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而已[重生]—— by日暮为安
日暮为安  发于:2023年10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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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卿梧回过神来。
然后就感觉到一双手自他腰间穿过,将他用力带进怀里。
接着,一道低哑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海恩说你今日来了御书房。”
“嗯。”
“带了我最爱吃的牛乳糕。”
“是。”
堂溪涧闻言沉默了片刻,突然将头埋进他的脖颈,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整个人像是卸了力一般放松了下来。
然后像是讨要糖果的孩子一般继续说道:“那我的牛乳糕呢?阿梧。”

屋内很静,只有堂溪涧的询问声回荡在房间。
祝卿梧没有回答,堂溪涧也不恼,只是不厌其烦地又问了一遍。
如今的堂溪涧贵为天子,想吃什么样的糕点没有,因此祝卿梧也不明白他为何非要如此执着于一盘牛乳糕。
但还是如实地回道:“已经凉了。”
他原以为这个话题会随之掀过去,然而下一秒却感觉到紧贴着他的身体坐了起来,离开了床榻。
接着,桌上的烛台亮起,瞬间驱散了房间内原本的昏暗。
祝卿梧有些不适应地合了一下眼,坐起身来。
然后就见堂溪涧已经走到了桌前,拿起一块已经凉透了的牛乳糕,慢慢吃了起来。
他吃得很慢,像是在品尝什么山珍海味一般。
烛火摇曳,让面前的一切变得有些恍然。
因此祝卿梧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于是连忙下了床问道:“还没用膳吗?我去让御膳房传膳。”
然而还没走几步手腕便突然被人扣住,接着被一阵大力拉了回来。
祝卿梧回过头,然后就见堂溪涧缓缓将最后一口牛乳糕咽下。
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手指轻轻摩挲着他的手腕,“不必,只是突然想吃牛乳糕了。”
这句话将他们的回忆一同拉回了从前。
祝卿梧在这个朝代醒来时,堂溪涧就已经被扔进了离桧宫。
这里偏僻又荒凉,平日里根本没人来,和冷宫无异。
因此祝卿梧一开始就明白,堂溪涧应当不受宠。
但后来日子久了才发现,堂溪涧何止是不受宠。
明明是被厌弃的存在。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内务府常常会忘了离桧宫的份例。
祝卿梧每次去讨,不仅讨不回来,反而还会被耻笑一番。
就算有时候善心大发,按时给了,也常常被克扣不剩什么。
一点点的东西根本支撑不了离桧宫里他们三人的生活。
面对这样的情况,祝卿梧只能想方设法弄一些吃的。
一次偶然的机会,他认识了司苑局的李公公。
李公公掌管阖宫上下的时蔬瓜果,于是给了他一些种子。
祝卿梧在离桧宫翻了一块地,种了些菜,总算勉强解决了温饱的问题。
至于别的,他也无能为力。
只是有一日随堂溪涧去南书房受业,那日下课时,三皇子的生母颖妃来接三皇子,怕他腹中饥饿,于是亲手做了一盘牛乳糕,悉心地喂给他吃。
当时堂溪涧已经收拾好了书箧,却久久没有出来。
在外面等着的祝卿梧有些奇怪,趁周围没人注意到他,没忍住上前几步,向里面看了一眼。
然后就见角落处捧着书箧的堂溪涧正一瞬不瞬地望着颖妃喂三皇子的画面。
祝卿梧想,他大抵是想吃牛乳糕了。
那日走在回离桧宫的路上,祝卿梧看着面前少年有些落寞的背影,突然觉得小孩儿有些可怜,于是将这件事暗暗记在了心上。
虽然离桧宫穷得响叮当,但好在牛乳糕并不复杂,只要想办法,食材终究还能凑齐。
因此祝卿梧想方设法弄齐了大米,面粉,糖,酵母和牛乳。
其实大米和面粉倒还好,都是每月的份例,最难弄的是牛乳,皇宫里的奶牛不多,只供受宠的贵人使用。
因此祝卿梧跟养奶牛的太监软磨硬泡了许久,又拿了好多自己种的瓜果蔬菜,才换得了一小碗。
最后终于在那年的阴历九月二十五做出来了一小盘牛乳糕。
那天刚好是立冬,也是堂溪涧的生辰。
虽然那天于堂溪涧而言,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按照惯例,皇子生辰那日可以休息一日,然而这偌大的皇宫,除了祝卿梧和玉珠,似乎也没人记得堂溪涧的生日。
