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沈星河很清楚,无论最初如何,师尊如今是真的疼他,也是真的舍不得他。
但沈星河不敢想。
只要一想到师尊说舍不得他,沈星河的心脏都揪成一团,难过得像是要被海水淹没了。
若是以往,看出沈星河逃避的态度后,云舒月定会假装不知,顺着他把这话轻轻揭过。
但这孩子最近的心境,却让云舒月十分担忧。
自沈星河来到他身边,云舒月便一直清楚,这孩子把他这个师尊看得太重,又把自身看得太轻。
早先那些年,因为七月十五的“天罚”,也因为那时云舒月离飞升尚远,沈星河一直以云舒月的保护者自居。
为保护每年都会灵力全失又身负异香,被众生觊觎的云舒月,沈星河不得不卯足劲儿提升修为,眼珠子似的护着云舒月,生怕云舒月因他的疏忽有闪失,再被人欺辱,堕入污泥。
但自从云舒月收服能够对抗天罚的“蜷云”,自从云舒月晋升大乘,摸到飞升的门槛后,沈星河的心态就完全变了。
若非双修功法能为七月十五时灵力全失的云舒月快速恢复修为,若非双修对云舒月修炼有益,若非觉得自身对云舒月这个师尊还有些用处,云舒月几乎可以肯定,即便就此陨落,沈星河也不会有太多挣扎,顶多会因未能亲眼见云舒月飞升而生出些许遗憾和失落。
而就算没有他,有“蜷云”这个连天道都能短暂屏蔽的神器在,即使云舒月失去灵力,“蜷云”也定能隐藏好云舒月的踪迹,帮云舒月顺利渡过七八月这段艰难的时光。
甚至,如果云舒月需要,只要云舒月想要,只要能为云舒月带来助益,沈星河甚至可以献祭自身,把自己炼成药给云舒月吃。
——这就是沈星河如今的心态。
云舒月无法不为他感到担忧。
在沈星河重来一世的生命中,牵绊本就极少。
他这一生本就全部围绕云舒月而活,云舒月是他生于此世的定海神针。
但现在,连云舒月这个师尊都快要抓不住这孩子。
这些日子,云舒月时常会在沈星河身上看到无比浓重的对这世界的深深的厌倦。
云舒月也很清楚,若非有他这个师尊在,若非他还没有飞升,这孩子或许早已自毁,一刻都不想在此世停留。
云舒月便时常想,该怎样留住这孩子。
这世界的确糟糕得让人生不出任何留恋之心。
但这世上还有云舒月。
他是沈星河最在乎的人。
云舒月便想,他或许可以自身为饵,重新唤起这孩子对生的渴望。
这次,他不允许沈星河逃避。
【一开始,为师的确是因与沈轻舟的约定收你为徒。】
他先回答了沈星河的疑问。
但他在那时对沈星河好,却并非因为沈轻舟,而是因为他从君伏那得知了沈星河前世的遭遇。
因知晓自己前世没能护住这孩子,也知晓沈星河此生为保护他而来,所以云舒月才没像前世那样放养这孩子,一直顺着沈星河的心意,把他带在身边。
直至今日。
【你爹曾说过,他家宝儿很好很乖,是这世上最最可爱的孩子。】
【在这世上,没人会不喜欢他家宝儿。】
【……那时为师其实并未把此话放在心上。】
云舒月缓缓说道。
他从不是个话多的人,但为留住这孩子,云舒月不介意一层层剖开自己的心,给沈星河看。
这些话似乎也没有他一直以为的那样难以言说。
他娓娓道,【但后来,星儿来到为师身边,与为师朝夕相处,我才知道,原来你爹,并没有说谎——】
【星儿的确是这世上最可爱也最美好的孩子。】
【你那样真挚、热烈,有太阳般的赤子之心,一整颗心都扑在我身上,守着为师,保护为师,恨不能把一切都给为师。】
【星儿那么好,为师自然也一天比一天,更喜欢你。】
他一字一句述说着自己最真实的想法和最真挚的感情,明明是个那样高山白雪般清冷至极的人,这一刻的声音却温柔极了。
沈星河不知道师尊为何会忽然说这些,但师尊的声音实在太温柔,也太诚挚,所以即使此刻心口和眼眶都热得厉害,沈星河也还是屏住呼吸,把云舒月说的每一个字都牢牢记在耳中。
师尊的声音很快又响了起来。
沈星河听到他说,【星儿,为师很喜欢你。】
【你曾说过,为师是你在这世上最最重要之人。】
【但对为师来说,星儿你,亦是生命中最为珍视的宝物,是为师此生最最重要之人。】
