匡延赫脱了鞋上床,以一个不那么舒适的姿势,侧靠在唐蕴腿边,帮他拆塑封,擦汤匙。
“你自己可以吗?要不要我喂你?”匡延赫不放心地看着他。
“没问题的。”
紧接着匡延赫就见他翘起兰花指,只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紧汤匙,舀了个云吞迅速往嘴里送,但唐蕴完全低估了汤水的热度,又立刻吐了出来。
匡延赫连忙给他找纸巾擦嘴:“烫到舌头没有啊?我看看。”
唐蕴张开嘴,里面又是好几个溃疡加牙床肿胀,后槽牙那片牙龈都红了。
“怎么会这么多溃疡。”
“之前熬夜熬的。”
“待会儿吃完我给你喷点西瓜霜。”
唐蕴左手一直举着汤匙,没一会儿,血就回流到输液管里面,匡延赫刚好瞥见,连忙让他把手放下去。
“你坐好,我来喂你。”
唐蕴乖乖靠回去。
匡延赫把云吞夹到盖子上放凉,对半夹断,蘸一点点醋再喂过去。
“味道还可以吗?”
“嗯。”
匡延赫喂了几个,接着又把自己面条里的大排和煎蛋弄碎,小心翼翼喂过去,就像当初,唐蕴在派出所里那么喂他。
当唐蕴把第一口面条卷起来递到他嘴边时,他的心脏忽然怦怦乱跳,似乎就是那个时候,他第一次对唐蕴产生了心动的感觉。
此后的无数次心跳,都是复刻当时的心动。
等到唐蕴吃饱,匡延赫碗里的面条已经快涨干了,变得软塌塌一坨,筷子刚挑起来,面条就断了,看着就很没食欲,不过匡延赫还是大口大口地把它们消灭了,连带着唐蕴吃剩下来的那些云吞。
等到护士进来给唐蕴换完药水,匡延赫开车回家,整理了一些换洗的衣服和日用品,给法典铲屎,喂食,之后又以最快的速度去公司取了电脑,赶回医院,正好赶上唐蕴第二袋药水挂完。
天气转凉,又加上阴天的缘故,窗外的天暗得很快,站在窗口,可以看到逐渐亮起的灯光,朦朦胧胧,连成一片。
吵吵嚷嚷的病区也在某个时间点忽然安静下来。
就在匡延赫想要趴在桌上休息一会儿时,听见床上的人在喊“哥哥”。
太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以至于匡延赫差点儿以为自己出现幻听了,直到他看向唐蕴,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了。
“怎么了吗?”匡延赫立刻走过去,“是不是要尿尿?”
“不是,我手上好痛,特别胀。”唐蕴的瞳仁在灯光下格外潮湿,好像快哭了,“能不能让护士帮我打点麻药,我受不了了,疼得我脑袋都痛,根本没办法睡着。”
“好。”
匡延赫赶忙跑去护士站询问,护士又询问唐蕴的主治医师,也就是接下来要为他开刀的那位医生。
医生说麻药过量的话对他身体不好,今天不能再用了。
“可是他很痛,没办法睡着。”匡延赫焦急道,“或者你要不要去看看他手有没有问题,我感觉他手指特别肿,已经是原来的一倍粗了。”
医生进房间看了一眼,说手指肿胀是骨折后的正常状况,等开完刀会慢慢好转。
他在唐蕴的几个穴位上贴上几枚据说有镇痛效果的中药贴。
“冰袋融化了就及时给他换上,消消肿,先忍一忍,明天做完体检要是没什么问题,就可以直接手术了。”临走前,他又交代匡延赫,“晚上注意一下他有没有发烧的情况,还有翻身的时候也要小心,别压到手指,明早空腹做检查,别吃东西。”
一旦进入医院,人就像是待宰的羔羊,一切都得服从医生的指令,医生说不行,那就只能忍着。
匡延赫陪唐蕴看电影,刷综艺,一直熬到凌晨一点多,唐蕴也还是没有一点睡意,倒是匡延赫,脑袋嗑床沿三回,困得眼皮都快黏上了。
“要不你赶紧去睡觉吧,”唐蕴说,“我也不想看电影了,眼睛酸。”
匡延赫要盯着他手上的冰袋,差不多两小时换一次。
唐蕴说:“没关系的,晚上温度低,它没那么容易融化。”
匡延赫又打了个哈欠,搓了把疲惫的脸颊说:“我陪着你,不然你一个人会很无聊。”
“那要不然你给我讲讲故事?”