所以堂溪涧依旧寅时起床去南书房上学,酉时才回到离桧宫。
那日玉珠陪着堂溪涧去上学,他则在离桧宫忙了一天。
终于在他下学之前做出了六块牛乳糕和一碗长寿面。
他还记得堂溪涧看到那碟牛乳糕时的神情。
小孩儿向来淡漠的眼中终于涌起了一丝波动,亮晶晶地望着他,像是碎了一颗星星。
“在想什么?”祝卿梧的思绪被堂溪涧的声音拉了回来。
他低头望着盘子里少了一块的牛乳糕,觉得屋内似乎比刚才暖和了一些。
“我……”祝卿梧刚一开口,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今日在御书房外听见的那句,“不过是一个宦官。”
于是又犹豫了起来,但随即耳边再次响起小豆子苦苦哀求的声音。
因此最终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内心,说道:“只是突然想起有一年过年,你因为风寒而没有去宫宴,我求不来药,只能给熬一些姜汤喂给你喝,最后还是小豆子偷偷跑到了离桧宫,带了食物和药才……”
“你见到小豆子了?”
祝卿梧刚说到这儿,便听堂溪涧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他抬起头,然后就见堂溪涧正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祝卿梧还是敏锐地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悦。
祝卿梧不知为何,心突然慌了一下,下意识想否认,但又明白今日小豆子当众见他,本就无可隐瞒,因此还是认道:“是,但……”
祝卿梧话还没说完,便感觉到手腕处蓦地一痛。
他抬眸望向面前的堂溪涧,少年依旧面无表情地望着他,只有嘴唇微抿,像是在强压着什么。
祝卿梧见状怔片刻,还是继续把没说完的话说完。
“……才治好了你的风寒,虽然小豆子从未言明,但我们都知道,小豆子是五殿下的人,这些年他送食送药肯定是五殿下默认的,我知道你心中有恨,但至少五殿下从未害过离桧宫的任何人,所以……”
“所以什么?”堂溪涧面上的神色依旧很淡,只是幽深的眸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祝卿梧跟随他八年,自然能读出他此时神色的意思。
这是在生气的边缘。
但祝卿梧还是迎着堂溪涧的目光,一字一顿道:“所以能不能放了五皇子?”
话音刚落,祝卿梧便感觉到手腕处一股大力袭来,堂溪涧将他猛地拉至身前。
腕骨处传来“咔嚓”的响声,有一瞬间祝卿梧差点以为自己的左手已经被堂溪涧硬生生折断。
“十日前是陈太师,三日前是颖太妃,今日是五哥,那明日又是谁呢?”
“阿涧。”
“阿梧。”堂溪涧望着他,“朕不明白,他们缘何得你如此关心?”
“因为……”祝卿梧望着他,喉中一塞,“当年你得以领兵出关是陈太师以一己之力力荐,还有那年中秋夜宴你中了毒,是颖太妃派了太医为你解毒,还有……”
“够了。”堂溪涧喝断了他,随即转过了头去,像是在兀自忍耐些什么。
许久,才重新转过头来,对着他说道:“这些都不是你该管的事。”
祝卿梧因这句话一哽。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
那时的堂溪涧小小的一只,极没有安全感,连睡觉都要他陪着。
每天晚上东拉西扯,什么都会和他说。
在离桧宫的那八年里,他们从没有什么主仆之分。
更像没有血缘的亲人。
他们自己做过木梯,趁着夜深人静时爬到房顶谈天说地。
一起在中秋佳节分吃过一块月饼。
因着这些经历,虽然来到这个朝代已经八年,但祝卿梧对于主仆阶级一直没有什么实感。
离桧宫虽然偏远荒僻,又何尝不是一方远离风波中心的桃源。
因此祝卿梧从前总是觉得他和堂溪涧是平等的。
然而他登基后,不,或许其实早在堂溪涧登基之前,一切开始慢慢发生了改变。
从前他总是希望堂溪涧能快些长大,离桧宫的日子好过一点。
后来他真的长大,领兵去塞外戍边,祝卿梧便坐在屋顶望着西北的方向,日日祈求希望他可以平安。
再后来他终于平安回到了郢都,成了天下共主,却越来越忙碌,于是祝卿梧觉得他在自己身边就好。
再后来他们之间的争执分歧越来越多,堂溪涧似乎开始有意避着他,祝卿梧见上他一面都难。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为什么每次许愿,最后的结果都是向相反的方向越走越远?