强忍半晌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沈星河狼狈地捂住眼睛,不知道师尊为什么忽然说出这样煽情的话来。
一天比一天更空洞的心上不知不觉被那些温柔坚定的话一点点填满,胸中饱胀得难受,又化作无数暖流浸润沈星河几近干枯的心田。
沈星河真的不想哭,但他对师尊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力,更何况师尊还说了这么多要命的话。
他明明发过誓的,再也不会哭了。
师尊却偏来惹他。
但师尊说的那些话,他真的,好喜欢。
沈星河还从未想过,此生还能在师尊口中听到这样温柔的肯定和夸赞。
就好像,因为师尊的这番话,他重新来过的这一生都被师尊肯定了,不是无用且毫无意义的。
泪水噼里啪啦往下掉,沈星河根本控制不住,但师尊这番话他实在太喜欢也太让他高兴了,以至于沈星河又忍不住在识海中把刚才的记忆抽取出来,反复听了好多回。
边听边哭,边哭边笑。
笑了又哭,哭了又笑。
即使捂着眼睛,也狼狈得不行。
后来沈星河自己都哭得恼羞成怒,瓮声瓮气跟云舒月抱怨,【……您忽然说这些惹我干嘛?】
听到他撒娇似的抱怨,云舒月垂眸看着神魂中在自己掌心扑簌簌落泪的小青鸾,心中又怜又爱,又有几分好笑。
他也真的笑了,顺从本心,把掌心的小青鸾捧到眼前,在小家伙额头落下枚轻如鸿毛的吻,声音却极坚定。
他说,【星儿,为师知道,你不喜欢这世界。】
【为师也知道,你此生最大的愿望,是为师能飞升离开此界。】
沈星河屏住呼吸,闭着眼睛听他认真的声音。
【但星儿,为师同样希望你亦能脱离此界,与为师一同飞升。】
沈星河的睫毛抖了抖,嗓子忽然哽住,又落下一滴泪来。
他很想告诉师尊,他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云舒月的话却接踵而至,【不然,为师一定会很难过。】
【若星儿不在,即便飞升成仙,为师也只能独享无边寂寞。】
他微微叹息,【星儿舍得吗?】
那轻描淡写的一声叹息,成了压倒沈星河心防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让本就激动的沈星河溃不成军。
那一刻,沈星河几乎站立不住,只能在原地缩成一团,死死咬住下唇才能让自己不至崩溃大哭。
沈星河不知道师尊为何忽然说这些,明明此前师尊从未同他提过飞升的事。
哦不对,当初在魔域,师尊也曾说过,让沈星河与他一同飞升。
沈星河那时并没有回答,更没有应下,因为没有人比沈星河更清楚,他此生早与飞升无缘,这是他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到的事。
所以自重生起,沈星河就从未考虑过飞升,也从未争取过,他会有如今的修为,也只是为了保护师尊。
后来,若非为助师尊提升修为与其双修,对于自身的修炼,沈星河其实已不那么在乎了,因为他很清楚,崇光界已走向末路,这世上若真还有能威胁到师尊的怪物,沈星河也帮不了师尊太多。
所以其实,近些年来,对于自身,沈星河的确生了摆烂的心思,因为他实在太讨厌也太恶心这世界,若非师尊还在,他真是一天都不想再与这世界相处!
但师尊却告诉他,若他不能一同飞升,师尊定会很难过。
师尊还说,若没有他,即便飞升,师尊也会很寂寞。
师尊还问他,舍得吗?
沈星河真的觉得师尊太狡猾了!
师尊明明知道,他是自己放在心尖上的最重要的人,却还是说这些话来激他!
如果可以,沈星河当然也想永永远远陪着师尊,与师尊一同飞升!
但那根本不是他能控制的事!
再说即便他真的想,他与师尊可是相差一整个大境界,此世天道又对他师徒二人那么坏,恨不能置他们于死地,上次师尊渡大乘雷劫时都九死一生,若非有“蜷云”帮师尊挡了几道天雷,还不知师尊会如何,他们也没有那么多用来支撑渡劫的资源了,师尊一人都不知够不够用,沈星河更没有任何资本来渡过之后的雷劫。
所以,这根本不是他想不想飞升,而是他根本不可能飞升!
