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炁家的门是很普通的木门,没有用时下流行的指纹锁。保安按了几下门铃没有人开门。同时,余有年在过道上转了转,随即提着从走火通道里找到的灭火器奔到门前,在保安的惊呼之下砸烂门锁。动作快狠准,在惊动其他住户之前,门锁已断头断臂了。
今晚比平日热闹,这头门被砸开,那头刚阖上没几分钟的电梯门又打开。余有年没去看从里面走出来的杨媛和小乔。他迈开长腿直奔屋内,东摸西摸找到了浴室。
浴室的门大开着,像妖怪张开到极致准备吞食的口。余有年纵使做了心理准备,在冲进浴室的那一刻,仍不免被抽了脚筋,差点跪在门口。
常青安静地坐在浴缸里。
小学秋游,余有年曾经去过一个生态教育基地,里面有一个人造林子,假树上站着小鸟的标本,把几个怕鸟的同学给吓哭了。余有年胆子大,凑近去看,那鸟仍像活着,但如果是活着,肯定会拍拍翅膀飞走,不让把残忍当天真的人类靠近。
余有年使死劲掐了自己大腿一下,鸟飞走了,人还在。他快步跑过去把人从水里捞出来。浴缸里的水漫了他一身,内裤湿透了的感觉可不好受,他却丝毫没在意,动作利索地把人搬到房间里,全数褪去那人湿嗒嗒贴在身上的衣服,再用被子裹好。余有年又随便在柜子里翻出一件衣服,缠紧那只淌著血的手。
杨媛和小乔一进门就看见几道身影在眼前刮过,紧跟到睡房里才看见那个找了一晚上的人。
余有年狼狈得很,一边把人抱到怀里一边指挥道:“叫救护车,把房里的空调打高。”
杨媛临危不乱,着手叫车,又把在一旁哆嗦的保安领走。小乔开完空调便退到门口,僵住,不敢上前半步,但眼睛掉着眼泪,伸长脖子看床上的人。她嗫嚅着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忽然看见余有年抬手赏了全炁脑袋一巴掌,完了余有年又把怀里的人抱紧一些。小乔只瞧见揍人的一幕,急吼了余有年的名字。
余有年掀了掀眼皮,寒意四射,微启嘴唇凉飕飕道:“他喊冷,不该打吗?”
除了余有年,没有人听见全炁那句被空调马达声盖过的“好冷”。
小乔听明白后跑到客厅哭去了,还是不敢接近半昏迷中的全炁。杨媛跟保安出去交代完事情回来,靠在门框上跟余有年道谢。不知道余有年是不领情还是没听见,头也不抬地给全炁拢了拢被子,又用手去测全炁的体温,自己热得满头汗却没擦。
须臾,余有年仰起脸问:“什么医院?”
“私家的,保密工作不用担心。”
这时余有年才看清杨媛的模样。她估计加班工作到现在,身上还穿着套装,脚上踢著高跟鞋。只是原本得体的套装现在变得东翘起一块,西皱巴巴一团;那双漆皮的高跟鞋被蹭得惨不忍睹。她跟小乔不一样,用布满血丝的双眼紧紧盯着床上的全炁,一脸倦容难掩却始终不坐下不休息。
余有年等救护人员来了把人接走,才在全炁的衣柜里找衣服换上。小乔哭得差不多了,杨媛让她先回家休息,明天再去医院照顾全炁,自己先跟车去医院处理手续。保安把余有年和小乔送下楼,一路上忍不住夸全炁懂事善良,可惜了可惜了。
小乔呆呆地站在街边活像不知道回家的路。余有年把人领到24小时便利店门口,进去买了包烟出来,什么话也没说,一根接一根地抽,小乔就在一旁吸二手烟。
“把他经纪人电话给我。”
小乔第一次没跟余有年顶嘴,给完电话又给了微信,公司地址,前台电话,要是她知道董事长的联系方式估计也会一并给了。
“行了行了,你这是在卖儿子吗?”余有年挥手阻挡小乔,又怕烟上的灰掉落烫到人,一时间手不知道怎么摆。
小乔一听,立马找出全炁父母的电话要给余有年输进手机。余有年不愿,小乔立刻急红了眼睛,余有年只好一一照做。
“这事情不用告诉他爸妈吧?”
