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水母很强大,他希望自己接受的刺激足够强,能摸索出眩晕后究竟会发生什么。
可他迟迟没有等来水母的接触。
他无从感知周遭情况,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刚涂过药的掌心按在满是砂砾的地面上,用力擦了两下。
血腥气应该会更诱惑畸种,安隅想。
这间破落的旧车库此刻挤满了水母,军人已经全部被融合,只剩一个弱小的人类抵墙坐着,金眸因暂时失明而空洞地凝着空中一点,他安静地坐在那儿,掌心一下一下地蹭着地面,鲜血渗入沙土。
大水母终于又蠕动起来。
大概因为安隅是唯一一个坐着睡觉的人,它有些不好下手似的在他周围逡巡了半天,冷韧的身体挤压着他,像要将他挤进墙里。
透明的触须从四面八方伸过来,探进安隅和墙之间的缝隙,一圈一圈地将他缠绕——颈、背、腰,就连刚刚擦在地面上的掌心也被包裹,每一寸皮肤上都传来紧实的压力。
触须把他向前拉了一下,拢向自己的方向。
安隅忽然有些警觉。
这东西怎么不蜇他?
如果它放弃刺入,直接把他整个人吞掉——别说眩晕后的异能了,他用来保命的爆体还会被触发吗?
水母的伞状体向两边抻开,在他身体搭过来时密密地包裹住,如同一个杀人拥抱。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盘在安隅身上的触须又一圈一圈地松开了。
那些触须轻轻地将他的上半身重新搭回墙上,就和最初拉他靠过来时一样。
轻拿轻放。
作者有话说:
【碎雪片】罗青(2/2)恩赐
畸变不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污点,那根发鞭才是。
上天从不薄待我,阴差阳错地,我还是没能摆脱畸变的命运。
但当那个狗东西的尸体被抛在空中,我开始感恩这畸变来得如此及时,阻止了我懦弱的屈服。
安隅,我从前很少注意他。
谢谢他的恩赐。
第10章 失落53区·10
安隅不知昏了多久,直到耳边的雨声逐渐清晰,世界从一片漆黑中一点点透进影像,车库里早已没有人也没有水母,只剩一地血污,墙角丢着一只孤零零的皮手套。
终端显示生存值82.4%,源于手掌的伤口炎症,没代谢干净的神经毒素,还有过度饥饿。
他去把手套捡起来,这只手套在秦知律手上显得冷硬,但攥住才发觉皮子很柔。
他戴上手套,快步离开腥臭的垃圾场。
刚到门口,远处亮起一个人影。
耳朵里突然炸开一阵嘈杂音。
安隅愣了半刻才意识到是从未响起过的耳机。
杂音持续了十几秒,比利的声音突兀地传来:“喂喂喂?这个波频是谁……安隅吗?可以听到吗?”
“竟然真的修好了……”安隅不可思议道。
他早就习惯了世上有无数他不配触碰的科技,但用异能来操控科技还是让他感到很神奇。
“谢天谢地!能搭上一个,剩下的就好说了。”比利长吁一口气,“律和你在一起吧?”
“唔……”安隅看着远处走来的宽阔身影,“他不见了。”
“不见了?待会我找一下。哦对了,我们之间大概隔着十公里,你需要什么帮助吗?”
安隅及时地想起比利是纯粹的情报系,打架没用,于是道:“可以替我回一趟资源站吗?”
“行啊,我离那儿挺近,要去干什么?”
“一楼的橱柜里有面包。”
“要多少?”
安隅不假思索,“全部。”
“……饿疯了吧你。”比利嘟囔道:“那先这样啊,我赶紧搜索一下律的波频。”
安隅轻声道:“谢谢。我这边也有事要处理。”
他切断了通讯。
远处人影刚好走到他面前,是褚宁中尉。他对着安隅长舒一口气,“太好了,你还活着!我趁天黑去搜索能源核,看到很多巨水母,赶紧回来通知你们。秦知律呢?”
安隅奇怪地看着他,“你都没看到,怎么还问我?”
“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安隅摇头,“你不怕他吗?”
褚宁不明所以,“为什么要怕?”
