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等到这天夜里。
子时将至时,整个丹枫流火城都已陷入沉睡。
黑金龙柱上,诡异血眸隐秘翕张,秘境入口处也传来一阵不稳的波动——秘境要关闭了!
沈星河迅速在师尊经脉中绕了一圈,发现师尊灵力只堪堪恢复一成,但他们早已决定入秘境探查,沈星河只能催动“蜷云”隐去自己和师尊的身形气息,而后深吸一口气,飞速窜入那诡异的入口中。
“嘶——”
这天子时,乾元数百城中央,开启一整日的秘境入口同时关闭!
数百张“深渊巨口”同时合拢后,每座城池中央的黑金龙柱都仿佛活了过来,一寸寸点亮——
先是龙角、龙首、龙须,再是龙身、龙爪、龙尾……待整个龙柱都被点亮后,无数血线“嘭”地向城中沉睡的百姓四散而去,继而引动更多“嘭”声。
“啊啊啊啊——!!!!”
寂静的深夜,尖叫声四起。
有陷入睡梦的百姓忽觉身边“嘭”地一声,仿佛有水囊凭空炸裂。
但他们很快意识到,炸裂的并不是水囊,而是睡在他们身旁的伴侣、亲人!
床帐之中,铺天盖地的碎肉血气几乎令人窒息。
惊恐的尖叫哭声点亮长夜,人们惊慌失措地奔逃至街上,并未注意脚下的大地正被无数新鲜的血液绘满诡异的图纹。
若沈星河和云舒月尚在,定能很快认出,那正逐渐于各城中成形的庞大图案,与当初他们在丹阳秘境中所见的“偷天阵”极为相似。
但如今乾元数百城中已无一修士,只余牲畜般被圈养得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
这注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
“庇佑”乾元多年的帝尊,终于失去耐性,对圈中喂养多时的“牲畜”们,提起了刀。
飞速掠入秘境后, 沈星河并未冒然行动,只转身看向身后。
在看到那山洞般的入口全数合拢,消失不见后, 沈星河这才碰了碰颈间的雪色璎珞,谨慎看向四周。
只一眼, 沈星河便微微挑眉,发觉此地应是个火灵力异常充沛的秘境——
焦土炎炎,赤地千里。
熔岩滚滚,浊焰排空。
与大多即使没有日头依旧有昼夜之分的秘境不同, 这乾元秘境连“天空”都是漆黑的。
确切地说,不单是“天空”, 连沈星河脚下的大地以及他身后不远处的界壁, 都是污泥般的墨色,其上有无数纵横交错猩红蜈蚣般的巨大裂痕蠢蠢欲动。
裂痕之下, 滚烫的熔岩把空气都炙烤成扭曲的形状。
沈星河自空间中掏出块极品火精金边角料,试探着向那冒泡的岩浆中扔去。
“嘶——”
尚未碰到那岩浆, 极品火精金便被灼热的空气烤成亮红色, 眨眼融成一滩金水, 又瞬间碳化成漆黑的粉末, 簌簌落入翻滚的岩浆。
沈星河微微皱眉——极品火精金强度极高,当初拥有青鸾火的他自己用其炼器都费了不少功夫,即便那时的他与今日早不可同日而语, 但由此依旧能看出, 这秘境中随处可见的岩浆危险至极!
师尊现在尚未完全恢复灵力, 又是木灵根, 怕这无处不在的火灵力会让师尊会不舒服, 沈星河立刻运转冰灵力在颈间的雪色璎珞上凝出一层晶莹剔透的保护壳, 把师尊牢牢护于其中。
在这之后,沈星河才又掏出“绝欲刀”,谨慎碰了碰身后墙缝中的猩红熔岩。
两息后,沈星河迅速抽回“绝欲刀”细细检查,发现“绝欲刀”毫发无损。
之后他又用“绝欲刀”挑了一小块熔岩出来,观察半晌后,终于确定,这熔岩并不能伤到“绝欲刀”,由此可见,还是他当初锻刀用的天外陨铁更胜一筹。
沈星河这才微松一口气,伸出手指试探着碰了碰那拇指大的熔岩,期间他一直用火灵力附着在指上。
甫一碰到那熔岩,那亮红的石头顿时活了过来,化作一条猩红小蛇,猛地咬在沈星河指上。
好在沈星河早有准备,并未受伤,只迅速凝出个巴掌大的冰笼锁住那小蛇,又用青鸾圣火火力全开煅烧那猩红小蛇。
煅烧的时候,沈星河细细感知那小蛇中的力量,发现其中不但有精纯且品阶极高的火灵力,还有浓郁的血气、鬼气和魔气。
思忖几息后,沈星河又放出些天魔之火,把那些肮脏晦暗的力量全数吞噬。
如此一来,那小蛇中的所有力量都没浪费,分别被青鸾圣火和天魔之火分而食之。
待那小蛇被两股火焰完全消化,沈星河发觉,青鸾圣火和天魔之火的力量都略有增长。
虽然那增长微乎其微,但这里可还有一整个秘境那么多的熔岩!
