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越来越往里的人,他忙在本子上又写下四个字,举着本子把人推了出去。
看着床帐重新在自己眼前被拉上,江平野却不太着急了。
【你先出去。】
那不就是我考虑考虑,考虑考虑,那不就相当于我答应你?
自认逻辑完全没问题的大艺术家江平野把椅子搬回了原地,原本带着凶意的下垂眼尾都笑得弯起,稳操胜券般的,爬上自己的床安心睡了。
听着室内重新安静下来,缪仓终于放松了缩起来的小腿,但看着床边被室友坐皱的床单一角,他仍然有一种领地被侵犯的不安感。
仔细把皱起的床单重新展平,他才像驱逐了外敌般深吸了一口气,而后,闻到了一股陌生的气味。
很浅的薄荷味道,大概是沐浴露或洗发水,不仔细闻甚至察觉不到。
清清凉凉的,从方才江平野坐着的地方幽幽漫开。
很好闻……
缪仓蜷着腿侧躺,在刚才外敌留下的气味中,逐渐平复了脑子里的各种杂思。
捏着鱼七颜色浅淡的尾巴,不知道是江平野的笑容太具有欺骗性,还是此时的气味有莫名的诱惑力,他居然认真考虑起了室友提出的“交换”。
不需要再去进行无效社交,还不需要亲自给父亲打电话,交换到的也只是多吃饭。
于自己而言,简直算是百利而无一害。
但问题是,室友那番缪斯的理由,听起来实在……不太靠谱。
缪仓自认境界不高,画画只算入门,也没听说过江平野的大名。
难道说艺术家们的追求,都是这么的抽象和热烈吗?
第二天,顶着江平野热切的目光过了一上午,缪仓堪称积极地逃进了林医生的心理治疗室。
勉强答应了林医生提出的增加配餐量的治疗要求,面对林医生提出的是否换室友的问题,他手里的笔却不能像昨天以前想的那样,干脆写下一个“换”字了。
几经犹豫,缪仓头一次在心理治疗中主动提出问题。
【他是画家吗?】
林清语面对这个难得的主动十分谨慎,不仅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还说出了江平野“因画入院”的大致病史。
反正对方已经偷看了缪仓的病历,那自己讲一些对方或真或假、无关痛痒的信息给缪仓,也只是算是礼尚往来吧。
不过这些无关痛痒的信息,倒是让缪仓找到了他昨晚疑问的答案。
艺术家的追求,可能就是这么抽象和热烈。
毕竟对方已经追求艺术到出现心理问题了……
结束心理治疗后,他没有直接回病房,而是又去了管理室。
在得到跟前两次大同小异的回复后,缪仓没再给护士看下一句话。
在跟猫们共进晚餐的时候,他尝试着把之前会剩下的四分之一配餐吃了大半。
没有心慌,没有冷汗,也没有想去催吐。
只有一点点,几乎可以忽视的,胃部的饱胀感。
半点儿油星子没沾到的猫们绕着他的脚踝转了几圈,他正要把餐盒里剩的最后几块肉给它们时,猫们却默契地喵呜着往他身后走去。
“哎,别过来,想吃罐头去找你们主子。”
随着熟悉的话音,缪仓脚边又被扔过来两个猫罐头,逗猫棒一般,几只猫又追着罐头转了回来。
墙头草……
在心里默默吐槽一句,缪仓最后还是把罐头给它们打开了。
吃饱喝足,猫们蹭蹭膝盖,甩甩尾巴,给出了自己的谢礼后,排着队钻过灌木丛,回了自己在楼后的领地。
夏日的晚风里带着热燥。
江平野从长椅上跳下来,用手把散落下来的额发重新梳回发顶。
“先回去洗洗你身上的猫毛,然后聊聊?”
