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却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院中和外面墙壁上的画, 都是你画的吗?”
“你认得院中这朵花吗?”沈星河指了指离他和师尊不远的那朵线条凌乱的花。
那少年魂魄似有些迟钝,沈星河也不知这是否是因为他在那天意菩提子中沉睡了太久。
听到沈星河的问题后, 那少年眼中有短暂的茫然, 似有些跟不上沈星河的思路, 但他很快顺着沈星河的手指看到了那朵画在地上的花, 这才微微启唇,哑声说道,“那是……天雨曼陀罗。”
“见此花者, 恶自祛除。”
沈星河微怔, 没想到他竟真认得那花, 亦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见此花者, 恶自祛除。
这说的是师尊身上与生俱来的那股净化之力吗?
他很快又问那少年, “你是在何处见过这花?”
那少年闻言, 神情很快变得恍惚,似陷入回忆。
半晌,才低声说道,“是……无垢大师。”
“佛宗禁地。”
“他说……崇光之危,解在此花。”
瞳孔猛地一缩,沈星河倏地看向师尊。
这少年虽语焉不详,但沈星河还是立刻捕捉到了重点——“崇光之危,解在此花”!
“此花”即天雨曼陀罗,也就是师尊。
崇光界如今危如累卵的情况有目共睹,连沈星河都看得出此世大厦将倾,若无奇迹,恐无力回天。
但这和他师尊又有什么关系?他师尊又不是救世主!
这肮脏不公的世界也根本不值得师尊去挽回和拯救!
再说此世天道一直恨不能置他师尊于死地,他师尊是疯了才会去拯救世界!
与拯救世界相比,沈星河更希望师尊能独善其身,早日飞升离开崇光界这摊烂泥!
他紧张地望着云舒月,很怕师尊会心生动摇,真因这话而生出拯救世界的心思。
其实沈星河也不是没有过犹豫,在去帝尊庙之前。
那时沈星河虽已知晓如今乾元地界所有生灵,皆若被圈养的牲畜般满脑子繁衍,但沈星河很清楚,这是众生为活着而不得不做的妥协。
对于他们,沈星河只有怜悯,并无憎恶。
直到,他亲眼在帝尊庙中,看到人吃人的惨剧。
更可怕的是,人们明显已对此习以为常。
那时沈星河就知道,这世界已彻底没救了,也早已没了拯救的必要。
沈星河对众生最后的那点怜悯,也随着吃人一事的曝光,彻底消散。
——这世界已经烂透了。
根本不值得任何人花费任何心思和力量去拯救。
它也没法救。
通透如师尊,定也早看得分明。
他定定看着云舒月,很快对上师尊温和却沉静的眼。
沈星河就知道,师尊果然没有因那句话而心生动摇,紧绷的心弦这才微微松了些,复又看向那少年的魂魄。
那少年虽知晓天雨曼陀罗,甚至画过师尊的叶片,但他显然并不知晓那些花叶与师尊的关系。
想到他曾在话中提及无垢和佛宗禁地,沈星河猜测,这少年当初或许是在佛宗禁地中见过天雨曼陀罗的花和叶。
至于那句预言似的“崇光之危,解在此花”,极有可能是出自无垢之口。
再多的,这少年应当也不知晓了。
只是,佛宗禁地中为何会有天雨曼陀罗?
“你当初看到的是真花吗?”沈星河又指着那花问道。
那少年眨了眨眼,缓缓说道,“……是图腾。”
沈星河微微蹙眉,立刻传音给师尊,【师尊,这世上还有除您以外的天雨曼陀罗吗?】
云舒月沉吟,【未曾见过。】
沈星河一想也是,若天雨曼陀罗是一个种群,这种花又有强力的净化功效,根本不可能在崇光界寂寂无名,甚至在顶级宗门世家的玉简中都不曾记载。
所以,师尊极有可能是这世间唯一的天雨曼陀罗。
但若是如此,佛宗和鬼域又为何都有天雨曼陀罗花的图腾和石雕?
心中犹豫了一下,沈星河还是没忍住,小声问云舒月,【师尊,您当初开花的时候,附近有人吗?】
若那曾藏于鬼域深处的怪物和佛宗的人曾见过师尊开花,会把那花复刻出来似乎也就不奇怪了。
让沈星河略感意外的是,师尊听到这问题后沉默许久。
半晌后,才轻声说道,【我不知道。】
沈星河一怔,就听师尊继续道,【那时为师只有金丹期。】
所以,若他开花时,周身有金丹境以上的人在,云舒月根本不可能察觉到。
这话明明没有任何问题,沈星河却忽地愣住了。
他怔怔望着云舒月,神思一阵恍惚,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也直到此时,沈星河才后知后觉想起,他的师尊,并非与生俱来便如此强大。
即使是师尊,亦曾有过孱弱幼小的时期。
那时身负异香又被“天罚”苛待的师尊,又曾……经历过什么?
