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看那些摆得满满当当的饭桌上,哪有什么饭菜酒水,竟全是些白骨和腐烂的皮囊。
掌心中黑翎羽又开始原地打转,沈星河倒是并未因眼前的场景生出丝毫恐惧,只心头乱糟糟的,一时也摸不清这黑翎羽究竟出了什么问题,明明这场中连一个活人都没有,更没有夜枭叔叔……
“三位客人可是找不到位置?请随我来。”
之前那勉强还能看出人样的管家忽然又冒了出来,把沈星河三人引至靠门的桌边坐下,而后吩咐侍女给沈星河三人上了酒菜。
沈星河摩挲着面前的酒杯,只见那杯中空无一物,只有一根极细的黑线覆在杯壁,乍一看竟像是根头发。
沈星河皱了皱眉,把那肮脏的酒杯推了回去,正想问问师尊这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见身侧的沈若水正举杯往嘴边送。
“沈前辈!”一把打掉沈若水手中的酒杯,沈星河正想问沈若水怎么喝空杯,就见沈若水一边拿出帕子在腿上擦拭,一边低声问沈星河,“沈小友,这酒水可是有何异常?”
一股凉意猛地窜上脑后,沈星河立时传音给身旁的师尊,【师尊,沈前辈这是看到幻觉了?】
云舒月:【不错。】
沈星河心头顿时沉甸甸的,即使沈若水如今沉疴难愈,但他到底有化神的底子在,竟也神不知鬼不觉地中招了。
这么说来,那幕后之人的修为果真在化神之上吗?
戎狄七杀已死,放眼如今的魔域,唯一能有如此修为的,也就只有宇文珏了吧?
但宇文珏明明也是化神,为何能做到这种程度?
还是说这一切背后另有其人?
还有夜枭叔叔,黑翎羽为何会在此处反复打转?明明这里丝毫没有夜枭叔叔的踪迹。
听到沈星河混乱的心音,云舒月微微抬眸,熙熙攘攘的大厅瞬间寂静,原本在沈若水眼中富丽堂皇的宴客厅刹那变得破败不堪,衣着华丽推杯换盏的人们也成了一堆零落的白骨腐肉。
再一看眼前的桌案上,哪还有什么珍馐美馔?就连刚刚被打湿的衣衫都干爽异常,显然从未被酒水淋湿过。
虽然早就察觉这座府邸有所异常,但乍一被破开幻觉,看到这肮脏腐朽的一切,沈若水的脸色还是越发苍白了。
他也看到了沈星河面前酒杯中那根细如发丝的黑线。
失却血色的唇瞬间紧绷,沈若水定定看着那杯中的黑线,倏然攥紧掌心,“……是宇文珏!”
沈若水的语气太过笃定。
顺着他的视线, 沈星河倏地看向杯中那条细若发丝的黑线,忽然反应过来,那应该就是沈若水曾给他看过的鬼槐枝条!
手中瞬间窜出一小簇青鸾圣火, 沈星河立时把其投入面前的杯中。
只见那原本仿若死物的黑线在被青鸾圣火灼烧到时骤然惊跳起来,猛地向沈星河扑来。
然而还不待它跳出杯口, 便被那深青的火焰焚毁殆尽。
耳中似乎听到一声又尖又细的咆哮,手中的黑翎羽也刹那蜷缩起来。沈星河心中一惊,正想查看黑翎羽的情况,脚下的大地却猛地摇晃起来。
“轰——!”
大地一霎四分五裂, 无数粗壮的黑色荆棘眨眼自地底喷薄而出,仿若发疯的玄蛇飞天狂舞。
它们似乎被什么激怒了, 一边尖啸一边狂乱地生长, 肆无忌惮破坏着眼前的一切。
宴客厅、城主府乃至整个墉城在那一刹分崩离析,被那玄蛇般的黑色荆棘寸寸侵占撕裂。
但即使如此, 那些荆棘仍愤怒异常。
它们倏地把尖锐的根系指向早已第一时间飞到半空的沈星河,闪电般向沈星河袭去。
身为化神修者, 早在这黑荆棘窜出来的第一时间, 沈星河便立刻拉着师尊瞬移至半空, 并没有让自己和师尊受到一丝伤害。
但他的神色却并不轻松, 因为事发时他全部心神都放在了师尊身上,并未第一时间关注沈若水。
而现在,眼下的一整座城池都被那黑荆棘所覆, 哪里还有沈若水的身影?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沈若水那句“若有意外, 不必寻我”。
虽然早知道沈若水此行早有觉悟, 但如此突然失去对方的踪迹, 还是让沈星河一瞬心焦。
“师尊, 您还能察觉到沈前辈的气息吗?”
