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仓额头上不知是热的还是冷汗,江平野惯性般探手,但想起此时缪仓的过度敏感状态,往下拉了拉衣袖,才把额头上的一片水迹擦干净,而后也没让医生护士继续待在房间里,拿了两种体温计,把两人都赶出去了。
克制的一声“砰”,关上房门,他后知后觉自己居然生了这么大气,生气的程度陌生,就连这种情绪本身,也很陌生,不知道是针对医生护士,还是缪仓的冒失,抑或是……自己。
按着太阳穴摇摇头,他背着缪仓深呼吸几次,总算稳住了鼻息,压下眼中的干涩和热意。
两人的房间并不算空旷,阳台往里,是两个分列两侧的衣柜,而后两张比寻常单人床更宽的床位和桌椅错落排开,再往前是两个小几和沙发隔开的前厅。
江平野自住进这个房间,只要缪仓在时几乎总是喋喋不休,即便是上次缪仓急性肠胃炎时,虽然精神不好,但人还是醒着的,为了弥补自己的错误,他更是翻了一整本笑话大全。
此时却不一样。
不算空旷的空间里,半点儿人声都无,安静的江平野都可以听到头顶灯管里发出的电流声。
除了这些非碳基电器,只有缪仓比平时更急促的呼吸声昭示着他的存在。
明明一直都不会说话,但此时,实在安静的过分了……
哪怕是在刚刚被多扎了两针的时候哼唧两声呢?
半小时后,五分钟响一次的电子音报出的温度总算比上一次低了。
缪仓的手发了青,江平野却不敢握上去,生怕他躲的时候把针给拔脱了。
江平野缓缓拨开缪仓额上湿乱的发尾,隔着空气描摹过对方紧闭的眼睛,林医生提过的那个问题莫名又出现在脑海中。
不能是缪斯,但也不仅仅是朋友,自己对那些“社会闲散人员”可从没有这么上心过。
知己?不可能,他的行事逻辑跟缪仓完全不同……
思索半天,江平野长叹一口气,起身走向自己的床位,仍是觉得思考这个不如思考怎么让社会学家认可“缪斯”这一关系。
从枕头另一边摸出一个半干不湿的小本子,他没管床单上明显的水迹,回到方才的位置随意翻了几页,把本子翻到了前几天晚上,缪仓夸了一堆长脖子瓶的那一页。
非要给他们加一个社会关系的话,或者可以定义为“太太和粉丝”,这总比“缪斯”符合社会学家的认知了吧。
换掉每一页之间潮湿的纸巾,他把本子藏回原处,闭上眼将这一天的无用信息清理出脑内,包括自己的“情感认知缺陷”。
然而未等他睡着,体温正平稳下降的人却突然又翻动了起来,嘴唇微张,像是在说着无声的梦话。
缪仓本因发烧而泛红的脸颊在几息间变得苍白,足见他此时在做一个噩梦。
低头往他耳旁凑了凑,江平野隔着薄被轻拍了几下缪仓的肩。
“怎么了?我在呢。”
“乖点儿,再睡一会儿……”
然而,不知是他拍的力道不对,还是音量控制不对,缪仓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重新安睡过去。
睫毛微颤,几分钟后,缪仓迷茫睁眼,仿佛被吵着了似的,里面带了几分冷意,而后看清了眼前人,又倏然放松了下去。
刚刚睁开的眼睛复又闭上,被子里胳膊攒动片刻,不知落在了哪里,再睁眼的时候,透出几分遮掩不住的痛意,嘴唇张张合合,最终咬住了下唇,拉扯着输液管想背过身去。
江平野慌忙把人按住,意外的,缪仓并没有挣扎,顺着他的力度躺了回去,只是眉峰皱得更厉害,露在被子外面的手往上摸索着,按压在了胃部。