小乔摇了摇头:“不知道,杨姐没说。”
“那就不告诉吧,他也不是故意的。”
余有年点燃最后一根烟,见小乔困惑地看着他,迤迤然开口:“有个人住在他身体里了,等他把人送走了就好了。”
一根烟要慢慢抽可以抽很久,但快的话只在换两口气之间就燃烧殆尽。余有年把烟蒂蹍灭扔进垃圾桶里。
“他还没拿奖呢,怎么可能舍得走。”
小乔抬头看见余有年没有一丝迟疑和动摇的脸,刚停下没多久的眼泪又奔涌而至。
--------------------
珍爱生命,有问题可以找专业人士帮忙
《Action!》最终的舞台参考了同类型节目的安排,请了一些行内的专业人士来评分。节目开始录影前大家都挺紧张的。
高骜串门化妆间已经成了常态。姚遥打完招呼后跑去跟助理讨手机,软磨硬泡。助理眼看就要败阵,忽而瞟一眼在低头玩手机的余有年后挺直腰抬起头,抱紧放著姚遥手机的挂包。姚遥见无计可施,只好坐到高骜身旁靠聊天分散精神。
高骜指了指谁也不搭理人的余有年问:“有事情?”
姚遥起初没注意到余有年,经提醒后溜到余有年身后,看见手机画面上不断刷新微博热搜板面。
“只准周官放火!”姚遥喊了一句,把近距离的余有年吓一大跳。
余有年这才注意到高骜来了,简单打了个招呼。
“你微博要是不用就借给我看看。”姚遥摊开巴掌。
“谁说我不用?”
“你一直刷热搜榜又不点进去看。”
“没看到想看的为什么要点进去?”
“那你想看什么?”
余有年准备抬手揍人,这时小乔打来了电话。全炁送去医院后情况稳定了下来,小乔已经通知过余有年,现在又来电话,余有年有点忐忑,但还是接了。小乔简单说了一下全炁清醒后做了哪些检查,结果还在接受范围内,身体因为工作和学习有些过度劳累,还是有点虚,就被杨媛留在医院里多休息和监察两天。余有年一字不落地听着,越听越烦躁,左右手不停换著拿手机,最后听见小乔说:“小炁他不敢见你,你能来一趟吗?”
余有年笑了,不带暖意,倒像冰山裂了一条缝,雪崩即将来袭:“你们把我给供出去了?”
化妆间里的人不少,小乔看着也不会短时间内结束通话,余有年保持笑容走出化妆间,站在没有人的狭道里听小乔的劝说。
“余哥,明明你也想看看他的。要不过两天他出院了你去他家看他也行。”
“去把他又打进手术室吗?”