“难道你自己意识不到吗?”安隅顿了顿,伸手指着他,“你的脑袋像呼吸灯一样,在发光啊。”
褚宁的脑壳已经完全透明化,一颗人类的脑花悬浮在里面。脑花逐渐萎缩,周围的神经却愈发粗壮,虬结在一起颤抖飘荡,就像水母的触须。
安隅一跃而起,借跪摔的势能用膝盖重砸向他的腹部,反手拔刀扎进他的肩膀!
粘稠的血液冒着泡溅出,但褚宁无动于衷,他轻而易举地把安隅从身上掀飞,触须从衣袖下张扬而出,狂狷地飞舞。
“你错过了唯一逃命的机会。”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刀该朝着要害。”
安隅从那对阴冷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影子,像只脆弱的蝼蚁。
他的双瞳猛地缩紧,竭力一刀砍断身边缠绕的触须,转身便跑,将柔弱的后背完全暴露给褚宁。
触须从身后追来,一把勾住他的脖子,把他拖了回去!
“之前没发现,原来你只是一个基因纯粹的人类,你能跑哪去?”
安隅胸口剧烈起伏,再一次用尽全力割断缠绕脖子的触须,往远处狂奔!
还没跑出几步,触须又将他抽翻在地,再粗暴地拖回!
鞋子在地上摩擦掉了,他不管不顾,再割断,再跑!
“好顽强的人类。”褚宁的声音像隔着几重海水一样诡谲。每当触须刺入安隅,刚释放一点基因,安隅就会斩断那几根触须,而褚宁纵容了这小小的逆反,一次又一次,把他重新拖回身边!
这场玩弄猎物的游戏让他兴奋得几乎维持不住人型,眼白逐渐透明,瞳仁里弥漫出血雾,越来越多的触须从身体中绽出。
他太亢奋了,以至于没有发现安隅一次比一次跑得快,就像能突然向前位移一小段距离一样。在重复多次后,这一小段变成了十几米。
尽管在停住的一瞬身体摇摇欲坠,斩断触须的动作变得迟缓,但安隅奔逃的第一个刹那却越来越快!快到周围的空间都似在波动,他冲出去后,与其说被触须追上,倒更像是站在原地等着触须将他拖回去。
终于,安隅力竭地被彻底圈住,拖回畸种怀里。
流血的双脚赤裸地踩在积水中,他气息奄奄,双手无力地拉着缠绕在颈上的触须。
“我都有些怜惜你了。”褚宁一圈一圈将他缠紧,贴着他湿透的背,感受人类激烈的心跳。
“你的基因好像与众不同,我能嗅到那种纯粹的美味。”他在安隅耳边轻念:“让我尝尝你吧。”
安隅没有再跑的意思,他似乎认命了,垂下眼,额头的血迹滚落在眼睫上。
“求之不得。”他轻道。
突然响起的警报声盖住了这轻飘飘的一句。
“我记得这个警报,嗯……”褚宁努力回忆着,“对了,这代表你的生存值低于60%。你跑得这么欢,一定很怕死吧?我这就替你解脱。”
他不甚熟练地将牙抵在安隅肩头,磨了半天,最终还是用回老法子——触须。
猎物已经放弃挣扎,放松地任由触须从颈下刺入,刺穿皮肤、筋膜,向更深的地方探去——令人颤栗的美味已经叩响了门,但褚宁却突然瞥到安隅垂着眼,眼中的一丝笑意。
他猛地意识到不对,触须后缩,可在那一瞬,一只骨节暴突的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触须!
“别退缩啊。”
安隅偏过头,投以一瞥,“正因为我怕死,当我愿意以命相搏,那说明——”
金眸倏然一凛,一把将那根触须用力刺入自己深处!