江平野倏然间回想起了上次“谋杀”未遂的经历,顺着视线将手探进被子里。
凉丝丝的,什么都没摸出来。
轻声骂了一句脏话,他正要起身再去喊医生,手下几抹凉意反攥住了他。
很轻,一挣就可以松开……
江平野却舍不得了。
按了床头的呼叫铃,无奈却又依从地,顺着缪仓无意识地指引,帮他揉起了同样凉丝丝的胃部。
昏昏沉沉间,缪仓只感觉轻微的恶心感上涌,而后是熟悉的刺痛,尽管并不清醒,大脑还是直觉般捕捉到了罪魁祸首。
绿豆冰……明明只吃了半根。
他想如往常一样蜷起身按压胃部,然而刚刚动作便被人从背后扯住了,一时心下委屈,偏偏拉出他的东西有些熟悉,到底还是没再反抗。
主要是,也反抗不过去。
正当缪仓努力想压下恶心感时,胃部沉甸甸下压着的冷硬上,片刻后被覆上了一个更暖和的东西。
他下意识摸上这件暖物,轻轻往里缩了缩。
耳边响起一道模糊的声音,缪仓听不清,但莫名觉得安心,攥着暖物一角,陷入了更沉的睡眠中。
一小阵慌乱之后,缪仓另一只手上也被挂了一条输液管,这次江平野有了先见之明,没再让护士多练两下手。
察觉到缪仓现在并没有排斥自己,江平野一手轻轻带着一个暖手宝在缪仓胃部来回打转,另一手牢牢握住了他两只手的指尖,搭在胃部靠上的位置,掌心下也各自放了一个暖手宝。
片刻后,缪仓两手已经自觉攥住了暖手宝,蠕动了两下之后,总算安安分分躺着不动了。
刚放松了一只手,拿着体温计测过后,见缪仓体温终于又降到了低烧的范畴,江平野总算是稍稍放了心。
不安分地拨弄了一下缪仓还泛着红的耳垂,唇角微动,无声道:“活了这么多年头一回伺候别人,你不得当我五十年的模特来回报?”
甲方的无良条款没被任何人听到,他自己大概也觉得这要求有些过分,过了当晚后再没提起。
一场雨连绵下了好几天,低烧胃炎又拖慢了治疗进度,江平野看得着急却又不敢让缪仓硬塞,只在每顿饭时发挥演员特长,看着剩饭唉声叹气。
大约是他演的实在尽心,缪仓的餐量不仅很快恢复,还按照治疗计划又增了一档。
虽仍不多,但总算勉强够上了一个十八岁少年的饭量下限,因着半根绿豆冰的缘故,江平野投喂零食更加小心,反而激起了缪仓的一些逆反心,偶尔还会主动跟他要。
不过,年中活动这一天例外。
缪仓从早紧张到晚,剩饭一餐比一餐多,晚饭的时候几乎剩了一半。
慢动作往嘴里塞着饭,他心不在焉扫着旁边的伴奏节目单。
对面江平野看得无奈,直接拿过节目单折了起来。
“吃你的饭,还有两个小时呢,”不顾缪仓幽怨的眼神,他敲了敲碗边,“我发现你今天是一点儿剩饭的不好意思都没有了,三顿饭吃的我都顶了。”
说起这个缪仓眼神瞬间从幽怨变成了叹息,不过等他继续硬塞了几口后,江平野到底是把餐盒拉过去帮忙解决了。
一场钢琴伴奏,别治疗目的没达到,反而把进度倒退回去。
半个小时后,缪仓看着江平野提到他面前的一套小西服,本就焦虑的情绪更是跟坐上跳楼机一样,飘飘忽忽地等着一个未知的猛然坠落。
【再等一会儿。】
缪仓冷着脸拖延时间,但其实呼吸都微微有些不稳了。
江平野早看出了他的色厉内荏,直接把衣服从防尘袋里取了出来,一手撑在缪仓身后的椅背,一手拎着后衣领,完全把人的退路给堵死了,似笑非笑的压着嗓子问了一句:“自己换还是我给你换?”