“行啊,你想听什么类型的。”匡延赫说着,就点开平时听书的软件。
“我都可以,最好是催眠一点的。”
“那就外国文学吧,我每次听两页就睡着了。”
唐蕴笑了笑:“行。”
病房里什么都有,但就是没有一把舒适一点的椅子,匡延赫坐的是从餐厅搬过来的硬板凳,唐蕴见他十分钟换了好几个姿势,一会儿二郎腿,一会儿又岔开长腿,胳膊肘支着床沿,似乎怎么坐都不舒服。
“那椅子是不是太硬了?要不你到床上来?”
匡延赫愣了一下,绕到另外一边上了床,不过因为怕压到唐蕴的手,所以他很小心,中间留着十几公分的空位。
外国文学很催眠,匡延赫讲着讲着,自己都快要睡着了,再一瞅唐蕴,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
匡延赫替他掖了掖被子,用慢倍速的动作下床,去冰箱取了替换用的冰袋,再帮他敷上。
唐蕴的睡相一向很乖,像蜷着睡觉的小猫,经过治疗以后,他脸上的血色恢复了一点。
匡延赫的指腹轻轻滑过他的皮肤,像抚摸柔软滑腻的解压球,两者唯一不一样的是,唐蕴的皮肤有温度。
好像很渴望冰冷的触碰,唐蕴的脸颊往匡延赫的手背上蹭了蹭,干燥的嘴唇停留在他骨节处。
匡延赫忽然很想弯下去亲一口,他知道这样很不应该,可唐蕴先前就偷袭过他,他用同样的方式“回报”一下,也不算过分吧?
只是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唐蕴便睁眼开,半梦半醒地问道:“你在干吗?”
匡延赫面不改色道:“护士说要注意你半夜有没有发烧,我帮你量下体温。”
说着,还像模像样地把手掌搭在唐蕴前额,大约感受了五秒钟,下定论:“没烧,你继续睡吧。”
第八十八章 回家
唐蕴的手术时间定在上午九点钟,在上手术台之前,医生预估两小时左右能完成,但是匡延赫在外面守了快三小时,也不见门打开,不免忧心忡忡。
楼道内不能抽烟,他也不敢随意离开,在手术室外打转。
又等了十多分钟,人终于被推出来了,他赶忙迎接上去,看见唐蕴仍闭着眼睛。
匡延赫问:“他麻醉还没过吗?”
“过了。”唐蕴缓慢地睁开眼皮,眉头紧皱,“就是头晕,很难受。”
床上盖着毯子,匡延赫看不到他手上的变化,问道:“你手上感觉好些了吗?”
医生说:“他现在应该除了疼也没什么感觉。”
“怎么多做了很长时间?我还以为出什么问题了。”
医生无奈道:“情况比我预想的还要糟糕,他手背那边的骨头全碎了,一小片一小片的,我给他整理弄半天,拼不回去的地方做了填充,腕骨那边是用钢钉接起来的。”
匡延赫担忧道:“那术后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手指神经有一定的概率会坏死,如果坏死的话,以后会很疼,一碰到就疼。他这只右手以后最好不用提重物了,尤其是健身什么的,要多注意,说句不好听的,它里面的东西已经不是原装的了。”
唐蕴声音低哑:“那手指的灵活度会有影响吗?”
一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击中了匡延赫。他立刻回想唐蕴平时用左手比较多还是右手比较多……
似乎百分之九十的情况都是用右手,偶尔是双手。
要是神经坏死就太遗憾了。
“日常吃吃饭写写字是没有问题的。”医生很单纯地问,“你还有什么其他爱好不?”
唐蕴弱弱地回了句:“没……只要还能用就行了。”
医生的笑容温和:“等过一个礼拜手上的肿胀感消除之后,可以多活动活动手指,有助于恢复的。”
身着蓝色工作服的助手将唐蕴推回病房,想让匡延赫帮忙把人抬到床上,匡延赫嫌麻烦,直接打横抱起,把人放回去。
护士进来为唐蕴续上药水。
因为连续几天都看到匡延赫在病房陪护,就把他当成了唐蕴的家属,抬头对匡延赫交代道:“到晚上六点之前,他是不能进食的,如果他待会儿不舒服想呕吐的话,就让他侧着身子吐,小心别呛到气管,哦还有一点,病人术后可能会因为炎症引发高烧,你先别急着给他用药,到我们护士站拿点冰袋敷着,一定要等到六点以后再给他吃东西,清楚了吗?”
