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恍然,“想来问剑峰山脚下那群人,便是他们了。”
摇光点了点头,神色却越发不豫,“那些人简直不知所谓!当初明明是他们自己想方设法避着我剑宗弟子潜入魔域,就怕我剑宗阻止他们去寻宝发财,如今出了事一个个倒知道上门求助了,把我万剑宗当什么?!”
见摇光愤愤不平,柳狂澜屈指敲了下他的脑壳,这才继续对众人道,“其实不只是他们,近来我剑宗弟子中也有几人于驻守边界时失去踪迹。”
沈星河下意识坐直身体。
柳狂澜看向沈若水,“沈道友,在坐几人唯你对魔域比较熟悉,不知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沈若水若有所思道,“魔域虽在十万大山之外,悬崖峭壁之下,但其实与西方鬼域、灵虚瀚海一样,是独立于天屿大陆的存在。”
“从十万大山边沿向外看,只有一望无际的虚空和黑雾。”
说到这,沈若水遗憾地摇了摇头,“至于那黑雾中有什么,穿过那黑雾是否就是魔域,我其实也并不清楚。”
“在魔域,那片黑雾是禁忌。”
“传说曾有不少魔修欲穿过那黑雾抵达天屿大陆,之后却再也没人见过他们。”
“所以,那黑雾对魔修来说其实也十分危险和神秘,魔修们往来天屿大陆和魔域大都是靠传送法阵,包括之前的魔道大军,也都是靠传送法阵输送兵力。”
因曾在“七杀”体内潜伏许久,沈星河很清楚,沈若水并没有说谎。
摇光闻言顿时忧心忡忡,“这么说来,那些人岂不是凶多吉少?”
柳狂澜沉吟,“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尚早。那些主动踏进黑雾的人暂且不论,但我剑宗失踪弟子的事,却是需要去追查清楚才行。”
“师尊,我去查吧。”摇光当即请命。
沈星河却忽然截过话头,“柳前辈,如果您信得过我,暂时便不要派摇光师兄或其他弟子去查这件事。”
话音一落,屋内众人立时看向沈星河。
沈星河顿了顿,这才蹙眉说道,“实不相瞒,我有一位出窍后期的长辈近日也在十万大山边沿失去踪迹,我和师尊这个时间过来,也正是想向柳前辈辞行,去寻我那位失联的长辈。”
眼底闪过一抹惊讶,柳狂澜立刻便明白为何沈星河阻止摇光去查这件事,毕竟摇光如今也才出窍中期,若贸然前去探查,极有可能也会变成下一个失踪之人。
一直神色平静的沈若水听后却难得拧起眉头,神色凝重问道,“沈小友与仙尊可是要去魔域?”
沈星河点头,“若十万大山边沿寻不到我那位长辈,我和师尊确实打算去魔域看看。”
沈若水抿唇,剪水双瞳深处不禁透出几分担忧,“宇文珏一直对沈小友虎视眈眈,沈小友此去,与自投罗网无异。”
虽然早看出沈若水对他有种长辈看晚辈的关切,但此刻听到这番话,沈星河还是难免惊讶。
虽然惊讶,沈星河却并不讨厌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当即扯了扯唇角,扬起指尖放出一簇青鸾圣火,对沈若水眨了眨眼,“沈前辈难道忘了,我可是有对付宇文珏的克星。”
看到那跃动在沈星河白皙指尖的深青色火焰,沈若水立刻想起之前被这青色火焰焚烧殆尽的鬼槐枝条,神色微松。
沈星河见状又道,“还有,我如今也是化神,就算与宇文珏正面对上,鹿死谁手亦未可知。”
沈若水眼中的担忧又褪去几分。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脑袋一歪靠在师尊手臂上,沈星河晃了晃攥着师尊雪白衣袖的手,对沈若水和柳狂澜微微一笑,“我师尊可是合体期!有我师尊在,十个宇文珏来也不够我师尊打的!”
柳狂澜闻言顿时一脸牙疼,没好气地对那忽而又黏在一起的师徒二人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沈若水则微微怔了下,目光在沈星河手中那抹如云的衣袖上停留半晌,又顺着那衣袖一路向上,恰好看到云舒月正神色温和轻抚沈星河头顶,眼中宠溺之色不掩分毫。
若非亲眼所见,谁能想到冰姿玉骨冷清至极的望舒仙尊,竟也会有这样温柔的神色?
