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日子难熬至极。
然而小豆子竟真的摸到了离桧宫来,偷偷塞给他各种东西。
虽然常常不过是几个馒头,但祝卿梧知道,彼时他也不过是最低等的洒扫太监,能省出几个馒头已是不易。
“你……”祝卿梧看着手里的馒头,喉咙一哽,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小豆子还以为他嫌弃,连忙说道:“我刚来,每日吃食只有这些,等我成了五皇子身边的贴身太监,一定给你送最好吃的东西来。”
祝卿梧闻言连忙摇了摇头,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小豆子笑道,“当初听你分到了离桧宫就知道你的日子必然更加艰难,不过别担心,我小豆子说话算数,说罩着你就罩着你。”
“好。”祝卿梧也跟着笑道,“谢谢你。”
“你又客气。”小豆子急了,“顺手的事儿,我这个人最讲义气。”
小豆子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我不能离开太久,先走了,被发现擅自离职又该罚我了。”
“快回去吧。”
“嗯,那我走了。”
小豆子说着转身欲走,却又想说什么似地回了头,叫了一声,“阿梧。”
“嗯?”祝卿梧抬头望向他。
然后就见小豆子冲他咧嘴笑了一下,拍了拍胸口道:“别怕,我会保护你。”
祝卿梧忍俊不禁,冲他摆了摆手。
“我知道了,快去吧。”
“嗯,阿梧再见。”
“再见了。”
周围的世界好像慢了下来。
每一秒都被拉长放慢,像是石臼里被捶打的年糕,时间突然变得粘稠起来。
祝卿梧的意识不知为何恍惚了起来,时而清醒时而昏沉。
手上被扎满了针,可是他竟感觉不到一丝痛意。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许多事,想的最多的还是小豆子。
他想起很多很多年前,小豆子只到他肩,明明在现代还是在上小学的年纪。
却小大人一样自己肩负起照顾他和离桧宫的使命。
有好吃的好玩的,总是会先记起他来。
有时候祝卿梧想,大概就是因为这一世的小豆子对他太好,将福气都给了他。
所以下一世才会得了心脏病,刚出生就被抛弃在了孤儿院里。
两个小豆子给他的感觉太像,因此祝卿梧把他们都当成了亲弟弟。
可是明明亲口说过要保护他。
怎么会自己去赴死,将他一个人留下?
堂溪涧说,小豆子是自杀。
“自杀。”祝卿梧喃喃念叨着这两个字,脑袋又泛起了迷糊,怎么也理解不了这两个字的意思。
许久,才慢慢反应了过来。
自杀,自己杀了自己。
堂溪涧说他本已经放了小豆子出宫,可是他自己却去了地牢,一杯毒酒和五皇子死在了一起。
五皇子……
对,五皇子也没了。
所以小豆子说的贬为庶人,其实是骗他的。
他明白自己已经尽力,但堂溪涧不会放过五皇子,所以就不让自己为难了。
反正只要自己信了五皇子这一生再不能入郢都就够了,自己又没办法查证。
这一辈子都会以为小豆子和五皇子生活在别的地方。
毕竟他们再也不会见面了。
只是为什么?
小豆子何时对五皇子有这样深厚的感情,竟甘愿陪他一起赴死。
明明是最顾念家的一个人,却连父母弟妹也不顾了。
还有……五皇子。
祝卿梧的头脑实在太过迟钝,因此许久才想起来他的样子。
祝卿梧只在宫中碰见过五皇子几面,虽了解不多,但能看出来是一个温和敦厚的人。
不似太子的骄矜和三皇子的跋扈,温文尔雅,倒像一位世家公子。
这些年小豆子给离桧宫送这送那,五皇子定然不会不知,却从未阻止,因此祝卿梧对他也存着几分感激,每次碰见时行礼都格外恭敬些。
可是这样的人,却被锁链穿过锁骨,死在了一团污秽的诏狱。
为什么?
祝卿梧闭上眼睛。
这句话他好像问过堂溪涧。
到底是为什么?
