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落圈—— by忘了下鹽
忘了下鹽  发于:2023年10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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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有年这两天吃着吃着饭总忍不住拿起手机滑两下,没什么实际行动又把手机放下。晚上他不想吃饭,泡了一杯热可可窝在沙发上,看非法下载下来的电影。画面上正演到男女主角亲热,全炁发来一条问他有没有空的短信。余有年看一眼没有想像中精彩的电影后,抬手把电视给关了。
“干嘛?”他回复道。
“想麻烦你帮我看看剧本作业。”
余有年乐了,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做敲打运动,在按下发送前又临时改变主意,把打好的文字删了。他说行,全炁便给他发了剧本到邮箱。被搁在茶几上的热可可使劲儿散发香气,去勾引沙发上的人,可惜失败了。之前余有年不懂全炁看话剧为什么记笔记,这下懂了,是为了取经。剧本不长,估算拍摄出来是十来二十分钟左右。
余有年给全炁拨了个电话,问:“你怎么不让同学帮你看?”
全炁那头安静了一会儿才传来窘迫的声音:“不好意思……”
余有年忍住没发出笑声。他听见全炁有些急切地问:“剧本怎么样?”
余有年像似没听见,问那人:“那你爸妈呢?不给他们看?”
这回全炁没停顿多久,说:“不敢……”又说:“我写得差的话你直说,不用顾忌我。”
“什么时候顾忌过你了。”余有年一句话把全炁给堵住。那份作业上面写了“导演系”几个字,他问:“你学的是导演?”
“对。”
“为什么不是学表演,不是更拿手吗?”
全炁似乎经常被这么问,回答起来十分顺畅但没有不耐烦的意思:“我父母是教表演的,演戏方面的我父母跟我说了很多,跟剧组也学了很多,想试试从导演的角度看故事。”
全炁的尾音上扬,话音未断,余有年便不出声。果然,那一贯诚以待人的嗓音又响起:“我想突破一下,不要再中规中矩。”
余有年可以肯定,就算前面那一段话是批量产的,后面这一句一定是限量款的。余有年说:“我水平低,没看出你的剧本哪里有问题,要不……”他想了想:“你给小乔或者姚遥看一下?”
全炁的声音一下子轻快了许多:“不用。真的没问题吗?看完之后有什么感觉?”
余有年单手滑动电脑上的剧本,把有点烫耳朵的手机换边拿着。“跟你拍的片子差不多,偏文艺苦闷的感觉。人物跟情节挺真实的,没觉得哪里发展得不合理。”
全炁的呼吸声很小,似乎是在屏着气息,听完后轻柔地说了一个“好”字。
桌子上的热可可放弃了勾引人,连热气也懒得冒了。余有年用一个小锅子烧水,隔水热杯子里的可可。没一会儿,厨房里可可的香气越来越浓郁,还没喝就已经觉得嘴里有一丝甜。余有年在等待的期间给已经挂了电话的全炁发短信。
“为什么不敢给你爸妈看?怕他们批评你?”
全炁回复得很快,“不是,是我还不够好,怕打扰到他们,他们工作很忙。”
“看个剧本也就一会儿的事情,有这么忙吗?”
“他们要授课,最近也参与一些电影的制作,给演员培训。”
“怎么感觉你是他们的学生不是儿子?”