仿佛电影里绑架主角的大反派。
然而他这副装出来的笑里藏刀同样骗不过缪仓,但被他打了这么个岔后,缪仓情绪已然平稳了些,撇撇嘴接过衣架去换上了。
事情是自己答应的,现下事到临头,再不愿意也得去做。
不是量过尺寸定做出来的西服,裤腰险险吊在胯骨处,衬衣布料凉滑,偏大的裤腰完全箍不住,幸好还有一件外套稍作遮掩,然而多余的布料堆积在小皮鞋上,仍是显得不伦不类。
江平野听到声响回头时,就看到缪仓苦着脸拿着一个黑色领结,不停往上拽着裤腰,好险没再笑出来。
缪仓最近身上长了些肉,上半身勉强还能撑起来,往上提提裤子后,长胳膊长腿,均码的西服也能穿出个样子。
前提是,往上提提裤子。
憋着笑从自己衣柜里翻找出几条皮带,一一对比后选了一条三厘米宽的简约黑色。
他拍开缪仓不得其法把裤腰都拽皱了的手,摸着裤袢把皮带塞了进去。
绕到一半时,正好是个把缪仓圈起来的姿势,江平野微微低头,就看到缪仓也正低着头摆弄他固定在腰间的皮带扣,忽然就闷闷笑了一声。
缪仓察觉到身前人胸口的震动抬头,就看到对方眼里还没散尽的笑意,疑惑地歪了歪头。
“没事儿,就是忽然发现……”江平野把皮带完整穿过来,比量着掐紧了腰,顺着裤腰将衬衫往里塞了塞。
怕痒的缪仓条件反射往前窜了一下,正撞到说着话的人身上,下一瞬头顶又传来一阵笑声,胸口的震动比刚才还明显。
赶在缪斯恼羞成怒之前,江平野往后退了半步,带着笑把方才的半句话说完:“果然,你现在不排斥我挨着你了。”
缪仓捂着腰把刚刚偷袭他的手拽出来,耳尖带上了一抹红。
还没来得及瞪一眼祸首,往后退的步子又被拉了回去,腰上一紧,皮带扣已经正正好好扣在了当中。
“领结。”
厚着脸皮拿过缪仓手上的菱形结,江平野按住想跟着转身抢的人,在他颈间轻轻一勒系好。
“怎么又生气了,”江平野仗着身高优势探头去看缪仓写在本子上的字,“你,在,拿,我,寻,开,心?”
他两手并用揉乱了缪仓的头发,带的珠玉似的人前后晃了晃。
“讲讲道理吧大钢琴家,我这明明是在逗你开心,现在是不是已经不紧张了?”
缪仓大约是被他晃得断了思路,此时听他这么一说,立刻又被绕了进去,觉得自己小题大做,顺了两下头发后,犹犹豫豫添上了“谢谢”两个字,全然忘了刚刚自己明明是羞愤,而不是开心……
看着乖乖任自己摆布的小缪斯,江平野心里也跟着变得软塌塌的。
转至缪仓身前两米处,虽然衣服并不十分合身,但腰线掐得刚好,头一次看缪斯穿正装的江平野眼前一亮,甚至想直接带着人去自己的画室。
缪仓见他一直盯着自己,以为是哪里不合适,抻抻胳膊拽拽衣角,手已经搭在了颈后想把领结解下来。
“别动,帅的一塌糊涂,”江平野忙上前一步按住,重新正了正领结,打理过刚刚被自己揉乱的头发,直白道,“我都看呆了。”
缪仓觉得江平野油嘴滑舌不太可信,但又不想去照镜子,便只能再次跟眼前的人确认。
【真的?我总觉得怪怪的。】
江平野却没再多话,笑着微微躬身,摆手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带着一双卧蚕的笑眼就这么看着自己,缪仓心里的怀疑霎时间皆尽散了。
无声弯了弯唇,他摩挲着指尖抬手,却又在即将搭上时莫名顿住。不过对方却没给他一丝一毫反悔的机会,立刻伸手抓住了熟悉的温度。
“走吧,我等着看了。”
看一场,虽然听众不少,但观众,仅此一个的,钢琴独奏。
第23章 养成协议第18天
伴奏的乐器架在舞台后方一角,冷白灯光打过去,照出一种还没有整理的凌乱。
光线打不到的地方,缪仓正心不在焉听着林医生的“安慰话术”。
说话术是因为,它并没有起到应该有的作用。
钢琴虽然放在最角落,周围也留出了一圈的空间,但不远处拥挤的座位以及上面摆放着的各类乐器,还是让缪仓心里被抓挠着一般。
身后忽然被什么人蹭了一下,他方才的冷静被瞬间打破,将将要炸毛似的蹦起来,下一刻却被站在身边的人轻轻按住了肩膀。
“说差不多了吧,我先带他过去,一会儿人更多了。”江平野捻动着他颈后的发尾,打断了林医生的絮絮叮咛。
穿过暗光区域越来越多的人流,江平野把他牵到了钢琴旁。
前面的提琴区几乎已经坐满,有专业乐团的人,也有疗养中心的病人,时不时会有人转过头看唯一的钢琴伴奏。
隔着半截未拉满的幕布,隐约可以看到下方昏暗的观众区。
缪仓下意识去摸口袋里的鱼七,神色却变得更加冷淡,然而还不等他完全绷紧嘴角,手里的鱼七就被江平野顺了过去。
挡在身前,江平野帮他隔绝了别人的视线。
“我先帮你拿着?装着这个裤型都不顺了。”
缪仓摇了摇头,探手想拿过来,却又被江平野躲过。
“给我拿两个小时,待会儿我陪着你?”