他明明记得堂溪涧说过,他要这海晏山清,政治清明。
他说那会是一个盛世。
可是为什么全是鲜血与杀戮。
害过他的,没害过他的,血亲,兄弟,长辈,老师,甚至连曾经扶持他的人都要赶尽杀绝。
祝卿梧觉得自己似乎越来越看不懂。
又或许他根本就从来没有看懂过。
他天真地将现代的那一套带到了这里,以为人和人可以平等。
堂溪涧会是一个善良、慈爱,仁厚的明君。
但他似乎忘了。
皇位从来沾着血,每一层通往上位者的台阶都由白骨铺成。
无论愿或不愿,想或不想。
这世界的运行规则,岂是他一个人可以抗衡?
而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站在台阶下,看着堂溪涧头戴王冠,满手鲜血,离他越来越远,和他相向而行。
“阿梧,阿梧……”
耳边似乎总是有人在叫他,但祝卿梧抬起头,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却什么也看不清。
他好像被困死在了这具躯壳里,没有力气,无法动弹,只能一日日呆坐在这里,将剩下的日子消磨殆尽。
难得清醒的时刻,有时会看见太医在给他扎针。
有时会看见玉珠在给他喂药。
有时也会看见堂溪涧。
祝卿梧以为自己看见他会哭,会闹,会愤怒,然而并没有。
他只是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望着他,连声音都懒得出一下。
每到这个时候一旁的玉珠都会屏住呼吸,格外紧张,毕竟这是大不敬之罪。
然而祝卿梧已经无所谓了。
堂溪涧给他喂药喂饭他都会顺从地张嘴,只是一言不发。
祝卿梧从没想过有一天,面对堂溪涧他竟然也会无话。
堂溪涧似乎知道他的所想,也没有强求什么,只是每日都会过来在他身旁静坐一会儿陪陪他。
窗下装着白梅的白玉瓶不知何时挪到了桌上。
白梅大概日日都有人换,花瓣总是沾着湿漉漉的水痕,不知是露水还是融化的雪。
祝卿梧望着桌上的白梅,突然想到堂溪涧曾为它取名为雪中春信。
“下雪天,见梅尖凝雪,视为春之信。”
堂溪涧说:“阿梧,春日要来了。”
可是春日还会来吗?
这日,又是堂溪涧来给他喂药,祝卿梧像往日一般一口口吃完。
然后堂溪涧给他喂了一口蜜饯。
浓郁的甜味瞬间冲淡了刚才的苦,这也让祝卿梧的神志有了片刻的清醒好转。
他抬起头来,看向不远处的堂溪涧。
他向来勤勉,刚下朝给他喂了药,便开始批阅奏折。
最近大抵是多事之秋,桌上的奏折几乎堆积如山。
祝卿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扎满了银针,手背因为施针青一片紫一片。
祝卿梧愣了一会儿,慢慢抬起了手,将手背上的针一根根取了下来。
刚取完了一只手,便被一旁的堂溪涧发现,连忙起身走过来止住了他的动作。
“阿梧。”堂溪涧望着他,眼中满是担忧和喜悦,“你终于有反应了。”
祝卿梧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低头想要继续取另一只手上的银针。
然而手腕却被堂溪涧按着,根本动弹不得。
“阿梧,你清醒过来了是不是,和我说句话好不好?”
“阿梧……”
祝卿梧许久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于是慢慢抬起头来。
堂溪涧似乎消瘦了许多,眼下布着淡淡的青黑,连眼底也生了不少红血丝。
大抵是太久没有说话,祝卿梧一时竟忘了怎么发音,许久,才慢慢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声音又低又哑,含混不堪,根本听不清。
“阿梧,你说什么?”
“陛……陛下。”祝卿梧努力了许久,才终于稍微清晰地说出了这两个字来。
“阿梧,我在。”
“我……我,我想……”
“你想什么?”
