路上遍地饥荒,卖儿卖女的所见之景令祝卿梧时感心惊。
因此那些银子花的很节省。
而且他胃口不好,白日里至多吃一个馒头,困了便睡在经过的各类寺庙里,那些钱就更花不完了。
那日他经过这里的巫庙时太过劳累,于是便找了个角落蜷缩着休息。
半梦半醒间突然听见了几个小孩儿的声音。
祝卿梧睁开眼睛,然后便见四男一女五个小孩儿捧着一个又小又青的野果,一人一口轮换着吃。
那野果想必并不好吃,小孩儿们被酸的挤眉弄眼,但还是一口不剩地只剩下了一个核。
吃完之后,小姑娘捧着那个核小声说道:“我还饿……”
其他几个男孩儿相互看了看,最后还是最大的那个开了口,说道:“春妮,你在这儿等着,我们再去找找还有没有野果。”
“嗯。”坐在中间的小女儿乖巧地点了点头。
祝卿梧在一旁看得有些不忍心,于是在那几个小男孩儿准备离开时,掏出怀里还没吃的馒头对着他们说道:“我这儿有个馒头,你们吃吗?”
祝卿梧面前有一片帘子挡着,因此刚才并没有人发现他。
骤然听见他的声音,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最后还是他们中最大的那个孩子犹豫了一下,走过来问道:“真的给我们吗?”
“嗯。”祝卿梧点了点头,示意他来拿。
“可是……”小男孩儿还是有些犹豫,“你为什么不吃呢?”
祝卿梧闻言苦笑了一下,“我生病了,吃不下。”
小孩儿闻言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抵得过诱惑,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接过他手里的馒头。
还关切地问了一句,“你生了什么病啊?严重吗?”
“不严重。”祝卿梧不甚在意地笑着一下,“你们快吃吧。”
“谢谢!”
小孩儿说着,捧着馒头跑了过去,分成了五份,最大的那份给了春妮。
他们大概是许久都没有吃过馒头,因此吃得认真又小心。
吃完之后还不舍地地舔了舔手指头。
这个馒头成功拉进了他们的距离,吃完后那几个小孩儿围过来问道:“你怎么睡在这儿啊?”
祝卿梧笑了笑,“因为我没地方可去。”
“那你要去我们家吗?”
其他小孩儿闻言也争着说道:“去我家吧,我家也行。”
祝卿梧笑着拒绝了他们的好心邀请,只是回道:“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
“你要去哪儿啊?”
祝卿梧想了想,回道:“我也不知道。”
“既然你不知道要去哪儿?不如就留下吧。”最大的那个孩子说道。
其他小孩儿一听,也纷纷应和道:“是啊,留下来吧,我们会挖野菜,摘野果,等春天了,去山上采给你吃。”
祝卿梧看着他们脸上真挚的表情,突然觉得这个提议也很不错。
于是便暂时留了下来。
他从小孩儿们的口中得知这里叫梨白村,因当地的梨白酒而闻名。
从前他们村的梨白酒甚至可以进贡到皇宫里去。
只是这些年连年旱灾,生活艰难,加上光帝和新帝都不好饮酒,便慢慢没落了下来。
年轻力壮些的都离开了这里,想去外面拼一拼前程。
只留下一些老弱妇童还在这里,只是生活也更加艰难。
“今年一直下雪,好多地方都遭了雪灾,爹娘每天都去山上挖野菜,但还是吃不饱饭。”
祝卿梧心疼他们,每日的馒头就多买了几个。
小孩儿知道他也不易,更怕给他带来灾祸,因此从没声张些什么。
只是每日来这巫庙找他。
祝卿梧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教起他们识字来。
他们对祝卿梧很尊敬,一起喊他,“祝先生”。
祝卿梧说过很多次不必这么叫他,但小孩儿们坚持得很,怎么也不肯听。
祝卿梧便也随他们。
只是还没教几日,年纪最小的春妮便被父母卖了,给人为婢。
下课之后,他们和祝卿梧详细说起了这件事。
“春妮的爹爹去郢都做工,不知怎么摔断了腿,掌柜也不管,给了点钱就打发了出去,但那点钱根本不够,她爹是一家之主,为了给她爹看腿,只能把她卖了。”
小孩儿们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因此并没有多难过。
甚至还为她高兴,“听说卖的是大户人家,今后就能吃饱饭了。”
“其实也不一定。”最大的那个小孩儿突然说道。
祝卿梧听得难受,因此一直没有言声,只是静静听他们说着。
“大户人家规矩多,而且签了身契卖给人家,是打是骂都归人家做主了,甚至主人家不高兴还能把下人直接杀了。”
其他小孩儿听到这儿,被吓得一哆嗦,“他们不会杀了春妮吧?”