心理治疗结束到现在,已经过了三个多小时。
没人通知自己换房间,必然是面前的人已经同意了昨晚他提出的交换。
缪仓没再绕路躲开江平野,两人调换了前后位置,成了他跟在对方身后两米处。
在公共卫生间清理干净自己小腿一截的猫毛,缪仓一进房间就看到了坐在自己桌前的江平野。
他笑着冲自己摆弄着写了字的素描纸,拍了拍身边的椅子让他坐过去。
可以说是很不见外了。
把椅子拉远了些,缪仓接过对方递来的素描纸,扫过上面简单的一句话。
[江平野用一次手机使用权及一次代替通话,交换缪仓的疗养中心投喂权。]
前半句简洁明了,后半句含糊不清,充斥着无良甲方的黑心味道。
缪仓并未浪费时间反驳,直截了当拿出自己的笔,在“投喂权”前加上了两个字,又在其后加了个括号,添上“整份早中晚配餐”。
“一周?”江平野挑了挑眉,“一周也太短了,怎么不得一个月……”
话没说完,看着缪仓把整句话划掉的动作,他忙按住了对方的手腕,改口道:“两周,两周总行了吧,一加一等于二,我两次 你两次。”
笔尖的动作停顿,缪仓抽出手腕,把素描纸推回了江平野手边,示意他重新写一份本质并没有法律效应的协议。
看着缪仓手背上浅青色的血管纹路和细瘦指骨,捻了捻指尖温凉的触感,江平野把素描纸撕成两半,在干净的一半上颇为正式地重新写下了“投喂协议”几个字。
摘抄完毕后,又在括号里补了个加号。
[+5000卡额外投喂]
缪仓看得眼皮一跳,胃都跟着抽紧了,迅速拿笔把江平野新添的条款划掉了。
然而看着对方装模做样叹了口气拿回手机的动作,他犹豫片刻,还是在划掉的字上方勾出个“500”的字样。
直接减掉十倍,就连早有预想要讨价还价的江平野都没想到,缪仓能如此直白的杀价……
一个简简单单的数字在双方的涂涂改改中几经变化,最终停在了一个算是居中的“2000 ”上。
缪仓眉头皱得死紧,深觉自己做了个亏本买卖,这个“交换”,不仅有问题,问题还不小。
然而决定已经做了……算了,就当作是一个激进的治疗阶段了。
同样觉得自己做了个亏本买卖的江平野抄下两份协议,在写“2000”这个数字时下笔格外用力。
虽然没达到自己理想的3000,但也算勉勉强强吧,总归是把人骗到了。
在末尾潇洒签上了自己的大名和日期,他把两份投喂协议推到缪仓面前,示意他赶紧签字。
缪仓没管江平野对于这份协议的定义,有些嫌弃地落了自己的名字后,就在本子上写下了“手机”二字。
江平野在面前的本子上敲了一下,低头在素描纸上重新加了一句。
“今天可不行,万一你打完电话,不同意我投喂了呢?我总不能掰着你的下巴喂吧……看看。”
[两周投喂期最后一天,兑现手机使用权及代替通话权。]
“话说你用手机要干什么?你家里……”江平野顿了顿没再说,“是合法电话吧。”
缪仓被提出无法律效应协议的人这么一问,心里莫名别扭,捏着笔尖写下一句话。
【只是要回我的东西,数位板一类的电子产品。】
【那你万一不兑现呢?】
“你把号码先输进来,用个手机而已,我没必要骗你。”
他把半张素描纸贴在了缪仓的储物盒上,打开联系人界面,将手机放在了缪仓面前。
怀疑的目光扫过那份协议,又扫过江平野,缪仓伸指按在了手机屏幕上。
一串号码输完,手指本能地在拨号键上悬停片刻,还没等缪仓想清楚,手机就被江平野息屏拿了回去。
“想都别想,说好了两周就是两周。”
至于两周以后,被家里人扔在疗养中心的小哑巴,他总能再找到别的机会再骗几次这只冷脸小白兔……
第7章 养成协议第2天
江平野拿着协议回了自己的位置,揭开头一张空白的素描纸,缪仓的半张脸印入眼帘。
只有他十分满意的上半张脸。
看着协议内容,联想小可怜貌似不太幸的家庭背景,他几乎已经能够想象出几个月之后,他给这几张速写添上下半张脸的样子。