沈若水忽然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望舒仙尊时的情景。
彼时因沈星河险些被太一宗长老所伤,望舒仙尊险些一剑取了那长老性命。
那长老是宇文珏一派的中坚力量,隐于暗处的宇文珏当即激活主仆契约,强制沈若水出面为那长老挡下望舒仙尊的剑锋。
那时沈若水曾遥遥与望舒仙尊有过短暂的对视。
但就是那么遥遥一眼,却让沈若水如坠冰窟。
至今沈若水都难以忘记望舒仙尊那时的目光,那种通透无情到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虚妄与不堪的目光,让沈若水从肉体到灵魂都无法自控地微微战栗。
那时沈若水便清楚地意识到,即便他与望舒仙尊皆为化神,两者之间的差距却若萤火与日月,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望舒仙尊也给沈若水留下了实力莫测,冷若冰霜的强烈印象。
之前沈若水求助于望舒仙尊时,这位给他的印象也依旧如此。
直到他第一次看到沈星河与望舒仙尊坐在一处,沈若水才第一次看到望舒仙尊截然不同,春风化雨的另一面。
那是只有且只对沈星河才会展现的一面。
说真的,这一刻,沈若水竟有些羡慕沈星河,羡慕他有这样一位实力强大又真心实意待他好的师尊。
至于沈若水曾经那位师尊,说是不共戴天也不为过。
想到师尊,过去那些不堪的记忆不受控制地袭上沈若水脑海,让他有短暂的失神。
发觉沈若水在走神,沈星河当即传音给柳狂澜,【柳前辈,我与师尊今晚便走。】
【走之前,我们打算先一步对沈卓动手。】
柳狂澜闻言顿时一噎,毕竟对沈卓动手这件事牵连甚广,原本他还打算待过几天准备充分些再一举拿下沈卓。
但一想到沈卓那厮曾用诛仙灭魔阵毁了望月峰,更企图置小星河和云舒月于死地,柳狂澜便又理解了沈星河为何这么急着动手。
若不能手刃沈卓,想来以小星河的性格,大概会耿耿于怀很久,甚至影响其道心。
所以,虽然理智上清楚这件事善后会有些麻烦,行动上柳狂澜还是对沈星河和云舒月的决定表示支持,【去吧,后面的事我会解决。】
沈星河当即决定动身。
见他起身,沈若水蓦然回神,连忙说道,“沈小友,仙尊,不知我可否与二位同行?”
沈星河:……
柳狂澜:?
沈若水难道也与沈卓有仇?
听到这两人的心音,云舒月知道他们想岔了,抬眸问沈若水,“你要随我和星儿同去?”
沈若水挺直脊背,神色认真,“是。”
“不行!”柳狂澜忽然打断沈若水的话,对沈若水道,“以你现在的身体情况,恐怕一踏出剑宗的护山大阵便会被主仆契约反噬,能不能走出荡剑山都未可知!”
沈星河意外地看了眼柳狂澜。
别说是他,就连沈若水也没想到柳狂澜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苍白如雪的脸上难得绽开一丝笑意,沈若水眉眼带笑地看着柳狂澜,轻声道谢,“多谢剑尊如此关怀……其实一开始我还以为您阻止我,是因为我是剑宗的俘虏。”
柳狂澜凝眉。
其实在坐几人都很清楚,沈若水并不是被剑宗所俘,而是主动求助于云舒月才得以暂时摆脱宇文珏的控制,留在万剑宗。
而通过这些时日与沈若水的相处,柳狂澜对此人也算了解,又自花自栖处得知沈若水的遭遇和身体情况,难免会对同为化神却身不由己的沈若水生出几分同情和惋惜。
至于沈若水幽冥鬼域二把手的身份,心中自有一杆称的柳狂澜并不喜欢迁怒于人,既知晓沈若水万般不由人,自不会把幽冥鬼域的账算在他身上。
如今听沈若水这么说,柳狂澜当即正了脸色,“沈若水,我先前说那些并非危言耸听,一旦你踏出剑宗地界,身体只会每况愈下,倒不如好好在剑宗将养一段时日,等花自栖找到为你续命的方法。”
续命的方法……
乍一听到这几个字,哪怕早已心如死灰,沈若水眼中还是漾起短暂的波澜。
但他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轻声说道,“我的身体究竟如何,我其实很清楚。这些日子给您和花道友添了许多麻烦,沈若水感激不尽,无以为报。”
说着,他倾身郑重对柳狂澜施了一礼。
柳狂澜沉默地看着他,已然明白沈若水的决定。