“我既是他们的儿子也是他们的学生啊。”
余有年看着手机里出乎意料平淡的文字,拿起热好的可可啜了一口。顺滑的甜浆在口腔里流连忘返。
为别人的家庭关系瞎操心这是第一次。
可可的甜度补充了身体所需的糖分。余有年站在厨房里看着窗外的夜景。实际上他住的小区没有什么好看的景色,地段在新旧中间,没有旧城区玻璃窗破了拿胶带黏住继续用的颓垣败瓦,也没有新城区一会儿是灯饰一会儿是绿化带的高档规划。从家里看出去只是一些一样的普通民房,顶多是有开灯和没开灯的区别。
可可被一口一口喝完。只要躲在家里就感受不到外面的寒意。
水龙头被打开,等余有年把杯子里最后一块可可渍洗掉,放在琉璃台上的手机短促地震动了两下。
“到时候电影上映,你可以邀请父母来看首映。”全炁发来短信。
余有年把手上的水蹭到衣服上,像是慎思过,又像是百般自然流露的样子慢慢地打字:“我不知道他们在哪儿。”
余添和何文在余有年小学的时候就已经时常不见人影,到了中学更甚,直接消失不见。
那会儿他饿著肚子被房东赶了出来,只能按照依稀的记忆摸索到爷爷奶奶家。他没有一分钱,坐公车都是看准人潮蹭上去的。去到爷爷奶奶家后余有年说明白情况,就是没说让老人收留他的话。
老人瞇起勾子似的眼睛问孙子:“你没有钱,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余有年闭紧嘴巴,没有编谎话说是走过来的,但也没有坦白坐霸王车的事情。老人哪怕是舌尖上沾过的盐也比孙子吃过的米多,收回勾子眼后,抬手就把门关上,把孙子晾在门外。余有年没走,就在边角被磨得圆滑不硌人的楼梯上坐下,脱掉鞋子开始揉腿。
那霸王车坐是坐了,可是被司机发现了。下车的时候被司机踹了两脚。余有年乖乖站好受罚。司机有点激动,圆滚滚的裤兜里掉了两颗糖果出来。余有年被踹完后捡起地上的糖撒腿就跑。
揉完了腿,他拆开糖扔进嘴里,正好是他喜欢的葡萄味。他闭起眼睛靠在墙上做了一个全是水果的梦,梦里他变成拇指一样小的人,在各种水果间爬来爬去,遇见喜欢的张嘴就啃。吃到全身是果汁,黏黏的,头发梳不开,全粘到一起了。
啃著啃著,他闻到了一股粥香。他用力睁开眼睛,发现天亮了,他睡了一宿。关着的大门开了一条缝,老人立在缝间不咸不淡地看了地上的孙子一眼。
“以后再干坏事儿,就自己滚出去。”
后来余有年在爷爷奶奶家住下了。一开始余有年还会想,余添跟何文会以什么面貌再次出现在他面前。到了中期他希望那俩人别再找到他。后来他知道自己想多了,因为直到现在他也没见着他们一面。
余有年手里的手机亮起。
“那你有想邀请的人吗?”全炁问。
余有年简单回了句“没有”,想了想又发了一条“家里的老怪物眼睛和脑子都跟不上电影的节奏”。
如果说话有分寸还不足以令人心跳脱序,得在有分寸之上添加一点点明显的,但又不吓人的善意。
全炁说:“那我们一起看吧。”
这天晚上余有年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时候有一次被余添跟何文拉去花假钞。他被店主逮住了,想让父母来救他,他却发现那两个人躲得老远快看不见了。他的手被攥得生疼,最后忍不住哭了。就在他掉眼泪的那一刻,店主神奇地变成了一台夹娃娃机,还用游戏机才有的腔调问他想夹怎样的娃娃。
余有年擦着眼泪说:“我不想夹娃娃,我想当娃娃。”
然后他眼前一花,再一看,自己已经变成一只玩偶,动弹不得地跟其它玩偶一起呆在机器里。
他问:“会有人来把我夹走吗?”
