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有年的嘴可紧了,骂人可带劲儿了。这活不需要成本,赚一分是一分,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他余有年怎么可能不做?
一开始他只是空闲时接接单,用词简单明了但引起的回响小,他就观察别人怎么明面上暗地里骂,怎么骂一句话能激起全村人的愤怒加入战场,怎么把假的骂成路人以为是真的。把“求知欲”和“奋斗心”放歪了以后,余有年找到了自己的主战场:微博。他日以继夜地磨练技巧,最终发展成一个披皮黑。
每天定时定点到不同明星的微博超话里签到,发帖子,留言,怎么能使他的帐号等级增高他就怎么做。一个个跑来跟他掏心挖肺或者爆料的粉丝,根本不知道网线对面的他是怎样一个人。混著混著,他看了眼帐号名称旁的那个等级标志,倏地笑了。在现实社会要分三六九等,怎么到了虚拟世界还搞这一套?底下的人说一句真话没人看见,顶上的人说一句假话就一呼万应了?谁知道这权重里掺杂了什么东西?大抵有着奴性基因的人类跟飞蛾一样都有趋光性吧,睁著瞎眼扑向像余有年头上那种用笔画出来的光环。
明面上追这个明星暗地里借此诋毁另一个明星,挑拨离间,余有年做过了;编造假料演退出粉圈的戏码,造成大规模脱粉回踩事件,余有年做过了;混成粉头带人跑去追别的艺人,令流量分流,余有年也做过了。不光是娱乐圈,各个范畴都有这么一群职黑的存在,黑品牌的,黑国家的,黑人权主义的,往大了说,在数字年代就是资讯战。底层的看不到上层的格局。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赚大钱,何乐而不为?钱越赚越多,活越做越无聊,余有年开始思考做这种缺德事死后得下哪一层地狱,在下地狱之前又会有什么报应。
他的报应来了。
“哥哥晚安。”
自从初一那天吃完饺子,全炁的电话和短信便锐减,余有年当作是报应。
他把仓鼠放回笼子里,给全炁回信息:“失眠。”
全炁显然没有道完晚安后就放下手机。“怎么失眠了?”
余有年思忖片刻,诚实道:“想起以前做的错事。”
“那你现在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
“认错吗?”
“我错了。”
“改过吗?”
“改。”
“那可以去睡了。”
瞧着这几个字余有年笑了:“你当自己是听告解的神父还是皇帝在下圣旨?”
全炁说:“给你数绵羊好不好?”
余有年以为那人要打电话来哄他睡觉,可等了老半天也没等到电话响。忽然一条短信弹了出来,是文字符号拼凑的画面:一只毛绒绒的绵羊在跨栏。跨一只,余有年的手机便震动一下。看了四五只他就想问问那个傻子,手机一蹦一蹦,画面一闪一闪,他怎么睡得着。犹豫两秒,余有年把输入的骂人的文字删掉,把手机调静音。奇怪的是,他还真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手机里除了有一堆绵羊跨栏的未读短信外,还有三条没点击过的文字讯息。
“我手机要欠费了。”
“睡着了吗?”
“哥哥早安。”
这傻子,该不会是半夜跑去增值话费了吧?
34.1
余有年在《Action!》里的反响不错,节目第二季又找了他。有了上一季的经验,策划组在新一季把流程和规则设定得更合理。
剧本的舞台呈现方式为拍故事短片。每两周一个回合,基本上前一周左右的时间是前期制作:生产剧本和拍摄,后一周是后期制作:剪辑,特效等等。最终成片在节目录影厂里播放给现场观众看,同时,幕后的一些制作过程也会一并呈现。
前期投票只有现场观众参与,最后一期投票分两批,除了现场观众,还有场外观众的即时投票。评分标准也细致化了,制作团队和演员分别以6:4的比例占据整个队伍的总分。
节目也多了“抢队员”“点睛”(团队互相指定对方的作品里必须出现的元素)等等环节,趣味性增加了不少。
余有年本应该高兴的,但他高兴不起来,因为姚遥不参加这一季。
全炁知道后,让小乔给余有年发了一张自己大戏汇演的定妆照片逗人开心,又瘦又黑的一个农村老头子。余有年差点认不出来。
“这谁啊?”
“福贵,余华老师的小说《活着》(1)的主角。”
“你又当演员了?”