发现沈若水失踪的第一时间, 沈星河便尝试感知过沈若水的气息,结果却一无所获。
那些狂乱的黑色荆棘几乎屏蔽了沈星河所有感知,可见其修为并不在沈星河之下,至少已有化神中期。
再一想到沈若水此前刚无比笃定提过宇文珏之名,沈星河并不难确定那黑荆棘定与宇文珏有关!
沈若水身负宇文珏的主仆契约,此前全靠师尊所赠那枚水晶抵御宇文珏的控制。
他之前自请入剑宗的行为对宇文珏来说,无疑是赤裸裸的背叛。若他果真落到宇文珏手中,沈星河简直不敢想沈若水会遭遇什么。
虽知晓沈星河十分担心沈若水,但对于第一时间被那些黑色荆棘卷走的沈若水,即便是云舒月,目前也并不能做什么。
如此倒并非是因为他也对那些黑荆棘束手无策,而是片刻前,云舒月其实曾亲眼看到沈若水被黑荆棘带走的全过程。
那时沈若水并没有挣扎。
非但没有挣扎,沈若水那时的神情甚至堪称平静,没有一丝意外,只有终于等到这一刻的释然。
他那时也在看着云舒月,在黑荆棘的紧缚中对云舒月微微摇了摇头。
他虽然来不及发出声音,云舒月却听到了他的心音。
沈若水在说——
“不必救我。”
那的确是一个早已心存死志的人。
但在死前,沈若水明显还有必须要完成的事去做。
于情于理,云舒月都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他。
但这些,云舒月并不能告诉沈星河,不然沈星河定会很难过。
所以,面对沈星河的问题,云舒月只能给出否定的答案。
见师尊也寻不到沈若水,沈星河心中一惊,对那覆满脚下大地的黑荆棘顿时更加忌惮——
师尊如今已是合体期,若这些黑荆棘连合体期大能的感知都能扰乱,那宇文珏如今的修为究竟高深到了何种程度?
神色凝重思考这些时,那些一直无法攻击到沈星河的黑荆棘彻底发了疯。
它们迅速集结缠绕,虬枝盘曲成一群遮天蔽日的黢黑大鸟。
那些大鸟各个鬼气森森,面若魍魉,对沈星河虎视眈眈,口中不停有黑绿的涎水滴落。
沈星河顿时倒抽了一口气,因为那些鬼鸟竟然个个都有化神修为!