虽说这秘境诡异至极,其后定有乾元高层在虎视眈眈,沈星河却依旧打算雁过拔毛,狠狠捞上一笔——
毕竟他和师尊现在是真的穷!
即使之前白灵犀和白秋把整个飞羽集的资源都给了他,但对沈星河和云舒月这样境界的修士来说,一旦动用灵力或渡劫,那些资源依旧杯水车薪。
所以,这一整个秘境的熔岩对如今十分贫穷的沈星河来说,无疑是场及时雨。
只不过它们都是有主的,在取用那些熔岩时,沈星河必须再三小心才行。
至于它们的主人是谁……
沈星河看了眼掌心漆黑的天魔之火,轻声说道,【师尊,天魔之火告诉我,这‘秘境’是活的。】
所以,他之前在秘境外嗅到的血气和腥臭并非错觉——他们此刻,本就是在一个庞然大物的体内。
天魔之火为至邪至暗之火,能勾起世间一切生灵心底最深处的执意和恶念。
沈星河刚才便是在那熔岩所化的小蛇中察觉到了深深的疯狂与恶意,这才确定,那熔岩包括这由熔岩黑石所化的整个秘境,都是活的。
这点云舒月其实也早有所觉,温声对沈星河道,【你听。】
沈星河凝神倾听,耳中很快被远近岩浆沸腾的“咕嘟”声和不知从何而来的猎猎风声所覆。
但很快,他又听到一股极为隐秘又盛大的呼吸声。
那呼吸与岩浆的沸腾之声几近一体,又完美融进那滚烫的热风中,如此,倒也难怪沈星河没能第一时间察觉。
【……所以,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看着头顶同样被龟裂熔岩黑石所覆的“苍穹”,心有余悸地喃喃。
沈星河心中其实已有个隐秘的猜想。
云舒月给了他肯定的答案,【是龙。】
沈星河:……
这答案虽然与沈星河的猜测不谋而合,但不得不说,当听到师尊如此笃定的答案时,沈星河心中还是猛地一跳,喉头一阵紧缩,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是烛龙吗?还是符熄返祖了?】
他警惕地望向四周,无论答案为何,这二者如今的境界恐怕都比沈星河要高。
若非有“蜷云”一直帮他和师尊隐着身形,沈星河怀疑自己和师尊或许早已暴露在这龙的眼中。
云舒月:【是烛龙。】
师尊的声音很肯定,沈星河忽然有些好奇,【师尊,您曾见过这烛龙?】
云舒月却道,【未曾。】
沈星河:?
那您是怎么知道这家伙是烛龙的?