“对。”
全炁的学系每届大三都有一个万众期待的戏剧汇演,是比作品展更令人翘足企首的活动。整个系的学生得自己分配工作岗位,自己挑剧本改编剧本,海报跟宣传自己弄,对外的一切交接也自己来,等于一小团人自己成立剧团,学校仅仅借一个舞台给他们演出。所有老师如非必要不会插手,也不会点评学生的准备工作,但学生有困难可以请教老师,并且每隔一段时间派代表跟总负责老师会面,汇报准备工作的进展,以防开天窗。毕竟搞艺术的都带有天生捅篓子的本领,不容忽视。
“要门票吗?”余有年问。
“不用,但你早一点到占位置,晚了就没有了。”
全炁这段时间反反复复看剧本,看书,看小说改编的电影。这部著作好是好,但男主角得由年轻演到老,故事背景年代也久远,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深刻体会到的。
余有年也找了书来看,越看越不愿意翻开,最后放在书架上没拿下来过。
这会儿全炁已经不接戏,只要没课就背着个背包在大街小巷找中老年人观察。觉得跟福贵体态气质像的就跟在后头蹲一边看半天,还不忘拿相机把对方最自然的状态记录下来。有时候运气好,他可以找到老人聊聊三反五反或者大跃进那个时期的事情。运气不好他会被人骂骂咧咧赶走。总的来说,他没有一刻闲下来,但也没有忘记早晚各骚扰余有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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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活着》余华
余有年在节目上遇到姜导挺惊喜的。
姜导还是那个样子,烟瘾大,说话时不时噎人两句。不过拍习惯文艺片的姜导有点不走运,一上来就遇到悬疑片种类的比赛。余有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休息的时候凑到姜导身边喊了一句“导演你不看黄历吗”。姜导烟瘾犯了,咬著烟嘴没有抽,瞥了瞥身边这个没脸没皮的人。余有年和别的导演编剧一组,但他忘了,“抢人”环节还没拍摄,因此当姜导张大嘴巴喊出他的名字时,他把那句问导演的话送给了自己。
抢人得先玩游戏,但姜导摆了摆手表示不玩,然后慢条斯理地向余有年所在的小组抛出“买卖”条件:“我可以做两个‘点睛’。”
见余有年的小组不放人,姜导正想竖起三根手指,旁边的编剧先一个腿软扯住姜导的手臂。
同样被邀请出演第二季的高骜上前一步,替两边说话:“两只眼睛都点上了,不瞎啊。”
场内看戏的看戏,琢磨怎么卖人的在围圈讨论,高骜一句话像砸到了深渊里没有回响。余有年委屈地看了高骜一眼:“这卖的又不是高老师……点的又不是蜘蛛,要那么多只眼睛干嘛……”
全场哄堂大笑。
最终余有年还是以两个“点睛”的代价被卖给了姜导。他哭喊著“演员就没有选择权了吗”“我就这么便宜吗”,除了逗笑了观众,他的命运就跟姜导被指定的点睛元素“落叶”一样无法自主。另一个指定元素是“傻子”。
余有年拿到剧本那天追问编剧能不能改一改剧本。姜导说:“你有经验,没事。”
余有年噎住。
他搞不懂文艺片的导演为什么都爱到农村拍片子,一度怀疑是因为山里没网络没信号,方便专心搞艺术。他没办法接收和回复全炁的信息,只好找村里的座机给全炁拨了个电话,说明情况。
剧本最后一幕余有年抓不准感觉,在开始拍摄前他问导演,导演叼著根烟吞云吐雾地跟他说:“就跟小孩玩泥巴一样。”
余有年还是没摸透,打电话给全炁。全炁听了剧情梗概后让他去看余华的《现实一种》(1)。余有年连夜把小说看完后又失眠了,导致进山里的那几天都有些恍惚。一周后他在节目录制现场和观众一起看成片。
余有年演的傻子在村里没爹没娘没住所,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儿来的。他每天靠着各家施舍的一点饭菜活下去。小孩都爱跟他玩,但大多数时候他得演牛马猪狗一些非人的生物供小孩骑耍。傻子因为傻,被人这样欺负也只是笑嘻嘻,天天收集林间的落叶四处抛撒,嘴里大喊“下雪喽下雪喽”。
正当所有观众以为这又是一部乡村文艺片,扣不上悬疑主题时,画面上出现一个双眼混浊失明的老人,对头顶的乌云喃喃道:“变天喽。”