“我想出宫,放我……出宫吧。”
玉珠说,这是宫外在放烟花。
“烟花?”祝卿梧抬眸看向窗外,然而宫墙深深,看不见外面的情景。
“还有几日就要过年了。”玉珠说着,给他手里塞了一块酥饼,然后眼巴巴地望着他。
“祝哥哥,你最近吃得太少了,我娘说,人不开心就要吃东西,吃饱了,人也就好了。”
祝卿梧被她的话逗得一乐,垂眸看向她。
玉珠生了一张娃娃脸,和一双小鹿一般的眼睛,望着人时水汪汪的,让人的一颗心不由就软了下去,和小豆子一样,她今年才刚满十六。
在大凉已经是可以嫁人的年纪,但言语心思依旧像一个孩童。
看着她满怀期待的眼神,祝卿梧终究还是不忍心拒绝,咬了一口手里的酥饼。
芝麻馅的,很好吃,但他的胃口实在太差,只吃了一口便再也吃不下。
“玉珠。”祝卿梧怕她忧心,于是连忙转移了话题,“我托你……”
玉珠知道他说得什么,因此还没等他说完,便立刻接道:“祝哥哥你放心吧,我已经办妥了。”
玉珠说着四下看了看,凑到他耳边说道:“我托御膳房的小张公公出宫采买时将你给的钱送到了小豆子的家里,小张公公说……”
“说什么?”
“说他寻着地址找过去时,邻居说他们突然发财搬了家,他找到了新住址,是城郊一座好大的院子,他把东西亲手交给了小豆子的爹爹和娘亲,他们过得很好,让你放心。”
祝卿梧闻言没有说话,心中大抵猜到了应当是堂溪涧的手笔。
若是从前他还会感激,然而事到如今他的心中已经生不出丝毫多余的感情。
打一棍子再给了一颗甜枣,很标准的上位者的游戏。
愣神间,他又想起那日自己从混沌中清醒过来时的情景。
祝卿梧求他放自己出宫。
然而堂溪涧却只是望着自己,久久没有言声。
在这皇宫里呆了这么久,祝卿梧怎么会不明白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最后一丝希望就这样断掉,祝卿梧也闭上眼睛噤了声。
不知是不是怕自己再求他,从那日起堂溪涧就没有再来过离桧宫。
只有秦太医依旧日日来为他开药施针。
秦太医妙手回春,吃了他的药,祝卿梧竟真的日渐好了起来。
玉珠也没了排班的限制,日日都守在他的身边。
“今年是……”玉珠说到这儿顿了一下,似是怕他难过,于是将那个人略了过去,只是继续说道,“第一个春节,所以准备的很隆重,昨日内务府就送来了年货、春联和灯笼,让阖宫上下都要装扮得热闹一点。”
祝卿梧的心思并不在这里,因此只是应了一声,“嗯。”
“祝哥哥。”玉珠察觉到了他的不对,渐渐息了声。
祝卿梧知道她在担忧自己,于是回过神,努力挤出一个笑,“那就都挂上吧。”
“好。”玉珠点了点头,转身出去招呼着其他宫女太监装扮起离桧宫。
宫女太监很尽心,不一会儿便装扮妥当,连院子里的结香树也被挂上了红灯笼。
“祝公公。”一个小太监拿着一个褪了色的小红灯笼跑进来问道,“这以前的灯笼怎么处理?”
祝卿梧望着他手里的灯笼,过往的回忆禁不住又开始上涌。
他连忙闭上眼睛掐断思绪,再次睁开眼时,眼中已经恢复了平静。
“给我吧。”祝卿梧说着,将灯笼接过收进了袖中。
宫内挂满了大红色的剪纸灯笼,看起来确实热闹了一点。
临近傍晚,宫内又下起了雪。
鹅毛般的大雪飘飘洒洒,很快便落满了人间。
玉珠怕他冻着,让人将暖阁烧得极旺,祝卿梧反倒觉得闷,于是披了狐氅起身,想要出去走走。
玉珠想要陪着他,但被他拒绝了。
“我想一个人走走。”
“……好。”玉珠犹豫着答应,“祝哥哥,你转一会儿便回来,你大病未愈,受不得寒。”
“我知道了,放心。”
祝卿梧出不了离桧宫,他也没想出去,只是抬步向后院走去。
离桧宫的人少,后院没人住,因此很是安静。
后院的水塘因为天寒,已经结了冰,旁边是他开辟的一小块地。
他在这里种过很多蔬菜瓜果。
他刚开始时还不会种,是小豆子教他浇水、种植、除草……
他当年看着小豆子利索的身手,还有些奇怪,“你年纪小小也会这些?”