这些年沈星河从未见过师尊开花,但即使不曾开花,每逢七月十五师尊身上的香气都会引发无数生灵的暴动,那当年师尊开花时,又会是怎样的景象?又是否真引来过什么连师尊自己都不曾知晓的怪物?
睫毛狠狠颤抖一瞬,沈星河只觉得整颗心都深深陷落下去,被未知的猜测惊出一身冷汗,又后知后觉缓缓漫上一股浓重的心疼和恐慌。
他几乎立刻就扑进云舒月怀中,狠狠抱住师尊的腰,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定师尊是真的就在他眼前,亦不曾经历过任何会令他崩溃的伤痛和折辱。
不然……他重生还有什么意义?
腰上被一双手臂紧紧环着,沈星河的动作太突然,让云舒月都有些猝不及防。
但即使听不到小家伙的心音,单从他控制不住剧烈颤抖的身体,云舒月都能清楚感知到沈星河对自己的担忧和在意。
不想沈星河如此担心自己,云舒月缓缓轻拍着青年战栗不止的脊背,温声说道,【早年为师一直避世而居,几乎不曾遇到任何人。】
沈星河其实很清楚,师尊是在安慰自己,但他还是忍不住闷声问道,【为什么是‘几乎’?】
说完,沈星河就知道自己这是在无理取闹,因为他其实很清楚,当天道降下“天罚”时,师尊会流落到何处,会遇到什么人,根本不受其控制。
沈星河其实一直都不敢想,在自己重生前,师尊是怎样熬过那么多年“天罚”的。
他根本不敢想。
因为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可能改变任何事。
【师尊,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
他几乎立刻就对云舒月道了歉,怕自己让师尊想起了不好的回忆。
云舒月却只摸摸他的头,对此其实并不在意。
沈星河又在师尊怀里趴了会儿,心中虽然仍恹恹的,却还是让自己强打起精神,很快又重新站起身来,继续向那一直安静望着他们的少年提问。
“我在外面的墙上,还看到过几幅壁画,上面画的是一条长虫和一团乱线,还有许多点痕,那是鬼城酆都吗?”
那少年死气沉沉,只有在听到沈星河提问时,才会有些反应,其他时间都只静静望着沈星河二人,神色却时常恍惚,像是在神游,又似是沉浸在遥远的回忆中。
听到沈星河的问题后,那少年回忆了一会儿,这才声音喑哑地道,“当年……无垢大师本想送我去轮回,还特意送我去了鬼域。”
“但到那里后,我们才发现,酆都城已名存实亡。”
“无垢大师不得不带我返回佛宗,多方探查,这才确定,酆都确实已变故多年。”
沈星河沉吟,如此说来,那涂鸦所画确实是酆都。
“那长虫是什么?”知道这少年如今神思迟钝,沈星河索性把问题拆开了问。
问题简单后,那少年思考的时间果然也缩短许多,很快回道,“……是烛龙。”
“它是鬼域从前的君主。”
沈星河心中一沉,完全没想到西方鬼域的旧主竟会是一条龙。
“那一团乱线又是什么?”