陪着我?怎么陪?
江平野没多说,只是把墙边多余的一个凳子摆在了钢琴斜前方两米处,恰好在明暗交界,占据了缪仓抬头时的视线。
后台的准备铃声响起,人声瞬间散去,江平野捏着鱼七晃了晃,无声做出口型。
“弹吧,只有我,和鱼七。”
头顶的灯光再次被调暗了些,朦胧光线下,似乎真的只剩下自己和他两个人。
大提琴悠扬的声音响起,肌肉记忆般,缪仓弹出了第一个音节。
半明半暗间,江平野捏紧了手上的那只小猫。
明明已经听了无数次,独奏,合奏,但他还是第一次坐在这个角度看缪仓。
不再是那张不用看都可以描绘出的侧脸,而是完完整整的一个矜贵少爷。
平时他看不过眼的下颌线也成了一处令他心里发酸的完美缺陷,好像只有这一处,揭示着某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在这场笙磬同音的合奏里,让江平野独独把这个人挑了出来。
呆愣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拿出了手机,方才莫名的情绪倏然散去,他笑着与缪仓对上视线,按下一键连拍。
画是不能当着缪仓的面画了,但这个场景必须记录下来。
幕布前方不断传来掌声和欢呼声,没有想象中的焦虑和冷汗。
缪仓余光看着江平野不停将手机对着自己按键,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养母还在的时候,第一次抓着他的手指,在琴键上弹出一首小星星。
和现在一样,母亲那时也给他换上了一套迷你西服,拿着相机围着他拍了许久,只可惜,那些照片再没有机会被洗出成品……
但这次,总该不一样了吧。
最后一曲弹完,主持人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幕布边缘抖动了几下,似乎是要打开。
江平野侧头,只听主持人说要感谢幕后人员,昏暗处泄了一缕光进来,其他人虽意外,但也已经站起了身,缪仓却仍愣愣的,盯着逐渐变大的光影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周围四四方方,再退都找不到一个能遮光的地方。
在幕后伴个奏已然耗费了缪仓太多心力,要是再被几百号人盯上一回,恐怕要适得其反。
拖着凳子往前,江平野把鱼七塞回缪仓掌心,拽上身体已经发僵的人,在透过来的光影更大之前,拉着人进入了后台昏暗处。
幕布被完全拉开,后台的灯光霎时间被全部打开,十几名伴奏人员齐齐笑着鞠躬,唯有角落里的钢琴处空着。
刚刚被风吹过去的一页乐谱,在掌声中缓缓滑了下来。
隔着一道墙壁,礼堂外是清冷月光和全然的静谧。
缪仓坐在长椅上微微喘着气,领结已经被他无意中拽了下来,领口凌乱,前襟的扣子也被解开,衬衫一角不知什么时候被扯了出来。
偏偏就这么一副不规整的样子,配上眼角眉梢一抹微红,成了一张月下美人图。
“开心吗?”
江平野擦掉颈间刚跑出来的汗,半蹲下身看着眼前人。
【开心!】
开心到一丝紧张都无,只有刚才从面颊吹过的几缕燥热暖风,烘得心口微微发烫。
“那……回去?”
再一次伸手示意,缪仓这次没有迟疑,江平野的掌心被搭上一抹温凉,他稳稳将人拽起,背着月光并肩,拍下一张他与缪斯的合影。
明明月色清冷,两个人颊边却都泛红,江平野偏头看向缪仓,微垂下额头靠在他发顶,只有眼尾泄出几分与缪仓眼中同样的情绪,然而心脏忽闪得厉害,除了开心之外,似乎还有别的东西在胸腔里发了芽。
它与月色完全相反,却又不尽相反……
短暂的夏日雨季再次过去,新建的猫屋完全经受住了考验。
气温又往上升了两度的潮热午后,江平野照旧跟着缪仓喂猫,想不通这么热的天气,怎么这人一点儿都不怕热,明明已经比之前胖了一些。
今早刚做了简单体检,缪仓体重成功上涨一千克,连身高都往上窜了一厘米。
可惜,长肉优先长肚子,区区两斤,一点儿都没上脸……
就在江平野苦思冥想应该再让阿姨送点儿什么健康零食过来的时候,那头连猫粮都还没倒的缪仓却忽然往后连退了几步。
“怎么……”
江平野从长椅上站起,就看缪仓脚下不知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团灰簇簇的东西,细看一下,上面隐隐有些暗红色。
居然是只刚死不久的麻雀?
