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隅茫然,“没有,我的祝福发自内心,我……”
那张美丽的脸越来越扭曲了。
“……我很抱歉。”安隅低下头,放弃了示好这条路。
这注定是一个机智如凌秋也破解不了的社交困境。
失败的交际掏空了安隅,他又焦虑又疲惫,抱膝蜷在角落里休息。
蒋枭和莱恩进驾驶舱去了,他远远地听他们在聊“能源核”,他不懂这些,昏沉沉地不知过了多久,睁眼时机舱已经一片昏暗,只有秦知律坐在旁边。
“已经抵达53区上空,通讯信号正在丢失。”
安隅看向窗外——浓郁的瘴雾吞噬了53区原本的样子。
秦知律自言自语般地说道:“虽然饵城的畸种入侵就像交通事故一样平常。可这么多年来,53区很幸运地从没出过事。”
安隅轻声道:“是几乎没出过,长官。”
秦知律眼皮一动,“什么意思?”
安隅转回头,“三个月前,临近的54区被兔类畸种入侵,有一个失智的人类感染者试图把基因带到53区来,被及时发现后击毙。主城判定这次感染无扩散风险。”
秦知律点头,“我知道这事,畸变初期的人确实不具备传播性。”
安隅没有说话。
那个人是在贫民窟被抓到的,就在他的宿舍楼下。
他还记得那天,他刚睡了三天醒来,去找凌秋要压缩饼干吃,一推门就听到了枪声。
那个可怜人被击杀在低保宿舍逼仄的天井中,当时还没死透,瞳仁里流窜着疯狂的血红色,安隅自高处,在那重重红瞳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后来听人说,红瞳是兔类基因的体征,那人就是因为瞳色变化被认出来的。
机舱的玻璃映着安隅浅金色的瞳仁,他又想起少尉的临终指控了。
他轻声问道:“长官,您知道兔子安吗?”
秦知律摇头,掏出终端查询。
安隅心想,或许兔子安是从54区外逃的另一个畸变者,小女孩说人类没抓住过它,那自然也不会研发出相似的畸变波段。如果自己真的处于隐匿畸变期,连诱导试验都诱导不了,那最有可能就是兔子安的同类。
毕竟凌秋说过,畸种看他一眼他都可能畸变。
秦知律对着终端蹙眉,“资料显示你已经十八了。”
安隅思维卡壳了一下,“是……遇袭那天刚好满十八。”
秦知律思量着,“大脑说你缺失安全感。看幼稚的东西,会让你感到安全吗?”
“什么?”安隅没听懂。
“律!”祝萄在前面喊道:“信号已全部丢失!”
秦知律起身,“准备盲降。比利跟我们去外城拿能源核,其余人内城降落,隐秘寻找超畸体。”
“是!”
“是。”
飞机缓缓降入瘴雾,53区终于进入视线。
“拿回能源核是任务底线。底线之上,尽可能拯救平民。”秦知律看向窗外死气沉沉的城市,“但愿这里还有值得拯救的人。”
安隅才离开三天,53区已经彻底变了样。
曾经拥挤嘈杂的饵城此刻空空荡荡,电线倾倒,灯火尽灭。
空气中有股说不出的气味,像混杂着鲜血、霉菌和污水沟里的腥物。
有如死城。
“长官,能源核是什么?”
秦知律踏着积水,“封装起来的过剩能源。一颗能源核可以支撑主城穹顶运行三年。一旦世界加速恶化,能源断供,它就是人类提前为自己封存的三年时间。当然,前提是穹顶系统那时依然有效。”
安隅忽然想起摆渡车上的军人——53区从没被主城关注过,最近却突然出现了一些军官。猜什么的都有,唯独没人能想到上峰会把人类备用能源藏进这座卑贱的饵城。
天上忽然淅淅沥沥地下起雨,落在地上发出粘稠的流淌声。
秦知律抬手接雨,皮手套在掌心蘸了蘸,捻起一颗小小的胶状物。
比利在一旁咕哝道:“这雨不太对劲。”
一滴冰凉的雨水砸在安隅的锁骨上,他冷不丁地眩晕了一瞬。
这感觉有些熟悉,但他想不起之前什么时候有过。
比利小声问秦知律:“您真的不怕他被感染吗?”