心中虽有些疑惑,沈星河却并未继续追问,反正师尊的判断定不会出错。
在那之后,沈星河又小心抠了块熔岩,一边吸收一边往这“秘境”深处走。
沈星河颈上,晶莹剔透的雪色璎珞微微蜷曲一瞬枝丫。神魂深处,云舒月微微垂眸,看着自己莹白的掌心,难得陷入回忆。
其实就算沈星河刚才问他为何如此笃定这秘境是烛龙,云舒月也根本无法把真相告知于他。
因为云舒月此世的确从未见过烛龙,之所以能认出这家伙,还是因那份与君伏共通的记忆——
因曾亲手把这烛龙斩于剑下,所以君伏才对这“秘境”的气息极为熟悉,连带着,连云舒月也一眼参透了这“秘境”的真相。
只是这些,无论是他还是君伏,都无法告知沈星河。
云舒月已无视君伏许久。
自当初在魔域,君伏以“为沈星河好”为由,眼睁睁看着沈星河被那些鬼童撕咬陷入昏迷,直至今日,云舒月都再未理会过他。
但即使不与君伏交流,云舒月依旧清楚,此世破灭已近在咫尺。
沈星河却依旧泥足深陷于其中。
他身上最初的那些孽缘线虽已越来越淡,也已消散许多,但沈星河对天道越来越深的恨意,却又凝成一条更加粗壮的漆黑因果线,牢牢束缚住了沈星河。
云舒月也能清楚感知到,沈星河心中日渐沉重的深深倦意。
雪色长睫翕张,隐去眸底深色,云舒月轻轻抚了抚神魂中乖巧蜷缩在他掌心的小青鸾,又看向自己小指上那已红得发黑的姻缘线,半晌,终是无奈叹息。
沈星河其实大致能猜到,这烛龙和他背后的符熄究竟想要做什么——
放出这秘境有天材地宝无数的消息,是为吸引崇光界现存的修士来此,将其一网打尽。
放出“幽若花”和龙吟剑的消息,则是为引出他和师尊。
毕竟若他和师尊尚在,即使不知道“幽若花”为何物,听到柳前辈的龙吟剑在这秘境中,也定会来探看一番。
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阳谋,所以即使明知这其中有诈,沈星河和云舒月依然来了。
因有连天道都能屏蔽的“蜷云”在,烛龙和符熄定无法立刻发现他和师尊的踪迹。
那么为了引出他师徒二人,烛龙和符熄定会放出诱饵。
最有可能的诱饵,是摇光。
当然,也可能是柳前辈。
更有可能谁都没有,只是个假消息。
但若摇光还活着,沈星河笃定,他定会想方设法入这秘境寻找“幽若花”。
届时,这“秘境”的主人定会把他和师尊引至摇光面前。
所以,沈星河现在只能等。
等这烛龙,带他去见摇光。
沈星河并没有等太久。
某一刻,熔岩沸腾的声音和烈烈炽风中,忽有不知从何而来的窃窃私语隐秘响起。
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一开始尚还听不分明,后来却渐有修士自沈星河身边掠过,边急速向“秘境”深处赶,边高声对同行的修士道,“幽若花!有幽若花!”
沈星河微微挑眉,看着那些在岩浆上如履平地毫发无伤的修士,心中有几分好笑——他自然看得出那些修士与这“秘境”系出同源,连气息都一模一样,根本就是这“秘境”刻意凝成的分身。
再有,“幽若花”本就是花自栖编造出的虚妄之物,又怎么可能真让诸多修士趋之若鹜?
刚这么想完没多久,沈星河就被那些听闻“幽若花”能让人飞升,继而疯狂向秘境深处赶的修士们打脸了。
那些修士中有真人,也有这“秘境”的分身,它们混迹在修士的队伍中,一直煽动那些明显已陷入幻境的寻宝之人跃入沸腾的岩浆,不费吹灰之力便把那些疯狂的修士全数吞没了。
沈星河若有所思看着那噬人的岩浆,暗忖这烛龙的做法无异于杀鸡取卵。
明明之前它和符熄还一直圈养凡人,以近乎细水长流的方式不断攫取人们的生命力,为何对这些修士,反而下手如此干脆?
此念一出,沈星河心中忽地涌起一股极糟的预感——
烛龙和符熄对这些明显比凡人更有利用价值的修士尚且如此狠辣,又怎么可能放过那些毫无反抗之力的凡人?!
此番乾元秘境开启本就诡谲突兀,是什么让符熄和烛龙一反常态,做出竭泽而渔的决定?
秘境外的凡人众生,真的还活着吗?
心头一时间乱糟糟的,但其实近两百年,沈星河心中极少有轻松的时刻,糟糕的预感更如海浪般一波接一波,从未停止。
他很快想起那些干涸死去的秘境,想到崩碎毁灭的魔域,想到天屿大陆上吸干一切生命力的无边鬼气……
连他这个合体境都看得出这世界已江河日下,岌岌可危,隐于暗处的符熄和烛龙,又怎么可能看不出?
或许正因为此,他们才会开启这“乾元秘境”,疯狂吞噬现存的所有修士,以求最后一搏?
若果真如此,待他和师尊脱离此地,面临的境况只怕会更加严峻!
一想到此,沈星河心中不禁越发紧绷,一边竭力自那熔岩中吸收火灵力,一边用《日月鸾鸣》飞速将其转化为冰灵力,同时亦一刻不停运转双修心法,源源不断向师尊体内注入灵力,希望师尊能尽快恢复实力。
沈星河是真的担心,担心自己极有可能护不住师尊。
同时对天道的痛恨也愈发深刻——若非天道不公,师尊也不会受这种罪!