“好。”
麻醉的药效是缓慢退去的,唐蕴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感知着从身体各处传来的,层次递进的疼痛,从最初的微麻,到刺痛,再到火辣辣的灼痛。
他感觉头晕反胃,很像小时候第一次坐大巴晕车。
“要不然帮我把枕头稍微垫高一点吧,我平躺着很难受,很想吐。”唐蕴拜托道。
匡延赫不知道该怎么办。
“医生说你暂时还不能睡枕头呢。”
“可是我躺着就晕,胃里的酸水好像回流出来一样。”唐蕴难受得不行,只能借助颈椎的力量让自己的脑袋尽量抬高。
匡延赫体会过他形容的那种感觉,知道那有多难受,便跑去主任办公室,想问问看能不能垫枕头,没想到医生没在里面,他又跑去护士站问护士。
那位护士和刚才进来的不是同一个,看着年纪更小一点,她不紧不慢地说:“最好是不要啦,他要吐的话,就让他吐好了。”说罢,她低下头继续看一本医科类的书,似乎是在准备考试。
也许是因为每天都在接触各种各样的病患,在医生护士眼里,凡是不致命的难受,忍一忍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匡延赫实在无法像他们一样对唐蕴的痛苦视而不见,每当唐蕴说难受,或者央求着让他帮忙做什么事,他的心就会被揪起来,恨不得由自己去承受那些痛。
护士说最好不要,那迫不得已的话,也是可以垫高一点的。
匡延赫回去找了两件衣服叠起来,塞在唐蕴的床头,问他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转一点。
唐蕴舒了口气:“好多了,我现在不想吐了。”
陪床这件事,就好像带小孩儿,听起来很简单,谁都可以做,但实际操作起来却很麻烦。
流进身体的药水让病人不断产生排尿欲望,需要很频繁地上厕所,大概一小时一次;手上的冰袋化掉了也得及时更换;头顶的药水一天要滴好几袋,没了就得叫护士;过一阵就得帮病人量下体温,确认他有没有发烧;拍完了片子要验血,结束以后等报告,全程都得推着病人在不同的楼道穿行;晚上要帮病人擦脸擦身子,换衣服,洗衣服,晾衣服,哄病人睡觉。
就这些基本的任务做完还不算完,每天几乎都有意外发生。
比如上厕所的时候不小心把手上的针头给蹭掉了,要叫护士重新来扎针;手机充电线找不到了,要出去买新的;病房的电视机换不了台;隔壁房间的小孩儿跑来房间里捣乱;外卖汤汁不小心洒在了病床上;朋友和同事来病房探望,每进来一个,匡延赫就要代替唐蕴向对方解释一遍车祸的起因经过,满足大家的好奇心……
唐蕴也不想那么频繁地打扰匡延赫工作,可是好像有什么邪恶的诅咒附在他身上,每当匡延赫的屁股接触座椅达到半小时,就一定会被突如其来的某件事打断。
唐蕴建议匡延赫找个看护,这样他就能回去正常工作了,但匡延赫很固执地选择留下来。
“虽然我不能帮你承受什么,但起码让我的眼睛留在这边,我才能安心工作。”
术后的第二天下午,唐蕴的体温开始升高,从三十七度五飙到三十九度,烧到胃口全无,大脑昏沉,断断续续地做噩梦。
一会儿梦见法典偷跑出去被汽车撞死了,一会儿又梦到老妈一口牙齿全部掉光,衰老了几十岁,镜头再一转,自己头发全掉没了。
唐蕴是被吓醒的,等头脑稍微清醒一些,才意识到最后一个不是梦。
医生在帮他的头皮做缝合时,确实剃光了他的头发,不过处理完成之后就用纱布将他的脑袋全部裹起来了,他还没见过自己光头是什么样子。
多半挺丑的,所以当护士进来换药,唐蕴立刻让匡延赫背过身去。
匡延赫则笑着调侃他:“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啊,跟我还这么见外。”
唐蕴也不知道自己这算是什么心态,反正不想让自己丑陋的一面暴露在匡延赫面前。
住院的第六天,李曼珍和唐蕴打视频才得知儿子出了车祸,心疼得很,连忙去菜场买菜炖大骨汤,带着一大堆东西,坐高铁赶到医院。
在见到匡延赫的一刹那,她愣住了,仔细回忆一番才想起来:“你不是那个卖房子的销售吗?叫……小匡是吧?”