“不怕。”秦知律眼也没抬一下。
比利立即向安隅投来同情的眼神。
凌秋之前看被小孩丢弃的玩具,好像也是这种眼神。
安隅拭去锁骨上残余的雨水,“雨里有东西吗?”
“你已经被它蛰了。”比利叹道:“守序者通常不会被低级畸种二次感染,但你只是个弱小人类,一旦接触到畸种,必定感染。”
安隅有些茫然,“什么东西蛰了我?”
比利向远处扬了扬下巴,“大概是那玩意的幼体。”
长巷另一头微弱地闪烁了两下,像刚刚熄灭的灯丝。
借着那丝消逝的亮光,安隅这才发现有个人影趴在积水里,摊在地上的四肢反复舒张、蜷缩,片刻后,没骨头似的上半身缓缓从地上揭了起来,然后是大腿……
风卷着血腥和雨腥荡遍长巷。
那家伙的双脚在积水中软绵绵地拖行,拐过街角时,后脑勺缓缓亮起,几秒种后又慢吞吞熄灭,像盏呼吸灯。
亮起时,整个脑壳都变成透明,一颗皱巴巴的脑花在里面抽搐,弥散着一簇簇粉色烟雾。
比利低声道:“雨里全是有基因融合能力的水母,蛰人后就获取了人类基因,迅速变成人型水母混合畸种,估计能自由切换形态。”
他用终端探测了雨中的水母幼体,“基因熵只有300多?见鬼了,这么低级的畸种应该有很漫长的意识形成期才对,不该这么快就对人类动手啊。”
安隅抬头环望四周死寂的高楼——53区是贫民比例最高的饵城之一,除了必要的睡眠时间,没人会愿意呆在逼仄的家中。
如果这三天来一直在下水母雨,事情就严重了。
电线杆上忽然掉落一坨透明的水母。
这只水母已经有拳头大小,柔韧的触须同时扒住安隅和比利的手臂,不等他们甩掉便已刺入皮肤。
眩晕再次来袭,比刚才更猛烈,安隅意识模糊之际,突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噗”——那只水母就在他们的注视下消失了,只剩一滩粘稠的液体顺着胳膊淌下去。
“我靠!它爆掉了?!”比利瞪大眼睛,“我没看错吧,我终于要觉醒出攻击属性了?要从平庸的情报系转向输出系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向秦知律,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了。
秦知律的视线却掠过他,看向安隅。
比利又从雨中捻了两只水母幼体,对着它们嘴巴张张合合,似乎在发出某种人耳捕捉不到的声频。
可那两只小水母只是简单蛰了他一口,转眼便从他指缝间游走了。
比利纳闷地咕哝,“难道这项能力还不稳定?我是不是得多练习几次?”
见秦知律依旧不理睬,他不死心地又看向安隅。
安隅对着那兴奋的眼神迟疑了片刻,“嗯……你说得对。”
他垂下手臂,让袖子遮住就在此刻又落在他身上并瞬间化为液体的水母幼体,低声道:“一定是的,祝你成功。”
作者有话说:
【碎雪片】祝萄(1/5)葡萄入梦
我在葡萄田长大,热爱一切植物和种子。
感染泛滥的时代,朋友们都劝我卖掉葡萄田,但我割舍不下那片美丽的紫色。
畸变前夜,我梦见庄园里的葡萄藤蹿得老高,那些风中摇曳的葡萄像一颗颗眼球向我看来。
那时我就知道我要畸变了。
其实我早就做好了觉悟。
如果人类终难逃此劫,能变成葡萄就是一件幸事,而且那样我也能照顾好自己,也许会比做人更快乐。
只是,求天求地,希望我不要变成一株会伤人的葡萄。
坏的不是路灯,是供电——全城所有用电器都罢工了。
他们搜了半条街,终于在一家杂货铺里找到一台发条式台历。
12月29日。
原本应该是12月24日。
秦知律解释道:“超畸体会干扰时空秩序,所以我们才会丢失信号。”
但不仅没法和外界通讯,就连队内频道也瘫痪了。
比利闭目向四面仰头感知了一会儿,睁眼叹气道:“这里的波段乱七八糟,已经被超畸体玩坏了。我得多转几个地方,能源核是在发电站吧?
安隅脚步迟疑了一下。
秦知律回头问:“怎么了?”