而且,谁知道这世界还能不能撑到他飞升的时候?
退一万步说,即便一切都顺利,真有让他飞升的条件,沈星河也……绝没有飞升的可能。
他是真的,只要得见师尊飞升,就心满意足了。
至于自己飞升什么的,沈星河真的,做梦都没想过。
其实……也不是没想过。
只是沈星河知道,他早已没了未来。
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又怎能轻易对师尊做出承诺?
所以,他是真的,真的真的没办法回应师尊!
再次意识到这件事后,沈星河浑身都开始颤抖。
铺天盖地的委屈和难过让他不得不咬紧自己的手指,因为下唇已被他咬得鲜血淋漓。
但还不待他把手指也咬破,沈星河眼前忽然一花,被一片温柔的雪色紧紧拥进怀里。
知道这是师尊,沈星河依赖地抱紧他的腰,把整张脸都埋在师尊怀里,不想让师尊看到自己哭花的脸。
若是从前,看到沈星河如此,云舒月定会想办法安慰他。
但这次,他却并没有纵容沈星河。
虽然他的怀抱很温柔,但他的话却依旧步步紧逼,一边拥着还在哭的小孩,一边认真说道,“星儿还没有答应为师。”
“为师想与你一同飞升。”
一边说,云舒月一边把沈星河的小脸从怀中挖了出来,轻轻捏着沈星河下颌,不让他逃避自己的眼。
沈星河便只能被迫仰起哭得一塌糊涂的脸,无处可逃地对上师尊写满认真的深邃银眸。
云舒月极少在沈星河面前如此强势。
以至于,当对上师尊隐隐透着严厉的眼,沈星河都有一瞬瑟缩。
他心中本就难过,师尊还如此强硬,沈星河心中的委屈便愈发多了,化作泪水涌出眼眶。
但师尊还在等他回答,沈星河就只能一边竭力忍住抽泣,一边大滴大滴落下泪来,尝试许多次,才终于呜咽着小声说道,“……您……为什么……要……逼我呢?”
装傻不好吗?
明明在此之前,他和师尊都很有默契地绝口不提他飞升的事,为什么师尊今天非要跟他要一个承诺呢?
他到底是云舒月心悦之人,云舒月自然不忍见他如此难过。
但今日若不把话说明白,这孩子定会依旧裹足不前,深陷此世。
这不是云舒月想要的,云舒月也绝不会让沈星河如此。
所以,虽然十分心疼,云舒月却还是一边轻柔地用“蝉不知雪”给小孩擦眼泪,一边放缓声音,认真对沈星河道,“因为星儿对为师很重要。”
“若日后岁月漫长,为师希望能与星儿同行。”
沈星河仰头看着他,即使视线模糊成一团,仍能看到师尊温柔却异常坚定的眼。
这一刻,沈星河其实很感动,又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他从未想过,淡漠如师尊,竟也会有如此执拗的时候。
而让师尊如此在意,如此牵肠挂肚又放不下的存在,竟会是他沈星河。
沈星河忽然觉得,不管未来如何,自己这辈子都值了。
因为他根本从未期待过,师尊也会如此在乎他。
那股饱胀得几乎快要撑破心脏的热流又出现了。
沈星河微微垂下眼睫,又滚落一串剔透的泪珠。
见他又不作声,明显又打算逃避,云舒月俯身无声逼近,声音愈发柔和,近乎轻哄,“与为师一同飞升,好不好?”
沈星河没有办法,只能嗫喏着小声回道,“……我做不到。”
云舒月循循善诱,“那星儿想与为师一同飞升吗?”