即便沈星河如今已是化神,乍一看到这么多化神境的怪物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但沈星河并没有退缩。
虽然没有退缩,但他还提前对云舒月道,“师尊,先让我来吧。”
“若回头我力有不逮,还望师尊救我。”
这话沈星河从前也说过,在他对战七杀前。
但那时他只是为了转移话题,并非真认为自己会落败于七杀,所以后来即便在与七杀的对战中九死一生,沈星河却从未真正向云舒月求救过。
这次却截然不同。
面对七杀一个化神和面对一群化神怪物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即便沈星河此前已有对战甚至击败七杀的经验,此时也完全不敢托大。
知晓沈星河是真的在向自己求助,云舒月当即抚了抚他的脑袋,温声说道,“去吧,为师会看着你。”
沈星河忐忑的心便立时安定下来,手中刹那现出火红的“绝欲”长刀,向那蓄势待发的鬼鸟群杀去。
之前沈星河便注意到,那鬼气森然的鸟群只一味锁定自己攻击,对于光明正大立于自己身畔的师尊,它们则似乎十分忌惮。
对此沈星河并不意外,因为师尊本就是世间一切肮脏阴邪之物的克星,不久前师尊更是以一己之力净化了整个丹阳秘境。
如此,他倒是暂时不用担心师尊的安危。
掌中源自夜枭叔叔的黑翎羽仍在不停转动,向着那些由黑荆棘结成的鬼鸟。
结合之前黑翎羽的异常,若不是寻人术法出了问题,那么原因……便只可能有一个。
沈星河却并不想相信。
深青火焰无风自燃,刹那覆满火红长刀,又顺着那长刀燃满沈星河全身。既知晓净化之力是那些鬼鸟的克星,沈星河自然蛇打七寸。
那鬼鸟数量虽多,但沈星河的目的并不是战胜它们。
周身燃满同样具有净化之力的青鸾圣火,沈星河眨眼便现身于一只狰狞的鬼鸟背上,猛斩下其一羽。
在那之后,沈星河并未理会骤然疯狂的鬼鸟群,只站在半空,用青鸾圣火构建出保护自己的防御结界,而后研究起那一扇被自己斩落的鬼鸟羽翼。
那鬼鸟本就是由黑荆棘构成,被沈星河斩落后,立刻碎裂成数百块漆黑的枝条。
因已确定这黑荆棘与宇文珏有关,沈星河并没有贸然触碰它们,只暂时把它们困在一个普通的结界中。
但即便如此,那些残乱的荆条仍蠢蠢欲动,牢牢攀附在透明的界壁之上。
只片刻,那结界的厚度便削减了许多。
——简直与沈若水曾给他看过的鬼槐枝条一模一样。
沈星河也确定,这些荆棘的气息,确实与曾看过的鬼槐枝条系出同源。
青蓝的羽睫微颤,沈星河又看向掌中的黑翎羽。
那是夜枭叔叔用自身尾羽炼制的本命法宝,只会在寻到夜枭叔叔本人时才会有反应。
但现在,那尾羽正向着围困黑荆条的方向微微发力,似是寻到了主人。
若非沈星河一直紧捏着那黑翎羽,它怕不是早就贴到了那结界上。
相同的反应,在遇到那早已死去的城主府管家,遇到那些腐朽的宾客和铺天盖地的黑荆棘、鬼鸟时,都曾出现过。
沈星河从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但这一刻,他竟有些不敢往下想,不敢想黑翎羽为何会这样。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逃避。
青鸾圣火瞬间包裹住结界中那些蠢蠢欲动的黑荆棘,那些黑荆棘显然也意识到了危险,发疯般向火焰外逃离,一刹爆发出的森寒鬼气和化神之力令沈星河微微一窒,沈星河却面不改色,只发狠地加大了青鸾火的输出。
青鸾圣火天克世间阴诡之物,那黑荆棘似乎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件事,竟没有再挣扎,很快便在火中灰飞烟灭。
黑荆棘消失后,沈星河却并没有撤去其外的结界,而是攥着黑翎羽,伸手探入结界中。
一探入那刚刚焚尽黑荆棘的结界,空无一物的结界中立时有细微的无形之物缓缓靠近黑翎羽,轻轻附着于其上。
那无形之物明明没有任何重量,沈星河的手却像是被万钧之力重击,控制不住地狠狠颤抖起来。
那是……夜枭叔叔魂魄的气息!
双眼霎时一片模糊,即使早已做过最坏的准备,但这一刻,沈星河还是心中大恸,整个人都瑟瑟战栗起来。
“夜……夜枭叔叔……”
他断断续续唤着夜枭的名字,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争先恐后夺眶而出。
无数与夜枭叔叔相关的画面一幅幅从眼前掠过,一瞬是夜枭叔叔前世为帮他复仇魂飞魄散,一瞬又是夜枭叔叔今生鬓边霜雪般的白发。
沈星河从前其实想过,此生夜枭叔叔或许会比他先走一步,因为修行一途总有瓶颈,夜枭叔叔若无法突破出窍修至化神,他们所能相处的时间或许只余不足两百年。
他也一直知道修真一途孤独而漫长,几乎没有谁能永远陪在谁身边,无论亲人、友人抑或爱人,最终都免不了分离,除非大家能一同飞升成仙。
但飞升在如今的崇光界与天方夜谭无异,除师尊外,沈星河连自己飞升这件事都不曾想过。
所以,所以他是真的早做好了会与师尊以外的任何人分别的准备,包括夜枭叔叔。
但时至今日,沈星河才知道,原来所谓的早有准备,不过是自欺欺人!即使重生一世,他果然也还是无法对重要之人的逝去无动于衷,视作平常。更何况夜枭叔叔这并非大限及至自然兵解消亡,而是横死在这魔域!他甚至连完整的魂魄都没能留下!