他等啊等,等到快要睡着的时候看见机器外面开始下雪。雪越积越多,放眼望去是一片茫茫的雪地,没有山林也没有楼房。接着不远处的一小片区域有动静,雪堆松动,一点一点隆起,蓦地,一个雪娃娃从雪堆里钻了出来。它没有脚,一路左右晃动身体向机器前进,在雪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只见它不知道哪里发力,一蹦蹦上控制台,打量机器里的玩偶。
余有年紧张极了,他的叫喊声雪娃娃听不见。雪娃娃用那胡萝卜鼻子戳夹娃娃的按键。余有年看着头顶的夹子移向自己,胸腔空荡荡的地方开始长出心脏,在心跳过快之前被稳稳地夹住,运往出货口。
雪娃娃的眼睛鼻子嘴巴不能动,但看起来高兴极了,用树枝做的双手把玩偶抱在胸前,慢慢地挪回雪地里。大雪冰得余有年快要晕过去,但他沈浸在前所未有的开心当中。

《倘若有一天》还在拍摄中,进度一拖再拖,首映更是遥盼无期。然而制片人是姜导自己,再怎么拖进度怎么损耗资金都是他自己买单。幸好姜导有一个懂得投资的太太,砸进电影里的钱都从别的地方赚回来,否则以姜导“挥霍”的本领,卖楼卖车也不够砸。
余有年安心地经营自己的生意。他给之前拜托过的保安加了点钱,让对方多加看管,店里的紧急电话也换成是保安的,保安变成半个管理人,有处理不了的情况再找余有年。夹娃娃店实际上要操劳的事情不多,保安也乐得赚这一份钱。余有年天天盯着帐户里赚回来省回来的钱,在盘算著开一家分店。
这天他到一个商场视察环境,顺便解决晚饭的时候接到全炁的电话。那人约他除夕看《流年似岁》的首映,午夜场,看完就是跨年了。余有年查了一下手机里的日程安排,那天没事,便答应去了。
票是小乔送来的,一个小巧的姑娘总是凶巴巴地瞪着余有年,让余有年感叹他这张脸第一次失效。小乔说:“那天你自己去,小炁得当首映嘉宾没空搭理你。”
余有年垂着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小乔:“你看我像妲己还是像杨贵妃?”小乔被看得后退一步。余有年又追问:“你看全炁像皇上吗?”小乔转头就跑了,留下余有年拿着票捧腹大笑。
年廿八,家家户户都传出洗地板擦窗户的声响,把一年里的脏东西清理干净。余有年除了大扫除还多做了一件事,把旧的东西挑出来弄干净,当新的一样继续使用。断舍离的概念他大概没听说过,但从小他就不爱屯东西,一是没钱二是被长辈潜移默化了。当初搬到爷爷奶奶家去住,带上的行李也就两套校服,三四套便服,书,没了。爷爷奶奶一件东西要是能用上十年就特别有成就感,会夸旧时候的东西质量真是好啊,然后再夸夸自己爱惜东西的能力真强。这感染了余有年,一套快十年前的校服到现在还完好无缺,在家天天当睡衣穿。
他不爱贴春联那些,难贴又难撕,但很热衷于吃饺子。年三十的晚饭是在爷爷奶奶家吃的。余有年一上门便被老人赶去包饺子,老人坐在客厅看电视,他站在厨房洗菜切菜剁肉馅,再用老人备好的饺子皮包出一个个胖墩墩的,像猪八戒肚子的饺子。他准备了一堆硬币,用热水烫过后包到肉馅里。老人吃的时候几乎每一个饺子都有硬币。爷爷把硬币放在桌子上攒著,奶奶却是磕到牙齿,厌烦了,拿硬币扔余有年。余有年笑嘻嘻地闪躲开,嘴上喊著“财源滚滚来”。
三个人一边吃一边看春晚,春晚不管变成什么样子还是会有人看。余有年不觉得好看但也没有看不下去。吃完饺子他洗碗又洗水果,把老人伺候得差不多了,电影首映也将近了。他给老人递上两个大红包便出门去全炁通知的戏院。
路上的风不大但特别冷,仿佛要把街上的人都冻成冰雕。年长一点的都呆在家里,年轻一点的成群结队到热闹的地方准备一起倒数。夜色里闪烁著星点红光,是年轻人把稀奇古怪的发光头箍戴到头上,走起路来红光一跳一跳的,喜庆中又带点吓人的氛围。
余有年进戏院之前到便利店买了一个暖包。戏院里暖气足,他把暖包放在衣兜里。这是他第一次进戏院,之前都是看的非法下载,怎么省钱怎么来,也不在乎画质。有嘉宾的首映他更是没经历过,直到灯暗下来他也没见着全炁。