“余哥!”小乔气息滞顿,瞬间像高压气罐破了洞,泄得留不住半口气:“你说的那个人还住在他身体里,赶不走啊……”
余有年这时才解开愠怒的锁链。“他不把人赶走也就不用不敢见我了,以后都别见了。”
说罢,余有年挂断了电话。
《Action!》今天录制的时间格外长,因为是最终回合,环节比平日多些,表演和评论的时间也稍微多些,整体会分成两集剪辑,为最终的冠军制造悬念。当然,现场的人是录完便知道结果。高骜总分全场第二,余有年在中游,姚遥在中下游。
录制结束后大伙又去聚餐,余有年一脸疲态推拒了,回家泡了一杯热可可,连放凉了都等不及,倒头在沙发上睡了一夜。
医院或许是牛鬼蛇神最爱来的地方,但绝对不会是活人愿意呆著的未知坟墓。余有年背包里放著一个纸皮盒子,站在医院门前叹了口气。小乔把全炁的病房房号和探病时间都发到了余有年的微信上。余有年睡发沙把脑子睡糊涂了,才双脚不受控制地跑到这巨型消毒药水盒子前。
全炁住的固然是单人病房,余有年在敲门进去前狠狠地批评了一下社会贫富悬殊的现状。来开门的是小乔,对于余有年的前来毫不知情,一双大眼瞪得险些掉出来。她裂开嘴朝房里喊“我出去打个电话”,便跑没影了。
余有年看见病床上的人,对方正在喝粥。一勺软烂的米粒没进到嘴里,顺着倾斜的勺子掉到病服上。
“啧。”
余有年走到床边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扔到仍愣著的人脸上。
“擦擦,脏死了。”
全炁擦是擦了,但眼睛是盯着余有年的。余有年走到窗边把窗稍微打开一些,从裤兜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准备点燃。
“医院里不能抽烟。”
死里逃生后的全炁对余有年说了第一句话。
医院里随处贴著禁烟标志,在余有年眼皮子底下就有一个,余有年既不蹙眉也不瞪眼地瞥了全炁一下。全炁抿唇低头。没一会儿就闻到烟味,然后听见烟被手指蹍熄的声响。全炁抬头看,余有年的烟只抽了一口,窗台上留下一个被烟头烫黑的痕迹。
余有年皮笑肉不笑地对病床上的人说:“你赔。”
拒绝是不可能的,全炁只能点点头。余有年胸中抑郁了几天的那口气随着刚刚吐出来的烟消散了一些。他走到病房里的沙发前坐下,又在心里批评了资本主义一番后,才好好打量全炁。
人比之前有精神了,气色也不差,但整体还是有点恹恹的。就像雪娃娃原本坚挺的胡萝卜鼻子软掉尖尖的一截。
“先把粥喝完。”余有年说。
全炁吃得很快,完了拿着一看就知道是小乔准备的保温壸到洗漱间清洗干净,还洗了一个苹果,悄悄递到余有年眼前。余有年瞧见全炁递水果的那只手上缠着的纱布,全炁赶紧换一只手递苹果。余有年翻了翻眼皮,一把扯过全炁带着伤口的那只手,听见全炁吃痛的闷哼,也没有减轻力度。
“知道痛了?”
余有年那天救人根本没来得及看清楚伤口,现在白纱布缠着也不可能掀开来看。以纱布的包紥方式来看伤口应该是横著来的,幸好这人没聪明到沿血管竖着来割。
“缝针了?”
全炁没敢坐到沙发上,站着点了点头。余有年故意拿拇指摁在伤口上,全炁立刻皱起眉头但不敢吭声。余有年摁完了又轻轻抚着白纱布,不由分说地把人拉到沙发上坐好,接过苹果吃了起来。
余有年的脸色没那么难看了,全炁敛着气息说:“对不起。”
余有年舔了舔嘴唇上的果汁,“这句话你对自己说。”
余有年拿着苹果的那只手的手背上有刮伤,全炁探出指尖碰了碰,问:“这是不是那天我们打电话时你被弄到的?”
这小伤不痛不痒的,余有年都快忘了。
“常青害了陈嫣。”全炁说。“我差点害了你。”
余有年愣住,像做阅读理解的卷子一样把全炁的话反复剖解。明白过来后他急着说话,硬是吞下一块没怎么嚼过的果肉。
“这又是什么屁话?”
“我听见你打哈欠了。”全炁看着余有年的眼睛说:“如果我没逼着你看电影你就不会过度疲劳,没注意到路况。”
余有年哑然。这就像一个樵夫带着斧头去砍树,怎么砍树就是不倒,樵夫被太阳晒得又累又热,以为是斧头太钝了还是树太硬了,结果成了精的树说:“我想给你挡太阳。”
全炁低下头去看自己的手腕,“陈嫣说得没错。”
余有年把苹果砸在桌子上,手掌打开虎口掐住全炁的下巴逼迫那人与自己对视:“我是谁?”