“春妮那么乖,那么听话,肯定不会的!”
最大的那个孩子摇了摇头,神色黯然道:“我娘昨天给春妮他们家送了些药,听说……”
“听说什么?”其他小孩儿立刻竖起耳朵问道。
“春妮她爹不是从郢都回来的,说郢都城门口吊着两具尸体,浑身上下都是血,吓人极了,好像是皇宫里的宫女和太监,我娘听得害怕,还劝他们别卖春妮,在那些人眼里,奴才的命都不是命。”
祝卿梧原本还在安静地听着,直到听到这儿,整个人的身形猛地晃动了一下。
他连忙用手撑着地面才让自己坐稳,然后猛地抓住一旁说这件事那个孩子的胳膊,“什么?”
“祝先生?”小孩儿被他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您怎么了,脸色怎么突然这么难看,您怎么还流汗了?”
然而祝卿梧已经没心思回答他的话,只是继续问道:“你说城门口吊着两具尸体?郢都的城门口?”
“不是我说的。”小孩儿连忙摆摆手,“是春妮她爹说的,他说他还趁着做工的空隙亲眼去看了,全身上下被打的没有一丝好肉。”
“那他亲眼看见他们死了吗?”
“不知道。”小孩儿摇了摇头,“春妮他爹说旁边有官兵守着,根本不让靠近,不过都被打成那样还一直吊着,应该死了吧。”
“吊了几日了?”
“不知道,但……”小孩儿想了想,突然低头扳起了指头,“从春妮她爹从郢都回来,至少也有七八日了吧,人肯定死了。”
祝卿梧只觉得头突然晕了起来,眼前猛然一黑,好在他用手撑着,这才没有让自己倒下去。
“祝先生?”小孩儿们终于察觉到了他的不对,担心地挨个叫他。
然而祝卿梧已经顾不上,扶着一旁的墙站起身来,然后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走去。
“祝先生,您要去哪里?”
祝卿梧已经顾不上回答,推开巫庙的大门走了出去。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雪,冷风卷着雪花迎面扑来,激得他猛地咳嗽起来。
伞还落在巫庙里,然而他已经顾不上去取。
只是迎着风雪一步步向郢都的方向走去。
耳边突然又响起了玉珠的声音,“祝哥哥,我帮你。”
祝卿梧连忙摇了摇头,雪花重重砸在他的脸上,又很快化去,留下一串不知是雪水还是泪痕的痕迹。
“不要帮我,我回去,我这就回去,我再也不跑了,我和堂溪涧道歉,我和他道歉。”
“我不跑了,我不跑了。”
“我再也不跑了,对不起。”
“不要帮我,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玉珠”
第12章 跟屁虫 “堂溪涧,玉珠呢?”
祝卿梧不知道梨白村离郢都有多远,只是顺着来时的方向一刻不停地向前走着。
来时大抵因为离开了那个牢笼而觉得轻松,所以并不觉得有多远。
可是当他要回去时,才发现前路漫漫,一望无边。
脚下的雪越来越厚,鞋袜早已湿透,冻得他几乎要失去知觉,每一步都走的艰难,可是他不敢停下,只是一次又一次机械地迈着双腿,不断向前。
心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得赶快赶过去,他不敢想从小那么胆小怕疼的玉珠被吊在城楼上被千人看会是什么感觉。
只是想了一下那个场面,祝卿梧便觉得一颗心仿佛碎了一般。
天气越来越暗,周围的温度也在极速下降,风雪交织成一张张细密的网,几乎要将他吞没。
祝卿梧已经记不起自己走了几个时辰,也想不起其他的事情。
只知道自己要向前,不断向前。
身体大抵已是到了极限,连呼吸都变得困难,浑身上下冷的像块冰,牙齿不受控制地打着颤。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大雪将天地连成一条直线,有一瞬间祝卿梧几乎要辨不清路。
他想要停下来好好辨认一下,却又不敢,生怕自己一旦停下来就会倒下,再也站不起来。
只能凭着这口气,逼着自己继续向前。
喘息声越来越重,每一口呼吸仿佛都要调动全身的器官。
突然一阵冷风灌进肺里,激得他不受控制地咳嗽起来。
眼前阵阵发黑,祝卿梧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体会这么沉,双腿像灌了铅一般,再也挪动不了半分。
祝卿梧只好暂时停下脚步,拼命咳嗽起来。
不知咳了多久,手心传来一阵温热的触感,祝卿梧缓了片刻低头看去,竟然是血。
这抹血痕和他苍白的手掌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格外鲜艳。
他抬头看了一眼远方,大雪苍茫,他什么也看不见。
祝卿梧突然有些想笑,或许从穿越到这里起,他脚上就已经被套上了一条看不见的锁链。
无论他跑多远,终究还是要回到起点。
祝卿梧走了一天一夜才终于看见了郢都的城门。
它和自己离开时一样,安静地矗立在那里望着他,像是早就知道他会回来一般。
城门口依旧人来人往,但官兵却比往日的多了一倍,守在城门口的士兵人人手里都拿着一幅画像,经过比对才能进出城门。
祝卿梧并没有想要进去,只是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城墙。
如小孩儿所说,那里果然倒挂着两个人。
他们一个穿着宫女服,一个穿着太监服,两人的身上都是伤痕累累,衣衫破碎,以发覆面。
祝卿梧望着眼前这一幕,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已经身如朽木,过了百年,这才终于迈开了脚步。
不远处的尸体头发披散,面容全部被刀划得面目全非。
因此祝卿梧怎么也看不清玉珠的脸,因此他想走近一点。
然而还未靠近,旁边守着的官兵立刻走了过来,推着他让他走开。
“哪来的乞丐!陛下有旨,不得靠近,滚开滚开!”