匡延赫笑了笑,“对阿姨,您还记得我啊。”
“怎么不记得,你长得又高又帅的,跟模特似的。”
李曼珍打量着病房环境,感叹城市里面的大医院就是不一样,连住院条件都这么好。唐蕴不敢告诉她这里三千八一晚,怕她的心脏承受不住,少报了一个零。
李曼珍依旧觉得很贵,不过很快又想开了:“只要你人还在,钱花了就花了,咱还可以再赚,回头妈给你报销手术费。”
唐蕴说:“不用了,医保报销完也没多少了,我小金库里有,您那点钱就留着开店呗,店面找好没有啊?”
李曼珍是个闲不住的人,自从退休之后就一直想找点事情做,镇上那些大叔大妈到她这个岁数都开始带孙子孙女了,而她儿子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于是打算租个小一点儿的门面卖炸串,让自己忙碌起来,就不会整天焦虑了。
这门手艺是当年唐蕴外婆流传下来的,她老人家在学校门口摆摊卖炸串卖了十多年,小时候班上的同学都愿意和唐蕴做朋友,就为了能多吃几根炸鸡柳。
唐蕴也很支持老妈开店做生意,甭管一天开业几小时,能不能挣钱,只要老妈的生活丰富起来就够了。他打算等店面开出来之后,给老妈找个帮手,这样也不会太累。
李曼珍坐下来给唐蕴削水果。
“店铺是找好了,就在少年宫对面,以前是个卖梅花糕的摊子,据说老人过世了就不干了。”
唐蕴记得那个地方:“那不错啊,地理位置挺好的,旁边有小区,客流量多。”
李曼珍说:“人流多是多,就是店面小了点,才十个平方,客人点完东西也没地方吃。”
匡延赫说:“炸串这种东西到店吃的人也不多,现在大家都习惯网上点外卖了,店面小点儿也没事,手艺好就行。酒香不怕巷子深。”
李曼珍把脆桃对半切开,一半给儿子,一半给了匡延赫。
“到时候开了业,阿姨请你吃免费炸串,你教教我怎么网上开店呗,我年纪大了,什么也不会。”
“行啊,这有什么问题。”匡延赫说,“如果店面装修上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来问我,我认识不少空间设计师,他们会根据您的需求帮您设计门面。”
李曼珍看了匡延赫存在平板电脑里的图片,觉得都很高级。
“那要很贵吧?”
“也可以不贵,他们是根据您的预算来设计的。”
“那行,那我们加个微信吧。”
说是来探望唐蕴,结果李曼珍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匡延赫身上,向他讨教创业经验,并且学会了在外卖平台上点单。
匡延赫也跟她学做饭和煲汤,俩人在厨房里聊得不亦乐乎。
李曼珍看着匡延赫把炒好的青椒牛柳盛出来,称赞:“真不错,你以后的女朋友有口福了。”
匡延赫笑了笑,直白道:“我没有女朋友,我是打算炒给唐蕴吃的。”
“哦,这样啊。”李曼珍好奇道,“你和我儿子是怎么认识的?”
这问题不好回答,匡延赫看向床上的人,尊重唐蕴的意见。
“他是我舍友。”唐蕴说。
匡延赫了然于心,立刻打配合:“对,我们合租了一套房。”
李曼珍:“那真是辛苦你了,平时工作这么忙,还特地跑过来照顾小蕴。”
“还行,我的工作没有固定的地点,在医院也能做。”
匡延赫把饭菜端到病床的小桌子上,他现在已经能非常娴熟地喂唐蕴吃饭了。包括送进唐蕴嘴巴里面的米饭温度都掌握得刚刚好,不像刚开始那样,不小心把唐蕴的上颚烫到。
李曼珍越看匡延赫越觉得顺眼,笑着问:“小匡你条件这么好,怎么都没想找对象啊?”
