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已经在疗养中心门口了。
不欲让他打扰缪仓休息,江平野发了一句“原地等着”,继续不慌不忙去吃午饭了。
等他悠哉悠哉吃完,再去到来访大厅的时候,于霆升已经在这儿等了一个多小时。
扫过门口的两个行李箱和一个大收纳箱,江平野没搭理凑过来打招呼的人,只简单看了眼里面的东西。
除了电子产品,还有衣服杂物,估计这就是缪仓全部的东西了。
拿出手机、平板、数位板等对方常用的,打电话叫家里司机来拿剩下的后,他才第一次正视了于霆升。
一个姓于,一个姓缪……
“你是缪仓……”
“我是他父亲。”于霆升和气的有些谄媚,无论是从脸还是气质,都看不出跟缪仓一丝一毫的相似性。
江平野毫不客气嘲讽道:“骗鬼呢吧,您这副尊容,能生出缪仓这样的?”
“哈……”于霆升尴尬一笑,“他是,我前妻的孩子。”
难怪,没兴趣了解缪仓已经脱离了的家庭,江平野把剩余的东西寄存在大厅,半点儿不想耽误地往回走。
后悔是后悔的,但忏悔过了,赔偿过了,理想缪斯还是要追求的。
只是这个未成熟缪斯太弱,以后注意方法就是。
江平野心里两分悔过被自己抚平,只留下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痒意,而后继续开始构想他的喂养缪斯新计划。
于霆升往上凑了两步,正要提起他心里的正事,却被江平野先一步堵住了嘴。
“奉劝您,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也别找缪仓,不然您的项目不仅合作不成,别的项目说不定也要黄。”
没管被自己土匪行径惊得愣在原地的人,他心里暗道一声原来当富二代这么爽,颠着装了电子产品的包往里走去。
病房里,林清语刚从缪仓的角度了解完事情的全貌。
知道了起因并不是单纯的交换,而是她这个凡人无法理解的所谓灵感缪斯后,林清语已经不仅仅想让两个人换病房了,甚至想直接赶江平野出院……
什么没病装病的有病艺术家?
“今天下午我就让他搬离,”林清语心里带了气,语气也不太好,“艺术家发疯让他一个人去发,给他换一个封闭房间,看他怎么……”
话音未落,门把手被按下的声音响起,江平野兴冲冲举着数位板进了门:“缪仓,看看我拿……额,林医生你还在呢……”
“等着你回来通知你换病房,”林清语神色冷淡站起身,“你入院的时候也说过,现在,麻烦收拾东西吧。”
不过江平野此时有了底气,错开林清语的遮挡,把手里的东西给缪仓展示了下:“看看,我可没食言,电脑硬盘什么的先暂放我家里了。”
而后转向林清语:“搬不搬的,也得听听这个房间另一个人的意见吧,你说呢缪仓。”
接过江平野递过来的一整套电子产品,缪仓眨巴了几下眼睛,打开确认后恍然觉得,还是可以试试生存的。
再抬头时,面前一左一右两个人,都在看着自己。
一个严肃认真,另一个……嬉皮笑脸。
他摸过本子,捏着笔尖犹犹豫豫。
一个是完完全全为病人考虑的心理医生,另一个是自己不太喜欢,但帮他拿回了这些东西。
林清语见他犹豫,轻咳一声正要帮他做决定,旁边罪魁祸首江平野又开口了。
语气没了上午的愧疚,又恢复了跟她第一次见面时的轻率,且把矛头直指他刚才还在争取的缪仓。
“林医生您看,缪仓这肠外营养挂两三天,就该正常进食了吧,但他万一再催吐呢?是不是得有个人看着他,您医务繁忙,不能整天看着他吧,我就不一样了,我很闲。”
惊异于江平野反转速度之快,本来就在发愁之后吃饭问题的缪仓大脑停止了思考,一瞬不瞬看着自己先前定义为“监督者”的人。
你可以不用这么负责的……
然而看看林医生的脸色,她居然在认真思考江平野的提议了。
胃里隐隐开始不舒服的缪仓不再犹豫,立刻在本子上写下了“换室友”三个字。
“你看,我刚一说缪仓就要换室友,他这是已经在打继续催吐的注意了。”
写得太快,被抓住了。
“怎么说缪仓这次生病也算是我引起的,但那是因为我不太了解这个病,现在了解了,该让我弥补一下。”
“算是你引起的?”