一阵响亮的哭声把村里的猪吓得咕噜噜叫。傻子不知怎的头破血流,挥舞著双手在村里乱跑。有好心人拦下他给他处理伤口,问他怎么受伤的,他说:“他们打我!”村民问是谁,傻子点了几个小孩的名字。其中一个村民蹦到傻子跟前臭骂了傻子一顿:“你瞅瞅你自己长得都能摸到屋顶,我娃才五岁他能打你?”“他就是打我了!”说完傻子又开始哭。那村民不跟他废话,举起镰刀追着傻子满村跑。
片刻后村民气喘吁吁地回到家里,媳妇笑话他跟个傻子较劲。他止不住地抖腿,结巴地赶媳妇去做饭。
两三天后村里有怪事发生,小孩一个接一个地不见了,孩子的父母聚一起才发现不见的那些小孩全是被傻子点名过的。一群人既担心又愤怒,一口咬定是傻子抓走了孩子们,个个都说找到傻子后要把人绑起来揍一顿。这时那个拿镰刀追过傻子的村民声音极轻地说:“不是他,我前几天追他……他摔下山了……”这下子所有人更坐不住了,有一个胆子比较大的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他这是来索命了?”谁也不再出声。
那个双眼混浊的老人在自家门口对着乌云盖顶的天摇了摇头,然后颤抖着手将家门磕上。
在一片树林里,传来脚踩落叶的声响。一个人蹲在树底下撒着落叶。他竖起食指放在唇前,“嘘──”只见他满脸满手是血,磕磕碰碰到处是伤口,但他不觉得痛,裂嘴一笑,拾起身边一片落叶,轻手轻脚举到一个有小丘那么高的树叶堆上。堆里露出半张小脸,右眼处没有眼球只有空洞的眼窝,干涸的血混著泪和泥,底下的鼻子没有了呼吸。叶片足够大,落到堆上完美覆蓋住那半张小脸。傻子拍手大笑,摇摇晃晃得像一只不倒翁。
天上的乌云越聚越密,林间传来拾落叶的声响,还有傻子不着调的歌声:“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一只没有眼睛,一只没有嘴巴,真奇怪!真奇怪!”
影片播放结束,录制厅内鸦雀无声,连主持人都忘了要唸台本。最后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我以后再也不给我儿子听这歌了”,惹得全场炸开锅讨论起来。其实剧情不难猜,但所有看似平凡普通的元素编排在一起后,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直窜脑皮层。
录制结束后姜导问余有年:“听全炁说你还不是……”中年人找了找措词:“还没定下来要不要做演员?”
余有年摆摆手:“我不是吃这碗饭的。”
“你这次拍摄我骂你了?”姜导问。
“没有啊。”
“那你怎么知道自己不合适?”
电视台外面的空地没有任何遮挡物,此时太阳还有点猛烈,稍略站久一点皮肤就会火辣辣地发烫。
全炁大戏演出那天余有年有节目作品要拍摄,余有年请了半天假,赶去会场时已经座无虚席,只好站在过道里观赏。
要不是余有年知道全炁演的角色,又看了点原著,他可能会认不出前两场戏的全炁。一个是裤腿卷高衣衫褴褛,体态苍老的福贵。一个是绫罗绸缎败家败妻,年少却体虚的福贵。看见趾高气扬胡作非为的青年福贵,余有年不由自主地探出脖子,想把台上那个与平时毫无相似之处的人搜刮在眼底。
那败家子不惜妻儿,因赌散尽家财。老父亲解手的时候摔死了,老母亲估计是病死的。这只是开头,余有年记得书里写福贵的儿子被吸血吸死了,女儿生娃失血死了。他没把书掀完,接着他看到舞台上刻苦生活已久的福贵,迎来了一直守在身边的妻子的病亡。余有年想,这个福贵是时候到地底下陪家人了,但福贵没有,外孙和女婿还在,福贵便没死。到后来女婿和外孙都走在福贵前头,余有年又想,福贵没有亲人了,该死了,可是福贵还是活着,哄那头舞台灯光剪影下犁不动地的老牛。
余有年从没看过一部作品能死这么多人,福贵就像一个死神但活着。然而这由死亡罗织而成的作品却让人感受到一股“生命”的气息。
谢幕后许多人跑到台上跟学生拥抱合照又献花。余有年看见被人簇拥著的全炁正拿眼睛扫视台下,但他站在过道一动不动。他知道站在台上被灯光照耀的人看不见他,因为舞台下一片漆黑。余有年慢慢坐到一张空出来的椅子上,忽然想起姜导那天在录影结束后跟他说的话。
“你跟全炁最大的不同是你是一只碗,他是一汪水。水能变成冰变成蒸气,融入一切事物当中,但要他变回原本水的状态,可以,但时间长过程难。而你这只碗无论装过什么,轻轻一倒,就又是一只空的碗。”
全炁跟其他人拍完合照,谢过老师又拥抱完父母后,跑下台去找余有年,可惜偌大的场地不见余有年的身影。他立马回后台找手机拨电话。
“你在哪儿?”