两周长两斤,两个月十斤,江平野在日历上标好自己的“计划”。
圈内那群老头子“技巧纯熟、情感欠缺”的评价,他已经听腻了。
花了三年找到自己的理想缪斯,当然要把准备工作做到完美。
尚不知道自己被安排为了一个“宏大”计划中心的缪仓,在日历上圈起了从明天开始的十四天。
最后一天用了橙色,像是一个新起点一般,被涂成了星形。
虽然过程曲折,协议幼稚,但目的也算达成,就不计较那么多了。
左右只是多吃饭而已,反正治疗也是自己的长期目标。
余光掠过江平野的背影,他要比自己之前的每一个同学都高,但除了初时那句隐晦的不喜欢,他又跟别的人都不一样……
第二天一早,因为辗转反侧睡得太晚,缪仓在听到起床铃后才醒了过来。
迷迷糊糊拉开床帐拉链,还没完全清醒就跟坐在对面的甲方对视了个正着。
“嗨~早上好,该去吃早饭了。”
缪仓:……才第一天就有点儿后悔了。
可惜,后悔也晚了。
落在江平野身后两步,缪仓心不在焉地躲在他后面穿过人群。
下一刻,隔着两米远的甲方却放慢了步子退到了他身边。
“咱们俩是必须一个人打头,另一个人殿后吗?”江平野作势要勾过缪仓的肩膀,却不想对方迅速往旁边挪了一步,略微有些水肿的杏眼里满是拒绝。
无法,江平野只能举起刚才“行为不轨”的左手,做投降状:“行行行,不拉你,但同一水平线走总可以吧,说一句话回一次头,这两周过完我怕是要转到神经科去看颈椎了。”
并不想听对方讲话的缪仓迟疑一瞬,正要迈步时却被身旁的话痨抓住了上衣下摆。
“走吧小哑巴,你是有配餐,我去晚了可就没什么好食儿了。”
腰部被拉得往前,身边已经有人看了过来。
缪仓面色忽地涨红了,拽住下摆处的手停在了墙边,急匆匆往本子上写着什么。
始作俑者却好整以暇地靠在墙上,左手仍拉着缪仓的衣角,眼神却落在他飞红的脸颊和眼尾,还有几乎透明的赤色耳尖。
眼尾半垂,他专注认真地想着,应该怎么调出这几抹深浅各异的红。
【别拉我!我会跟着你一起走的!】
哟,感叹号,少见。
被打断思路的江平野很快调整了表情,松开左手,两指并起敲在几乎挨到鼻尖的本子上,随即把它按了下去。
“早答应不就好了,耽误了两分钟,待会儿得多吃半个面包。”
抚平被抓皱的衣角,缪仓并没有应他半个面包的要求,只是皱着鼻子攥着鱼七,亦步亦趋地走在了江平野身边。
明明对方一言一行都像是学校里对自己指指戳戳的霸凌者,但他心里却没有像以前一样觉得害怕,反倒像是,像是……
人际经验浅薄的缪仓无法定义他现在对于江平野的感觉,只觉得这不是恐慌。
微妙的不安里,掺杂着其他的,像是那天残留在他床帐里的薄荷味儿一样的东西。
肩膀磕上手臂,缪仓回过神,从阿姨手里接过配餐,正要往外走时,又被拉住了衣角。
“我还没打饭呢,”江平野把缪仓拽出队伍后及时松手,让他继续跟上自己,“投喂权可是包括投喂地点的,今天就在餐厅吃。”
他接着拍了拍裤子两侧鼓起的大包:“罐头我带了,吃完再去喂。”
跟着江平野转完大半个餐厅,坐在角落的缪仓喝着自己的粥,庆幸早饭只有一楼开放。
自打住院后,他还从未在餐厅吃过饭。
此时周围的嘈杂声流水一样漫到耳边,对面餐桌上的人也时不时看过来,他才觉得自己之前想得太过简单。
在这个环境下,恐怕他连配餐的二分之一都吃不完。
江平野余光看到缪仓细微颤抖着的汤勺,扫过旁边桌上看过来的人,他一推餐盘坐在了对面缪仓外面的位置,筷子轻轻敲在缪仓的餐盒侧边。
“投喂权,都吃完。”
清朗的声音骤然响起,缪仓眨了眨眼,稳住发颤的右手,继续解决自己的配餐。
啰啰嗦嗦的话在耳边一直未停,本应厌烦的声音此时却像真空膜一样,隔开了其他人的聒噪。
“林医生真的不打算让你吃两倍的配餐量吗?就这么几小盘,什么时候才能吃胖一点儿?”