江平野愕然,片刻后微笑点头:“就是我引起的,那就更应该我来弥补了,我保证按照医疗规范,好好监督他。”
“你怎么保证?”林清语抱臂看他,比第一次见面时审视得还认真。
江平野摸上半躺着的缪仓发顶,虽然下一刻就被躲开了,但还是信誓旦旦。
“这是缪斯啊,我想让他好转的心不比你轻。”
看看缪仓举着的“换室友”,再看看江平野脸上恢复到不正经的笑。
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我再想想,缪仓你也想想,即便没有江平野,我也会再安排一个护士看着你。”
缪仓缓缓放下本子,缩进床帐,不是很想知道自己的下一步治疗计划。
目送林清语出门,江平野马上豪不见外地坐到了缪仓床边:“真不够义气,就算我先前做错了,那不也是为了让你长肉吗?小没良心的。”
缪仓抬头一动不动看着他,江平野被盯得冒出些许良心,垂眼看向缪仓腿上的电子产品。
“盲目投喂是我错了,我保证以后不会了行吧,但我答应你的可是做到了,怎么你都得再让我监督两周吧。”
看着对方的眼睛安静半晌,缪仓手指在数位板棱角处划过。
养父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江平野从他那儿拿回自己的东西一定废了不少口舌,而且,自己才是没有完成协议的那一方。
他垂眼正要回答,江平野却等不及似的先开了口,威胁一般:“你的电脑硬盘现在可都在我那儿呢。”
指尖动作微顿,缪仓眨了下眼,果然刚才觉得对方是个好人的感觉,只是拿回数位板后的错觉。
收回片刻的不好意思,缪仓重新加固心防。
【可以,但只吃配餐量。】
“没问……”
【还有猫罐头。】
看出来了,猫才是真爱。
江平野压下眼前的本子,面色无奈:“没问题,你在这儿待多久,猫粮猫罐头提供多久,你出院了我继续往这儿捐都行。”
隐隐看到本子这页纸后面缪仓昨晚画出来的那幅画,他再一次坐在了床边:“东西都给你拿回来了,打开看看呗。”
“那你先打开,我换了椅子一起看。”
嘴角微抿,缪仓迅速点了开屏密码,缩回跟对方挨在一起的胳膊,眼神示意江平野出去。
“这么嫌弃?”江平野站起身,在缪仓松一口气的时候探身从他枕头里侧的储物盒里拿出了那个玻璃瓶子,“嫌弃还存起来?”
眼前一晃而过,缪仓伸手没抓住,眼巴巴看着对方一上一下颠着那个玻璃瓶子,拖了把椅子坐回来。
江平野不见外地打开盖子,一颗一颗点了点,“十四颗,一颗不少,喜欢怎么不吃?”
【还给我。】
“没记错的话,这是我的吧。”
【这是奖励,你给我了的。】
奖励……
江平野的“狼心狗肺”措不及防被戳了一下,随意说的一句奖励,缪仓居然认真了。
趁他愣神,缪仓一把拿回了自己的罐子,小心检查盖好盖子,拉起被角认真擦过瓶身,好好放回了储物盒,跟鱼七并排放在一起。
真乖……
病了一场,身上那股子冷硬都撑不出来了。
淡咳了下,江平野敲敲缪仓的平板屏幕,提醒缪仓回头:“真的喜欢?喜欢哪个味道?我挑出来都给你。”
缪仓摇头,他还没有吃过。
“那喜欢哪个颜色?不是白给,算是……赔罪。”
眼神疑惑,缪仓眨眨眼,摆弄了一下手里的平板。
“这些只是协议内容。”
“糖,外加,一直看着你直到病好,这赔罪礼够了吧。”
江平野哼着歌起身,去自己位置上拿了两个铁盒过来,换过缪仓膝上的平板,打开铁盒放上去:“挑吧,喜欢的都挑走,玻璃瓶子装满了才好看。”
缪仓伸出手指戳进糖堆里,零散抓起几颗,那双生病后比猫更圆的杏眼看回江平野,对方却没有再看他,已经在低着头看他平板里的存货了。
这是,真的让自己随便挑的意思?