“应酬完了?”
“对,你在哪儿?”
“我差不多到学校门口了。今天有拍摄,得赶回去。”
“你等等我,很快!”
余有年还没来得及夸两句,电话就被挂断了。太阳虽然下山了但气温依然很高,全炁跑到门口时全身是汗。余有年抓了一把全炁汗津津的额发。福贵大部分时候是日晒雨淋干粗活的,全炁因此全身抹了黑粉底,此时被汗水化得色块斑驳,十分滑稽。
“福贵,今天的戏很好看。”余有年使坏,用手指抹开全炁脸上的妆,恰巧那人还笑兮兮的,像只花猫。“今天太匆忙了,改天再好好夸你。”
余有年叫的车到了,钻进车厢前晃了晃手机。全炁下巴淌著汗点点头。
校园里人头攒动,三两成群,全炁一个人走着脚步轻快。忽然手机震动了一下,余有年发来短信。
“我也想当演员了。”
有人骑着自行车快速掠过,带起的风掀翻了全炁柔亮的短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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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现实一种》余华
那天看完全炁的大戏汇演,余有年惊觉这一年过得好快,学生又快放暑假了,但对于姚遥来说这一年可能是他人生中过得最慢的一年。几个月的爆红,几个月的被围攻,再到最近这几个月的消声匿迹。除了零星的粉丝哭喊着要公司把人交出来,似乎没有人留意到娱乐圈里有个人消失了。
姚遥搂上余有年的肩膀说:“你再来几趟,我爸妈可能就要怀疑我跟你有一腿了。”
“谁让你搬回来跟爸妈住?啃老怪。”
姚遥不是真憨憨。从某一天起公司不再给他分派通告,助理被调去照顾别的艺人,足不出户在家吃了三天方便面,看着漫天黑料到处飞,姚遥就明白自己是被雪藏了。
“我赚的那一点点钱还没想明白怎么花呢,啃老怎么了!我爸妈就喜欢我啃他们!”
余有年看着姚遥那圆了一小圈的脸,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道:“有志气!”
姚遥老家这边有很多小巷子里的食店,店小人更少,但味道不错。姚遥带余有年到一家烤鱼店坐下,鱼辣得两人像热极了的狗一样不断吐舌头。姚遥喝下一口透心凉的啤酒:“说真的,老余,”他挑一块没有刺的鱼肉放到余有年碗里,“别再往我这儿跑了,你这几百公里的车费烧得我都心痛了。”
余有年摇头晃脑:“我乐意。要不你把这地买了。”
姚遥和余有年碰杯,略显醉意说:“要不是你儿子不愿意,我都想当他的后妈了。老余你怎么这么好啊。”对于姚遥的胡言乱语余有年只回了一个“滚”字。
被公司雪藏没多久姚遥就搬回了老家生活,生活成本和质量各方面都比呆在大城市好。没有糟心事缠身,姚遥身心状况肉眼可见地好起来,余有年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姚遥被整个网络围攻的时候余有年披着小号加入救援。他跟姚遥流量比较大的粉丝商量过澄清微博怎么写才能第一时间抓住眼球,又能把姚遥从混水中摘干净。也提出过私下集资跟营销号合作或者直接让平台降热度,但无奈杯水车薪。姚遥的粉丝圈基底太差了,之前一直没有起色,人少,之后突然爆红,涌入的大部分粉丝跟路人差不多,散、乱、非死忠。在前期姚遥被攻击时已经吓退了一半的人,剩下的没有一个强而有力的组织带着其他人一起利用网络反击。到后期大家只剩下垂死挣扎的份。
娱乐圈日新月异,被雪藏的姚遥基本上等于被毁了。
余有年喝下一大口酒,被冰得头痛。当一回好人原来这么难。
“老余。”姚遥似乎醉了,托著头说话:“我之前找人了解过你,你别生气。”他打了一个酒嗝。“你是一个没有背景的素人,又没有公司,如果心脏不够强,还是早一点退出这个圈子好。”
余有年若有似无地点着头。烤盘上的鱼快被烤干了,老板娘提着一壸红艳艳的汤来添满烤盘。汤烧滚了漫出蒸气。余有年举杯穿过雾和姚遥碰杯。
“我还想演一会儿戏,等演够了我就不干了。”
姚遥听了猛一拍桌子,把酒杯高举过头放开嗓子吼道:“好!等你拿了影帝咱就退隐江湖浪迹天涯!”