沈星河就又哽住了,眼中也渐渐又有了水光,却只能敛眉把所有委屈深藏起来,抿唇低声说道,“……这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云舒月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愈发柔和,“星儿只要告诉我,想不想与为师一同飞升便可。”
沈星河不知道师尊为什么非跟他要一个答案,明明他都告诉师尊,这件事并不是他能控制的。
他忍不住偷偷抬眸,看了眼师尊,恰好撞进云舒月异常温柔的覆雪银眸。
那明明是一双常年被冰雪所覆的异常清冷的眼眸,此刻却像融化了一般,满含鼓励和期待,温柔地注视着他。
——师尊是真的很期待与他一同飞升。
心中那股热流依旧在涌动。
沈星河微微颤了下眼睛,即使明知道不可能,亦不可为,却还是不想也不忍欺骗师尊。
明明从未考虑这件事的。
在此之前,沈星河是真的,从未想过飞升。
师尊却非跟他要一个答案,问他想不想与师尊一同飞升。
沈星河是真的,对强硬起来的师尊没有任何办法。
他也不想抵抗。
所以,他只能偷偷在心底小声对君伏道,【……这是师尊问我的。】
【是师尊非跟我要一个答案。】
【……不是我自己想要飞升。】
君伏沉默。
沈星河也不知他作何感想。
“星儿?”云舒月温声催促。
沈星河轻吸一口气,又抬眸看向师尊。
直到再次与师尊四目相对,看清师尊眼底毫不掩饰的希冀,沈星河才终于鼓起毕生勇气,浑身战栗地小声说道,“……想。”
第153章 相见
这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字, 却耗尽了沈星河全身的力气和勇气,以至于,当艰难吐出那微不可闻的“想”字后, 沈星河再控制不住自己,眼睛若决堤般潮涌不断, 簌簌颤抖地软在云舒月怀中——
在云舒月的步步紧逼中,沈星河终于承认,他其实也想……与师尊一同飞升。
这是沈星河此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奢望,因为他知道, 这是绝无可能的事。
师尊却非逼他承认。
——师尊什么都不知道。
被云舒月像孩子一样抱在怀中,靠在他肩上, 被温柔轻抚后背时, 沈星河一边流泪,一边委屈又黯然地想。
——师尊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 自己此生只为他而来。
对沈星河来说,师尊是他的恩人, 是他活着的意义, 沈星河对他的感情太深也太复杂了, 尤其师尊还对他那么温柔。
沈星河对他的喜欢和爱重根本无法用言语表达, 所以其实,沈星河才是这世上最最舍不得云舒月的人。
若可以,沈星河当然希望, 永生永世都能陪在师尊身边, 守着看着师尊。
若能与师尊一同飞升, 这当然是一件极幸福的事, 因为那代表着, 从此以后, 沈星河也还有许多时间,能长长久久地伴在师尊身侧。
……但那明明是绝无可能的事。
师尊根本不知道,那根本不可能。
沈星河也没办法告诉他。
所以此前沈星河才从未考虑过飞升的事。
师尊却非逼他思考这件事。
沈星河就只能被迫开始思考,也真的,被逼出了那从不敢奢望的答案。
很神奇地,在确定自己的心意,说出那个“想”字后,即使明知道自己此生绝无飞升的可能,沈星河干涸又破碎的心中,仍不可避免地,重唤起一丝隐秘的生机。
虽只有一丝,却仍逃不过沈星河的眼和心。
沈星河顿时被自己气笑了,一边气自己不争气,竟真因师尊的话而心生奢望,一边控制不住地又落下一串泪来。
他整个人都像分裂了一样,一边冷眼告诉自己,他的结局早已注定,一边却又心生贪婪,想着,万一呢,万一呢?
万一……他真能随师尊飞升呢?