缪仓刚刚退开,狸花猫就又叼起好不容易捕获的口粮重新放在了他脚边。
眼看着麻雀蜷成一团的爪子就要挨上鞋边,缪仓慌不择路连连后退,可惜两条腿比不过四条腿,几乎是他退一步猫进两步,后腰磕在长椅上时都没躲开。
“躲什么?”
肩上被熟悉的温度拦了一下,耳旁是带着笑的声音。
“这可是‘猫的报恩’,怎么不得做成标本保存起来。”
敢情不是你被猫追着喂麻雀……
缪仓愤愤仰头看着站在长椅上说风凉话的人,但奈何求助对象也只有这一个,眼神片刻后又软了下去,上挑的眼尾半垂,配上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
一如缪仓无法径直踢开狸花猫眼巴巴叼过来的麻雀,江平野也无法拒绝这样看着他的缪斯。
“咳……”他逃避什么似的转移了视线,探手折了根树枝,在长椅上蹲身,正要按住那只麻雀时,忽然抬起了头。
缪仓离得太近,登时往后退了半步,狸花猫也锲而不舍地跟着进了一步,还不待他发出疑惑,江平野就笑着提出了要求。
“我给你按着,你用猫粮把它们引开,但……能不能先‘喵’一下?”
喵一下……是什么?
老甲方从不吃亏,看出缪仓的不解,积极解惑示范,还加上了手势,招财猫似的“喵”了一声。
就这么一声,长椅下的狸花猫仰头左右看了看,居然安心扔下麻雀,翘着尾巴猫步走到了食盆边,而后回头,喵了两下。
工具猫不再配合,甲方瞬间陷入了尴尬,缪仓木着脸扫过他手里的树枝,又轻轻踢了下脚下的麻雀,嘲讽似的右手握拳举起,歪头“招”了两下。
江平野假笑着掐住缪仓的下巴晃了晃,而后按在梨涡处牵起,“胆子大了是吧,帮你个忙不说一声‘谢谢哥哥’就算了,‘喵’一下都不行?”
僵着唇眯眼,缪仓看都没看地在本子上写了一行字举起。
【现在不用你帮忙了,谢谢哥哥。^_^】
被文字最后的微笑脸搞破防了,江平野“靠”的一声松手,看着缪仓拿出自己松松握着的树枝,把那只麻雀滚到了旁边的花池,慢条斯理地挖起了坑,一次回头都没有……生生给气笑了。
算了,重新说话不是件简单的事,慢慢来吧。
且……这不还是被叫了声哥哥的吗?
看着猫碗附近逐渐聚集起来的毛绒生物,江平野傻笑着跳下长椅,接手过缪仓手里的树枝挤了挤身旁的膝盖。
“去喂你的猫,不然它们要找过来了,哥哥给你埋。”
缪仓被他弄得无奈,后悔方才故意写了那句气人的话,看样子人没气到,反而又被抓住了尾巴。
深谙“越反驳对方越起劲”的真理,缪仓以同样掐着下巴的方式把眼前傻笑着的脸转了回去,转身去给等待已久的猫们倒猫粮。
然而几分钟后,缪仓的真理失效了。
无论他沉默的无言还是沉默的反驳,江平野都会攥着那条尾巴旧事重提无数次。
“不为难你,不叫可以先写嘛,实在不行给哥哥做个口型也可以……”
“帮你埋了鸟,帮你吃剩饭,帮你带零食,却换不来你一声哥哥,我真是快哭了……”
梦回初识三天后,江平野紧跟着自己唠叨的场景,不过这次隔绝对方的不再是那道猛然关上的门。
行至楼梯口,缪仓忽然停下脚步转身,而身后的人沉浸在不知真假的伤心中,低着头几步缩短了两米的距离,直直撞了过来。
毕竟不同于死物,门变成了自己,而江平野变成了刚刚那只叼着麻雀的狸花,缪仓只得跟着退后,脚后跟撞上墙角,在江平野撞过来前双手交叉挡在了身前。
刚刚还觉得不能发声没什么,但是现在的车祸现场瞬时改变了他的想法……
造成车祸的江平野当然是故意的,演戏演全套,在将将要撞上时,他略显意外地抬起了头,笑得满面春风,蔼然可亲。
“愿意叫哥……”
话没说完,鼻尖忽地发痒,江平野倏然变色,用胳膊肘捂着口鼻后退两步,半张着嘴停顿片刻,背过身抓住楼梯扶手,打出一连串喷嚏。
完蛋……演得太入戏,忘了对方袖口可是有猫毛的……
听着卫生间里的冲水声,缪仓急得在磨砂玻璃这头来回转。
里面只隐隐约约有个人影,自己却连一句“怎么样了”都问不出。
方才江平野在护士站要的喷剂被攥在手里,他慌乱了几分钟后,额头抵着玻璃靠在了门边,攥着喷剂的右手上抬,轻轻敲了两下。
里面很快传出一道鼻音略重的声音。
“没事儿,等会儿。”
缪仓闭上眼叹气,不能说话就算了,这一双眼睛也是白长了吗?居然一直没看出江平野的保持距离是为了避免过敏,干脆瞎了算了。
大热天穿着防护服锯木头,眼睛看不出来就算了,脑子也不思考了吗?明明自己有什么不对对方都会很快发现……
额头抵着的力度忽然减轻,缪仓被闪了一下,没防备直直倾倒了过去,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额头就贴上了一个热乎乎富有弹性的东西。
手臂被里面的人握住,缪仓险险稳住身形,痞笑声通过额头传进了脑中。
“图谋不轨啊,在这儿偷看什么呢?”