戏院是最直观反映作品的地方。老戏骨拼戏时观众隐隐发出赞叹声;全炁一出场,一些年轻的观众乍呼了一下,很快回归平静;街头骗子露脸仅一两秒,就有不少观众低声讨论临演的外貌。余有年被观众的反应弄得有点分心,惊讶地瞪大双眼转头看了一下观众,不自觉地露出得意的笑容。作为影视制作人员,这种与观众的互动挺奇妙的。有时候作品想传达的触动的东西观众未必能领会,但有时候作品无意的安排又会戳中观众内心的需求点。
电影整体描述了一代人的生活变动,结束时观众既感慨又感动,吸鼻子擤鼻涕的声音不少。灯亮起后首排座位上的一行人起立,走到屏幕前面向观众。余有年这时看见了全炁。那人穿着一套暗红色绒质西装,底下是黑色高领毛衣,把整个人衬得更加孤冷。全炁的视线宛如一片落叶穿梭在丛林里,顺着座位号找到余有年,明眸浅笑一瞬又压平嘴角。
其实戏里全炁的戏份不多,但他资历不浅又是当代小生,光是现场用专业相机来拍这小生的人余有年就能数出十个,让全炁来当谢票嘉宾不为过。
余有年定睛看那包著红枣皮的雪娃娃,鼻头有点红,看来也哭过。这人的感情估计都奉献给了电影,所以生活中才比较淡漠。大前辈讲话的时候全炁安静地站着,大家退场的时候他还安静地站在底下。一些影迷上前跟他说话时他有问必答,大部分时候还是安静地聆听或是缓缓点头。余有年等人都散去后才走到全炁身边。或许是因为刚哭过,全炁的眼睛像被雨水打湿的玻璃,光芒涣散,看见余有年后聚集成一束微光。
余有年眉梢轻挑:“还行。”
全炁无声抿唇,弯起一个巧妙的弧度。
两人没再说话,余有年随全炁走通道出戏院。他刻意落后半步审视面前青年的背影。修长的一双腿埋在西服下,脚上穿的皮鞋像船一样大,感觉还能再长高。余有年用手比划了一下,似乎能超越他的高度。
前面的人忽然回过头问余有年:“你家在哪儿?我让我父母送你回去。”
“他们来了?”余有年问。
两人站在戏院的商场出口,全炁指了指停靠在街边的一辆车说:“我的首映他们都会来。”
余有年说自己打车就行了,然后从兜里取出一个暖包放到全炁手上。暖包的包装火红火红的,像一个红包。余有年说:“新年快乐。”
全炁愣了愣,眼帘轻抬,然后脚尖微微一踮,抱住余有年说:“新年快乐。”
暖包被拆开揣在手里,全炁默默看了暖包很久,直到暖包开始发烫。余有年在一旁紧皱眉头。全炁一直以来都挺安静的,但不是现在这种陷入流沙里的沉寂。余有年刚抬起手靠近全炁的脑袋,不远处的轿车响了响喇叭,他把手缩回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全炁一步一步朝汽车走,最后缩进那铁皮盒子里。
《倘若有一天》的剧本余有年还记得,年少时的常青在漫天雪花的湖里割开手腕,把墨绿的湖水染红了一圈,最后被赶来的哥哥救起。余有年感觉鼻尖一凉,抬手摸了一下有水渍。他抬头看,天空飘下一片片雪花。他望着开走的铁皮盒子,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幸好这里没有湖。
《流年似岁》原本就是一部普通的文艺片,传达一下人文感情,国家从贫困动荡到小康安稳的变化,影片片种符合上头的需求,又让制作团队过把瘾。
令人意外的是余有年演的骗子被截了图放到网络上,静态动态的都有,引起了小水花,连带拍摄地点一并被讨论。有些人还夸张地开玩笑说“长这么好看被他骗一下好像也不坏”。即使余有年混迹网络这么多年,也有点叹为观止。把他放回古代还真有可能是祸国殃民的坏东西。
一部文艺片就这么被讨论,走进大众的视线,然而它还是敌不过资本当道的商业流量电影,它有的小生别家也有,但别家有的流量小生它却没有。全炁尽管是当代年轻演员里拿得出手的,但算不上是流量。他的粉丝跟他一样,他专注拍戏不上综艺甚少有代言,他的粉丝就专注拍拍图做做视频,没什么东西是引起广泛讨论的。余有年之前就分析过了,全炁基本上没碰到别人的大蛋糕,被人黑很有可能是个人恩怨。可是全炁那旁事不多看一眼的性格,能惹著谁呢?