知晓他心中焦急,云舒月亦心无旁骛运转双修心法,加速吸收灵力。
如此又过了大半天,云舒月的灵力已恢复至四成。
在这期间,沈星河时常会听到关于“幽若花”的消息。
但据他观察,真正因“幽若花”出现的修士已越来越少,反而是那些“秘境”凝成的分身,一直在想方设法散播“幽若花”的消息。
由此可见,这“秘境”中尚存的修士恐已寥寥无几,这烛龙也的确在通过这种方式,吸引他和师尊前往“幽若花”的所在地。
沈星河却并没有冒然行动——在师尊尚未完全恢复实力前,他绝不会轻易把自己和师尊暴露于人前。
有“蜷云”在,只要他和师尊不主动现身,就算是这烛龙恐怕也不能确定他们究竟在何处。
然而没过多久,一个突然出现的故人蓦地打破了沈星河的认知。
一开始,在行进路上看到那被一团浓黑鬼气拖拽向岩浆的修士时,沈星河还没怎么在意——当年丹阳秘境一役,他心中仅存的那点对世人的怜悯,早被那些作死的修士消磨殆尽。
那时沈星河就知道,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双眼被贪婪蒙蔽之人,也根本不知得他浪费时间精力去救。
但就在他准备径自离去时,那将将要被拖进岩浆的人却嘶声急道,“沈师弟留步——!”
脚步猛地一僵,沈星河刹那回头,恰好在那起伏的鬼气中看到一张苍老许多的国字脸——竟是雾雨真人!
自当年入丹阳秘境后,沈星河就再未见过雾雨真人,更未听闻任何与他有关的消息,一度以为雾雨真人早已陨落在丹阳秘境中。
但现在,雾雨真人却突然出现在此地!
沈星河警惕地紧盯着他,恰好与雾雨真人四目相对。
一时间,沈星河浑身的寒毛都险些炸了起来——连这“秘境”的本体烛龙都没能察觉他的存在,雾雨真人又是如何透过“蜷云”精准与他对视的?!
还有,雾雨真人的根骨并不好,当年师尊曾言此人上限不过出窍,算算时间,雾雨真人早该兵解陨落,又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更让沈星河忌惮的是,如今已是合体境的他,竟完全看不透雾雨真人的修为!
所以,这到底是真的雾雨真人,还是又一个“秘境”放出来试探的分身?
无论是哪种,沈星河都决不能暴露他和师尊!
心思百转间,那足下已被岩浆吞噬的雾雨真人仍惨叫着向沈星河求救。
他甚至还呜咽着嘶喊他师尊和沈星河的师尊望舒仙尊是挚友,望沈星河能看在同门之谊的情分上救他一命。
雾雨真人的惨叫越发声嘶力竭,沈星河却丝毫不为其所动,只迅速转身,飞快离开此地,连声音都没露出一丝。
在他离开后,雾雨真人忽然失去声息,却并没有死。
非但没有死,原本已被岩浆吞噬大半个身体的他,此时正毫发无损立于沸腾的岩浆之上,任脚下猩红如何咆哮,亦无法沾染他分毫。
他的神色亦十分平静,与片刻前狼狈求救的模样判若两人。
漆黑的眼中倒映漫天烈火,雾雨真人久久望着沈星河离去的方向,眼中似乎还能看到青年颈间那串如冰似玉的雪色璎珞。
许久,才化作一丛诡异的黑雾,转瞬消失不见。
直到再听不到雾雨真人的声音,沈星河才终于放慢脚步,心有余悸地碰了碰颈间的雪色璎珞。
伏在小孩的锁骨间,云舒月能清楚听到沈星河因紧张而“扑通扑通”飞速跃动的心跳,很快操着“蝉不知雪”,安抚地拍拍沈星河微凉的指尖。
沈星河却还记得雾雨真人刚才的话。
虽然不知道那到底是真人还是赝品,但沈星河还是微微抿唇,把“蝉不知雪”绕在指尖,低声问道,【师尊,您和雾雨真人的师尊,关系很好吗?】
今生沈星河从未听师尊提起过雾雨真人的师尊,但其实在前世,沈星河还是听说过一些关于云虚子的事的。
那时雾雨真人和狗东西们一样,同为沈星河师兄,虽天资平平,对沈星河却并不坏,偶尔也会在处理完宗门事务后,与沈星河闲谈。
沈星河便是在那时,听说云虚子其人的。