“我才认出这是哪里,长官。”安隅指着右前方一栋矮房,“那是53区的低保物资站,我们现在53区最外城,发电站有一栋高高的塔楼,应该就在视线范围内,可它消失了。”
话音刚落,矮房传来一道幽长的嘎吱声,门从里面滑开了。
一个被雨衣雨靴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影出现在门里,探出半个头瞪着他们。
不知道几天没洗头了,头发像打结的柳枝。
安隅好半天才把人给认出来,“资源长?”
这个人是掌管53区低保物资的资源长。53区是从贫民窟一点点向外扩建起来的,低保户都挤在内城,每个月固定在1号要来找他领吃用。
安隅有昏睡病,这些年都是凌秋代领,他自己只在很久之前来过一次,但他一直记得资源长的长相。
资源长警惕地打量着他们,“没被蛰吧?”
比利摊开双手示意:“没。”
资源长没动地方,像在等着看他们会不会畸变,过了一会儿才点头,“进来躲吧,这雨不干净。”
资源站里一片狼藉,地上拉满电线,挂着成串成串的灯泡。安隅刚进门,资源长就扯出一卷塑料膜,把门缝堵得严严实实,骂道:“水母跟着雨水无缝不钻,该死的低级玩意!”
秦知律问,“停电多久了?”
“停电多久?”资源长一下子警觉,“你们不是53区人?”
安隅答道:“我是住在T区5栋1414户的安隅,他们是我在主城的朋友,我们刚从主城回来。”
“安隅……好像有点印象,竟然认识这么多主城人。”资源长盯着秦知律看了半天,抱怨道:“53区有不干净的东西进来了,该死的水母作祟,一到晚上就断电,今天已经是第8天了。”
他长叹一声,“4天前主城军人来排查,我让他们先躲一躲,但他们非要出去,再也没回来。”
比利皱眉问道:“一个都没回来?”
“有几个倒是中途回来过,但样子不太对劲。”资源长苦笑,“我躲在房间没敢出去,过会儿他们就自己走了。有个人还留下了防护服,估计知道自己已经感染了吧……”
资源长边说边引他们往里走,“楼上有两个仓储间可以住,先应付过今晚再说。”
四人摸黑上楼,木质楼梯发出错落的咯吱声,安隅跟在资源长身后,看着他垂下的手指,食指和中指的缝隙很宽,是常年夹烟导致的。
安隅唯一一次来资源站是8岁,刚被孤儿院释放,抽签编入53区。他不懂领物资的规矩,第一个月,邻居凌秋把攒的余粮分给了他,没想到第二个月他因为昏睡又错过,凌秋只好带着他跑来求资源长。
资源长那天弹了一地的烟灰,让凌秋跪着一粒一粒捻进嘴里,然后揪着凌秋的头发逼迫他狠狠揍安隅,直到安隅趴在地上爬不起来,才终于给安隅补发了两条干瘪的面包。
安隅正回忆着从前的事,秦知律忽然从后面伸手,越过他拍了资源长一下。
资源长一下子扭过头,“你干什么?”
安隅一脸茫然,“啊?”
他茫然得太自然了,资源长瞪了他一会儿,皱眉催促道:“走快点。”
“哦。”
秦知律的终端上跳出了资源长的基因熵——5.2,符合离线基因库的记录,没感染。
两个仓储室挨着,狭小的空间快要被废弃纸箱塞爆了,散发着一股让人糟心的霉味。
等资源长走了,秦知律吩咐道:“先休息吧,等明天供电再说。”
安隅立刻点头。他很困了,刑讯以来就一直没睡够。
秦知律忽然问,“你觉得资源长怎么样?”
安隅想了想,“有种……腐烂的感觉。”
比利惊讶道:“不是测过了吗,你还是怀疑他感染?”
“不是那个意思。”安隅摇头,“十年前我第一次见他时,他已经是这种感觉了。”
比贫民窟更浓烈的腐烂感,像53区那条沤臭的运河。
安隅努力回答长官的问题,“他是大人物,53区低保户超过七成,人人都要讨好他。最近,听说要陪他睡觉才能换面包,我本来还想报名的。”
秦知律原本都走到门口了,听了这话又回过头来。
比利吓了一跳,“这可不兴说啊……”
黑咕隆咚的,安隅看不清秦知律的表情,只听他严肃道:“不要胡乱和人睡觉,想要什么来找我拿。”
安隅问,“那我需要和您睡觉吗?”