余有年一边刷著那些肯定全炁演技的评论,一边琢磨自己要怎么打理社交平台,毕竟这是很好利用的一个工具。
第一步,他先把微博的名字从“敝姓余”,改成“演员余有年”。

姚遥打电话来时余有年正在去超市的路上。那人洪亮的嗓子在叨叨完自己看了《流年似岁》,又叨叨自己《倘若有一天》的戏份杀青了,最后才表达中心思想:“咱俩啥时候约一下啊?”
余有年送了姚遥一个简而有用的“操”字:“你以后能直接说重点吗?”
“我这不是见太久没联系怕感情生疏得迂回地先预热一下嘛。”
“你们当偶像的都这么闲吗?”
姚遥不恼,反而不见外地透露商业机密:“公司都是广撒网,把人签了就耗著,谁能火捧谁,我这种的没人管的啦。”姚遥催促道:“快给我时间!安分了几天我觉得自己都要长蛆了!”
余有年离超市门口还差几步,天上倏然飘下毛毛细雨,轻柔得像那天首映的雪花。他说:“叫上全炁吧。”
“他还在拍,不一定有空。”
余有年让姚遥等一下,转头给全炁拨电话。全炁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累,周围杂音不小,应该是在拍摄场地。
余有年咬了咬嘴唇皮问:“你最近哪一天休息?”
全炁没料到他问这个,好一会儿才传来翻纸张的声音,没有智能手机,日程可能都是记在本子上的。
“得到下个月。”全炁说。
余有年颦眉:“那拍戏空档呢?一个上午或者下午。”
全炁翻了翻本子说下周五的一个下午有空,只有早上有戏,还向一旁的小乔确认一遍。余有年又问了地点,在挂断电话前叮嘱对方下午不要乱跑,就呆在拍戏的地方。
姚遥接到时间和地点要求后,仍然怕打扰到全炁,“他最近状态是真的不太好。”
余有年的眉头没放松过,只好说明自己已经约好了人,虽然是单方面的,但全炁没反对就当作是答应了。
这下姚遥的思绪就跟赛狗场里的狗一样,开闸狂奔。“我知道那边有个好玩的地方!你带点鞭炮过去!”
余有年问要玩啥,姚遥却神秘兮兮地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全炁拍戏的地方,不是余有年和姚遥日常生活或工作的城市,但两只皮猴为了凑一起,距离算不上是什么问题。余有年下了高铁才在附近的小店里买鞭炮,等上姚遥一起打车到片场。
拍戏没有到点就完工的情况,两人提前到,躲在一旁看大家工作。余有年砸巴一下嘴,片场氛围还是跟之前一样,像是明明雨天却憋著不下雨。
全炁完成今天最后一个镜头的时候正好是午饭时间,他回到休息的地方捧著小乔给准备的热汤慢慢喝着,眼睛时不时查看古董手机。忽然他脑袋上方响起一道声音:“我就说你儿子不怎么进食吧,喝汤也当一餐。”
姚遥盘手在胸前站在全炁身后,一旁的余有年捶了姚遥一拳后朝坐着的人抬了抬下巴,问:“你是在为戏里控制饮食?”