云虚子与沈星河的师尊望舒仙尊同为散修,据说当年这二人是在一处秘境中相识,其后结伴同行多年,连修炼的洞府都同在隐仙山脉,云虚子的云麓峰更是距望月峰最近的山峰。
虽同为散修,但云虚子的资质远不如云舒月,终是含恨羽化于出窍期。
那时雾雨真人曾说,因望舒仙尊与他师尊为故友,所以雾雨真人开宗立派后,云舒月才会看在他师尊的面上,应下雾雨真人的请求,成为隐仙宗的太上长老。
前世沈星河与师尊并不相熟,自然不清楚师尊的交友情况,但今生沈星河已跟在师尊身边数百年,不说对师尊的一切了如指掌,也绝对是这世上最了解师尊的人,所以沈星河实在不觉得,师尊和云虚子的关系,真有雾雨真人前世说的那么好。
师尊虽性情淡漠,但对友人却并不冷漠,不然师尊当初也不会一听闻柳前辈渡劫失败,便不顾自身虚弱第一时间赶往万剑宗,亦不会因沈星河是沈轻舟之子而对他照顾有加。
正因为有柳前辈和他父亲沈轻舟做比对,沈星河才察觉,师尊对那个他从未见过的云虚子的态度,有些微妙——
说不重视吧,偏偏师尊这两世还都应了雾雨真人的请求,成了隐仙宗的太上长老。
但要说重视吧,今生师尊对雾雨真人的不喜又分外明显,当初还特意叮嘱沈星河,离雾雨真人远点,别真跟着他玩宗门养成游戏耽误修炼。
而且,刚才师尊也没去救雾雨真人。
所以沈星河是真想不通,师尊和雾雨真人的师尊云虚子,关系到底好还是不好?
还是说,师尊之所以不喜雾雨真人,是因为看透了此人狼子野心,把那几个心怀叵测的狗东西引入隐仙宗?
把沈星河的心音都听在耳中,云舒月沉默片刻,这才给了他肯定的答案,【不好。】
沈星河一怔,就听师尊又道,【当年为师曾于一秘境中救过云虚子。】
【那之后,云虚子便一直想方设法跟在为师身边。】
沈星河:?
虽然云虚子早已是个死人,没准都转世了多少次,但这一刻,沈星河还是敏锐察觉到了什么,不知不觉皱起眉头。
沈星河没问师尊为何云虚子一直跟在他身边,用脚指甲想,沈星河都能猜到,那云虚子当年定是被师尊的绝世风姿所折服,又心慕师尊的绝世天资,还有可能是受到了师尊身上那股异香的影响,这才对师尊纠缠不休!
不然一向少言寡语的师尊,绝不会说出“想方设法跟在他身边”这样明显带着些烦躁情绪的话。
沈星河虽不知道云虚子当年做了什么,但只要一想到曾有这么个人在近处纠缠师尊,沈星河就恨不能早生几百年,亲手劈了那胆敢觊觎他师尊的王八蛋!
但,若师尊真不喜欢那云虚子……
【那您当年为何会答应雾雨真人,成为隐仙宗的太上长老呢?】
这个疑惑沈星河其实早在前世就有,毕竟无论前世今生,师尊都若天边流云,实在不像是会为隐仙宗那点虚无缥缈的蝇头小利所动之人。
师尊又不喜欢云虚子,并非真与其是故友。
所以师尊当年究竟为何会入隐仙宗?
雪色璎珞深处,云舒月立于神魂之中,垂眸看着掌心好奇凝望自己的小青鸾,喉头忽似哽了团棉花。
沉默半晌,才轻声对沈星河道,【当年你爹曾说过,洛水仙庭富贵繁华,是个十分热闹的地方。】
【望月峰却终年苦寒,不见人烟。】
【所以为师便想,若望月峰只有你我二人,星儿怕是会寂寞。】
【恰逢雾雨入望月峰求我出山,共建宗门,为师便应了下来,想给你找些玩伴。】
结果找来的并非玩伴,尽是些披着人皮的豺狼虎豹。
若非如此,前世这孩子也不会受尽委屈。
即使那并非此世的云舒月所为,云舒月却依旧心疼自责不已。
沈星河则完全怔住了,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师尊当年之所以会入隐仙宗,竟是为了他。
那么前世,师尊会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呢?
为了给他找些玩伴,希望有人陪着他,所以才在他入隐仙宗前,收了那几个狗东西为徒,想让他们这些当师兄的照顾他这个小师弟?