“我有赢的把握。”
仅存的人类智慧没能战胜本能。
像婴儿的吮吸反射一样,褚宁疯狂汲取安隅的基因。沉闷的噗声响起时,他都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尽管那颗脑花还保留着一些思考的能力,但它只是一颗脆弱的脑花,看不到也猜不到,自己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脑壳的庇护。
它掉在地上,很快便彻底消无,随着一地爆裂留下的粘液流入下水道。
垃圾场一片死寂,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和安隅剧烈的喘息声。
他的心脏前所未有地狂跳,像一头要挣脱出来的野兽——不,也许要挣脱出来的根本就不是心脏。
他支撑不住,身子晃倒在雨里。
耳机这时吱哩哇啦地又响了起来,比利嘟囔道:“妈的,资源站附近也太多螳螂人了,我尝试引爆它们,怎么试都不成功。这新异能也太难触发了,早知道就该多拿水母练练手。”
安隅躺在雨里努力压抑喘息,虚弱道:“大夫……有没有可能,当时爆掉水母的不是你。”
“不是我是谁?难道是你啊?”比利哈哈大笑,“别开玩笑了我的宝贝,你不会又要说什么兔子安的被动能力了吧,你个基因熵0.2的人类,要是首次畸变就能觉醒这么大能耐,我直接去死算了。”
为了避免比利因为羞愧真的自裁,安隅选择了闭嘴。
“面包我只拿了一部分,太他妈多了,根本带不了那么多。”
安隅闻言一个激灵,挣扎着睁开眼,“你可以先把它们藏起来……”
他停顿住,没有说完后面那句“之后我拖回宿舍去”,因为他好像没有听见自己的前半句。
“医生?”他试探着喊了一句。
也没有听见。
全世界突然变得很安静,雨声不知何时停了。
被触须注入体内的不仅有水母基因,还有大量神经毒素。他的听觉再次消失,黑晕逐渐笼罩视野,熟悉的酥麻从四肢向头顶蔓延……
身体里那种冲破欲出的东西又来了,胸膛起伏得像要将心脏也爆出。
不能晕,起码不能晕在危险的露天环境。
躺在积水里的人抽搐挣扎许久,终于爬了起来,在雨中双手摸索着向前走。
可没走几步,他“嗵”地一声又摔回地上,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
滚落在地的耳机里溢出比利的喊叫,“你怎么了?说话啊,什么动静?!”
“操,我才看到你的生存值只有50%了,你遇到畸种了吗?”
“安隅!说话!”
雨幕下的世界一片死寂,许久,地上的人忽地又挣扎起来,再次艰难起身。
安隅怀疑自己畸变成了水母,迈出去的每一步都轻飘飘的,感受不到陆地,也感受不到双脚。他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抵抗神经毒素,还是在抵抗一些更诡秘的存在,他只知道不能妥协。
要证明自己的可控性。
不知反复摔倒多少次后,死寂的世界忽然漏进来一丝声响。
神经毒素的效果开始减退了。
漆黑的世界,一个脚步声从身后逐渐靠近。
安隅浑身绷紧,手摸向腰间的短刀。
他一把摸到刀刃,皮肉划破的疼痛让脑子清醒了一些。
待脚步声贴到身后,他撑着即将沉沦的意识,再次朝刀刃摸去。
一只手猝不及防攥住了他的腰。
他的身体紧绷一瞬,又忽地松了下去。
——囚服早被抽破了,熟悉的皮革质感摩擦在腰上。
秦知律好像是将嘴唇搭在他耳边说话。
“别伤害自己,是我。”
“什么都别想,尝试控制心跳和呼吸,不要喘得这么厉害,你要学会克制应激反应。”
他把他往怀里带了一下,通过身体接触让他感受到自己,“力竭是正常的,你做得很好。”
安隅从没听过长官这么温和的声音。
他很想看清他此时的神情,但视觉还没恢复,只能感受到那件风衣环到身前,罩住了脆弱的腹部。
身体深处诡秘的东西突然沉寂,一种不熟悉的感觉蔓延开——或许就是大脑的人说他缺失的那种,名为安全感的东西。
秦知律改站到安隅身前,敞开风衣两襟,将他更彻底地拥入怀中。
其实他也可以把衣服脱下来,但或许是安隅的身子太单薄了,就像在雨中捡到一只受伤的小兔子,人会本能地想把它揣进怀里。
“想睡就睡吧。”
安隅发出几个羸弱的气声。
“长官能承诺我安全吗?”