余有年记得常青有一段戏是得重病,身形得是消瘦的。全炁呆呆地点了点头,汤不小心撒到手上才反应过来,从折叠椅上站起来问两人:“你们怎么来了?”余有年把人按回椅子上说:“快喝,等等带你去玩儿。”
小乔回神回得慢但时刻保持着警惕。她上前一步把全炁挡住,昂起胸膛问余有年:“你要带他去哪里?”
余有年伏下身凑到她鼻尖前,一字一顿道:“夜、店。你去吗?”
小乔像一只被惹毛了的袋鼠,挥着拳头一跳一跳地要把两个男人赶走。不料全炁把空碗搁下,披上大衣,握住小乔的双肩:“有要紧事就打电话给我。”
姚遥长手一捞搂过全炁往外走。余有年拍了拍小乔的脑袋说:“噢我忘了,小朋友不能去夜店。”
两个大人带着一个半大人跳上了一辆出租车。姚遥把身上背着的大包小包放进车尾箱,钻进车里告诉司机一个村子的名字。司机热络地问姚遥怎么知道村子,姚遥说小时候在那块地长大。之后老乡见老乡,两人用方言聊得忘乎所以。
全炁眼睛来回转动,听得津津有味。余有年跟余炁坐在后排,靠在椅背上问身旁的人:“听得懂?”
全炁摇了摇头:“想学一下。”
这自然不是出于对方言的兴趣。余有年见全炁转动眼睛的速度和频率都下降了,便问前座的姚遥:“还有多久到村子?”
“大概一个小时吧。”
司机也应声说没错。
余有年把全炁的肩膀摁到椅背上,说:“睡会儿。”
被命令的人眼皮没眨几下便不再掀动。全炁睡着的脸比起在片场少了倦色,灰气也褪去一些。
余有年看着车窗外,听见前排的姚遥说道:“他在湖里自尽的那场戏听说有几个全景镜头穿崩了,那个湖最近被封了,得等到之后解封再补拍。”
余有年问:“不能找个别的湖赶紧拍完吗?”
姚遥露出遗憾的神色:“他那场戏跟我救他的戏是连在一起的,我跟他的没问题,就只有他的有问题,如果要改地方得连我的部分也重拍,工作量有点儿大。”
余有年看着全炁的睡脸轻声道:“倒霉蛋。”
司机技术很好,一路上平稳得像在冰上滑溜。全炁被叫醒后看到一大片田野,头顶上有一个白石做的牌坊写着村名。姚遥背着包在前面带路,三人很快来到一片结了冰的湖上。余有年跟全炁好奇地看着姚遥从包里掏出三把小巧的折凳,三根伸缩鱼竿和一小盒相信是鱼饵的东西。全炁看向余有年,后者两手一摊两肩一耸。
姚遥动作飞快地把两根奇特的粗竿子接起来,竟然是一把破冰凿。尖锐的一端被狠狠扎进冰层,抽出,再扎进去。不消几分钟,冰碴子连带湖水撒到冰面上。余有年看呆了,指著刚被凿出来的一个洞问英姿飒爽的姚遥:“兄弟,这冰面会裂开吗?初春了。”
村子比较偏,天气比市区冷许多。姚遥握著冰凿缓缓抬起头:“没想过这个问题。”
余有年抡起拳头就要揍姚遥,全炁倒是笑着撑开三张凳子,拿起鱼竿问姚遥怎么用。
姚遥边躲边喊:“你儿子叫我了!”余有年敲他脑袋跟敲西瓜似的:“滚你妈的!他是我儿子你就是我孙子!”