“阿梧。”堂溪涧松开了锢着他的手腕,语气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你的心里装了太多不该装的人。”
“可是他们都曾帮过你。”祝卿梧有些艰难地说道。
“是吗?”堂溪涧勾了勾唇角,然而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那又如何……”堂溪涧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突然转了话题,“记得你的身份,你的心里只需要装着朕一个。”
“你永远只能站在朕的这一边。”
“所以别再让朕听到你再为谁求情了。”
“还有……”堂溪涧说着顿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一片泠然,“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是大凉的皇帝。”
堂溪涧没有再说下去,但祝卿梧还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啊,事到如今,自己怎么还能再称呼他为阿涧。
祝卿梧想要改过来,然而不知为何,浑身却没了力气,怎么也动弹不得,因此许久都没有动作,只是立在原地呆愣愣地望着他。
眼前的人影碎了又聚,祝卿梧几乎有些看不清立在他面前的人。
耳畔是一道有些遥远的声音。
因为时间隔得太过久远,因此模模糊糊怎么也听不清。
只能隐约想起,那天似乎是建昌二十九年的阴历九月二十五,立冬。
他做好了牛乳糕和长寿面,然后提了宫灯等在离桧宫门口。
一直到酉时才看见了堂溪涧和玉珠的身影。
“六殿下。”祝卿梧迎上前去接过玉珠手里的书箧,然后和他们一起向离桧宫走去。
“这么晚,殿下一定饿了吧,猜我做了什么好吃的?”
“什么?”那时的堂溪涧毕竟年少,情绪还会在脸上体现。
他们一起进了正屋,然后堂溪涧在桌上看到了那盘牛乳糕和那碗长寿面。
“殿下,生辰快乐!”
少年怔怔地望着面前的东西,像是被人定在了原地,半天也没有动作。
许久才反应过来似的转过身来,突然转身抱住了他。
“殿下?”
怀中的少年久久没有应声,片刻后才放开了他。
堂溪涧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有些赧然地笑了一下。
“谢谢。”
“殿下客气。”
“你不必总是唤我殿下。”
彼时的祝卿梧穿过来也不算久,并没有怎么被这里的尊卑等级所教化,于是很是自然地应道:“那我叫你什么?”
“像我唤你一样,你可以唤我阿涧。”
“好啊。”祝卿梧说着,将桌上的牛乳糕递了一块给他,“快趁热吃吧。”
“阿梧,我今日很开心。”
“那就希望阿涧今后的每一天都能如今日一般开心。”
“今后的每日都会和今日一般开心吗?”
“或许吧。”
“会的。”堂溪涧突然很坚定地望着他,“只要你一直在我身边。”
“阿梧?”许是他太久没有反应,堂溪涧有些不耐地又叫了他一遍。
祝卿梧这才回过神来,望向面前一身明黄色龙袍,威严无限的少年。
面前的影子和记忆中的影子重合在一起,又四处分散。
祝卿梧想,人果然终究会变。
明明身处暖阁,身体却被冻得有些发硬,但好在还能弯腰行礼。
于是祝卿梧有些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屈身下身来,一点点垂下眼帘,“是,陛下。”
“是奴才越界。”

第4章 刀儿匠 “我叫……祝卿梧。”
祝卿梧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按照堂溪涧的意思换了称呼,他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甚至生了气,转身便拂袖离去。
随着堂溪涧的离开,离桧宫又重新恢复了往日的冷清。
玉珠担心地跑进来看他。
祝卿梧冲她挤出一个笑,安慰她自己没事儿,让她快回去睡觉。
玉珠向来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站在原地想了半晌,最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用油纸包好的荷花酥放到他手里,这才退了出去。
祝卿梧望着手里的荷花酥笑了一下。
这么多年,玉珠安慰人还是只有这一种方法。
祝卿梧不愿辜负她的好意,就着桌上的凉茶将荷花酥吃了下去。
然后躺在窗下的灯挂椅上往外看去。
窗外一片漆黑,连月亮都隐进了云里。
祝卿梧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了过去,再次醒过来时屋内的灯油已经燃尽。
屋内一片漆黑,因此祝卿梧也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辰?