全炁的眼珠子来回轻荡,一不小心就荡到那片回不来的湖里。“余有年。”
“我死了没?”
全炁收紧眼皮,微瞪,在箝制之下艰难地摇头。
“你是谁?”
全炁的眼神一下子飘远了,下巴被捏住的力度猛地增加,脸皮和牙龈一并疼痛,眼神清醒了一瞬:“全炁。”
“你经纪人骂过你没有?”余有年仍不松手。
全炁的下巴被箝得发白:“骂了。”
“狗血淋头那种?”
下巴上的力度减少,全炁得以松动脖子点头。余有年见状才松手。几个印子红白分明地留在了全炁的脸上。
“以你这么个演戏法,演个杀人犯还得去杀人了?”
虽然《破晓》的后期制作有很多可以诟病的地方,但至少余有年演完了是不敢杀人了。杨媛骂了全炁很多,但没骂过这个。全炁没有太惊讶余有年的话,演了至少十年的戏,这个问题不是没有思考过。
雪娃娃下巴上几个粉红的印子怪可怜的,余有年没再说什么,他翻开背包掏出里面一个重量不轻的方型纸皮盒子,掀开纸皮盖,取出一只精工表。黑蓝色的表盘,没有数字,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颗锆石,看上去像排列整齐的星阵。几百块钱的余有年不敢买,要是被全炁的影迷用火眼金睛看出来了就掉价了;上万块的余有年又心疼帐户上的零,于是折中买了那么一只大大几千块钱,看上去很高档的表。他一反先前的态度,轻手轻脚捏住全炁缠着纱布的手腕,把手表套上去,没敢扣实了。余有年左右摆看了一下,表盘的颜色衬得这雪娃娃更白了,主要是那气质,把几千块钱的手表戴得像几十万大洋的。
“下次再给你买一只好一点的。”
余有年说完掌了自己一嘴巴。钱存著不好吗?
全炁呆呆地看着手表短时间内反应不过来,犹如齐天大圣给他偷偷摘来了王母娘娘那九千年一熟的蟠桃。
余有年抱着盒子,死死地盯着全炁手上的伤喃喃道:“我当初就不该让你泡什么热水澡……”
这错一下子被余有年全揽去了,全炁终于回神,赶紧把手腕上的表退下来捧在手心上,嘴巴启启阖阖,不知道该先婉拒这表,还是先反驳余有年的揽罪说词。余有年提起全炁那仿佛包著饺子的下巴,替人把嘴巴给阖上。
“这手表太贵重不能收下是吧?”余有年问。
全炁连忙点头。余有年一边说“行”,一边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扭蛋,把“蛋壳”打开,里面躺着一只以《冰雪奇缘》里的雪宝作为模型的手表,掀盖的,掀起雪宝的脸,底下就是数字一跳一跳的电子表。
“三十块钱,够便宜了吧?”余有年反过全炁另一只手,把卡通手表放到那人掌心上。
要是拎起余有年的背包晃一晃,会听见里面好几只塑胶蛋撞在一起的声响。雪宝是扭了三四次才扭到的。
这简直是问全炁要金斧头还是银斧头,没有一把是他掉进湖里的破斧头。他左右看了看。正要把握著雪宝的那只手往怀里收,便听见余有年说:“收了这只就是听见我让你泡热水澡的建议。”余有年指著精工表说:“收了这只呢,就是什么都没听见。”
全炁急得掌心出汗,粼粼烁烁的,像在手掌上撒了一层闪粉。最后精工表被纳入怀中,全炁抬头去瞧余有年,对方笑出一脸褶子,仿佛看戏还没看够。现在还戴不了,全炁把手表珍而重之地放回盒子里。余有年把雪宝戴到自己手上,然后拿起桌上的苹果继续吃,果汁再次打湿略厚润的嘴唇。
“你这会儿正期末吧?住院了,论文考试那些怎么办?”