他垂眸取出自己刚放进去的玻璃瓶子,盘腿把铁盒里各种颜色的糖挑出来摆成一排。
这些糖虽然他没吃过,但每一颗都闻过。
粉色的是草莓味儿,橙色的是橘子,米色是苹果,绿色是酸柠檬,青蓝色是……薄荷。
吸吸鼻子,跟他早前在床帐里闻过的,现在在床帐里残留的,一模一样,很好闻……
等江平野抬头的时候,就看到缪仓把所有青蓝色的糖果都挑进了他的玻璃罐儿里。
一整瓶闪闪发光的青色里,间或混杂着几颗其他亮眼的颜色,的确很好看。
玻璃瓶好看,拿着它仔细看着的人,也很好看。
“卜哒哒”
铁盒子在自己眼前晃了晃,缪仓把剩余的递还给了他,接过盒子的同时,他收回自己今天不停跑路的神经,两指敲在平板的画上。
“这张,也是你画的?”
抱紧瓶子微微探头,缪仓无意识挨近江平野的肩,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好了一些。
【是我最喜欢的太太画的。】
太太?还是最喜欢的?
江平野眼珠转了两圈,一个“哦”字拐出了七八个弯,挑眉:“这画的还没你前面画得好,他叫你太太还差不多。”
缪仓呼吸一滞,颓丧一瞬后拿回了自己的平板,不再让他不懂装懂地批评,捏着笔在本子上用力写字,脸上一点儿不见早上的闷闷不乐,甚至还带了些好看的红晕。
【太太的色彩和构图没人比得上!这幅里的色彩搭配……】
缪仓整整写了一页,举起本子展示给江平野。
江平野却跟看不懂气氛似的把缪仓的本子压了下去,一句接一句地评价着。
不知不觉又探进床帐里的肩膀被缪仓推了出来,挂起的床帐被猛地放下,拉链一拉到底,卡在输液管上。
往上推了推拉链头,江平野笑着站起身:“实话还不让说了。”
床帐被从里面轻轻敲了下,江平野无奈摇头:“行行行,我不说了,知道我名字前的title吗?我点评他都是给他面子……”
“砰砰”又是两声,明显比刚才更用力了。
拖着椅子噤声,江平野没管外面的铃声又在提示他该去干什么,拿起自己的手机摔进了床里。
划拉几下,屏幕上出现了一张和刚才缪仓平板里一模一样的画。
翘着腿看向自己的微博小号,江平野心里把握更大了。
真好,这就是马甲多的好处,就算大号没吸引到人,这不还有一个小号吗?
能让平时就没两句话的缪仓生了病还能夸出一张纸来,想也知道他对于自己的小号有多喜欢。
房间里的大灯到点儿熄灭,江平野看了看对面落在床帐上的人影。
终极大招,就这个了。
如果缪仓昨晚看清了江平野给他展示的自己“不完美”的脸,就会发现,他现在不错眼看着的那张图,跟昨晚江平野展示的,画风也是一模一样。
可惜,他没看清,此时便只能摸着屏幕生闷气。
晚上输的液里有镇静的成分,视线逐渐有些模糊,揉了揉眼,缪仓息屏把几件电子产品抱在怀里,睫毛阴影在墙壁上缓缓移动几次,逐渐停了下来,连旁边的鱼七都被冷落了。
另一头,江平野终于不再得意洋洋盯着刚被自己贬低过的图,手里的东西换了一个,平板的屏幕上,显示的却是电脑屏幕。
缪仓平板里的图没存几张,还几乎都是自己小号的,江平野好奇心过剩,指导着家里老爷子把刚送回去的电脑组装起来开了机,自然而然地,接管了电脑掌控权。
四个盘点了个遍,在D盘里找到一个命名为“画-我的”文件夹。
这名字还挺骄傲。
食指双击,屏幕上蹦出来一个对话框。
开机不设密码,文件夹设密码……看来是真的很自豪。