店里两三个客人被姚遥吓得鱼都夹不稳。余有年赶紧哈腰点头对大家说:“失恋了失恋了,对不起,体谅一下。”
一小哥举杯应道:“下一个更好!”
姚遥使劲儿点头:“对!”
余有年在尝试过三个姿势仍没能把姚遥扛起来后,他向老板娘借了两张椅子坐在店门口吹风,不忘捶两下身旁醉到坐不住的人。
全炁发短信来问余有年明天有没有空看电影,余有年用肩膀撞了撞醉汉,醉汉咂巴咂巴嘴睡得更香了。这样子明天未必赶得及回去,余有年只好推拒了全炁的邀约。手机再次震动起来是通话不是短信。
“你最近这么忙吗?上次约你也没有空。”
余有年看着隔壁食店那排放到半空中的油烟,慢慢给全炁解释最近在陪姚遥解愁的事情。
“姚哥情况好些了吗?”
“好很多了,今天在店里吼得快要跟路人拜把子了。”
全炁没有笑,过两秒才语气平平地跟余有年说:“那你注意休息。”再加一句“再见”,没等余有年反应过来就挂断了电话。
余有年看着没入夜空中的油烟,忘了放下握住手机的手。在店门口吹了半小时的风,姚遥不见清醒。
突然手机提示余有年全炁更新了微博,点进去看是一张照片:养著一尾小鱼的鱼缸,配图的文字是“别游太远了”。
全炁从来没发过这么可爱的文字,余有年赶紧用短信问全炁这鱼是怎么回事。全炁传来两条短信:
“前一阵子开始养的。”
“哥哥晚安。”
时针还没指到九点,一道干巴巴的逐客令。
余有年一晚上被连续堵了两次,他气得捶了搁在他肩上的脑瓜子两下。
这一季的《Action!》也有对决后的聚餐拍摄。余有年到餐厅的时候大部分的人已经到了。他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中途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时身旁的编剧换成了高骜。在节目里高骜时常与余有年有互动,余有年也就习惯了。
整个聚餐拍摄以谈话为主,期间共享美食。制作人在镜头外问在座的各位在整个节目录制过程中有哪些难忘的经历。有一个编剧像小学生回答问题一样举手发言。
她朝余有年的方向看了看,说:“我想分享一件事。之前你们有剪出来给现场观众看一段有年在不断胡说八道的花絮,其实那个时候他是在帮我。”编剧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可能跟拍花絮的小组不太清楚,就是我那时候的剧本是不够时长的,实在想不到怎么编了,可是再不开始拍摄就来不及了。”有两个编剧对这种情况身同感受,插了几句话。那个编剧续道:“有年就跟我说让我别担心,他现场发挥看能不能把时间凑够。然后就有你们看到的那一幕。幸亏他我才有灵感把那一场戏补满,现场纸条扔一条他背一条拍一条。”
坐在余有年另一边的是一个年纪比较小的男演员,嘴里咬著筷子怪叫着起哄:“年哥是专门来救场的吧!之前好几次录影冷场都是年哥救回来的。唔──”他把筷子抽出来,“有一次高老师不是讲了一个土味情话吗?什么什么酒最容易醉,天长地久。大家都没反应过来,就年哥一个配合高老师演那部港产片《天长地久》(1)。塑料广东话笑死人了!”