可师尊明明不喜欢这些,也本不该与那些狗东西有任何牵扯。
都是因为他,都是为了他,所以师尊才会……
鼻中一酸,沈星河尚来不及自责,与师尊神魂相连的印记中却忽地传来一股更加猛烈的酸楚和愧疚——师尊在自责和难过。
师尊极少有如此强烈到会被他感知到的情绪,以至于沈星河都有些不知所措,又完全不知道师尊为何会如此。
只能模糊察觉,师尊在因刚才的话而难过。
可师尊明明没做错什么,师尊当年,也只是为了能多几个人来陪他。
而且而且,此世师尊又没收那几个狗东西为徒,沈星河一撒娇师尊就不要他们了,师尊明明没有错,为什么要自责呢?
但师尊又不知道前世的事,初见时亦不知晓那几个狗东西未来会如何,真说起来,换做任何人,当年听到沈星河求他拒绝收那几个狗东西为徒,恐怕都会有所疑惑,甚至觉得沈星河无理取闹。
当年沈星河并没有问师尊为什么,现在却忽然有了勇气,【那师尊,您当年,为什么又不让我靠近他们,不让我和他们玩了呢?】
神魂中,云舒月轻抚掌心毛茸茸的小家伙。
小青鸾依赖地蹭了蹭他温柔的手指,满心满眼都是云舒月。
云舒月的眸光愈发柔软,微微垂首想要亲亲小家伙的脑袋,却终究只用下颌在其头顶轻轻蹭了蹭。
半晌,才叹息似的道,【因为星儿不喜欢。】
【星儿不想见他们,亦不想为师见他们。】
【为师……舍不得你难过。】
第152章 强硬
沈星河曾一度以为, 在经历过夜枭叔叔的离世以及摇光的绝笔信后,心如死灰的他已再不会为这世上的任何人和事所动。
他此生本就只为师尊而来,余生唯一的心愿, 唯有护师尊于崇光倾覆前顺利飞升,逃离此界。
为此, 他早已把一切置之度外,包括自己的肉身和感情。
对沈星河来说,肉身于他只是陪师尊双修,帮师尊提升修为的工具, 而那些总是让他产生软弱情绪,惹他失控的感情, 于他而言不过无用的累赘, 自那次看摇光绝笔信凶猛爆发后,发觉自己心态有问题的沈星河就已经把它们全部抛弃了。
他也一直以为这世上再不会有什么令他动容, 影响到他空无一物的身心。
毕竟他唯一在乎的师尊,是个极沉默寡言的人。
只要沈星河不主动对其撒娇卖乖, 云舒月大多时间都不会主动开口。
但沈星河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只几句好奇的闲谈, 竟惹出这样一个藏了两世的秘密——
师尊说, 当年他之所以入隐仙宗,只是为给沈星河寻些玩伴。
师尊说,后来不让沈星河同狗东西们玩, 是因为沈星河不喜欢他们。
师尊甚至早在那时就看出, 沈星河不想让他与那些狗东西们接触, 所以才应下沈星河的请求, 时至今日, 都再没让狗东西们近过身。
师尊还说……他舍不得让沈星河难过。
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 但沈星河想,无论经历多少次,他恐怕都很难招架师尊如此直白的表达。
就像当年在丹阳秘境,师尊曾那样柔和地望着沈星河双眼,告诉沈星河,云舒月也最喜欢沈星河。
沈星河永远记得那时快要飞上云霄的快乐和感动,因为他其实从未想过,此生还能在师尊口中听到那样直白且明确的肯定。
他也从未想过,一向从容淡漠的师尊,竟会告诉沈星河,他舍不得他。
沈星河其实早就暗自发誓,他再也不会哭了,因为眼泪和那些软弱的情绪一样,对他都是无用的废物。
他怕哭的次数多了,自己也变成除了哭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但师尊实在太犯规了,他怎么能忽然说出“舍不得他”这样直戳人心窝子的话呢?
他本就是沈星河最最在乎的人,沈星河一向对他没办法,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师尊这句明显透着深深疼惜的话。
沈星河受得住断手断脚,忍得了放血割肉,他甚至已能直面前世最严酷的记忆,却唯独无法承受师尊如此直白的关爱。
在眼泪掉下来之前,沈星河咽了咽嗓子,强行稳住自己的声音,伪装疑惑地低声说道,【是因为我爹吧。】
【那时我才刚到您身边,您就对我那么好,一定是因为我爹,对吧?】
【您说过,您和我爹是朋友。】
这话虽是为转移话题,但其实沈星河内心深处也的确有过类似的想法。
毕竟师尊应他请求,拒收那几个狗东西为徒时,沈星河才刚随云舒月到望月峰,两人拢共也没说过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