不知是病了还是暖阁的炭火太旺的缘故,祝卿梧只觉得身上没了先前的寒凉,反而发起热来。
口内阵阵发干,喉咙也疼了起来,于是他坐起来想要倒一杯水。
然而刚一动作,便见内室的门帘被人挑开,接着一个模样陌生的宫女恭敬地走到了进来,“祝公公,您是要喝水吗?”
祝卿梧抬眸看了她一眼。
女子看出了他眼中的疑惑,回道:“我是陛下新派来的宫女,陛下说离桧宫的人手太少,特拨了我们过来伺候。”
祝卿梧闻言向外看去,门口处影影憧憧,明显拨过来的不止她一个人。
祝卿梧瞬间明白了过来堂溪涧的意思。
大概是今日他见小豆子的事激怒了堂溪涧,所以特意派些人过来看着他。
今后小豆子想要再见他,想必是难了。
但祝卿梧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连小豆子都不能见?
一旁的宫女见他久久没有出声,很有眼色地用桌上的紫砂壶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
祝卿梧接过喝了一口,茶是热的,带着余温。
翻滚的心绪因这一杯茶而变得熨帖。
然而还没平静多久,祝卿梧偶然一瞥,却突然看见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壶酒。
定睛一看,正是他白日里祭奠李公公的那一壶。
他明明留在了李公公的身侧,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刚想到这儿,眼前突然浮现出今日冷风掀开白布时他偶然的那一瞥。
心里原本还不确定的念头终于有了答案。
于是祝卿梧猛地站起身来,“玉珠呢?”
宫女被他吓了一跳,但还是立刻定了定神回道:“陛下吩咐玉珠姑娘依旧在离桧宫伺候,我们新排了值班,今夜她不当值,已经睡下了。”
宫女的回答并没有让他心安,祝卿梧面上的神色依旧没有放松,紧接着问道:“那小豆子呢?”
“奴婢不知道什么小豆子。”宫女有些茫然地回道。
“那阿……陛下如今在哪儿?我想见他。”
“这个时辰陛下应该在早朝,怕是没办法见您。”
祝卿梧虽然着急,但也明白宫女说的是实情,因此只能应道:“好,那等陛下下朝,麻烦去替和海公公说一声。”
“说什么?”
“我想见陛下,立刻便要见。”
自从确定了李公公的死因,祝卿梧便再也没了睡意。
让宫女将窗户打开了一条缝,然后坐在屋内的灯挂椅上,望着窗外的天空一点点泛明。
新来的宫女办事很利索,堂溪涧刚下朝不久便从外面回来。
“陛下来了吗?”
宫女摇了摇头,“陛下说他还有政务要处理,要您好好休息。”
祝卿梧听到这儿便明白了堂溪涧的态度。
他虽然依旧觉得堂溪涧不会杀了小豆子,但最近的桩桩件件却让他不安至极。
他必须得再见小豆子一面,确定他活着才能安心。
于是他起身向外走去。
刚一出门,便见外面的宫女太监满满当当站了两边。
见他要走,立刻跟在他的身后。
“祝公公您要去哪儿?”一个宫女上前一步问道。
“别跟着我。”
祝卿梧说着快步向外走去。
然而刚走到门口,门口守着的太监却突然关紧了大门。
“祝公公,陛下吩咐,这几日诛杀乱党,恐有余孽,怕您遇到危险,所以最近还是先不要外出为好。”
“乱党?谁是乱党?谁又是余孽?”