“我后悔了,就你这个配餐量,就算再加两千卡,两周也还是我亏了……”
为了让自己不太亏,喂完猫之后,江平野就一路开始给缪仓投喂零食。
牛肉粒,虾片,小面包,巧克力……也不知道他已然装了两个猫罐头的口袋,是怎么又塞下这些的。
在活动室门口分开的时候,缪仓往里逃的速度,差点儿连门口分发早上药物的护士都没拦住。
也是因为这一拦,缪仓手心又被多塞了一颗透明包装的糖果。
“奖励,吃不吃随你,不算热量,”江平野笑得开心,两指在额前一挥,“走了,小哑巴,待会儿上课的时候见。”
奖励?缪仓看着他的笑撇了撇嘴角,这算哪门子奖励?
把糖果收进口袋,缪仓默默调整了跑步机上的参数,决心要把刚才多吃的热量都跑完。
而在隔壁自由器械室的江平野对于缪仓的小心思完全不知情,正咬着一颗刚才塞给对方的同款糖果,游刃有余坐在器械上拉伸背肌。
估摸着到了两千卡后,缪仓再不接江平野递过来的任何吃食。
他似乎是吃准了对方不会做出什么强硬行为,面对几乎挨到嘴边的东西,也只是紧闭着唇看向举着零食的江平野。
不出五秒,江平野就会叹着气把零食塞进自己嘴里。
这么一天喂下来,江平野虽嫌不够,也只能任人钻进了床帐里。
而坐在床角的缪仓捂着自己发胀的胃部,揉着僵硬的下颌,努力抑制着脑中去催吐的想法。
胃里发酸的感受直到后半夜都没有消失,无法适应增加的餐量,缪仓几乎一晚上都在“仰卧起坐”。
一会儿想着要去楼道的卫生间里吐出来,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是在治病,而且还浪费。
睡眠不足,以至于第二天吃饭的时候,他咽得略微艰难。
江平野对此一无所觉,且恐怕即便察觉了,定好的投喂计划恐怕也并不会因为缪仓的难受而停止。
毕竟,他投喂缪斯的根本原因,是把这只未成熟缪斯养成理想中的模样。更何况,这也是为了缪仓好不是吗?
江平野自认“为你好”的投喂,缪仓辛苦忍了五天。
到第六天的时候,早已过量的运动,也无法再抑制他心里条件反射般的焦虑。
跑步机的参数一调再调,停下的时候,胃里积累的食物翻滚上涌,挂着满身虚汗的缪仓用手背捂着嘴,尽量不那么突兀地下到了一楼大厅无人的卫生间。
不需要用手指抠弄,仅仅是按压胃部,早上江平野流水一样喂进去的食物残渣就被全部吐了出来……
撑着洗手池边的大理石台面,缪仓看着镜子里自己被润湿的额发,仍带着水迹的手指顺过发尾,挡在自己眼前。
逃避一般,他垂下头,不再看里面那个连自己都无法分辨胖瘦的身影。
脑海里一遍遍闪过早起到现在吃过的东西,他压着喉咙,克制对于其中脂肪含量的反胃和恶心。
烦躁地把刚刚遮住眼睛的额发扫开,缪仓把鱼七塞回口袋,紧攥着手心默念。
只这一次。
只是因为食量增加的太多,不习惯才吐的。
转身将指尖探入口腔,缪仓保持了近两周的记录被打破。
而后,一发不可收拾……
江平野的投喂量每天都不会减少,缪仓的一次不习惯,在熟练的催吐后,变成了一直的不习惯。
更别提,那些在熄灯后悄悄进行的违规行为中,吐出来的除了食物,还有缪仓晚间吃的那颗药。
投喂赶不及催吐,就这么又过了几天,周末照例进行简单体检的时候,江平野倒是比之前重了,缪仓的体重却下降了……
看着这一条体重线型图,江平野开始怀疑自己。
再仔仔细细,扫描般看过缪仓的侧脸,还有搭在猫崽子耳尖,骨节分明的纤长手指,江平野在斑驳树影下眯了眯眼睛。
大概是因为吃得太少营养不良,又不常晒太阳,缪仓白得过分,连带着手指都是不带光泽的冷白。
此时在狸花猫耳尖的映衬下,他食中两指指节处的那几片青红色,便分外显眼了起来。
很好,背着自己搞事情。
第8章 养成协议第3天
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再看缪仓的侧脸,眼下那两分仔细看才能分辨的青色,嘴角处细微的裂痕,还有他总是抚摸喉结的动作,便都有了解释。
对白天投喂的抗拒逐渐减轻,江平野本以为是对方已经习惯了这个饭量,没想到……
看着面色如常走过来的人,他本应递出零食的手却仍旧揣在口袋里,搅弄着里面所剩不多的几块巧克力和肉脯。
“走吧,回去。”
并没抓着现行的江平野没有立刻戳穿缪仓,只跟往常一样,拉开着一米的距离回了房间。
看着墙壁上贴着的投喂协议,他的指尖一下一下,轻轻敲着桌面。
倒是自己忽视了,明明第一次看见缪仓的时候,对方就在催吐,被第一周缪仓的安分误导,写下这份协议的时候,竟然忘了这种行为是容易复发的。
如果还照这么喂下去,恐怕事倍功半……
他半垂着眼,脸上没了平时面对缪仓时的亲和不羁。
第二天早晨喂完猫后,江平野没有再间或地给缪仓投喂高热量零食,连每天作为“奖励”的那颗糖果都没有塞到对方手心。
缪仓虽疑惑,但仍照例吃了自己的药往室内走去。
然而下一刻,本应该嬉笑道别的声音,却说出了另一句话。
“护士姐姐,我今天能在这个活动室锻炼吗?想跑跑步。”
年近四十的护士老师被他特意夹着的嗓子喊得一愣。
“隔壁的自由器械室,不是也有跑步机吗?”