“……也不用。”
比利使劲捂着嘴,秦知律眼神扫过他,“不要教他乱七八糟的。”
比利连忙摆手,“我可没有。”
秦知律警告地看了他片刻,又对安隅说道:“诱导试验会引发强烈的神经官能后遗症,失眠和梦魇最常见。”
安隅猜不透他这话的意图,纠结了一会儿才试探地问道:“那长官,我睡不着该怎么办?”
“我只是告知你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秦知律顿了一下,“自己想办法。”
等秦知律一走,比利就冲安隅挤眉弄眼,“你撒娇撒得太僵硬了,哥教你,下次语气要再柔一点,像这样——长~官~,人家睡不着,该怎么办是好啊。”
安隅不懂撒娇,而且觉得比利有点恶心。
他认真想了想,“你是说我表现得还不够弱小吗?”
“差不多。”比利啧啧道:“原来律喜欢娇滴滴的啊,难怪看不上蒋枭。”
“知道了,谢谢您的提示。”
安隅把唯一的行军床让给比利睡,自己抱了一床被子睡地板。
被子虽然有异味,但很软,比宿舍的破麻条好多了。
瘴雾笼罩着城市,连月光都很稀薄。
墙壁上孤零零地贴着一颗灯泡,旁边裱着一张照片,是资源长抱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
比利用终端晃着照片,“这小丫头还挺灵气的。”
安隅从记忆里搜罗到名字,“叫姗姗,是资源长的女儿。”
比利嫌弃地撇嘴,“还有女人愿意给那家伙生孩子啊。”
“有的,不过资源长夫人早就过世了。”
“他没再娶?”
“没有,但他有很多女人。”安隅回忆着凌秋讲的那些八卦,“光我听过的就有三十多个。”
比利直翻白眼,“管物资的好处,是吧?芝麻大点权力,就能在这小破地方为所欲为了。”
安隅没应声。
其实也有资源长得不到的女人。凌秋说过,资源长很喜欢有着一头乌发的罗青小姐,怎么软磨硬泡都追不到,干脆停掉了人家的低保粮,把人逼得去野外清理低级畸种。没想到罗青运气好,不仅活着回来,还攒下钱买了辆旧货车,后来就从贫民窟搬到外城公寓了。一提起这事,资源长就恨得牙痒痒。
这些乱麻似的爱恨情仇,裹满了曾经的53区。
“大夫,和我说说守序者吧。情报系和输出系是什么?”
比利闻言长吁一口气,“守序者分三个流派,输出系是战斗力,也是最强势的一派。其次是辅助系,能力五花八门,最珍稀的是治疗者,外号奶妈,奶妈们很挑任务也很挑人,像葡萄就是在高层最受欢迎的奶妈,普通守序者几乎排不到他的档期。最后一类就是情报系……”
他停顿了一下,含糊道:“他们擅长调查和通讯,很多输出系守序者也会兼备情报素质。”
“也就是说,纯粹的情报系没什么用处?”安隅恍然大悟,“难怪论坛的人质疑你入队。”
比利差点把眼珠子翻出来,“……您可太会聊天了。”
他枕着手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喃喃道:“他可能觉得你需要我。看普通外伤,他总是先想到找我。”
“他是指长官?”
“嗯。”
安隅隐隐觉得比利应该有某种过人之处,听他说起秦知律,总觉得比别人要熟络一些。
“对了。”比利想起来叮嘱道:“别忘了随时写战斗记录,等和外界通讯恢复后,这些记录会立即被上峰读取研判。”
安隅愣了下,“怎么写?”
比利点开终端在他面前晃一晃,“记录自己的任务和每个关键行动节点,不管对与错,一条一条客观列出就好。”
“哦。”
听起来和凌秋编写的《53区八卦小报》差不多,那应该不难。
凌秋真是人生导师。
夜晚寂静得要命。
安隅睡到一半,忽然感到一阵刺痛,周遭仿佛有某种诡秘的波动,他猛地醒过来。
手腕上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地爬走了,只留下两个小而深的血坑。
比利也醒了,“是水虫,非常低级的畸变生物,感染概率极小。”
他又同情地看向安隅,“不过你基因熵太低了,不具备任何感染抗性……话说,你竟然还没出问题?”