即使无数次告诉自己这绝无可能,那丝隐秘的悸动却依旧越来越激越,越来越盛大。
到最后,直到整颗心都快要被那两股势均力敌的情绪撕扯开来,沈星河终于再无法欺骗自己——他终究,还是没能敌过师尊的诱惑,也没能敌过自己的心。
他蓦地抬手挡住自己的眼,撕扯过后,心中竟渐渐坦然平静下来。
云舒月一直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知晓他现在心中已平复许多,也已开始正视自己的心,微蹙的眉头终于恢复柔和,覆上沈星河遮在眼前的微凉的手。
沈星河顺着他的力道放下了手,靠着他的肩仰起头来,一瞬不瞬望进云舒月温和的银眸。
半晌,才用微微沙哑的声音认真说道,“师尊,您修为比我高出一整个大境界,即使我真有飞升的那一日,也会比您晚上许多。”
云舒月给他顺了顺凌乱的长发,轻描淡写道,“为师等你便是。”
仿佛说的不是等他飞升,而是等他一起吃饭喝水那样简单。
沈星河刚刚平复的心又微微揪了起来,怏怏抿唇,低声说道,“……那或许要很久。”
甚至可能是永远。
云舒月就笑了,温声说道,“星儿不必担忧,为师的命很长,多久都等得起。”
沈星河看着他温柔又认真的模样,微微恍惚,仿佛真看到了那个飞升后与师尊重聚的未来。
即使明知那几乎不可能,沈星河的心却依旧蓦地滚烫起来,涌起无数期待和勇气——对未来。
“咔嚓。”
心境松动时,沈星河凝滞不前的境界在此刻一举突破,水到渠成至合体境中期。
察觉他周身气息的变化,云舒月指尖微顿,眼中现出一丝欣慰的笑意,轻轻给小孩拭去唇上的血迹和颊边的泪痕。
沈星河乖乖仰头任由师尊动作,感受着体内越发充盈丝滑的灵力,终于后知后觉师尊帮了自己,不太好意思地抿唇笑了。
虽然又失控了一会儿,但即使是情绪最崩溃哭得最惨连站都站不稳的时候,沈星河也没忘运转双修功法,更本能般时刻注意着师尊体内灵力恢复的情况。
在境界突破情绪也完全稳定下来后,沈星河这才又催促师尊变回璎珞,挂在他脖子上继续双修——人形肯定没本体形态恢复得快。
他们都没提崇光界即将崩溃的事。
也都没提,待云舒月飞升,沈星河未必能在崇光界消亡前顺利飞升。
即使很清楚这些,也十分确定自己没有飞升的可能,但既已应了师尊,也骗不了自己的心,沈星河索性不再想那些,只尽量争取便好。
他也意识到,师尊其实早注意到他日渐消沉厌倦的心态,这才用这种方式,逼沈星河重新振作起来。
【君伏,我师尊真的太好太好了。】
【能遇到师尊,真是我这两世最幸运也最幸福的事。】
心境发生转变后,沈星河一改之前的颓唐,修炼和双修时都积极了许多,双修功法运转越发顺畅,连带着云舒月灵力恢复的速度也水涨船高,只片刻就又恢复了一成。
沈星河:……
没想到自己的心态对双修功法竟有如此大的影响,沈星河微微汗颜自责了一会儿,再次确定就算是为了师尊,他也得好好振作起来!
如此又过了一个时辰,云舒月的修为竟奇迹般地全数恢复了。
与此同时,他们也终于在那些秘境分身所化修士的“指引”下,顺利寻到了“幽若花”。
沈星河看着远处那朵开在偌大岩浆池中心的花。
那是一朵冰雪般晶莹剔透的花,虽只有巴掌大,周身却生机涌动,稳稳扎根于仿佛能焚尽一切的滚烫岩浆中央。
猩红浆池上,六十四条蛛丝般的漆黑甬道纵横交错,高悬于“幽若花”上。
因面上仍覆着能隔绝气味的雪白面纱,沈星河并未嗅到“幽若花”的香气,但那些正疯狂奔行在甬道上的修士却都状若疯癫地高呼“好香”,“闻所未闻”,“定是幽若花!”。
虽然除秘境分身所化的修士外,那里面也不乏真的修士,但这一刻,沈星河还是有种智商被侮辱了的感觉,因为这钩实在太直了,若真遂了这秘境主人的意,去采撷那“幽若花”,沈星河自己都觉得自己傻。
当然,沈星河其实很清楚,他之所以能如此冷眼作壁上观,完全是因为自己如今完全不受幻觉和幻境的影响,不然他或许也会像那些前赴后继抢夺甬道的人一样,为幻觉所控制,自相残杀。
这秘境并不禁飞,所以也不乏修士企图从空中夺取“幽若花”,但每当他们即将靠近“幽若花”时,那无边浆池中都会有无数火蛇凶猛探头,转瞬把“蛛丝”甬道上的修士吞入腹中。
那些人却视若无睹,依旧疯魔般向岩浆池中央进发。
“幽若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
因早知晓这件事,沈星河并未冒然行动,只立于远处仔细观察那偌大岩浆池上的人。
他此来实是为寻摇光,找人才是重中之重。
而若摇光真也来了这乾元秘境,定也会来此处寻“幽若花”。