“那边儿就三台,我不想跟他们去抢,您这边儿不是有多余的吗?正好我朋友也在这边。”
说着,江平野展臂勾过缪仓的肩,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被拉过去的缪仓一张脸却冷得更厉害了,他摩挲着自己手指上被牙齿剐蹭出的伤痕,再看江平野今天突然反常的行为……
他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却又默契的都没去点破。
又换了个缪仓身边的位置,江平野检查了他跑步机上的参数,无事发生似的把缪仓调整过的数值,按照墙上的说明调了回去。
而后咬进一颗糖,挑眉看向缪仓:“看起来挺乖,私下里还挺能乱来啊。”
缪仓也只装做没听懂,杏眼圆睁,若无其事站到了跑步机上。
江平野跟着开了跑步机,以一个比缪仓更慢的速度晃悠悠走着。
虽然这几天没再一瞬不瞬地盯着缪仓,但现在重新捡起业务,倒也不算生疏。
衣袖摩擦,半步不离,今天一整天,就连去卫生间,江平野都要跟缪仓在两个相邻的隔间。
缪仓看着餐桌对面的人,低头抬眼,扒拉着米饭瞟江平野。
既然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不直接说呢?如果他直接说了,自己还能反驳协议上并没有这一条……
而且,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塞给自己配餐以外的东西。
余光看到江平野吃完了餐盘里的东西,缪仓垂下眼,加快了进食速度。
手边被推过来一杯水,头顶响起熟悉的声音。
“我去拿点儿别的东西,你继续吃,”江平野手贱似的揉了揉他的发顶,“就在这儿等着,等会儿回来给你奖励。”
奖励?又是那颗糖吗?
留在原地的缪仓看着他走出视线,怅然叹了口气,往座位角落里缩了缩。
看不懂,这个人在想什么。
虽然因为投喂协议,最近的治疗不太顺利,但协议是自己答应的。
对方投喂的时候,态度称得上真诚,他几乎已经完全相信了江平野的“缪斯说”……
面前的座位突然坐过来一个人,打断了缪仓的思路。
“你叫,缪仓?是吧。”
住院已经十几天,缪仓本来就不是喜欢交朋友的性格,除了江平野,他跟别的病人几乎都没有过接触。
面前的人同样不在眼熟的范围内。
他皱着眉,谨慎地看着对方,并没有回答。
很多时候即便只是一个名字的确认,也会带来一些未可知的、讨厌的事情。
更何况,不知道是不是催吐的原因,他本来在药物作用下已经迟钝的感官再次开始过敏。
江平野在的时候,还能把自己的注意力拉到他身上,但自己一个人的现在,他的神经几乎开始涣散,分布在视线可及的每一个地方,捕捉回其他人对自己并不友好的窥探。
而对面这个人,他跟隔着一个餐桌的另外一些人,都在用自己熟悉,却永远无法习惯的目光,窥视着他。
“别多想啊,就是看你来了这么久都不跟别人交流,所以来打个招呼。”
“我听护士说,你不是哑巴啊,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因为……”
“催吐把嗓子催哑了?”