“欸!爷爷好!”姚遥应得无比自然,瞥见坐在不远处的全炁在独自研究鱼竿,立马拦下余有年的拳头,低声说:“你来不就是为了儿子,你看他现在一个人坐在那儿,你是怎么当爹的!”
余有年把姚遥的脑袋夹在腋下回到凳子前,三个人才开始冰钓。鱼饵有泥状的也有活虫,姚遥分别给两个门外汉捣好,又教导他们怎么把钩子放到水里。余有年和全炁眼珠滚动,像两只要偷桃子的馋猴。姚遥偷偷用手机把两人的模样给录下来。冰面上一共三个洞,一人一个,离得不远。
余有年不听姚遥的指示,时不时抖动鱼竿,嘴上不经意地问全炁:“拍入水戏那天顺利吗?”
全炁回忆了一下,“姜导想要血从手里漫到湖水里,特效化妆效果不太好处理,试了几次,但整体顺利。”
这些天天气还是冷,余有年看着全炁的膝盖问:“旧伤有复发吗?”
全炁诚实道:“疼了几天,现在没事了。”
“之后还有跟陈嫣的对手戏吗?”
全炁的眼睛忽而浸满冰冷的湖水,魂魄直往湖底沉去。余有年拧眉,正要把人叫醒,便听见那人淡淡地说:“没有了,她死了。”
此时没有生命气息的却是全炁。余有年不自觉得颠着手里的鱼竿,眼睛四处打量,似乎在找可以当话题的材料。姚遥仿佛跟他心有灵犀,乍然大叫一声:“快跑!”。那声音大得把远处树林里的鸟都吓跑了。余有年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冰面传来微妙的“咯吱”声。他伸手捞过一脸懵然的全炁往岸上跑。早已上岸的姚遥伸长双手接住他们。就在最后一只脚踏上草坪时,身后的冰面长满一张蜘蛛网,四分五裂,“咚”一声,那三张折凳整齐划一入水。
余有年带着后怕跳起来去追打那个凿冰的人,嘴里什么脏话都骂了出来。一整片郊野尽是这两人咒骂和求饶的声音。全炁看了看破了洞的湖面,又张望把草坪践踏到杂草乱飞的俩人,好像还没能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余有年追着追着拐回来,用手背拍了拍全炁的脑门:“脸长得好看顶个鸡巴屁用。你再拔高个两厘米我就拽不动你了。”
全炁捂著脑门木然地问道:“那换我救你?”
跑了半天余有年也累了,手撑在膝盖上喘气。姚遥边喘边跺步回来,朝余有年竖起拇指道:“养儿防老,高招。”
余有年着实被这俩人给气著了,物极必反,他裂嘴大笑,却没想到感染了全炁。那双狭长的眼睛笑起来更细长动人,像是明月高挂碧湖微荡上的一叶轻舟。
余有年指著姚遥对全炁说:“你不开心的时候就想想这孙子撇下我们先自救的脸,或者在家里浴缸泡个热水澡。那些虚的事情就别想了,像倒垃圾一样倒干净。”
全炁慢慢敛去笑容,只剩一丝笑意在眼底说:“可是泡澡浪费水。”
于是他脑门上又挨了一巴掌。
后来两个老的又带着小的玩了许多低俗的玩意,像是用鞭炮炸牛粪。那天女撒花的块状物把三个人赶得四散。全炁一脸惊恐地看着姚遥准备炸第三坨。他问余有年:“你小时候也在农村里生活过吗?”余有年说:“没,但在城市里有狗屎啊,原理都差不多。”
炸粪还炸出原理来了。
全炁看见鞭炮被点燃拔腿就跑:“我没见过城市里有人这样玩啊?”
余有年把姚遥往牛粪的方向推:“这就是‘代沟’啊!你懂事那会儿都禁止放炮了。”
全炁听了这话猛地停住脚步,看向余有年,悠悠道:“你大我很多吗?”怕意思不够明确又问了一句:“你今年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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