匡延赫借机坦白:“我觉得有唐蕴陪着我已经很满足了。”
李曼珍说:“兄弟俩感情再好,也不可能一辈子在一起的啊。”
唐蕴说:“为什么不可能?我不结婚,他也不结婚不就行了。”
匡延赫的嘴角爬上一个很轻微的笑。
李曼珍对此毫无察觉。
“你不想结婚,人家未必也不想结。”
“阿姨,我确实也没考虑过结婚。”匡延赫的回答很有力度,加上他一贯冷淡清高的五官,让人觉得他说出来的话一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不容反驳的。
“为什么呢?”李曼珍不理解。
匡延赫说:“首先我并没有从身边任何一段婚姻中体会到乐趣和幸福,所以我并不期待婚姻,其次,我很享受目前的生活状态,我也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
李曼珍唉声叹气:“真是搞不太懂你们小年轻的想法。”
“您不理解也非常正常,毕竟我们生活在两个不同的时代,您不必勉强自己去接纳不一样的观点,我只想让您知道,不管是三十岁还是五十岁还是七十岁,只要唐蕴还需要我,我一定会陪在他身边照顾好他的。”匡延赫在最后做了个捏手指的动作,“就算我自己的身体不行了,我还有这个,所以阿姨您不用太操心我们的养老问题。”
直至李曼珍离开,唐蕴的思绪还陷在匡延赫那段暗含深意的表白里,他的经验在告诉他,这些山盟海誓听听就好,谁当真谁就输了,可是他的大脑却在试图推翻这些经验和原则。
为什么不要相信呢?既然是美好的憧憬,是无暇的艺术品,为什么一定要打碎呢?
在唐蕴看来,自己先前的恋爱状态和下棋很类似,在与匡延赫博弈的过程中,他只顾对比双方手中筹码,每走一步都担心会被对方吃死,难以脱困,害怕自己爱得多一点就会输得一败涂地。
在追求爱情的同时,又对另一半保持警惕,最终导致爱情输给了猜忌。
等到他宣布分手,相当于从棋局的困境中解脱出来,以旁观者的视角围观战局,才意识到匡延赫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赢他。
这次的事故就像面镜子,照出了唐蕴先前没能注意到的东西,匡延赫的担当、坚定、以及如潮水般的爱意。
搞得他忽然很想抱一抱匡延赫,给他一点甜头,奈何横在胸前的手臂不允许。
在医院住了半个月,医生终于宣布唐蕴可以出院了,他腿上的伤势恢复得最快,已经不用轮椅代步了。
他的汽车走的是全损流程,在唐蕴住院期间,匡延赫代他与拍卖公司、保险公司签订了协议,处理掉违章和转让过户一系列琐事。
保险公司按照购买时的保单金额,赔偿了三十多万,足够唐蕴再买一辆新车。
至于肇事者,也已经被警方刑事拘留。
据江峋那边传来的可靠消息称,交警将本次事件定为交通事故,检察院大概率会按照危险驾驶罪起诉肇事者。
司机在车祸后第一时间驾车离开,被认定为肇事逃逸,量刑幅度在三到七年。除此之外,还要赔偿多名受害者全部经济损失和医疗费用。
江峋在电话里问唐蕴,民事诉讼的部分要不要请代理,唐蕴说:“我只是手折了,不是被毒哑了,自己的案子当然自己处理。”
江峋笑他抠门:“我这不是怕你PTSD,再也不愿意再见到那个司机了。”
唐蕴的想法与他的猜想恰恰相反。
“哈!我为什么不要见,他都要坐牢了,我不得去庭上好好教育教育他?再不去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江峋:“行,你自己高兴就行。”
匡延赫把车停进熟悉的车位,然后把行李箱,收纳袋一样样搬进电梯,唐蕴想用食指帮他勾个塑料袋,都被匡延赫严词拒绝。
“医生怎么说的,你忘了?”
“我这手指又没事。”
“那也不行,万一碰到就不好了。”匡延赫把他往里推了些,“你站着别动,我来就行。”
唐蕴嘿嘿笑了一下:“那我多不好意思。”
匡延赫搬运着在医院没吃完的水果,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嘴:“你可以给我其他奖励。”
“你想要什么奖励呢?”
匡延赫搬完最后半箱石榴,站定在唐蕴跟前,眼里慢慢流露出浅浅的笑意,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唐蕴确实不是太确定他想要什么,也许是一个吻?又也许是复合?
“让我进去。”
“啊?”
一上来就这么劲爆?他都还没有答应匡延赫复合呢,况且他现在这个身体状况……也不太允许。
唐蕴的脸微微发热,低头道:“这不合适吧。”
匡延赫气得肺活量又大一倍:“合着用完我就要赶我走呗,连孩子都不让我看了?那你干吗跟你妈说我们是室友?你这不是作虚假口供吗?”
“哦~~”唐蕴恍然大悟,尴尬道,“不是,我跟你开玩笑的,怎么会不让你进去呢。”
匡延赫察觉些许端倪:“你该不会是想到别处去了吧?”