缪仓瞳孔骤缩,这时才察觉,对面的人说话声音低哑,明显也是经常催吐的。
他们,为什么会找自己?
“昨天半夜在二楼公共卫生间吐的人,是你吧?”
“这儿虽然是疗养中心,但有相同‘爱好’的人,都会聚在一起,你也过来?交个朋友嘛,就算你声音不好听,我们也不会嫌弃你。”
“而且,在公共卫生间催吐可不安全,我们找了个地方……”
对面的人作势探手,将将要摸上缪仓的喉咙,缪仓往后一退,面前的手却也同时被别人抓住了。
“趁着主人不在,什么人都能来欺负我家的猫了?”
缪仓冷不防被眼前人点破了秘密,又惊愕于对方入魔一样的痴狂眼神和语调,此刻见了熟悉的人,也顾不得江平野跟他并不算同一战线,当即捂着颈部躲到了江平野身后。
松开指间的手腕,江平野侧头询问:“配餐吃完了?”
看着缪仓点头,他重新看回坐在他原先位置上的人,虽仍笑着,眼神却冷硬。
背手摸上缪仓的袖子拽起,江平野声音低沉。
“他,有主了,别什么阿猫阿狗的小团体都来拉他入伙,不然……小心我一个个都把你们举报 了。”
“走吧,”他转头拉上缪仓,在路过间隔一个桌子上的人时,眼睛顺着一个个盯了过去,唇却附在缪仓耳边,“这下知道了,这疗养中心可不是洞天福地,什么妖魔鬼怪都有,不是谁都像我这么好心的,所以让你吃什么的时候,多少听话一点儿。”
缪仓此时已经缓过了神,被他吹在耳尖的气息弄得发痒,侧头躲了躲,却又被江平野拉着袖子拽了回去。
“躲什么?刚说了让你乖一点儿,还不跟紧,脱离了我的视线,刚那些‘兔子’能把你也吃了再吐出来。”
吃了再吐?
当他是小孩儿吗……何况自己又不是没有分辨能力。
想是这么想,但缪仓还是没有反抗江平野,跟着一路回了病房。
被压着坐在椅子上时,缪仓才从江平野的手里把自己的袖子拽了回来,抬头默不作声看向江平野。
下一刻,江平野提起了一个餐盒,放在了桌上。
他努了下嘴角,示意缪仓打开。
本还以为江平野今天吃错了药,放弃了多余的投喂,没想到是在这儿等着。
刚刚吃完晚饭……又这么大一个餐盒……
他收回自己对江平野没有恶意的评价,这还不如像往常那样,一整天慢慢喂。
旋开餐盖,先飘出了一股咸香。
然后……
土豆泥?
“没挑错吧,奖励。”
江平野回身拉过椅子:“平时给你的那些,看你都不太感兴趣,今天这个总可以吧。”
别的东西要催吐,自己喜欢吃的,总舍不得了吧。
“加了芹菜粒的土豆泥,虽然没什么技术含量吧,但也是我特意让二楼那个老师傅做的,吃完。”
心里大概知道江平野是怎么想的,缪仓心里有槽难吐。
的确是他喜欢的,但是,催吐是因为反射弧搭错后本能限食造成的,而不在于喜不喜欢……
没心思纠正江平野的错误认知,缪仓戳了戳碗里的土豆泥,再看看一旁江平野热忱的目光,头一次觉得,加了芹菜粒的土豆泥,也这么难以下咽。
幸好味道上佳,心里的负罪感随着喜悦一起积累,最后都压进了五脏庙。
觉得自己找对了策略的江平野一脸满意,安排了以后一日三餐饭后土豆泥,心满意足去卫生间洗漱了。
缪仓压了压胃,听着卫生间的水声,百般纠结后,轻手轻脚往门口挪了过去。
手刚搭上门把手,卫生间的门忽然被打开了。
江平野毫不避嫌地探出上半身,额发还在往下滴水。
“过来,站这儿。”
缪仓眯了眯眼,现在又不在投喂范围内,何况落在下乘的明明是对方。
按下门把手的同时,身后声音响起。
“你要是敢出去,我就出来了啊。”
门开,缪仓一步迈出门外……
忽地,手上一阵濡湿。
提起一口气,缪仓猛地关上门,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说了让你乖点儿,怎么就不听呢?”
围了浴巾的江平野拉着红到冒气的缪仓站回卫生间门口,再次重复:“站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