祝卿梧停下脚步,望着他们,“我只是想见小豆子一面,只要确定他一切安好,我便回来。”
说着便想要上前打开大门。
然而话音刚落,面前的宫女太监便跪成了一片,对着他齐齐磕起头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起来!”
然而并没有人听他的命令,依旧对着地面磕个不停。
地上的青砖因年久而生出嶙峋的裂缝,很快便红了一片。
祝卿梧看着他们额头上淋漓的鲜血,突然觉得堂溪涧不愧和他朝夕相处了八年。
最知该怎样对着他的软肋拿捏。
“别磕了,起来,起来!”祝卿梧试图让他们停下来。
终于,一个小太监抬起头来,“祝公公,陛下有令,求您别让我们为难。”
“祝哥哥。”
祝卿梧正坐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结香树,突然听见了玉珠的声音。
他转过头,然后就见玉珠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旁,手里还拿着一包用油纸包好的糕点。
“今日终于到你当值了……”祝卿梧强打着精神问道。
自从那日之后,他就没再见过堂溪涧,也没有见过玉珠。
每次询问,新来的宫女也只会说不到她当班。
他不明白堂溪涧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道要将他困死在这离桧宫中谁也不能见?
他和玉珠在离桧宫陪了堂溪涧八年,因此他并不信堂溪涧会对玉珠做些什么?
但经历了之前那一遭,他也确实没有之前那么确信,堂溪涧会放了小豆子。
所以他必须见小豆子一面。
但堂溪涧对于离桧宫实在太过熟悉,所有能出去的地方都派了防守。
他一步也踏不出去,边边角角,将他困严。
“祝哥哥,你吃点东西吧,你已经三天滴水未进了。”玉珠说着在他身边坐下,像曾经的很多次一样,抱住了他的手臂。
玉珠是离桧宫里最小的,因为家贫被卖进宫。
因为没钱打点也不聪明,所以当年被分到了离桧宫。
这些年她一直将祝卿梧视为兄长,每次害怕时就会这样,坐在他身边挽着他的胳膊求他。
“我吃不下。”祝卿梧说着坐直了身体,努力想要挤出一个笑来安抚她,让她别怕。
但他本就生着病,又多日未曾进食,因此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
玉珠也没有再逼他,只是坐在他旁边沉默地陪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祝卿梧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隐隐听见玉珠说了一句话。
“要是能回到从前就好了。”
不知为何,明明只是这样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祝卿梧却仿佛从山崖上被人重重推下,有一瞬间灵魂几乎都要离体一般。
从前?从前是什么样呢?
一道冷风顺着窗棂的缝隙吹了进来,灌入祝卿梧的肺里。
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一旁的玉珠连忙起身想要把窗户关上,却被祝卿梧拦了下来。
他抬头望向窗外。
窗外的结香还未到花期,只有光秃秃的枝条挂在那里。
枝条上挂着一个早已经褪了色的小红灯笼。
祝卿梧定睛望着灯笼,仿佛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除夕。
除夕那夜,天色还没擦黑,宫外就已经放起了连绵不断的各色烟花。
宫里处处张灯结彩,萦满了新年到来的气息。
宫中的家宴没有请堂溪涧。
祝卿梧为了不让他感觉到失落,努力将离桧宫弄得热闹起来。
让堂溪涧用红纸写了春联,然后和玉珠一起出去张贴。
祝卿梧则用平日里囤的菜做了古董羹。
李公公差人送来了酒和瓜果。
小豆子也偷偷跑了过来,带来了五皇子赏赐的糕点和年货。
屋内依旧因为炭火不足而透着寒意,但是热气腾腾的古董羹恰好驱散了这寒冷。
他们坐在窗边,看着窗外五彩斑斓的烟火,一起把酒言欢。
一切恍若还在昨天,然而琉璃易碎彩云散,如今早已是物是人非,回不到从前。
大概是骤然心伤的缘故,祝卿梧突然觉得胸口处气血翻涌。
他抿紧了嘴唇,却还是尝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祝哥哥,你怎么了?”一旁的玉珠察觉到了什么,连忙问道。
祝卿梧摇了摇头,努力想要克制住自己。
然而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喉咙又痛又痒,他刚一张口,便吐出了一口鲜血。
“祝哥哥!”玉珠惊得站起身来。
“不妨事。”祝卿梧想要安慰她,然而眼前却骤然黑了下来,他怎么也看不清。
耳边只能听见玉珠焦急的呼喊,接着便是从外面传来的一连串的脚步声。
他想要起身,然而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整个人不受控制地直直向下坠。