余有年按捺住想跳动的眉头,没有了姚遥他得自救,赶紧夹了一大块肉给男演员。“有吃的还堵不住你的嘴了。”
男演员因为年纪小,在节目里颇受宠,吃了碗里的又指著盘里的:“我喜欢肥的。”
余有年又挑了一块肥肉送上:“行行行,明年就长到两米。”
一来一往录制气氛也算愉快。
大家吃吃喝喝难免有弄脏的时候,高骜食物没夹稳,落到碗里时酱汁弹到身上。男演员连忙掏出纸巾递过去。高骜竖起手掌笑着说:“谢谢,我有。”男演员缩回手继续搜刮食物。高骜埋头翻口袋,翻了半晌抬头对余有年愁眉苦脸道:“原来我没带纸巾,你有吗?”
余有年咽下食物没说有没有,他拍了拍隔壁的男演员问:“我可以要一张纸巾吗?”
等男演员给完纸巾又把头埋进碗里时,余有年才不动声色地把纸巾放到高骜的碗边。
录制结束的时候桌面上的食物几乎被清空,大伙一一客气道别,相约明年再会。高骜随余有年走到餐厅门口,问要不要去喝一杯。刚刚录影为了保持清醒大家喝的都是无酒精饮料。两季下来高骜也算是熟人了,余有年跟着对方来到一家有包厢的清吧。
他没怎么喝过鸡尾酒,随便点了一杯酒精浓度不高的。酒上来后他盯着杯子里像是用水彩画出来的颜色看。
高骜看他这傻气的模样轻轻一笑,“上一次节目后你接的戏好像不多啊,我要是遇到合适的给你牵牵线?”
余有年喝一口酒,被复杂的味道刺激得皱起眉头。“好啊,不过我不急。”
“不急?”高骜愣了愣。“你也,不小了吧?不想早点有好一点的作品吗?”
“演员多大年纪都可以当,不急。”
“不怕浪费了你的才华啊?”
余有年做出一个夸张的惶恐表情,摇头摆手道:“别!高老师!我就是一颗小土豆,没什么才华,跟你们这些正统学过戏的没办法比。”
高骜见这样也没勉强下去,顺着话题聊别的:“你没学过戏?那你大学唸什么?”
余有年把配送的薯片咬得脆响:“挖矿啊哈哈!”
“你在采访上说的是真的?”
余有年惊讶道:“那个胡说八道的采访你看了?哎呀学什么都可以演戏的嘛,少林寺弟子不也成了演员。”
“也是。”高骜点的酒上了,喝下一口问:“那你怎么入行的?当群演?”
余有年点了点头。
“现在群演没有人牵线也难当啊。”
余有年又点了点头,没说话,皱着眉再喝下一口鸡尾酒,实在不懂这东西的美妙之处。
“听说全炁给你牵过线?”高骜问。
余有年皱着的眉头动了动:“你俩认识?”
高骜失笑道:“算起来他是我的前辈,我当然知道他,不过我们没合作过,一直挺想认识他的。”
按照年龄排序,余有年最大全炁最小高骜排中间,但高骜不知道。时至今日,余有年在网上的资料还是贫乏得不像话,没有人真的发力去挖他。
两人喝多了,话题也放开了。高骜问余有年:“以后忙起来可能会没时间照顾家人,你家人住得近吗?”
余有年用手支著脑袋说:“都是成年人了,自己照顾自己去。”
高骜放声大笑,酒没喝多少倒是醉得差不多了。“拍戏还挺多跟女演员相处的情况,你女朋友会生气吗?”
余有年一脸哭相:“哇高老师你这就欺负人了,伤害单身狗也是虐待动物的行为啊!”
高骜差点笑倒在地上。醉归醉,付钱的时候倒记得抢著付钱。余有年也不争,这一席酒喝下来他像参加完高考一样脑子发紧。打车回家的时候忍不住抱怨道:“这酒还不如琪琪买的果汁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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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长地久》刘镇伟
《倘若有一天》准备上映的时候,余有年都快忘了自己拍过这么一部作品。难怪姜导会突然上电视节目,算是给电影预热了。原本电影上映没他什么事,但宣传那边打电话来问他首映记者会那天有没有空,想让他露个脸。
当天是小乔开车过来接余有年去戏院的。已经在车上的全炁看着一身正装的余有年觉得新奇。头发是去发廊弄的,简单吹了个侧分微卷的造型,顺便化个底妆。黑色西装是去商场买的,什么品牌余有年不知道,反正价格适宜,修身挺拔,暗紫红细条纹,庄重间带点调皮活泼。内里不打领带也没有领结,一件素黑衬衫打开领口的钮扣,露出纤细的脖子,有点耍流氓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