秦知律似乎点了头。
“嗯。”
“我控制住了……那个东西。”
气若游丝的声线中似乎掺了一丝笑。
像邀功,有些得意。
秦知律愣了一会儿,伸手拢住他的后脑。
“很了不起。”
安隅顺着他的动作,额头抵住长官的肩。
随着意识逐渐流失,他嗫喏道:“我基本上确定自己的异能了。我是兔类畸变,是……兔子安的同类。”
黑暗自意识深处降临,彻底将他吞没。
拥着他的秦知律却僵了一下,迟疑了好半天。
“我以为你知道,那是番剧里的角色。”他蹙眉道:“之前54区的兔类畸变是早就被发现过的普通兔类基因感染,这个世界上没有,至少暂时没有,你说的那种兔类超畸体。”
安隅已经听不见别人说话了,意识迅速流逝,他和世界的连结只剩下被拥抱的感觉。
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
陷入昏睡前,他好像捕捉到了一丝什么——
他可能是疯了,竟然怀疑车库里那只抱了他很久的水母是长官。
虽然他没有证据。
作者有话说:
【废书散页】06 猎心时刻
尖塔流传着一本最让我想吐槽的邪书,叫《安隅神能妄言》
那玩意问世前还有个引子,是名为《聊一聊被安隅大人猎到的瞬间》的论坛帖
我更愿称之为《死鸭子抱团高潮贴》
在一众疯狂崇拜的发言中,有一个来自“匿名”的早期跟帖格外不同。
——“他奄奄一息,但小小得意时。”
全尖塔的人都实名嘲他杜撰YY,毕竟怎么可能有幸见证这种时刻。
但我总觉得那家伙身份不一般。
所以谨慎如我,跟嘲时选择了匿名。
从身上滑落的衣服提醒了他为什么一别两日,蒋枭还是那么恨他。
——他披着秦知律的风衣,昏睡时一直靠在秦知律肩上。
“……”
在队友炙热的注视下,他艰难地回忆起凌秋讲过的一个八卦,住在楼上那个胸大腰细的女人搞上了资源长,不仅因此拿到大量高级货,还裹着资源长的制服在其他贱民前走来走去。
凌秋给她的评价是:妖艳贱货。
“醒了?”秦知律随手拾起风衣。
那只手套已经被收回去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还从没见过秦知律的手。
“比利已经重建了53区的波频,葡萄和莱恩在前面开车。”秦知律朝车尾看了一眼,“他们在内城遇见了瑞金中尉。”
角落里的军人满脸胡渣,没什么精神地冲安隅点了下头。
蒋枭突然咳嗽起来,安隅这才发现他虚弱地靠着墙,浑身都是暗色血迹。
“蒋枭伤惨了。”比利一脸惆怅,“你也不让人省心,律带你来时吓死我了,一身的伤。”
安隅的外伤已经得到照料,生存值回升到75%。
他突然想起昏倒前的事,“资源站的面包呢?”
比利直翻白眼,“能拿上的我都拿上了。除了你,没人稀罕那玩意。”
安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角落里堆着的面包袋,浑身的紧绷感终于卸掉一些。
蒋枭讥讽道:“贱种就是贱种,除了吃,你还会琢磨点别的?”
除了吃,还会琢磨取悦长官,每天都在琢磨。
安隅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凭借他有限的聊天经验,这句话可不兴说。
但蒋枭似乎读懂了他的心声,杀意快要从那双红眸中爆出来了。
安隅只能装作无事发生地挪开视线。
秦知律忽然看向蒋枭,“汇报精神力。”
车厢陡然静谧,蒋枭的手不自在地遮在终端上。
过了许久,他才道:“已经不再下降了。”
“我问的是目前数值。”
蒋枭胸口起伏,别过头道:“48。”
比利在一旁赔笑,“那个,虽然跌破了50警戒线,但离30还远着呢,别这么……”
“你应该清楚30是底线。”秦知律平静得令人发冷,“控制好自己,不然一旦跌破30——”
蒋枭猛地扭回头来,“我就得死吗?”
冰冷的机械咬合声。
秦知律把专杀畸种的热能子弹弹匣扣进手枪,“你只能死。”
安隅噤若寒蝉,静止般地盯着地面。
蒋枭散发的难过的情绪几乎要挤爆车厢,他忽地朝安隅看来,“那么我想问,一个基因熵0.2的人类,一身外伤暴露,他接触了多少畸种?他的精神力又下降到多少?”
“他?”秦知律朝安隅瞟一眼,把枪收回枪套,“接触了三次。单杀一级畸变螳螂人,被巨水母缠绕,单杀水母人。”
“单杀两个畸变者?你啊?”比利瞪圆了眼,“怎么做到的?!那玩意我宰都费劲——等等,这不重要,你现在精神力多少?有没有畸变?”