缪仓撑着身前的人抬头,入眼是一大片肉色,他慌忙退后了两步,涨红着脸看也不是,不看也……
算了,还是别看了。
他低着头翻刚才慌乱间合上的本子,旁边明明只是洗个脸喷个药但莫名把上衣也给脱了的人还在捣乱。
“诶,说说,想看什么?”江平野大剌剌拿着滴水的上衣捅咕缪仓的胳膊,“看呗,现在这高清版不比刚才的马赛克版好看?”
“脸红什么?刚刚不还挺大方的往上靠吗?打拳击练出来的,比你在画室……”
缪仓埋着头躲故意靠过来的江平野,几乎在原地转了一整圈,才终于颤着手翻出了自己写好的疑问,“啪”地拍在了江平野眼前。
刚刚自己贴上去的地方一闪而过,他慌忙偏头闭眼,脸上除了羞意,太阳穴处的汗湿还揭示着他此时的紧张。
“上次下雨找鱼七……”江平野一字一句念着面前的问题,草草将上衣扔进脏衣篓,更显得不像个正经人,“你就想问这个?”
他往下压了压本子,语带调侃:“现在这个状态,问……”
看着缪仓额角细密的汗滴和紧咬的下唇,江平野想起了林医生跟自己说过的过往,下意识停下了嘴里不干不净地戏谑。
“咳……上次下着雨,掏完猫屋猫毛就被冲掉了,”他清了下嗓子重回正题,“不是什么严重的过敏,顶多就是打打喷嚏发发疹子。”
“之前没说是因为……大男人猫毛过敏,实在有失气度。”
缪仓惊异抬头,眼神里都是不理解,这跟气度有什么关系?
面前的人已经套上了T恤,正侧身往后捋着额前的湿发,如果仔细看一眼还能发现,他的耳尖泛着微红。
头一次看到江平野露出这样的情绪,缪仓脑中闪回的暗色记忆顷刻间都散了,如江平野方才一般靠了过去。
【猫毛过敏,为什么有失气度?】
揉了揉仍有些发痒的鼻尖,江平野逃避似的照着书架上反光的平板:“就……十几岁第一次过敏的时候,中二少年嘛,感觉这样显得我怕猫一样,所以后来都说我讨厌猫。”
缪仓难以理解,缪仓也不懂中二,只觉得,这是什么把“加害物”变成“被厌弃者”的自欺欺人式理念……
也所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并没有讨厌自己。
发顶被按着揉弄了下,缪仓反应过来抬头,将本子翻过了第二页。
【以后喂猫还是我一个人去吧。】
“不行,”江平野直接反对,“这么长时间了不一直没事儿?别想背着我搞事情。”
缪仓抿唇低头,躲开压在头顶的手。
明明是你一直在搞事情……
他最后瞟了一眼江平野,正要转身回自己的位置时突然停下了动作,摸上了江平野的鼻子。
“怎么了?男人的鼻子不能乱摸知道吗?”
不等江平野再说出什么昏话,缪仓的手指便落了下去,片刻间写出了几个字。
【你的鼻子红了。】
“红了?!”江平野急转头,拿起手机调了自拍模式,“我靠……”
屏幕上的人仍旧是帅的,然而鼻头红的厉害,莫名透出一股可怜,他吸了吸鼻子关掉手机,一整个眼不见心不烦的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