“真滑稽,我还能想到哪里去!”唐蕴低头抠着行李箱上的密码锁。
匡延赫原本只是怀疑,见他回避目光,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想,不过没有揭穿,背对着唐蕴暗笑。
第八十九章 相守
唐蕴之前在网上看到的科普贴说,猫咪是通过气味来分辨人类的,而不是图像记忆,所以如果一个人身上的味道变了,猫咪就会感到陌生和害怕,而且猫咪的记忆是很短暂的,如果太久没有听到熟悉的声音,就会忘记主人了,要重新相处一段时间才能建立起信任。
唐蕴原本不太相信,但这次回到家,法典真的好像不认识他一样,缩头缩脑地躲到了卧室床底下,无论唐蕴怎么叫它都不出来,就两只激光眼在床底下瞪着他。好像小时候刚捡回来那样,对他充满戒备。
唐蕴感觉自己的爱被辜负了,走回客厅哀嚎:“怎么办啊,典典害怕我了。”
匡延赫边收拾东西,边安慰道:“你拿根猫条试试看,我上回过来它也躲起来,过会儿就好了。”
唐蕴一个手不好撕,把猫条递给匡延赫撕开,又返回卧室,蹲在床边引诱。一人一猫对峙十几分钟,法典终于从角落的位置往外挪了点,又挪了点,隔着一小段距离,嗅猫条的香味。
衣柜门没有合上,唐蕴一扭脸,视线对上了里面的穿衣镜,脸上两处缝合的地方已经开始结痂,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摘下黑色的绒线帽,他转过头,观察自己脑袋后面那手掌大的纱布,他稍微撕开一个角,确认伤口比前几天好一些了,也没有流脓,然后又无声无息地把那一角贴回去。
也许是因为他的雄性激素比较发达,长头发和长胡须都快,才半个月时间,头顶摸上去就有扎手的触感,像在摸一个带刺的毛球。
他的三庭五眼都长在合适的位置,短头发的造型也没那么不堪入目,慢慢地都有点看顺眼了,只不过他的工作不允许他留这么寸的寸头,因为它隐隐透着一股子劳改犯的气质。
在唐蕴坚持不懈的诱惑下,法典终于忍耐不住,舔了舔美味猫条,耳朵从害怕的机翼状变成感兴趣的立耳。
猫咪很好收买,两根猫条就和唐蕴重新建立起信任,从床底下钻了出来。
“不生我气了?”唐蕴歪着脑袋问法典,试着摸摸它的身体。
法典侧着脑袋在他掌心蹭了蹭,似乎已经认出他来了,但是因为他身上药物的气味陌生,粉色鼻头一缩一缩,始终不敢和唐蕴太亲近。
唐蕴回到客厅,从收纳盒里抽出一根带鸡毛的逗猫棒,在空中挥了挥。
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法典从老远的地方朝他飞奔过来,像个十来斤的大西瓜砸在沙发上,唐蕴连忙挪开大腿,以免二次受伤。
匡延赫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也坐下来,感慨道:“小猫咪可真好哄,这么快就和好了。”
唐蕴翻了一眼:“你这是点我呢?”
“哪敢。”匡延赫点到为止,换话题,“晚上想吃大闸蟹吗?”
“可以啊,正好把我们律所发的那张蟹卡用了,不过我手不太方便。”
“别说不方便了,你手不能用的时候我也没让你饿着肚子吧?”
匡延赫在医院进行的厨艺深造颇有成效,晚上的青椒牛柳和虫草鸽子汤都没翻车,唐蕴每样都吃了不少,剩下半个胃留给大闸蟹。
他没有说话,但匡延赫已经读懂了他渴望的眼神,放下碗筷,去拆大闸蟹身上的绳子。
清蒸的大闸蟹肉质肥厚紧实,掰开后的蟹黄和高邮咸鸭蛋颜色差不多,是恰到好处,诱人的橙黄。
唐蕴用嘴接住匡延赫递过来的蟹身,咬下一口不带任何调料味道的蟹黄,鲜美的滋味滑入喉咙,味有回甘。
就在匡延赫想要咬剩下来的那部分时,唐蕴忙阻止道:“你等一下,上面的五角星你还没有去掉。”
“什么五角星?”
唐蕴很是意外,平时看匡延赫对吃的东西要求很高,去高档餐厅吃饭都嫌人厨师做得一般,还以为他对食物很有研究,居然不知道蟹心是寒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