秦知律看着安隅的侧脸,淡然开口,“没有畸变,精神力也没有下降。”
进入53区以来,这个弱小的人类一直不声不响地观察着,每一次看似被迫应对危机的行动,实际上都在靠近他自己的目的。
口口声声说怕死,却胆敢拿畸种来试异能。被镰刀架在颈上,被水母反复刺入,抽翻在地粗暴拖行,直至感官尽失摔倒在雨里,终端上的精神力从未变过。就仿佛在这具脆弱的身体里,藏着一颗高高凌驾的大脑,旁人只能被俯瞰,休想染指。
车厢里死寂了片刻。
比利喃喃道:“你知道你有多……诡异吗?”
安隅逃开蒋枭目眦欲裂的瞪视,皱眉转向秦知律,“您怎么知道我被巨水母缠绕?”
“这不重要。”秦知律自然地收回视线,“先看这个,记录仪拍下了蒋枭他们的战斗过程。”
“哦。”安隅只能略不甘心地点开终端。
战场在一处脏乱的汽车站。
超畸体是个二十来岁的男生,脏绿的头发,皮肤泛着死气沉沉的青白,站在死角里对着镜头阴恻恻地笑。
安隅一下子按了暂停。
“怎么了?”秦知律观察他的反应,“认识?”
“嗯……”安隅拿起终端确认,“0313。”
竟然是他。
那个男生住在和安隅同一栋楼里的最逼仄的角落,0313是低保编码,没人知道他的真名,也无人在意。
他独来独往,唯一的朋友迁去了54区——就是那个试图把兔类基因带入53区的感染者。他混进53区后直奔0313,尽管还没敲门就被击毙,0313却还是因此被认为不干净。
安隅在目睹枪击之后吓得睡了好几天,醒来才听说0313失踪了,有人目睹他深夜走入了运河。这没什么好意外,每年都有贱民莫名其妙地自杀。但那条运河原本是连接两条海洋的活水,前阵子却突然停止流淌,溢满恶臭。
秦知律问道:“是孤儿?”
安隅点头又摇头。
凌秋提起过,0313有父母,很多年前搬去资源更充沛的9区了,他们有三个孩子,两个都进了主城,只有0313被遗弃。
比利嘀咕道:“生三个孩子,竟然有两个是高基因熵?”
“这种事很难说。”蒋枭哑声开口,“大脑一直在研究什么基因组合能提升下一代高基因熵的概率,似乎已经有点眉目了。”
比利叹了一声,“死在运河,难怪有那么多水生畸种孩子。”
安隅不明所以,“孩子?”
秦知律让视频继续播放。
超畸体周围爬满千奇百怪的昆虫和软体动物,黑压压地朝蒋枭爬来。
蒋枭下半身蛇化,金红的蟒蛇尾横扫过畸潮,蛇鳞展开刃浪,无数畸种尸体被扬撒向空中,超畸体身上随之大片爆血。
安隅盯着屏幕,“杀死孩子,超畸体会受到反噬?”
“他受到反噬,就是城里电能错乱的时间点。”秦知律解释。
“那为什么很快就又……”
安隅还没问完,超畸体就阴笑着吐出了舌头。
像蛙舌一样细而韧的长舌,令人眼花缭乱地吞吐着,被抽舔到的伤口迅速愈合,新一批畸种从他身下涌了出来。
蒋枭从墙上撑起身,“我们暂时将它命名为蛙舌,它的能力是意识投射、基因辐射和自我修复。53区所有畸种都只是它复制出的一小段基因,它的意识编码在孩子身上,让它们保持一致行动,先获取人类基因,再弱肉强食,不断自我筛选,直到孵育出新的超畸体。”
“这位伟大的妈妈自己没有战斗力,但能源源不断地生孩子,让孩子占领这座城市。孩子受伤会反噬妈妈,但妈妈可以通过自我修复来产生新的孩子,这个过程需要的时间是——瞬间。”蒋枭笑得讽刺而绝望,“这里没救了,除了像当年95区那样热武器清城,我想不到其他出路。”
安隅想了想,“有比水母和螳螂更厉害的孩子吗?”
“看完。我没义务向你汇报。”蒋枭又靠回墙上,疲惫地闭上眼。
视频中,不计其数的畸种被那道仓红的蛇尾裹挟而起,血液和粘液如雨般纷落。
超畸体爆血不断,它立即故技重施,吐出舌头——就在这时,镜头后突然飞射出数根深紫色藤蔓,利落地勾住了那根舌头!