小豆子一边擦汗一边说道:“我刚会走路就跟着我爹下地了。”
说着,还指着那一包种子挨个教他认,“这个是油菜的种子,这个是青菜的……阿梧,你要记清。”
过往的回忆来的猝不及防,打的祝卿梧一个措手不及,心口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痛了起来。
于是他快步向前走去,绕过了那片菜地。
还没走几步,突然听见“啪”得一声。
祝卿梧吓得抬头看去,却见一束金光飞至半空,接着绽放在他的头顶。
祝卿梧这才反应过来是宫外的烟花。
这似乎是一道信号,紧接着千万朵烟花交替升空,在空中绽放出各色的花朵,很快便铺满了头顶的苍穹。
祝卿梧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发愣。
大雪似乎也阻拦不住新年将至的喜悦,明明隔了那么远,祝卿梧却好似听见了宫外的笑闹声。
祝卿梧除了醒来时在宫外的刀儿匠短暂地待过几天,此后的漫漫八年时光他都被锁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宫。
因此心底突然生出了几分向往,宫外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不远处的墙边放着一架木梯,他和堂溪涧曾经最喜欢的事就是爬上房顶,坐在上面谈天说地。
但如今的堂溪涧自然再也不会做这样自贬身份的事,他已是帝王,要在乎威仪。
反正此时四下无人,祝卿梧也不用在乎合不合规矩,于是他走过去将木梯摆正,然后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
他大抵是身体真的亏空了不少,爬几阶木梯竟也累得他气喘吁吁,好不容易才爬到了屋顶。
屋顶的视野骤然开阔了起来,可以看见层层叠叠的宫墙在他面前铺开,一眼望不到边际。
屋顶外还有更高的屋顶,因此哪怕他踮起脚尖,也看不见宫外的场景。
只能看见影影憧憧的灯火和头顶飞上天际的各色烟花,一朵接一朵,不肯停息。
脚下的屋脊上落了雪,踩上去很滑,上面的风也大。
冷风卷着冰雪向他扑来,像是能直接钻进他的肺里。
祝卿梧很快便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鼻子被冻得通红,胸口也闷,有些喘不过气,但祝卿梧却毫不在意,一边捂着胸口,一边向前走去。
脚下很滑,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可他已经全然不在意。
风更大了,雪花乱飞,几乎要糊住他的眼睛。
他挣扎着向前,可也只走了几步,面前就没了路。
再往前走,便会坠下去。
祝卿梧抬起头来,头顶是各色各样的烟火。
牡丹、月季、芍药、玉兰、甚至还有结香,一朵一朵,声势浩大地飞向天际,只为那一刹那的绚烂,然后便会粉身碎骨,湮为无数粉末,落进尘埃里。
祝卿梧看得有些入迷,脚下不自觉向前了一步。
脚掌很快便有一半凌了空,可是祝卿梧却觉得脚下如有实地,诱得他想要继续踩下去。
身体因为风雪的扑打微微晃动,有一瞬间祝卿梧想起了秋日里树上的枯叶。
叶身早已发黄,只留同样枯萎的根和树枝还牵连在一起。
树叶在风中簌簌地摆动,仿佛随时都会被吹落下去。
可是叶落可以归根,而他又能去哪里?
祝卿梧想啊想,竟想不出一处可以心安之地。
“祝哥哥!”
一声呼叫从地面传来,祝卿梧猛然回过神来,他似乎听见了玉珠的声音。
祝卿梧垂眸看去,这才发现玉珠不知何时也来了后院,正站在下面小声地叫着他。
玉珠似乎忍了许久,祝卿梧刚一回头,就见她捂着嘴哭了起来。
祝卿梧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收回了悬空一半的脚步,犹豫了片刻,缓缓转身走了下去。
刚一下来,玉珠就跑过来抱住了他。
祝卿梧想要将刚才的举动糊弄过去,但他知道,他和玉珠都心知肚明,因此还没说出去的话就这么咽了回去。
“我们回去。”祝卿梧说着,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玉珠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身上和他一样冰得可怕。
“快回去吧。”祝卿梧有些心疼地说道。
然而玉珠却没有动。
祝卿梧知道今日是自己让她担心了,于是说道:“对不起……”
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见玉珠抬起头来。
玉珠刚刚哭过,脸上还挂着泪痕,眼睛被泪水冲刷得很亮,里面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决心。
“祝哥哥。”玉珠说着,向四下看去,见周围没人,这才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你在这里不开心,那日你同陛下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想出宫。”
祝卿梧闻言微愣,随即笑了一下,堂溪涧不会放他离开,痴心妄想罢了。
更何况他也不希望玉珠搅和进这些事里,于是装作没有听见一般继续说道:“我们回去。”
然而玉珠却没有动,依旧站在原地。
祝卿梧有些不解地回头看向她,然后就见玉珠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蜷在一起,像是在纠结着什么决定。
“玉珠?”