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祝卿梧做了很长的一场梦。
他梦到自己又回到了五岁那年,似乎也是一个冬天。
父亲意外去世后母亲再嫁,在那个冬天生下了一个妹妹。
祝卿梧很喜欢那个妹妹,虽然同母异父,但看着她小小一团躺在床上冲他笑的模样,似乎真的能感觉到血脉相连。
但是新爸爸不喜欢他。
祝卿梧很努力地讨好着家里的每一个人,但他们终究还是不愿意让他留下。
母亲生产完没多久,有一天突然说想带他出去转转。
然后给他穿上厚厚的羽绒服,把他带到离家很远的一棵梧桐树下。
梧桐树的叶子已经没了,盖着厚厚的一层雪,树下落满了枯叶,踩在上面“咔嚓咔嚓”。
祝卿梧低头踩着地上的枯叶,他能感觉到身旁的母亲同样心不在焉。
母亲握着他的手时紧时松,大概还在犹豫着什么。
许久,才终于蹲下身来,拍了拍他肩头落着的雪。
“太冷了,妈妈去买一个烤红薯。”母亲对着他说。
祝卿梧望着她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别乱跑,在这儿等着妈妈。”
母亲说完便逃一般地转身向回走去。
祝卿梧则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视野里。
他知道妈妈并不是去买烤红薯,但还是乖乖地站在原地等着她。
他从白天等到黑夜,又从黑夜等到白天,腿站的阵阵发麻。
可是妈妈却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其实从她离开那一刻,祝卿梧就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他在树下等了三天,然后默默转身,一个人朝着与家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但既然妈妈不想要他,那他就离妈妈远一些吧。
他走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以为自己会走到世界尽头,最后又累又困,在路边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在警察局。
路过的好心人报了警,警察将他接到了这里。
他们想把他送回家,可是祝卿梧怎么也不肯说话。
这让他们一度以为祝卿梧是个哑巴。
当时的通讯并没有后来发达,警察找不到他的父母,于是最后将他送到了孤儿院,他便在那里长大。
那里的日子不好不坏,他习惯了干杂活和照顾弟弟妹妹,所以院长很喜欢他。
他在那里多了一群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妹妹。
祝卿梧很爱他们,但因为经常有人来领养,他们还是陆陆续续地离开了他。
只有他和一个患了先天性心脏病的弟弟在这里呆得最久。
弟弟出生就被抛弃,没有正经的名字。
因为喜欢吃炒豆子,所以祝卿梧总喜欢叫他小豆子。
祝卿梧很喜欢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
那时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赚很多的钱,给小豆子治病,然后自己开一个孤儿院,让没有父母的孩子们可以快乐地生活在这里。
因着这个目标,他一直很努力地赚钱学习。
然而就在他毕业第二年,因为晚上被客人灌了太多酒,回家时遇到了车祸。
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破旧的席子上。
下身疼得厉害,耳边处处都是呻.吟哭喊。
祝卿梧缓了许久也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还以为自己下了地狱。
然而就在这时却听旁边传来一道气若游丝的声音,“你醒了。”
祝卿梧闻言有些艰难地转过头,然后就见身旁躺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大的男孩儿。
小孩儿面色苍白,面上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满是汗水,嘴唇又干又白,布着几道因长时间缺水而生出的裂痕。
“你疼昏过去了好久,我刚才听刀儿匠的师傅说,你要是再不醒,就要把你抬出去了。”
祝卿梧看着小孩儿身上的衣服周围的环境以及身上的疼痛,终于弄明白了些什么。
于是强忍着疼痛问道:“这里是哪里?”
“刀儿匠啊。”
“刀儿匠……这是什么朝代?”
“大凉。”
“大凉?”祝卿梧在脑海中搜索许久也没有搜索到这个朝代,正愣神之际,就听一旁的小孩儿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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