回想了一下缪仓在数位板上快速点过的那几个数字,江平野在前面添了一个年份。
20051223
Bingo~
病历上的生日好像是0601吧……算了,不想那么多。
江平野摇摇头,点进里面一层又一层的分文件夹,分了三个之后,终于看到楠漨了画。
双击,放大,远比昨晚一扫而过的,缪仓小本子上的那幅更好看。
缪仓夸他的小号色彩搭配的如何如何好,构图设计又是如何如何精妙,殊不知,他自己的作品里,全然是江平野缺乏的另一种东西。
情绪,或者说情感。
这是江平野用再鲜艳的色彩都画不出的东西。
以前江平野不认同圈里老头子对自己的评价,觉得自己只是因为阅历没他们丰富,才画不出那些细腻的感情。
停笔三年,如今在一个比自己还小几岁的小孩儿身上,居然看到了他再怎么描绘都显得粗劣的东西。
不论更重色彩的油画,在插画对比中,缪仓着实画得很好,只是情感大多阴郁,色彩也因此而略显沉闷,才掩盖了他的出彩之处。
从望远镜里远远看到缪仓侧脸时的场景骤然浮现在脑海中,他忽然有些分不清,自己是因为看到了缪仓的侧脸所以有了灵感,还是因为……看到了缪仓在当时那个氛围中的情绪。
一如当初毫无负罪感地翻完缪仓的通话小本子,江平野再次翻完了缪仓所有的存图。
如果说之前,他只把缪仓当成一个灵感缪斯,只想着喂胖他之后从他身上汲出一幅佳作,那么现在,他已经完完全全把对方放在了和自己同等的位置上。
直到凌晨时分闭上眼,方才看过的缪仓那些插画集依旧在江平野脑中不断闪回,尤其是对方刚开了头的那十几条漫画。
主角跟他昨晚在缪仓本子上看到的一样,但构图更细巧,情感也不同于早前的插画那样过于沉闷,反而增加了不少治愈感。
不仅仅是不同于早前……也不同于昨晚那幅……
手臂挡在眼前,不再是看到缪仓剧烈呕吐、青肿手背时的后悔,他现在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歉疚和负罪感。
缪仓前后对他的态度,以及表现出来的情绪一直都没什么改变,但画,是一个人情绪更直观的表达。
在现实生活中想要隐瞒且可以隐瞒的很好的东西,从他的画里都够看出来。
而他差点儿把那个好不容易逃出深渊的人,又拽回去。
辗转反侧一晚,江平野不多的那点儿良心被完全触动。
即便第二天,缪仓在本子上写下继续跟他同住的话,给林清语看时,他依旧觉得心下难安。
看着林清语仍在犹豫的样子,江平野把一颗他凌晨时从糖堆里翻出来的青色糖块塞入缪仓掌心,入院近一个月来,第一次跟心理医生预约了一次单人心理治疗。
“你是说,你想知道缪仓病的情况,还有我的治疗方案?”
对面一脸正色地点头,看得林清语都有些怀疑自己,她用笔敲了敲桌子,再次确认:“江平野,你又在打什么主意?即便缪仓同意了继续跟你住,我也还是会站在我的角度认真考虑的。”
“我知道,”江平野略有些不耐,屈指把手上几张素描纸卷成纸筒,敲在桌角提醒自己的心理治疗师,“所以我这不是在为自己多争取一点儿机会吗?”
“之前真是我不懂,网上的信息真真假假,您这专业人士就不能认真给我点儿建议吗?你好我好他更好,目标一致,大家都好。”
“目标一致?”
林清语头一次对自己的病人说话时带上了除温柔以外的其他语气,撑着下巴微微前倾,带上了一些压迫感:“让江大画家无所顾忌地拔苗助长、填鸭喂食吗?”