“祝哥哥……”
玉珠重重吐了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松开了蜷着的手指,望着他说道:“我帮你。”
祝卿梧自然不可能让玉珠涉险,因此一口回绝了她,“别说傻话。”
这偌大的皇宫戒备森严,凭他们两个怎么可能逃得出去。
况且他拖着一副这样残破的身子,又能去哪里?
但玉珠不一样,她还有大好的年华,不应该陪自己耗在这里,因此祝卿梧早就为她做了打算。
“再等几日我会去求……他放你出宫,或者如果你有心仪的人,我也可以求他给你们赐婚,你还这样年轻,没必要陪我一起耗死在这儿,离开这里吧。”
祝卿梧语重心长地说道。
然而话音刚落,玉珠便像是怕被发现什么一般连忙回道:“我没有心仪的人。”
玉珠平日里的言行总是透着稚意,因此祝卿梧总当小女孩一样待她。
然而今日玉珠给他的感觉却格外不同。
但也只是一瞬,玉珠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走过来扯住他的袖子说道:“祝哥哥,信我一次。”
祝卿梧还是不愿,“我不能让你冒险,我若走了,他……”
祝卿梧的话没有说完,但他们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可是……”玉珠似乎还想再说什么。
祝卿梧知道是自己刚才的行为让她担心了,于是安抚似地拍了拍她,“我不会再做这么危险的事,回去吧。”
玉珠闻言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很快春节将至,除夕那夜宫里极为热闹。
天还没暗,宫内便放起了烟花,处处张灯结彩,宫人也难得松快下来,共同迎接新年。
今日是新帝登基的第一个春节,因此格外隆重了些。
除了前殿设了宫宴宴请百官,后面也设了小宴,不当值的宫女太监都可以去庆祝一番。
乾明殿正殿。
堂溪涧坐于高台之上,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不远处的歌舞。
“涧儿何故心不在焉?”一道刻意压低的女声自耳边传来。
堂溪涧闻言转过头来,然后就见盛装端坐的年轻妇人端起桌上的金樽,冲他举了起来。
堂溪涧见状也举起了面前的酒杯,回道:“多谢母后关心,只是想着尚未处理的政务罢了。”
“涧儿当真勤勉。”妇人说着,掩袖将杯中的酒喝完。
待将杯中的酒饮尽,这才继续说道:“我知你江山初定,定然有许多事,但也不能只顾着政务而忘了自己。”
堂溪涧听到这儿,便知道她要说些什么。
果然,接下来一句就是,“你登基也非一日,但这后宫却还是空的,我知道我不是你亲生的母亲,不该插手过多,实在是……”
妇人的话还没说完,便听下面传来一阵骚乱。
堂溪涧转过头来,然后便见殿内的大臣突然朝向一个方向看去。
堂溪涧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然后便见西边的一处火光冲天。
“这是怎么回事?”堂溪涧正准备叫海恩去问话,却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猛地站起身来。
那里的火势越来越大,眼看就要连成一片。
那个方向是……离桧宫!