似乎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结,沈若水很快又道,“这次的事,目前虽还扑朔迷离,但我其实有些怀疑,此事或许与宇文珏有关。”
“怎么说?”沈星河问道。
沈若水:“这些年我虽一直受控于宇文珏,对他究竟想做什么却并不了解。但宇文珏生性贪婪,这些年一直对与戎狄、七杀三分魔域的境况并不满意。”
“如今戎狄、七杀尽皆陨落,宇文珏于魔域再无敌手,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当然,也不排除其他可能。”
“不过我想,若众人失踪之事果真与宇文珏有关,有我这个熟悉宇文珏的人在,多少能给沈小友和仙尊帮上些忙吧。”
这话的真实性其实有待考究,因为以沈若水如今的身体状况,别说动用灵力,怕是连赶路都十分费力。
但在坐几人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阻止他的话,尤其是沈星河。
在沈若水温柔却无波的眼底,他清楚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决绝之色。
沈星河很清楚那意味着什么。
柳狂澜也再未阻止沈若水,这件事便就这么定了下来。
不过在出发前,沈星河和云舒月还要去解决沈卓。
这件事却是不好让沈若水知晓了。
还有那个果真在问剑峰山脚住下的明昭……
“沈前辈,明昭今日求见柳前辈不得,如今已在问剑峰山脚处住下了,”沈星河试探地问了下沈若水,“出发前我和师尊还要做些准备,您可要见见那明昭?”
顺便帮忙试探一下那明昭究竟有何目的。
这话沈星河虽然没说,通透如沈若水却还是闻弦音而知雅意。
再有,这段时间明昭因想见他反复纠缠摇光数次,这次又闹到了柳狂澜这里,这让沈若水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当年虽与明昭相处时间不长,但对于明昭的性格,沈若水其实十分了解,所以他大致明白,明昭想见他,应该确实没什么坏心思。
不过这中间到底隔了数百年,人心易变,再这么一想,对于明昭如此执着见他的原因,沈若水一时竟也不那么确定了。
因为此,沉吟片刻后,沈若水终于答应见明昭一面。
沈若水如今灵力枯竭,几乎没有自保的能力,沈星河直接搞了个小青鸾分身随他一同去见明昭,以防万一。
当然,除保护沈若水外,这其中也有监视的意味,不过沈若水并不在意,只包容地笑纳了沈星河的好意——
若沈星河真因为这短暂的几次接触便彻底信了他这个魔道中人,沈若水反而会担心这孩子对人没有防备之心。
现在这样便很好。
沈若水很快去了准备见明昭的房间。
沈星河和云舒月也与柳狂澜打了个招呼,径直找沈卓算账去了。
待他们都离开,原本热闹的房间立时安静下来,只余摇光和柳狂澜二人。
柳狂澜一早就注意到摇光十分沉默,此时见他脸上又露出熟悉的神色,当即揉了揉摇光的脑袋,笑着问摇光,“怎么,又难受了?”
摇光缓缓握紧腰间长剑,神色低落道,“师尊,若我足够强,这次是否便可与沈师弟、云前辈同去了?”
柳狂澜静静看着他,并没有说些冠冕堂皇安慰他的话,只直截了当道,“是。”
“若你是化神,这次我便不会有任何顾虑,直接派你去查这件事。”
摇光顿时更蔫了。
但他很快又重新振作起来,认真看向柳狂澜,“其实我知道,沈师弟不让我去,是为了保护我。”
不然以他如今的实力,去了没准也是送菜,反而还得累沈师弟和云前辈保护他。
这种憋屈又无力的感觉,简直和当年沈师弟为保护他而主动疏远他时一模一样。
所以果然,还是得变得更强才行!
摇光十分擅长自我开解,只片刻便重新支棱了起来。
柳狂澜最欣赏摇光身上这股韧性,见状立刻对摇光道,“阿月和你沈师弟去对沈卓动手了。”
摇光:……
用几息反应了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后,摇光整个人险些裂开。
“怎么这么快?!”
“是了!沈师弟和云前辈准备走了,提前动手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那师尊我是不是现在就得去准备起来了?!太一宗那些家伙我也得让人好好看住才行!”