这次少年思考很久,才摇头说道,“我们都不知道。”
“只知道它是忽然出现在鬼域,并把烛龙驱逐出了酆都。”
沈星河不知不觉拧紧了眉头。
据传乾元王族身负龙族血脉,当年酆都被驱逐出境的旧主又是一条龙。
虽说这有可能只是个巧合,乾元王朝更是建立于万年前,那时崇光界尚有龙族的身影,但在这样一个江河日下的时刻得知这样一个消息,沈星河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这真的只是个巧合。
而且,若乾元如今的统治者确实与鬼域从前的旧主烛龙有关,那之前在帝尊庙阎罗殿前看到的能令魂魄转生的轮回井,便也有了来路。
可若果真如此,乾元背后的势力只怕会远超沈星河原本的预料。
虽然在看到那阎罗殿时,沈星河心中对此就已有所准备,但真确定这件事时,沈星河还是忧心忡忡,十分担心他们会变成师尊飞升路上的拦路虎。
他又继续问了那少年许多事。
问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那少年说,当年无垢大师去过一趟鬼域后,告诉他鬼域结界撑不了多久了,不顾少年的反对,强行把他送了出来。
那少年还问他,佛宗如今如何了。
沈星河一时不知该怎么告诉他,只沉默片刻,那少年就猜到了什么,周身更加冷寂,像是被抽走了仅余的生气。
沈星河又问他是否见过柳狂澜。
其实听少年说鬼域尚未被破,他便被无垢送出来时,沈星河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就已有所预料,毕竟柳前辈当年是在收到佛宗求援后,才带弟子去支援的,而那时,西方鬼域早已被破多时。
结果也果然如他所想,这少年鬼魂并不知晓柳狂澜的事,对于摇光信中所说的,无垢于鬼域袭击柳狂澜的事更是毫不知情。
那少年的魂魄颜色愈发浅淡了。
沈星河看得出,他就快要彻底消散。
那少年眼底却并无任何遗憾和不舍,显然对这世界已毫无留恋。
最后还是沈星河问他,是否还有什么未尽的心愿,那少年才似想起了什么,忽然望向遥远的南方,哑声说道,“……我想,再回家看看。”
他的家,在丹枫流火城。
恰好沈星河和云舒月也打算回丹枫流火,便带了他一程。
那少年的魂魄一直寄宿于那颗雪白的天意菩提子中。
现形小半天后,少年的魂魄已岌岌可危,沈星河便让他先回菩提中休息,之后才小心翼翼把那天意菩提子暂时收入腰间的储物玉佩中。
他们很开再次踏上云端。
云端之上,沈星河垂眸看着脚下渐行渐远的幽都。
一月前他们离开丹枫流火城时,本是为寻花自栖、柳狂澜和摇光。
那时沈星河心中其实还有些微薄的希冀。
但现在,他却什么都不再想了,也不再对这世界抱有任何期望,只余满心厌恶和无法言说的沉沉的倦。
他望着云端下被浓黑鬼气所覆的渺小城池。
乾元上百座城池,逐渐在他眼中勾勒出一条蜷曲狭长的龙形。
沈星河忽然说道,【师尊,您可还记得,当年在丹阳秘境中,我们曾见过一种会吸人灵力和生命力的法阵。】
云舒月当然记得,【你是说,‘偷天’。】
沈星河点头。
当年在丹阳秘境中,他们曾见过一种名为“偷天”的邪门法阵,那“偷天阵”不但能吸人灵力和生命力,更可把它们转化成修为供丹阳仙府的修士修炼。
沈星河指了指脚下,【如今乾元各城的情况,与‘偷天阵’何其相似。】
沈星河甚至怀疑,乾元每座城池下或许都有一个“偷天阵”。
这件事其实并不难验证。
但沈星河现在并不打算打草惊蛇。
他其实已隐隐有所预感,乾元背后之人究竟想要做什么。
但若果真如他所想,届时他和师尊恐再难独善其身。
自己如何沈星河其实并不在意,但他总还是希望师尊能平安飞升的。
暗沉的凤眸微垂,沈星河沉默地再次加快双修功法的运转,只希望能在那天到来之前,尽最大可能为师尊提高更多实力和修为。
他们很快回到丹枫流火城。
顺利进城后,按照那少年鬼魂的提示,沈星河很快寻到了他曾经的家宅。