全炁盯着那只不断被啃咬的苹果说:“考试都考完了,论文也提前交了。”
余有年被苹果噎著,咽了半天才咽下去。他挥开全炁给他拍背的手,“你别告诉我你连遗书也写了。”
全炁不吭声也没点头,但在余有年眼里那人只是惧怕他发怒而选择不承认。余有年抬手胡乱擦了把嘴。
“你他妈真行!”
他背包一提,脚一抬,门一开一关,头也不回地走了。
--------------------
给我打气的留言都看到啦!靴靴?
明天,继续教育孩子
能跟全炁搭上话的交谈内容异常贫乏,工作,学习,或是纯聊电影,就连电影导演或演员的花边新闻他都一问三不知,更别提将对话进行下去。余有年一开始没注意到,等他早晚各收到一条全炁发来问好的短信时,他差点让小乔再带已经出院的人去检查一遍脑子。一天两条合起来不到十个字的信息,看得余有年心惊胆战,于是他以不变应万变,任对方发,自己一条都不回应。
全炁没有放弃或坚持一说,不知道哪里来的劲一天不落地发,没几天便养成了习惯。余有年那天离开医院的背影像要去登月探索,没三个月或半载都别想再见到他。全炁这天起床想按照新习惯问候一下余有年,却发现手机里躺着一条未读短信。
“你明天有没有空?”余有年问。
这时《Action!》已经开播,距离余有年“登月”过去了一周。突如其来的短信好比一封探索任务提前结束的通知书。
前些天学校开始放暑假,各个玩乐的地方多了学生的身影。余有年去到商场时看见成群结队的小年青们吆喝着先去喝东西,再去看电影。一行人朝气蓬勃,穿着打扮各式各样,看着像不同品牌的橱窗模特儿走过。全炁可不是这样的,冬天一水的毛衣绒裤,保暖取胜;夏天一水的T裇牛仔裤,便捷取胜。就跟现在杵在商场门口一样,白色素T裇,浅蓝色牛仔裤,背上背着个有点沉的背包,脸上架著一副黑框眼镜。
“你近视?”余有年走近问全炁。
“不是,乔装用的,戴口罩太热了。”
“等很久了?”
全炁抬起手看了看那只装了星空的手表,“半个小时吧。”
全炁诚实得让余有年忍不住翻眼皮。
“有点兴奋,就来早了。”
余有年那翻了一半的眼皮逆道而行,垂下来后一眨,眸色按捺住飞扬。“还没告诉你要来干嘛,这么早就开始兴奋,要是来做苦力呢?”
那人兴奋得听见做苦力仍是两道眼睑盖住大半双眼珠子。余有年甩了甩头,把人带到二楼一家精品店旁的夹娃娃店里。全炁看见店里有LED灯板,有屏幕,还有一些可以夹明星周边商品的夹娃娃机。
他转过头瞪圆了眼睛对余有年说:“我之前的粉丝给我在这儿办过生日应援!”
余有年靠在其中一部机子上问:“你知道?”
“小乔给我看过,很新奇。”全炁察觉到余有年那有蹊跷的问话,道:“你也知道?”
余有年站直了,拍了拍刚靠着的机子对全炁说:“过来。”
全炁走近了才发现那机子里全是自己的周边,眼睛原本就撑圆了,看见埋在周边里那闪闪发光的物件后又圆了两分:“那是什么?”
余有年拿出百元大钞,用自助兑币机换了满满一怀的游戏币,用衣服兜著,捧到全炁面前示意对方把那发光的物件夹出来。全炁动作生疏,好几次都没碰著目标物件,只是把压在附近的周边给拨开了。这倒也不错,他终于看清楚那是什么──电影奖奖杯,有百花奖的,金鸡奖的,金爵奖的,竟然还有奥斯卡的。全炁乐得嘴角拉伸得薄薄的,感觉一咬就破。
“是粉丝弄的吗?”