“嗯嗯嗯,”柳狂澜连连点头,对摇光道,“快去吧。”
摇光立时一溜烟跑走了,根本再顾不得纠结之前那点情绪。
太一宗到底是如今崇光界盛名在外的一流宗门,所以虽然沈卓此行完全是不请自来,之前在剑宗与魔道的战争中更是作壁上观,丝毫没有帮助万剑宗的迹象,剑宗明面上却还是对太一宗以礼相待,单独空了个山头给太一宗一行居住。
太一宗作风奢华,即便是夜里,整座山头依旧灯火通明,与朴素的剑宗弟子截然不同。
因为此,沈星河和云舒月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太一宗客居的山头。
沈卓如今已是化神,同为化神的沈星河若贸然探查,十分有可能会被对方发现。
但云舒月不同。
云端之上,合体期大能的神识悄无声息笼住太一宗的客居之所,在那之后,沈星河才放出神识,在师尊神识的保护下光明正大寻找沈卓究竟在何处。
沈卓的位置很好找,他如今毕竟是一宗之主,住的自然是最宽敞也最奢华的房室。
神识扫到沈卓时,沈星河听到正有弟子把明昭已在问剑峰山脚下安置完毕的事汇报给沈卓。
沈卓听完,竟然也没生气,甚至还让弟子给明昭精心布置临时的居所,务必让明昭住得舒心才好。
看起来,倒真还像是个完美的道侣。
然而透过小青鸾分身,沈星河却看到已见到沈若水的明昭早哭成了泪人儿,一边紧抓着沈若水的衣袖,一边说自己过得不好,求沈若水带他走。
虽不知道明昭所言是否属实,但沈星河深知沈卓此人最擅隐忍,心机深沉,因此即便沈卓此刻看上去温文尔雅,风度翩翩,但只要一忆起被诛仙灭魔阵毁灭殆尽的望月峰,想到这人曾企图置师尊于死地,沈星河心中便充满了凶戾的恨意。
沈星河并不清楚沈卓对师尊的杀意来自何处,明明这辈子沈卓与师尊几乎没有任何交集,连师徒之名都没有,早与上一世截然不同,沈星河也从未给过沈卓靠近师尊的机会,沈卓却依旧想杀害师尊,甚至想让师尊魂飞魄散。
还有上一世。
在那几个狗东西尚未露出爪牙,欺师灭祖之前,在那几人中,沈星河其实与性情最温和的沈卓相处最多,关系也最为融洽。
后来……后来的事,沈星河竟有些记不清了。
只记得再见到那几个曾经的师兄时,自己已成了残魂,被师尊蕴养在神魂中。
而那几个狗东西也都变得陌生至极,面目全非,竟对一直待他们很好的师尊……起了觊觎犯上之心。
眼前似乎又看到师尊白衣染血被狗东西们恣意凌辱的凄惨画面,沈星河红如鸽血的眼底不禁越发暗沉,满心凶戾几乎要冲破身体,右手腕上代表孽缘的黑线球蠢蠢欲动,拧成疙瘩的眉心也有一缕黑气若隐若现。
发觉沈星河眉心那抹黑气,云舒月微微蹙眉,指尖在沈星河眉间轻轻一点,低唤了沈星河一声,“星儿。”
蠢动的黑线球瞬间蛰伏,满心的恶念与杀意也刹那被那一指戳破,沈星河闭了闭眼睛,听着自己仍“扑通扑通”激烈跃动的心跳,轻抚上自己眉心,多少清楚自己的情况有些不对。
沈星河一直清楚自己的情绪十分容易受那几个狗东西影响,但像这次这样,即便被师尊净化压制也还是心有余悸的情况,还是第一次。
就在刚刚,在师尊点醒他之前,沈星河满脑子都被“杀了他!杀了他!”这样的念头填满了,几乎失去理智。
若师尊没有及时点醒他,沈星河也不知自己会变成何种模样。
明明以前还能控制住的。
【君伏,我刚才怎么了?】
他忍不住问君伏,并不敢问师尊。
君伏却一阵沉默,也不知是否在斟酌该如何说。
沈星河揉了揉额角,缓缓道出自己的猜测,【我难不成是要入……】
“星儿,天魔之火你炼化得如何了?”耳畔忽然传来师尊的询问。
沈星河闻言怔了下,立刻想到了什么,于指尖放出一簇漆黑的火焰给师尊看,“师尊,天魔之火我尚未炼化完全,估计还要一段时日才行。”