说着就拔出了腰侧的配刀。
然而祝卿梧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继续向前。
“你不想活了不是?”侍卫说着把刀对准了他。
然而面前的人就像是失了魂一般只管向前,竟就这么要直直撞上他的刀来。
“你疯了不是!”侍卫见状连忙收起了刀想要去拉他。
然而刚一碰到他就被吓了一跳。
面前人的身体极冷,像是在冰窖里冻了几天几夜,而且整个人瘦得可怕,胳膊上一点肉也没,像是握住了骷髅一般。
“你到底怎么回事儿啊?”侍卫觉得晦气,连忙松开了他。
这边的骚乱很快引来了守城的其他官兵。
“滚开!滚开!这边不让靠近!”
然而祝卿梧已经什么也听不见,只是麻木而又机械地不断向前。
脑子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玉珠一定很害怕,他要到玉珠身边。
然而眼见他就要穿过禁栏,突然一股大力袭来,他被人重重地推倒在地。
接着一把刀架上了他的脖颈,“你他妈是聋子吗?说了不让靠近不让靠近!”
“啧,这人莫不是疯子吧。”
“扔出去。”
领头的人说完正准备收刀,突然听见一旁的人侍卫说道:“老大,他怎么有点像陛下要找的人?”
“开玩笑吧,陛下找个疯子干什么?”
说着,将那副人手一份的画像展开对比,随即感叹了一下,“啧,还真有点像。”
“那怎么办?”
“那就带过去吧。”
那人话音刚落,旁边的侍卫便把祝卿梧架了起来。
祝卿梧拼命挣扎,然而怎么也挣扎不开。
他只能看着自己离不远处城墙上倒挂着的尸体越来越远,他拼命想要呼喊,然而却只是徒劳地张开嘴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有一瞬间祝卿梧好像听见了什么碎裂的声音,似乎是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个彻底。
至于究竟是什么,他也说不清。
只听耳边仿佛有狂风呼啸,刺耳的鸣声几乎要将他鼓膜震碎,一阵剧痛自心口处传来,喉间又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祝卿梧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会被堂溪涧发现。
可是那又如何呢?
眼前再次不受控制地黑了下去,祝卿梧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
或许如今能痛痛快快地死掉,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意识昏昏沉沉,眼前一片漆黑,无论祝卿梧怎么尝试睁开双眼,眼前都是一片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哪里,也无心去探究,干脆放任自己沉溺在这片黑暗里。
意识仿佛有了实体,不受控制地四处飘散。
不知为何,祝卿梧突然想起了和玉珠的第一次见面。
大概是看这偌大的离桧宫只有一个小太监实在难看的缘故,内务府又分了一个宫女过来。
祝卿梧看着面前只有八岁的小不点,差点笑出声来。
当时的玉珠只有八岁大,但已经出落得很好看,一双大大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似乎怕自己对她不满意,于是鼓起勇气说道:“祝公公,我什么都会干。”
祝卿梧在孤儿院时一直都是大哥哥的角色,照顾着所有的弟弟妹妹。
因此一看到玉珠,心立刻软了。
于是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说道:“没事儿,有我呢,你什么也不用干。”
玉珠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但也不敢反驳他,只能乖巧地点了点头,回了一声,“嗯。”
从那以后祝卿梧就多了一个小跟屁虫。
他去哪儿,玉珠便跟到哪儿。
一开始叫他祝公公,后来胆子大了些,便要改口喊他祝哥哥。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祝卿梧在后院给菜浇水,玉珠主动请缨,提水来帮他。
祝卿梧自然不舍得她这么小的年纪来干这些活,于是便催她回去。
玉珠拗不过他,只好放下了手中的桶。
就在她准备转身回去时,却又突然停下,转头望向他。
“怎么了?”祝卿梧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