余有年抖了抖怀里还剩下很多的硬币:“赶紧夹出来,沉死我了!”
全炁的技术实在差,奖杯从周边堆里到出货口经历的磨难不比西游记九九八十一难少。眼见余有年手里只剩下两个硬币,全炁才争气地把所有奖杯夹出来。其实奖杯做工劣质得不行,一点儿都不能细看,但全炁捧著那几个奖杯就跟真的一次过封那么多个影帝一样,傻乐得惹人注目。余有年赶紧拿钥匙去开兑币机,把刚刚投进去的一百块钱取出来。全炁这会儿不笑了,愣愣地看着余有年。余有年把人领出店门往商场外走。
“这是你的店?”全炁捧著一堆底座上刻着“最佳男主角”的奖杯问。
余有年反问:“不然我刚刚偷了兑币机的钱吗?还只偷一百?”
全炁看了看奖杯又看了看余有年,一时间哑巴了。午后的阳光高举手臂握著一把把利剑,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广场上的人刺死,没有人敢留在这空旷的地方,除了余有年,和被余有年摁住的全炁。商场门口人来人往,窃窃私语也好,高谈阔论也好,所有声音在余有年张嘴的瞬间被消去。
“这些都是假的。”余有年说,点了点全炁怀里的小金人,小金鸡,“这些,还有你演的戏,每一个角色,无论投入多少感情,都是假的。”
全炁犹如听了梵音入了定。
余有年没有碰全炁,但目光长了一双手,捏了捏全炁的耳垂,搔了搔全炁的下巴,最后点了一下雪娃娃的胡萝卜鼻子:“只有你自己是真的。”
入了定的人似乎窥探到万物初始的“空”,飘浮在一切之上,又浸淫在一切之中。与余有年对视的角度不再是以前那样迫切想要填补和堆砌平衡的倾斜,全炁搂紧了怀里那堆劣质膺品,平静舒畅地颔首。余有年用力揉了揉全炁的脑袋,末了轻轻拍三下。他让全炁把那堆塑料玩具扔了,全炁不听,还塞进背包里。余有年也不坚持,拍了拍肚皮大声说:“琪琪,我饿了。”
综艺节目的录制结束,余有年又回到清闲的状态,不是去菜市场买菜做饭,就是在微信上逗逗姚遥,不到三十岁的人活出七老八十的模样。
那天全炁给他打电话时他正在逛宠物店。全炁问他《倘若有一天》的片酬到帐没有,余有年说还没。眼前一只长得像黑豹的猫走过,他随口问:“你喜欢猫猫狗狗吗?”
全炁捂著话筒跟别人说了点话,隔了几秒才回应余有年:“喜欢,但是我过敏。”
余有年顿住摸猫的手:“那你之前拍那电影又摸猫又抱猫的?”