云舒月垂眸看着那颜色不详的火焰,复又望进沈星河略显不安的红眸中,温声说道,“天魔之火为世间至邪至恶之火,是此世一切恶念的凝结,稍有不慎便会被其影响乃至反噬。”
“你炼化它时,定要小心。”
沈星河怔怔看着师尊,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片刻前的不对劲,极有可能是受天魔之火影响。
这个结论,让沈星河不由自主松了一口气。
【什么啊……原来我并不是要入魔啊……】
把他这呓语般的心音听在耳中,云舒月和君伏都一阵沉默。
天魔之火虽为世间至邪至恶之火,但对心境没有破绽的人来说,它的危害其实很有限。
但对于重生而来,看似无坚不摧实际心境早已千疮百孔的沈星河来说,天魔之火的存在也不知是福是祸。
但天魔之火早已融于沈星河血脉,如今已把它炼制大半的沈星河也早已是这天魔之火的主人,即便是云舒月也不可能在不伤到沈星河的情况下,强行把天魔之火自沈星河身上剥离出来。
再有,天魔之火也确实是崇光界屈指可数的顶级火系灵宝,若能完全掌控,对沈星河其实大有裨益。
【如此一来,今后你我还要多看着星儿些才好。】
最后,云舒月如此对君伏道。
半晌后,君伏才沉沉应了一声。
杀沈卓的过程比沈星河预计得要顺利许多。
其实若没有夜枭叔叔失联的事,沈星河原本是打算不借助任何外力,亲自把沈卓斩于刀下的。
只不过他与沈卓同为化神,真打起来恐怕会费上许多时日,而沈星河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所以,虽然心有不甘,但最终,沈星河还是任由师尊覆住自己握刀的手,与自己一同挥出了那一刀。
刀锋落下前,云舒月对沈星河道,“星儿,用天魔之火覆住此刀。”
沈星河微微睁大眼睛,转瞬便想明白师尊的意思,立刻用天魔之火点燃绝欲刀。
全崇光界都知道,天魔之火乃是魔主七杀的本命灵火,唯天魔方能掌控,而七杀的修罗刀与天魔之火同样有名。
虽然此前崇光界早已疯传七杀戎狄早已陨落于战争中,但七杀的尸身却一直没有人寻到。
所以真说起来,这世上其实唯有沈星河、云舒月以及柳狂澜才知晓七杀是真的已经死得不能再死。
沈卓勾结魔道一事已经板上钉钉,只待万剑宗放出证据便可把此人永远钉在耻辱柱上。
而倘若沈卓此时死于天魔之火,众人也只会认为他是被尚未陨落的七杀打击报复,根本不可能想到其他可能。
就算有,飞羽集和剑宗也会让所有人只看到这个结果。
沈星河师徒和万剑宗则不会受到任何影响,身为沈卓勾结魔道受害者的万剑宗,也不会因此事而受到任何指责。
转瞬想明白这些后,沈星河简直对师尊的机智叹为观止。
手背上很快传来温暖却坚定的力度,带沈星河干净利落地斩下一刀。
合体期大能与化神之间的差距,在那无声无息却又动如雷霆的一刀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只眨眼的功夫,云端之下正端坐于高座的沈卓便被森寒刀气破除一切防御,闪电般撕裂胸膛,心脏被绞得粉碎。他整个人也被漆黑的火焰所包裹焚烧,连一丝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尚未离去的太一宗弟子。
那弟子似乎吓傻了,在被火焰包裹的沈卓求救似的向他伸出手时,忽地惨叫一声,而后屁滚尿流地跑了出去大声呼救。
原本安静的山头瞬间喧嚣起来,灯火一盏盏点亮,复又向整个荡剑山蔓延。
云端之上,沈星河安静地看着在天魔之火中逐渐萎缩坍塌直至变成飞灰的沈卓,忽而轻声问云舒月,“师尊,他是真的死了吗?”