祝萄站在高处,纤细的身影稳立于气浪之中,神情专注,几根藤蔓柔柔地覆着蒋枭的伤口,其余则尽数扯住超畸体的舌头,四两拨千斤地控制了整个局势。
蒋枭蛇尾高扬,果决地向超畸体的脑袋抽去——
一声重响!突然出现的一根水母触须把蒋枭击飞,狠狠刺入蛇尾!
等等!不是水母!
镜头摔在地上翻滚几周,终于仰起视角看到上方巨大的怪物。
——那是一条将近三米的人型章鱼,腰部以下盘旋着几十根触手,它们粗大得恐怖,每一根的尖端上都扭曲着不同的人脸。
蒋枭闭眼咳了两声,“当时我的终端报警报疯了,它的基因熵至少有十万,那些脸都是它吃掉的同类。水母和螳螂还在外城斗,但内城的章鱼早就完成多轮筛选,登上53区食物链顶端。它是妈妈的好大儿,聪明强大,并且依旧对妈妈非常忠诚。”
一直沉默的瑞金中尉起身,“你们的人受了伤,不能一直开车,我去换他。”
蒋枭也缓慢起身,“我也不想把时间浪费在看垃圾睡觉上。”
“对了。”他又顿住脚,“根据莱恩探查,内城一共有8只一模一样的妈妈,推测只是超畸体复制的分身,真正的超畸体还躲在暗处。”
压抑的氛围笼罩了车厢。
秦知律神情凝重,像在做某种重大的考量。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向全城发送警示。”比利叹了一声,“远离雨水,不要开灯,螳螂只吃同类,对吧?”
一直沉默的安隅忽然轻声说:“还有,水母只能感受动态。”
比利惊讶,“什么?”
安隅看着车厢地面,“被水母缠绕时,不挣扎就没事。”
到53区的第一晚,他趴在窗前看水母落在水虫身上,那些水虫一动不动,过一会儿水母就蠕动走了。当时他以为畸种都是一伙的,直到后来发现水母和螳螂之间的竞争关系,才意识到保持静态或许只是水虫的求生本能。
“老天爷!”比利痛心疾首,“出发前我赌你活着回去怎么才赌了1积分啊!”
蒋枭冷道:“没凭没据的推测。”
安隅轻轻摇头,“验证过的。”
被车库里那只大水母缠绕时,尽管紧张得要死,他还是努力保持了静止。
虽然他现在有点怀疑那只水母不是因为这个才没伤害他。
他忍不住又瞟向秦知律,秦知律平静回视。
安隅从和长官的微妙对峙中挪回视线,闷道:“反正,看过的东西我都能记住,不会出错的。”
凌秋说,这是贱民天赋演绎到极致的表现——内化一切所见所得,不仅仅是食物。
等大家都走了,秦知律拎了一袋面包过来,“吃点东西。”
安隅立即把纸袋圈在怀里,刚咬一大口面包,就忽然听他问道:“晕倒前,你说你的异能怎么了?”
一口面包差点噎死。
安隅低头掐着手里的纸袋,含着面包囫囵道:“就是……畸种的感染似乎会让我发生一些变化。”
秦知律也跟着低了低头,“什么变化?”
“能跑得比较快。”安隅把面包噎下去,声音逐渐变小,“就像少尉录音里说的瞬移。只是水母人可能基因熵还不够高,这项能力只有一点觉醒的迹象。”
“嗯。看来只有真实的畸种基因才对你奏效,诱导试验的模拟频率不行。”
安隅悬着一口气,“感染只是开始,一旦它尝试获取我的基因——就会被……爆体。”
这项能力听起来非常像一个超畸体。
安隅吞了吞口水,不知道这会让秦知律怎么看他。他很清楚,这些异能只能被动地对试图感染或摄取他的东西使出来,如果秦知律突然拔枪给他来一下——这种朴素的杀人方法一定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他焦虑得想要再吃一百条面包,轻声道:“虽然我是兔子安的同类,但我没有失智。长官,我是可控的。”
秦知律严肃地盯着他,“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知道的。”安隅轻轻搓着破碎的囚服布料,“我会尽量多杀几个畸种,证明自己。”
秦知律忽然低了下头,安隅错觉见他勾了勾唇角。
“好。”他抬起头时又恢复了淡然,“多杀几个畸种,也尽量多救几个人吧。”
他抬起手,在空中静止了一瞬,还是落在安隅头上压了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