但此时距离那少年横死已过千年,他的家早已不复存在。
在那之后,那少年的魂魄便完全消散了。
在他消散后,那颗雪白的天意菩提子也顷刻化作齑粉,无垢的气息也随之彻底泯灭。
沈星河在那站了许久,才随师尊随便找了处没有人烟的空屋落脚——沈星河不想再打扰白秋和白灵犀。
在此之后,沈星河很快放出一只小青鸾分身,让其去丹枫流火城中探查。
之前他们去送那少年回家时,沈星河便注意到丹枫流火城中亦有人提及七月十五即将开放的秘境。
但那时沈星河只简单听了几嘴,只听闻似乎不只是在幽都,在这丹枫流火城中亦有秘境于那天开放,沈星河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错了意。
他很快用小青鸾分身来到城中最大的酒楼,立于酒楼窗边听了一整天。
期间沈星河又嗅到了那股令人作呕的源自人肉的异香。
当天收回分身后,沈星河背着师尊又忍不住干呕许久。
好在这一趟他确实探听到不少有用的消息——
沈星河之前并没有听错,今年七月十五,这丹枫流火城中也的确有秘境即将开放。
据说那秘境中有天材地宝无数,亦有能令人飞升的宝物,炼气以上修士皆可入内——与他在幽都时听闻的说辞一模一样。
这简直像个笔直的鱼钩,甚至连敷衍都懒得做,一边告诉所有修士这秘境的确有猫腻,又一边无赖似的问你,究竟来不来。
当然,也有可能是放出这消息的人十分确定,如今这世上已无人能如此轻易往来于幽都和丹枫流火城,所以才敢如此光明正大在这两城内放出相同的消息。
也可能并不仅仅是这两城。
沈星河十分怀疑,或许在乾元的数百座城池中,如今都已被这消息闹得沸沸扬扬。
当初在幽都听到这消息时,沈星河和云舒月其实并没有去这秘境的打算,因为他们都不是傻子。
但沈星河今天却听到有人说,那秘境中有“幽若花”。
还有剑尊柳狂澜曾用过的龙吟剑。
花自栖曾说过,这世上根本没有“幽若花”,所谓“幽若花”,不过是他骗摇光和整个剑宗的借口。
但现在,沈星河却再一次听到了“幽若花”的消息。
虽然他清楚这花并不存在,但摇光不知道。
若摇光还活着,定也还在寻找“幽若花”。
沈星河不知道乾元高层是如何得知“幽若花”的,但这消息,显然和摇光有关。
还有柳前辈的龙吟剑。
当年柳前辈明明是在离乾元万万里之遥的西方鬼域失去踪迹的,龙吟剑怎么可能会出现在乾元的秘境里?
但不得不说,无论是“幽若花”还是龙吟剑,都精准戳到了沈星河和云舒月在意的点上。
所以,即使明知有诈,这趟秘境,他们也定还是要去走上一遭了。
自不见天日,幽都城中便日夜燃着灯火,锦绣辉煌。
这里是乾元王朝最繁华富庶之地, 堆金积玉,而在这幽都城中, 最巍峨华美者当属帝尊所居之宫廷。
幽都王庭。
因帝尊一脉有龙族血统,王庭中随处可见由金银玉石雕琢而成的龙图腾。
它们似蛇般蛰伏盘踞在高耸的龙柱之上,屋脊之间。
明明是再威严不过的神兽,眉目却凶戾异常, 又似诡谲的蟒,仿佛下一刻便要飞扑下来, 择人而噬。
王庭乃一国中枢之所在, 从前这里每十年举一次朝会,时常有各地官员进出王庭, 后宫中亦有佳丽三千,莺莺燕燕好不热闹, 往来侍者更有数千人之多。
但现在, 整个王庭却都被一股阴森的鬼气所覆, 再不见人声。
高耸的围墙牢牢遮掩着王庭中的一切。
幽都城中, 醉生梦死极尽欢愉的人们丝毫没有察觉,不知从何时起,再没有官员往来于王庭。
王宫中的花也早已衰败, 后宫清冷寂寥, 仿若巨大的坟场, 再不见往日的欢声笑语, 只有一条粗壮的覆满黑红鳞片的冰冷蛇身, 盘踞在整个王庭中, 不见首尾。
“嘶——”
“哈——”
幽都王庭,阎罗殿。
这里曾是乾元帝尊上朝召见文武百官之地,如今却空无一人,只有一条壮硕蟒身贯穿整个大殿。
某一刻,那粗壮的蟒身猛地抽动翻滚起来,高高的王座之上,一声长吟过后,连翻咒骂乍起——
只见那巨大蟒身的尽头,竟是两个紧紧纠缠在一起的人形!