安隅沉默着用终端晃向纸箱——诡秘的波动感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纸箱的缝隙里,成群结队的水虫进进出出,微弱的光下,它们张开嘴,伸出比身体更长的尖牙,油绿、诡蓝、鲜红的复眼盯着安隅,不断膨胀。
如果是从前,安隅一准会狂奔逃命。但自从他知道自己不会感染,再看这些东西就只觉得烦躁。
像是对着一堆杂物,有强烈的想把它们归置好的冲动。
安隅起身开窗,顶着雨把纸箱一个接一个地往外丢。
雨水中混进来的小水母钻进他的袖口,他又被蜇痛了,但这次没有眩晕。
看来被同一种畸种多蜇几次就会慢慢适应。
安隅瞥着袖口——水母蛰他会爆,但水虫似乎没事。
黏糊糊的水母液顺着手腕往下淌,安隅侧过身遮住比利的视线,然而没过一会儿,比利还是突然问道:“不对劲,你被水母和水虫蜇了这么多次,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安隅装没听见,沉默地看向窗外——被扬出去的水虫在雨里和水母汇合了,它们安静地叠在一起,而后水母慢吞吞地挪走,水虫也自顾自钻入饵城的下水道中。
这两类畸种似乎对彼此没什么冲动。
他关上窗,比利还在瞪着他。
“要不我给你测一下基因熵吧。”比利掏出终端走过来,“趁你现在意志还清醒……”
“不用了。”安隅强忍着后退躲开的冲动,垂眸尽量平静道:“没那个必要,其实……上峰说我是一个隐匿畸变者,但还没搞清楚畸变型,所以暂时没公开而已。”
“那你的基因熵是什么情况?”
“0.2是畸变前的数值,现在的……还不稳定。”
“难怪律不怕你感染!”比利恍然大悟,“来,和哥说说你能使出什么能力?哥见多识广,帮你分析分析基因型。”
安隅看他收起终端,松了口气,“我也不清楚,我从没主动用过能力。”
“呃……”比利噎了一下,“你不会是幻想着觉醒了被动能力吧?”
“被动能力……”安隅咀嚼着这四个字,“好像算是。”
比利却嗤地一声乐了,“别做梦了,尖塔五千守序者,只有一个人有被动能力。”
“谁?”
“你长官啊。”比利回忆道:“有被动能力是顶级天赋的象征,有那么几年,上峰在畸变者中疯狂寻找有被动能力的人,但显然,世上没有第二个秦知律。”
他回过神,啧了声,“每个守序者刚畸变时都对自己有很高期待,但最终也只是个有点畸变能力的小喽啰罢了,别总想着自己是天选之子。”
安隅“哦”了一声,他对自己没有任何期待,只想尽快达到秦知律的要求。
再也不想被那把枪顶着脑门了。
“别低落啊。”比利态度一缓,“虽然做不了天选,但我猜你的天赋应该还不错,很多高天赋守序者使用能力近乎本能,就像婴儿吮吸,所以感觉不明显。”
“有可能吧。”安隅想了想,“其实我有一个怀疑的畸变型,它确实很强大,据说是超畸体级别的。”
他已经有点困了,说完这些就躺回地上,打了个哈欠。
比利问,“你怀疑你是什么?”
安隅用柔软的棉絮被把自己包裹住,眼皮打着架道:“兔子安。”
房间里安静了足有一分钟。
比利舌头打结,“什、什么东西??”
安隅已经睡着了。
比利对着地上那坨被子干瞪眼——如果他的鸟脑袋没出问题,兔子安是新番《超畸幼儿园》里新登场的角色,那部番在社交媒体上爆火,都从主城火到饵城去了。
这家伙的精神状态真的没问题吗?
秦知律知道吗?
十分钟后,房门被无声推开。
刚刚处理完水虫,秦知律想来看看自己的监管对象。
推门之前,他以为会看到比利在没心没肺地睡觉,安隅大概独自缩在墙角,眼睛就像在雪原上被枪指着时那么红。
说不定还在哭。
但他错了。
小房间相当宁静,那些招祸的纸箱不翼而飞。比利独自沉思,而他的监管对象则裹紧被子蜷缩在地,头发郁郁地遮着脸。
“呼——”
像只无忧虑的小动物,睡得平和而安宁,以一己之力给这间诡异逼仄的仓储间带来了一丝温馨的氛围。
秦知律脑海里突然回响起一个低软的撒娇声。
“长官,我睡不着该怎么办?”