着火的是离桧宫。
“海恩!”堂溪涧立刻喝道。
“是。”一直守在殿外的海恩闻言立刻跑了进来,“那是……”
堂溪涧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殿外值守的太监快步走了进来大喊,“不好了陛下,离桧宫走水了。”
祝卿梧低着头,提着水桶匆匆向御膳房走去。
因走的小路,所以一路上并没有碰见什么人。
就算碰见了,也都脚步匆匆地去离桧宫救火,见他提了个桶,只以为他去提水,也不会说什么。
更何况……
祝卿梧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最平常不过的太监服。
在皇宫中,穿着这衣服的人不计其数,他自然没什么可被注意的。
而且脸上也被玉珠抹了两把香灰。
不过虽然如此,祝卿梧还是十分谨慎,这一路上头也不敢抬一刻。
今日除夕,除了侍卫和当值的宫女太监,其他宫人都在小宴上欢聚,因此各处都把守得不太严。
玉珠便是在这时制造了一场混乱。
思及此,祝卿梧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本来今日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不同,宫里的宫人都去了小宴,只留了几个在他身边服侍。
祝卿梧并不需要人照顾,于是让玉珠去御膳房要了几道菜,让他们自己在偏房庆祝。
自己则像往常一样坐在屋内对着窗外发呆。
傍晚刚过,窗外便燃放起了烟火。
五颜六色的烟火升至空中,绽放出绚丽夺目的色彩。
祝卿梧正看得出神,就见玉珠匆匆跑了进来。
“祝哥哥,走水了!”玉珠惊慌失措地说道。
“什么?”祝卿梧闻言连忙站起身来,“哪里走水了?”
“厨房和后院,好像是长明灯落到了后院,这才燃起了火。”
“其他人呢?让他们快起来救火。”
“他们在偏房吃多了酒,都睡着了。”
“那你快出门去找人救火,宫内有瞭望台,见到走水肯定会派人来救火的。”
祝卿梧说着想要出门去查看,然而还没走几步,却被玉珠扯住了袖子。
他回过头,然后就见玉珠不知从哪里掏出一身衣服。
深灰色的粗布,是皇宫中最低等的太监服。
祝卿梧瞬间反应过来了什么,抬眸看向她,“玉珠?”
“祝哥哥,这是天载难逢的机会,我已经和御膳房的小张公公说好了,他今夜正好要出宫负责采买,你藏在他的车架里,只要离开郢都,你就自由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祝卿梧怎么还会不明白,只是有些震惊地问道:“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
“是。”玉珠知道瞒不过去,干脆地认了。
“为什么?”祝卿梧还是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玉珠抬起头来,第一次这样直视着他,眼眶一点点红了,“我害怕。”
“害怕?”
玉珠说着像是憋了许久,再也忍不住一般哭了起来,“小豆子没了的那几日,你每日坐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我都不敢碰你,我怕我一碰,你就碎了,后来……”
“后来那夜你一个人站在房顶,我在下面看了你许久,却不敢出声叫你,祝哥哥,我知道你想跳下去。”
“所以你走吧,你在这里不开心,那就离开这里,我知道我很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宽慰你,我只能想出这个办法。”
“如果小豆子还在,他也会希望你离开的。”
祝卿梧听得心中一酸,却还是摇了摇头,“我走了你怎么办?”
“你先走,我想好了,我再拖延一会儿便装作受伤去求医,然后去御膳房找你们。”
玉珠说着又看了一眼外面,“没时间了,祝哥哥,你快换上这件衣服。”
玉珠说着,还打开旁边的香炉抓了两把香灰抹到了他的脸上,又从外面提了一个极为轻便的木桶递给了他,然后将他脱下来的衣服收了起来。
“祝哥哥,走小路。”
“可是……”
祝卿梧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外面一阵嘈杂声传来,是救火的人来了。
祝卿梧的话还没说完,玉珠便拉着他向外跑去。
玉珠一边大喊,“走水了!走水了!”一边打开了离桧宫的大门。
门外一堆提着水的太监瞬间涌了进来。
祝卿梧被夹杂在一群人中,身后突然有人推了他一下,将他推了出去。
祝卿梧转头向后看了一眼,玉珠正招呼着前来救火的宫人向里面走去。
见他还愣在原地,对着他张嘴,无声地喊了一句,“快走呀!”
祝卿梧闻言深深望了她一眼,这才提着水桶向御膳房的方向跑去。
一边跑一边喊道:“走水了!快救火啊!”
这边的人越来越多,祝卿梧跑过御道,绕进一条小路跑了进去。
他的身体如今已经极差,只是跑了几步,胸口便阵阵发闷,有些喘不过气,喉咙里升起浓浓的血腥气,可是他不敢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