那人形明明灭灭,很快化作一龙头一蟒首,龙头下有一双利爪,很快把那猛扑过来撕咬的蟒头牢牢按在身下,毫不留情地扯下一大块血肉。
冒着黑气的血液立刻自那巨蟒头部汩汩流下,浸湿了他们身下腥膻的王座,有着一双血目的黑龙很快抬起头颅,轻蔑地望着爪下依旧试图反咬自己一口的暗红吞天蟒,不屑冷笑,“这么多年了,看来你还是没学乖。”
说完,他又自那巨蟒脖子上撕下一块血肉,优雅地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那巨蟒顿时疼得“嘶嘶”出声,金色竖瞳满目憎恨地紧盯着黑龙的颈项,似乎随时准备一口咬上去。
见他如此,黑龙一爪子把他按在王座上,也不知做了什么,那巨蟒顿时抽气出声,眼中迅速失去清明,他们身下共同的蛇身又猛地剧烈翻滚起来。
又过了很久,眼见那巨蟒即将昏死过去,大殿之上,粗壮的蛇身上忽地绽开两片诡谲华美的深蓝蝶翼。
在那深蓝蝶翼出现后,大殿中很快又亮起无数颜色各异的蝶灯,照亮了这一方被鬼气所覆的深深殿宇。
蝶翼中央,很快现出一个赤着上身的男子——正是失去踪迹多时的药王谷谷主,花沉。
“尊上息怒。”
甫一现身,花沉便对王座上的黑龙遥遥拱手,声音虽柔顺动听,狭长美目中却满是兴味,显然并非真心为那巨蟒求情。
那黑龙闻言,很快放下爪下巨蟒,一爪把花沉抓了过去。
花沉非但没躲,还顺势倒在黑龙覆满漆黑鳞片的身上,顺手摸了一把。
黑龙:……
血眸瞬间竖成一条危险的细线,黑龙眨眼把花沉又扔了回去,显然即便残暴如他,依旧受不了被花沉这变态动手动脚。
被扔回去后,花沉遗憾地又在黑龙身上看了半晌,之后退而求其次地摸了摸自己身下黑红色的冰冷蛇身。
粗壮的蛇身顿时抖了抖,甚至还长出只龙爪来,一把把花沉的爪子拍了下去。
那黑龙警告地瞪了花沉一眼,花沉这才老实把手收了回去,而后看了眼奄奄一息被压在王座上的巨蟒,眼波一转,又开始毛遂自荐。
“尊上,您为何终日宠幸不甘不愿的符熄,而不看看我呢?”
此话一出,那黑龙尚无反应,原本软成一滩泥的暗红吞天蟒倒是立刻睁开了眼睛,转瞬缠上黑龙的颈项,嘶嘶吐出蛇信,警告地眯眼看向花沉。
这样充满占有欲的反应,无疑取悦了黑龙。
只见那王座之上眨眼现出一个赤着上身,黑发血眸的精壮男子,肌理分明的胸腹间,正紧紧缠着条腰身粗的暗红巨蟒。
黑发男子头生龙角,正是数千年前降临此地的酆都旧主——烛龙。
而那正温顺把头搭在他肩上的暗红吞天蟒,正是如今的乾元帝尊——符熄。
那巨蟒看似乖顺,实际却在偷偷绞紧蟒身,蛇信也一直流连在烛龙颈侧,仿佛随时准备一口吞掉这与自己共用一个身体的黑龙。
烛龙对此却并不在意,甚至还像摸狗似的,漫不经心拍了拍那巨蟒的脸。
之后才慵懒靠进宽敞的王座中,居高临下对仍目不转睛望着他们的花沉道,“你于本座无用。”
这倒不是假话。
自八千年前来到乾元后,失去肉身的烛龙便盯上了此地拥有龙族血脉的王族。
那时乾元王族正被群狼环伺,帝尊之位岌岌可危,随时可能被倾覆,烛龙便与其做了交易——烛龙助帝尊一脉稳坐王位,帝尊一脉则要代代侍奉烛龙,成为烛龙的寄体和鼎炉。
这是承诺,亦是流淌在帝尊一脉血液中的诅咒。
从那之后,每代乾元帝尊都是烛龙的禁脔。
一旦登基为帝,烛龙便会自他们体内苏醒,与新一代帝尊一体双魂,如影随形。
符熄本体为吞天蟒,在吞噬掉自己的所有兄弟和父亲前,他并不知晓深藏在帝尊一脉血液中的秘密。
但在吞掉所有帝尊血脉,只余他一人后,源自烛龙的诅咒便开始发作,原本寄居在他父亲身体中的烛龙亦在他体内苏醒,力量强横到立刻掌控了这具身体的主动权。
在那之后,符熄的噩梦就开始了。
说是噩梦,但其实身为吞天蟒的符熄本就没有任何善恶是非观,更没有人类所谓的礼义廉耻。
所以,其实被烛龙强迫双修这件事,对符熄来说并不算什么。
真正让符熄难以忍受的,是那时刻流淌在他体内的,源自吞天蟒的本能——想把这力量强横的黑龙一寸寸吞入腹中,想攫取他全部的力量,想折断这高傲黑龙所有的骨头!
想吃掉他!很想很想!