素描纸筒被一折两截,心里冒起来的火扑簌簌烧到眼珠子,然而下一秒,江平野生生给气笑了。
靠回椅子碾平纸上的折痕,他悠然在开头写下几个大字。
缪仓厌食症治疗方案
举起展示给林清语,江平野语气里带上了恳请:“林大医生,我真是想让他好,让他按照医疗程序,规规矩矩的好。”
“信我一回?缪仓,他真是我灵感缪斯……”
看林清语的表情松动,江平野心里松了口气,嘴上就开始不把门儿:“我,艺术家,缪斯相当于我的命了。”
林清语敲着笔尖的动作一顿,抬眼扫过对面已然放松了的艺术家。
“是,有灵感的时候缪斯是你的命,没灵感了,恐怕草芥不如吧。”
看着江平野着急忙慌直起背,又要张口反驳的样子,她伸了伸手压下,“别着急,先好好听一听,厌食症患者,尤其是缪仓,他的治疗远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
江平野在纸上的那行大字下划了两道,示意他早就在等着林清语说了。
先是普遍的病因,再是共同的症状,而后是缪仓的病程和之前的反反复复,再然后,看着一字一句认真记录的江平野,林清语短暂放下了心里的怀疑,一条条列出了缪仓的治疗计划……
缪仓已经同意了江平野继续当他的室友,虽然林清语不知道他到底从这个没什么正行的艺术家身上感受到了什么,但主C已经下了决定,她也只能尽量从旁辅助,顺便监视了。
三页纸写得满满当当,江平野甩了甩手把纸折叠。
看着白白净净,但病得真是密密麻麻……
九十分钟时间尚未到,江平野看了看对面的表,诚心诚意冲林清语抱了下拳:“多谢了林医生,等缪斯养好了,我肯定把您列为第一大功臣。”
“不必,”林清语撕碎之前特意打印出来的江平野的病史,按下墙边的开门按钮,赶人之意不言而喻,“你别再成为他复发的第一大罪臣就好。”
毫不占理的人后槽牙咬了半分钟,然后露出个一百二十分的“善意”笑容,夹出了那天跟护士换活动室时的声线:“谢谢林医生,我回去给缪仓预告一下他的治,疗,方,案。”
折成跟缪仓本子大小一致的素描纸在指间来回翻转,江平野忿忿不平走出办公楼,想着自己这次为了缪斯可真是丢脸丢大发了。
然而想起昨晚缪仓漫画文件夹里时间最靠前的那条,那个孤零零站在人群包围圈里的小猫崽子,他还是收好了素描纸放进口袋。
算了,认了,谁让只有这么个人能入了自己的眼呢。
“缪仓。”
他轻声喊着名字进了门,直直走到了缪仓桌前,敲了下那个他知道放了一摞小本子的收纳盒:“给我一个你的本子呗,你不知道我今天被林……”
回头扫过对面的床位,江平野不自觉噤了声。
床头又挂上了一瓶液体,药物作用下,平常晚睡早起的人正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睡着。
江平野放缓了动作走过去,蹲下身从侧面看着这张理想缪斯的脸。
脸色已经比昨天好了很多,但大约是因为没有正常进食的缘故,唇色依然泛着青,本就凌厉的下颌线更加突出。
江平野撑着下巴懊恼,他素来随心所欲惯了,好不容易找到灵感,也习惯性按照往常一样自顾自地做了决定,然后得了个损人不利己的结果。
视线描摹过缪仓的眼睫和鼻峰,睡着的人比醒着时更像个易碎的白瓷瓶,他头一次生出了某种小心翼翼的情绪……
光线逐渐暗淡,不知不觉在脑中勾画了无数遍的睫毛轻颤了几下,缪仓无意识地揉着眼睛侧头,江平野恍然回过神,正要拉下缪仓还扎着针的左手,缪仓却带着输液管猛地退后,结结实实磕在了背后的墙上,江平野甚至听到了“砰”的声音。
他慌忙站起身打开床头灯:“我!江平野!嘶……”
腿部瞬间的麻木涌上来,江平野本就探着胳膊去抓缪仓的左手,这下整个人都站不稳了,没有知觉的双腿被带着前倾,一头磕在了缪仓还没收回去的胳膊肘上。
骨头碰骨头,哪个不够硬哪个就更疼。
江平野一手准准捞住了缪仓的左手,另一手捂着额头,气声骂着脏话,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偏偏腿上的麻木不仅没缓解还更严重了,撑了几次都没站起来,最后毛毛虫似的往后蠕动了几下,总算是抬起头看向了缪仓。
Hela
“艹了……腿麻了,你怎么反应这么大?”