沈星河知道,这“幽若花”不单是吸引摇光的饵,亦是为他和师尊设下的陷阱。
但纵使如此,即使希望渺茫,沈星河也还是希望,能再见摇光一面。
他细细分辨着那些修士,很快注意到一个裹在漆黑斗篷中的身影。
那人显然已到来许久,也在这岩浆池上挣扎了很久,身上的斗篷早已焚毁大半,露出其下被灼得焦黑的身体。
修为金丹,一身鬼气,即使跌倒无数次,也还是会挣扎着重新站起来。
虽时常陷入险境,却总能在最后化险为夷。
虽能化险为夷,身上的伤口却依旧越来越多,动作也越来越慢。
沈星河远远地一错不错地望着他,忽然低低传音于云舒月,【师尊,您说,若这烛龙真想以摇光师兄为饵,引我们出来,会怎么做?】
【若想引我们出来,就必须让我们亲眼见到摇光师兄才行,所以,只要我们不出来,他们便不会对摇光师兄下死手。】
修为恢复后,云舒月便恢复人形与沈星河并肩而行,此刻自然也注意到了那个披着斗篷一身狼狈的人。
只一眼,云舒月便看透,那人的确是摇光,同时也看清了那破烂斗篷下,摇光伤痕累累几乎不成人形的身体。
他知道,沈星河也看得清。
但也正因为看清了,这孩子才会忽然不敢行动,踟蹰不前。
心中低叹一声,云舒月并未回答他的问题,只勾着沈星河的腰,转瞬出现在那披着斗篷的人身前。
他们到时,那人已再次冲至“幽若花”上空,正俯身自“蛛丝”甬道上向下跳,想要夺取“幽若花”。
但岩浆池中的火蛇却比他动作更快,眨眼便窜出三个巨大的猩红蛇头,尖啸着想把他吞入腹中。
那人虽只有金丹,动作却十分灵活,即使面对三条火蛇仍灵巧地翻转腾挪,斗篷之下,一双漆黑的眼睛死死盯着“幽若花”,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弃。
但他到底只有金丹,即使技巧再多,也终究还是不敌那三条火蛇,转瞬便要被卷入沸腾的岩浆。
他眼中却没有丝毫慌乱,因为在此之前他早已经历过上百次同样的场景,每当没入岩浆,他便会奇迹般地再次出现在甬道之上,身上虽每次都会增添伤口,被烈火熔岩灼烧,生不如死,却至今没有死。
虽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怀疑过这里的一切是否是幻境,那人却仍无数次冲向“幽若花”。
这次也一样,他又被三条巨蛇缠上了。
其实有时候他也会想,若就这么死了,似乎也没什么。
像他这样的罪人,也早没有活着的必要。
这里又这么像罪孽者受刑的地狱,即便反复被岩浆灼烧,也是他罪有应得。
这么一想,他又觉得,就算被永远留在这里,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但就在他再次要被卷入岩浆,脸上身上都已再次感受到那股几乎能把人化成血水的滚烫时,他的眼前却忽然一花,身上也传来一股迅疾且巨大的拉力。
只一息,那披着斗篷的人便脱离岩浆火蛇,再次稳稳站立于高悬的“蛛丝”甬道上。
心脏因意外而剧烈鼓噪,古井无波的黑眼眸蓦地抬起,警惕地望向身前,却在看到那一深青一雪白的熟悉身影时,骤然僵硬,继而剧烈颤抖起来。
他抖得实在太厉害了,以至于沈星河都有些看不下去,想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一下他的情绪。
但还不待他靠近,那人便像受了刺激一样猛地向后退去,边退边用破烂的斗篷竭尽全力裹住自己的身体,捂住脸想要逃跑。
眼中蓦地一酸,沈星河并没有再追他,只低低唤了声“……摇光师兄”。
那披着斗篷的人便忽地僵住了,再迈不动一步。
沈星河看着他落叶般剧烈颤抖的背影,声音也不知不觉战栗起来,哑声说道,“……你不是说,想再见我和师尊一面吗?”
“你跑什么?”
那人颤抖得越发剧烈了。
许久后,蓦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嚎。
沈星河扑过去抱住那嚎啕大哭的人,那人惊恐地挣了挣,沈星河却并不放手,只鼻酸地感受着怀中几乎只余一把骨头的身体,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摇光一直在挣扎,想要远离沈星河。
他抖得太厉害,也哭得太厉害了,沈星河不忍他如此,最后只好放手,放手前却仍怕摇光再跑了,只能也带着哭腔低低说道,“我不碰你,我不碰你,你别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