“吃点药涂点药膏就好。”全炁轻描淡写得像之前找小乔要两个暖包贴好就完事了一样。
余有年最后买了一只小仓鼠。
这电话过了两天,余有年的帐户上就到帐了。他蹲在仓鼠面前拍了老半天才拍到一张正面的抱着瓜子啃的照片。他用手机给照片打上“谢谢琪琪爸爸”几个字,然后发到小乔的微信上,让她拿给全炁看。小乔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这是他和金主之间的小秘密。
《Action!》里知名的导演和演员不少,开播后吸引了大量群众看。余有年更是凭借那张脸掳获了许多人,就像《破晓》那选角负责人说的,没有演技没有人品也有一张脸可以炒热度。这炒一炒,一种奇怪但见怪不怪的现象就出来了。高骜的演技固然比余有年好,余有年的脸也固然比高骜优越,每次节目播出后,这两人就会上微博热搜,余有年的词条每次都爬得比高骜高,停留时间也比较久。幸亏这节目是闭箱操作没有开放给场外的观众投票,也幸亏余有年是散装粉丝比忠实粉丝多,否则那对决排名可能是另一番模样。
跟随两人一同上热搜的还有姚遥,只不过与前两人的正面热搜不一样,姚遥维持在一片造谣抹黑声当中。一些职业黑粉重新剪辑节目视频,把姚遥演戏时的嫉妒状态和排名公布后的画面剪一起,营造出他不满结果蔑视对手的感觉;或是将他受伤吃痛时翻白眼的画面,与导师点评的画面凑一起,任谁看了都认为他不尊重导演和编剧。除了视频还有一些纯文字的“爆料”,出处不明语言模糊,可就是这些资讯的浏览和传阅量最大,平台透过后台演算,刻意推送给社交平台的使用者。即使没有大数字算法,平台收了钱,也会把资讯推送出去。不说职黑和水军,莫不关心真相只图闲乐的路人看了,随手一点赞一转发,这雪球只会越滚越大,远在十万八千里外的人见了也不敢接近真相,摧毁一个人就这么简单。
余有年跟在那撑天雪球旁边跑着,找到机会就钻进去,拍一拍那个被埋到快失去知觉的人。
以前两只皮猴找乐子总是哪里热闹往哪里凑,现在余有年约姚遥见面得先订个包厢。日式料理的包厢十分别致,有刻画著宫庭故事的屏风,用灯心草编织的叠蓆,实木小矮桌,墙上还有描绘了女性婀娜多姿的水墨画。余有年点完菜姚遥才出现。
好些天没见,姚遥原本带点肉感的两颊稍微凹了进去。
“老余,吃日料还订包厢,我可没这个钱啊。”
余有年给还皮得起来的人倒了杯清酒,“所以我负责吃肉,你负责喝水。”
跟着姚遥一起来的助理拉了下姚遥的手,低声说:“你等会儿要吃药,这酒……”
姚遥颔首,把酒杯往外推了推:“最近就不跟你拼酒啦。”
余有年举杯独饮时不忘盯着姚遥。姚遥又张嘴:“你别那样看着我,就是身体有点不舒服吃的药。”
余有年跟姚遥聊了一会儿,坐在对面的人便露出疲态。助理一边观察姚遥的脸色一边对最近的行程。余有年听着,感觉行程比之前多了一些。
“姓姚的你还说你没钱。”
“怎么,你最近又没通告了?你儿子呢?”
“他放暑假在休息。”余有年说完才察觉自己的发言还真像一个家长。
一顿饭下来,不知怎么的助理成了最多话的人,另外两个时而搭把嘴。最后饭钱是姚遥付的,余有年没有争。
助理先送姚遥回家再送余有年。车刚开到姚遥住的小区门口,一个戴着口罩的女生跳了出来,猛拍车窗。
“姚遥我知道你在车上!你给我下来!”
姚遥和余有年坐在后座,晚上光线不太能照进车内。女生一边跳脚一边捶打车窗,手上好像还提着一个小桶。助理见状回头问姚遥需不需要报警。
“先别闹大,看看是什么情况。”姚遥鲜少会皱眉,此时眉头紧锁,车内的光暗映出他强压下的病态,连泪痣也添了几分娇弱。
“你认识她?”余有年问。
“不认识,大概是粉丝吧。”姚遥悄悄叹了口气,“或者已经不是了。”
似乎要回应这句话,车外的女生近乎癫狂,尖声怒吼:“姚遥!我在你身上砸多少钱,以为你有一天能火,能站上更大的舞台,但是你呢!你看看你现在,心是黑的,天天被人揭穿假人设假嘴脸!恶心到我把家里所有跟你有关的东西都扔了烧了!是我瞎了眼,以后我再为你花一分钱我就出门被车撞死!”说著,女生提起手里的桶往车身上泼,暗红色带点黏稠的液体全覆蓋在挡风玻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