这并不是沈星河第一次问这个问题。
在丹阳秘境的地下暗河杀泉弦时,在十万大山绞碎容烬的魂魄时,沈星河都问过云舒月或君伏相同的问题。
就好像,永远对这些人是否真的死亡抱有不安和怀疑。
但云舒月很清楚,这并不是沈星河在疑神疑鬼,而是,这些被沈星河称作狗东西的家伙们,确实十分狡猾。
目光在沈星河手腕上那团漆黑的孽缘线上轻扫而过,云舒月很快发现,其中一根粗壮的黑线正以极快的速度消减暗淡,却并未完全消失,而是仍旧以那样薄雾般的姿态存留了下来。
淬雪银眸微沉,云舒月却并未把真相告知沈星河,只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道,“或许吧。”
师尊从不做没把握的事,也从不说不确定的话。
从师尊难得模棱两可的话中,沈星河不难听出对于沈卓是否真的魂飞魄散,师尊也不是很确定。
沈星河竟也没觉得太意外。
他又垂眸看向云端之下,片刻前,在那里,他曾亲眼看到沈卓死于天魔之火。
无论沈卓是否留有后手,那一刀和天魔之火都绝对会让他元气大伤,甚至就此陨落也不是不可能。
想通这些后,沈星河也不打算继续在此纠缠,接下来就是剑宗和柳前辈的事了。
有他给柳前辈的那些证据,相信柳前辈这次能从太一宗狠狠捞上一笔回来。
沈星河和云舒月去找沈若水时,沈若水已结束了与明昭的会面。
因之前全部心神都在沈卓那边,直到收回沈若水这边的小青鸾分身,沈星河才迅速扫了一遍沈若水和明昭会面时都说了什么。
其实这两人见面的时间并不长,沈若水也没说两句话,大多是明昭在说。
说对沈若水的担忧,说他们从前在太一宗的回忆,说这些年他被迫成为沈卓的道侣,说他这些年其实一直很惦念和担心沈若水……说他想跟在沈若水身边,想让沈若水留下他,或者带他走。
这场单方面的会面,结束于沈若水的手刀。
在分身的记忆中看到沈若水干脆利落批晕明昭时,沈星河还有些惊讶。
不过再一想沈若水好歹是化神大能,即便如今轻易不能动用灵力,却也不是明昭一个元婴期能抵御得了的。
查看一遍小青鸾的记忆后,沈星河发现这两人的对话并没有什么异常,确实就只是叙旧,因此很快便略过此事。
向柳狂澜和摇光辞行后,沈星河、云舒月以及沈若水当即离开万剑宗,前往十万大山与魔域边界。
第117章 崖下
因沈若水身负宇文珏的主仆契约, 又身中丝丝入骨之毒,踏出万剑宗护山大阵后,沈星河总忍不住看他, 担忧他的情况。
发觉沈星河隐晦的关切目光,沈若水抚了抚腕上坠着的透明水晶, 温和地笑了笑,“沈小友不必担忧,仙尊所赠这枚水晶功效显著,宇文珏一时半刻还不能奈我何。”
沈星河看了看那水晶。
据说那水晶正是之前师尊封印沈若水, 把他存于其中交于柳前辈保管那颗。
他们出发前,师尊又把那水晶赠与沈若水防身, 能暂时切断沈若水身上的主仆契约, 屏蔽宇文珏对沈若水的感知。
虽然如此,但只要一想到沈若水体内满布的鬼槐枝条, 沈星河便忍不住担心,也不知道这水晶的作用能持续多久。
云舒月为合体期大能, 沈星河如今也已是化神, 皆能日行千里, 即便身边带着几乎不能动用灵力的沈若水, 一行三人的速度也并不慢,不到午夜便抵达十万大山边沿。
因近日于此处失踪者众多,万剑宗已吩咐留守弟子暂时远离, 其他中小宗门世家及散修也不敢再贸然来此地探查, 倒是省了沈星河三人许多麻烦。
落地后, 沈星河很快拿出夜枭叔叔的黑翎羽, 再次施展寻人术法, 神识也自此地浩荡铺开, 地毯式搜索夜枭叔叔的踪迹。
与此同时,云舒月也展开神识,帮忙寻找夜枭。
半晌后,沈星河失望地收回神识,看向师尊。
在看到师尊也对他缓缓摇头后,沈星河眼中暗了暗,忽地看向不远处的悬崖——
那是一片嶙峋陡峭延绵不知尽头的悬崖,悬崖之外皆被漆黑浓云所覆,仿佛亘古之前被巨人劈开,自此分隔阴阳两界。
即便沈星河如今已是化神大能,仍无法看清那浓云中有什么,探入其中的灵力也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
沈星河的心沉了沉,连他都对这黑云束手无策,也不知夜枭叔叔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正忧心忡忡时,沈星河的手臂忽然被什么轻轻碰了碰。
他扭头一看,这才看到“蝉不知雪”不知从哪挖了一块黑漆漆的石头回来。在那石缝中央,一株细弱小草正艰难扎根于其中。
沈星河:?
他疑惑地抬头看向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