“……”
作者有话说:
【废书散页】04 面包
低保物资是饵城的核心资源。
虽然它往往只包括粗面包和压缩饼干,但正是这些养活着饵城的大多数。
虽然面包已断供,但那富有嚼劲的粗麦仁和淀粉的甜味,是饵城人民心中难以磨灭的美好。
安隅说他一直没什么活着的实感。
只有咀嚼面包时,他会短暂地感慨活着真好。
秦知律笔直的身形矗立在窗前,“你睡得真死。”
安隅看向终端——他才睡了十小时。如果是从前,恐怕十天也不够。
但他不想探讨昏睡病这种一听就很畸的话题,于是撒谎道:“抱歉长官,被您说中,我昨晚确实失眠了。”
秦知律表情忽然变得高深,“失眠?”
“嗯……还做了噩梦。”
“什么梦?”
“梦到……”安隅视线触及那把枪,迅速挪走,“诱导试验。”
秦知律久久不语,久到安隅开始后悔说谎,却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
还没反应过来,那道身影已经走到身前,皮手套虚虚地覆上了他的头。
“诱导试验不会造成实质伤害,慢慢都会好的。”
安隅微怔,抬头看着秦知律。
虽然不理解摸头这种动作语言,但长官的声音比平时温和,像没有面包吃的日子里凌秋安慰他那样。
秦知律很快就收回了手,“比利去勘察环境了,我们分头行动。”
53区供电已经在天亮时分恢复了。
资源长报复性用电,一楼成百上千的灯泡全亮着,晃得安隅眼晕。
他下楼时,秦知律正拿着一页染透血渍的便笺,“这是军部留下的?”
资源长点头,“我已经转达给附近居民,现在还没感染的都多亏了这个。”
安隅跟着一起看那张便笺,写字的人似乎手抖得很厉害。
【留给后来的同伴:
1. 不要长久居于黑暗,灯光很重要。
2. 远离不敢开灯的人,不要听信他们,他们已经不是你的同类。
3. 如果晚上很饿,多吃正常食物,遏制自己吃奇怪东西的冲动。
军14205,张勋,敬上。】
安隅低声问,“是真的吗?”
“确实是军部的墨。”秦知律在离线信息库中调出了军号。
张勋少尉,24岁。15区低保孤儿,因主动参与清扫行动并立功,被主城军部征召。军龄2年零4个月,最近一次派遣任务——53区清扫行动。
这个人的经历和凌秋很像,凌秋也是贫民窟孤儿,贫民窟里的人像一潭灰白的死水,只有他是彩色的,提起主城时,那双琥珀似的眼眸里会绽出光来。
“前两条都指向水母畏惧灯光,第三条……”秦知律抬眸,“你昨晚觉得饿吗?”
安隅诚恳点头,“很饿。”
资源长立刻瞪了过来。
安隅平静地对他解释,“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从来没有吃饱过。”
“每个月那么多粮还吃不饱?”资源长嘲弄道:“最贪婪的就是你们这些低保户。”
秦知律转向他,“那你呢?”
资源长摇头,“我当然没有。反常的饿多半是感染了,水母基因在夜晚会异常活跃,那几个侥幸从外面回来的军官夜里都在疯狂找吃的。对了,现在大家不敢出门,你们帮忙派发食物吧。别担心,有灯光时水母不会出来。”
秦知律点头,“怎么发?”
“我列出了还有活人的住户号,把物资放在门口就好。”资源长说,“哦,拆箱时小心,雨后会有水虫,最喜欢钻潮湿的纸箱。虽然那些垃圾玩意没什么感染性,但很爱咬人。”
安隅心想,你会不会说得太晚了点。
资源长干笑道:“仓储间好像有几个纸箱。不过我用报纸塞住了窗缝,你们应该没被咬吧?”
那还真是谢谢,那些破报纸都被咬成蜂窝煤了。
安隅扯出凌秋训练过的友善微笑,“没被咬,它们完全封住了虫子,谢谢您。”
资源长正欲露出欣慰的表情,却见安隅似无措般地低下了头,“但我好像做错事了。我清理纸箱时路过您的门口,不小心把它们弄散了。不过好在就像您说的那样,没有活虫进来,只有一些虫卵洒进了地板缝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