他的力量虽因与烛龙双修而飞速壮大,但他心中对烛龙血肉的渴望却与日俱增,灭顶的干渴几乎逼疯了这贪婪的吞天蟒。
在被本能控制的那些年,符熄曾横跨整个金乌大漠,抵达灵虚瀚海,把海中所有鲛人和生灵全数吞入腹中。
他又吃光了金乌大漠所有活物。
还有已知的所有秘境,无论是乾元王朝所掌控的,还是崇光界其他地方的秘境,只要是能寻到踪迹的,符熄都进去吞了个遍。
吞噬掉的无数血肉魂魄化作庞大的力量和生机,让符熄和他体内的烛龙修为飞涨。
天道也为他让行,不过几百年,符熄便顺利晋升至化神、合体境。
他的力量一日千里,却依旧对烛龙束手无策。
如此,更加剧了他对力量的贪婪和渴求。
到后来,他甚至吞掉了王庭中的所有生灵。
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被饥渴折磨到失去理智的时候,符熄又吞掉了母族吞天蟒一族。
吞天蟒一族在吞噬生灵时,会同时获得其所有的记忆。
这些年符熄无节制的吞噬行为早已在识海中堆积了海量记忆,吞掉吞天蟒一族后,成倍的记忆洪流般瞬间涌入他本就不堪重负的识海。
即使符熄那时已至合体境,依旧疯了一段时间。
最后还是烛龙怕他如此会毁了他们共同的身体,强行压制了符熄一段时间,符熄这才慢慢梳理好那些记忆。
疯魔平息后,符熄在识海中,发现了一段有趣的记忆。
在那段记忆中,当年他入隐仙宗时,曾顺利拜入望舒仙尊云舒月座下,并成为了沈星河的师兄。
记忆中的沈星河也不似他从前见到的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甚至还会微笑着唤他们师兄。
是的,他们。
除他之外,花沉、容烬、沈卓、泉弦还有禹天赐,皆是沈星河的师兄。
望舒仙尊云舒月也不似他当初所见那般油盐不进,偶尔甚至还会抽空指点他们这些徒弟一二。
平心而论,在那不知从何而来的记忆中,身为小师弟的沈星河远比符熄从前所见要可爱许多。
符熄甚至还记得那孩子满含圣洁火灵力的血肉的味道。
那味道前所未有的甘美,即使只是一段虚构的记忆,依旧让符熄口舌生津,很想再尝一尝。
最关键的是,沈星河的血脉,对同为火属的符熄来说无疑是大补之物,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但同时,在那记忆的最后,被冰蓝长剑剥皮抽骨,敲髓炼魂的痛,亦让符熄噤若寒蝉。
这让符熄不禁更加忌惮那神秘莫测的云舒月。
但即使如此,他对沈星河血肉的渴求依旧无法平息。
但自当年丹阳秘境出事后,崇光界再无沈星河和云舒月的消息。
即使符熄在全崇光界通缉他二人,依旧寻不到丝毫他们的踪迹。
后来魔道与剑宗大战,剑宗大胜,符熄也曾怀疑这其中是否有云舒月和沈星河的影子在,但那时正是万剑宗对外防备最深的时候,还有沈卓入剑宗探查,符熄便暂时静观其变。
但沈卓显然是个废物,再没能走出剑宗,符熄也并未得到任何与沈星河云舒月有关的消息。
直到一百四十年前,西方鬼域结界破碎,冲天鬼气开始向全魔域蔓延。
自那时起,符熄便发现,寄居在他体内的烛龙躁动异常,那种阴冷的铺天盖地的恨意,有时甚至能令陷入对血肉极致渴求的符熄都清醒过来。
也正是从那时起,时常遏制符熄吞噬本能的烛龙,开始变得激进起来。
烛龙似乎与那冲天鬼气的幕后操纵者有刻骨的仇恨。
盘踞乾元数千年,烛龙早已把整个乾元王朝视作自己的地盘,乾元之上的所有生灵亦是他的所有物。
所以他在乾元所有城池上开启了防护鬼气入侵的结界。
一开始符熄还不明白强大如烛龙为何会主动保护那些蝼蚁,直到他发现随着防护结界的开启,他和烛龙的修为力量每天都在飞速增长后,符熄这才知晓那结界究竟是什么——
烛龙那哪里是在保护蝼蚁,根本就是在保护他们的食物。
看清这件事后,为了让他们的食物不至减产,符熄又以乾元帝尊的身份下达一系列政令,蝼蚁们果真飞速繁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