看着针头处没有回血,他松开缪仓的手蠕动着后退出半开的床帐,直接坐在了地上,揉着腿看向还有些懵的缪仓。
抬手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江平野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缪仓像是被突然惊醒般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咳嗽了几下才缓过来,靠着墙坐起身,摸索过压在枕头一角的本子,却并没有回答江平野的问题。
毕竟一觉醒来看到床边蹲着个人,是个人都会被吓一大跳吧,重要的是……
【你蹲在这儿干什么?】
太阳已经落山,四舍五入就是月黑风高,虽然江平野不是个恶人,但劣迹在前,如果不是对方手里的确没拿什么工具,缪仓都要怀疑这个不太正常的“艺术家”是要取他的血当颜料。
“没干嘛啊……”江平野并不觉得盯着自己的未成熟缪斯几个小时有什么不正常,站起身跺了跺脚,从口袋里拿出皱得不像样的素描纸甩了甩。
“被林医生教育了一个多小时,”展开龙飞凤舞的纸张,他在最后一张上轻敲了下,“想不想被预告一下,你从下周开始的治疗方案。”
撇了撇嘴角,缪仓拉扯了下方才因为动作太急,在腰间转了一圈的衣角,作势要拉上床帐,然而半路被几张纸劫了道,搅碎一些纸屑后,生生卡住了。
“我可是认认真真记了一堆,并且要好好监督你接下去的治疗的,所以,”江平野指了指对面桌上的收纳盒,“你觉不觉得自己有义务提供一个同款小本子。”
缪仓呆愣愣跟着看过去,再次对上视线时,杏眼圆睁,眼神里都是对于江平野厚脸皮的惊异。
得是什么样的生活经历,对方才能活得这么……这么理所应当啊……
但又不同于以前霸凌者近乎逼迫的强硬,江平野的这些要求或协议,莫名带着一丝缪仓说不清的、未经允许的……亲近?
胡乱点了点头同意,缪仓把拦路的素描纸推出去,急慌慌拉上了拉链。
床帐被敲了两下,外面的人带着笑留下一句“小没良心的”,而后开了房间内的大灯,隐约看到对方晃荡至自己桌前摸出了什么东西。
后知后觉的,缪仓右手抚上刚才被江平野磕到的胳膊肘,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额头的余温,跟留在上面的红印相生相成。
从自己那天大半夜应激之后,江平野对自己的态度好像变了很多,缪仓说不清,只觉得之前他隐约的不安,因为对方的变化消失了很多。
亲近……是他甚少体会过的情感。
抱着数位板,缪仓下巴压在触控笔的笔头。
看在对方帮自己拿回这些东西的份上,如果,如果江平野不再说自己喜欢的太太的坏话,他勉强可以,跟对方正常相处。
床帐外面,江平野拿了本子后就施施然坐在了他的位置上,埋头不知道在写着什么。
缪仓新建了一个图层,将对方模糊的背影描涂了下来.
第14章 养成协议第9天
肠外营养比预期的多进行了几天,液体和口服药双重作用下,缪仓终于开始了正常进食。
只是配餐量大减,除了口服药加倍外,还多了每天早上的一瓶葡萄糖。
好处也有,省了活动室一小时的慢跑。
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左手手指,缪仓看了眼对面懒散靠在椅子上玩手机的江平野。
下一刻,对面就察觉了他的视线看了过来。
“怎么?输完了?”江平野视线上移,输液瓶里果然只剩下一个底儿。
他起身站到了缪仓身边,熟练转动滑轮调小滴速:“我去找护士。”
还没往外迈出一步,袖子就被拽了一下。
缪仓换了一张图层,平板代本,写下了一句话。
【不去活动室?】
“你想去?”江平野虚圈了一下缪仓细瘦的手腕,“现在不行,林医生说了,起码得……”
【你。】
“我?”他提起桌子上早送过来的一小碗粥,同样不说话只看着对方。
缪仓吸吸鼻子,左手支着下颌转头,继续在原先的图层上写写画画。
片刻后,江平野转了个身,仍提着那一小碗,在缪仓再次转头前,将餐盒贴在了他的鼻尖,无可奈何道:“碗底两厘米,剩下的我解决,行了吧。”
缪仓后仰着头左右转了转,剩饭给猫吃合情合理,剩一碗底的粥给别人……他做不到。
但温热的餐盒跟着他的鼻尖左右摇摆,江平野另一手圈着他的座位,是个明显的禁锢姿势。
缪仓郁郁垂眼点头,鼻尖的温热撤走,随着江平野一句“早这么听话不就得了”,双层保温餐盒里的粥被打开放在了自己面前。
被威逼利诱般拿起江平野举到自己眼前的勺子,缪仓在对方的监督下小心舀起一勺。
试探性伸出舌尖,一丝淡淡的板栗味道在舌尖漫开,勾起了几分食欲,两口之后,缪仓的喉咙逐渐习惯了咽下食物的感觉,胃里咕噜噜两声,下一瞬被暖得不再僵硬。
然而味道再好,喝了大半之后,他进食的速度还是慢了下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碗底剩了不到两厘米的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