这一刻,沈星河整个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击穿了,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该如何反应,只能颤抖不止地捧着那牵引着夜枭叔叔一缕残魂的黑翎羽泪如雨下。
他虽并未痛哭出声,云舒月却清楚听到他哀鸣不已的心声。
身为本体为草木的修士,云舒月明明冷心冷情,极少有强烈的情绪波动,但在听到沈星河啜泣不止的心音时,云舒月的心还是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了,泛起一阵绵密的疼。
自云端而下把满脸泪水的沈星河抱进怀中,听着沈星河骤然猛烈的哭声,还有胸前刹那被泪水洇湿的滚烫,云舒月难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一边轻抚沈星河颤抖不已的脊背,一边强忍心中疼痛,努力思考该如何安慰怀中哭泣不已的孩子。
沈星河最近哭泣的次数比从前多了很多。
他明明是个很坚强的孩子,前世的遭遇都不曾让他这样痛哭,重生后云舒月反而不止一次看到他哭。
云舒月却从未觉得沈星河软弱,只觉得这世界对沈星河实在过于残忍,残忍到连一丝淡薄的温情都不肯给他留下。
“星儿,”虽然能理解夜枭的逝去定是给沈星河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但无论如何,云舒月都不希望这孩子如此难过,只能一边轻拍沈星河颤抖的后背,一边缓声说道,“星儿,若魂魄还在,夜枭便不算完全消逝。”
“不算……完全消逝?”云舒月怀中,已经哭蒙了的沈星河下意识重复着师尊的话,战栗不止的身体渐渐平息下来,而后忽然抬眸向云舒月看来。
“……师尊,您是想说……只要寻回夜枭叔叔的……魂魄,他便……有可能复活吗?”
红如鸽血的凤眸中满是泪水,眼周雪白的肌肤也都染上了一层颤巍巍的薄红,他的鼻头也哭红了,伤心又无助的模样看得云舒月心头微颤,忍不住用手帕给沈星河轻轻擦拭颊边湿漉漉的泪痕。
虽然很想给沈星河一个肯定的答案,但云舒月很清楚,一旦沈星河从打击中恢复清醒,一定能想明白这问题的答案。
所以,即便清楚看到沈星河眼中微薄的希冀,云舒月还是摇了摇头,只轻声说道,“星儿,复活乃禁忌之术,施术者往往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几乎不可能达成。”
沈星河仍睁着红红的眼睛看着他,知道师尊一定还有后话。
果然,在他执拗的目光下,云舒月终于又说道,“可若三魂六魄完整,神魂强大,便有再次转世投胎的可能。”
沈星河垂眸看着掌心那根附着有夜枭叔叔一丝残魂的黑翎羽,无声又落了一滴泪。
但他听明白了师尊的意思。
其实类似的事,沈星河自己也曾亲身经历过——
在上一世,魂魄残缺的他也曾被师尊蕴养在神魂中很长一段时间。
若非如此,以他一度虚弱到快要消散的神魂,根本不可能有重来一世的可能。
想明白这件事后,沈星河仍在偶尔颤抖的身体终于完全平息下来,红肿的双眸也再次变得清明。
小心翼翼把那黑翎羽收回空间,沈星河这才抬头对云舒月道,“师尊,我要把夜枭叔叔的魂魄都找回来。”
他虽然不哭了,云舒月心中的窒闷却并未缓解分毫,只在沈星河清醒却悲伤的目光中越发疼痛。
“为师陪你一起。”
几息后,他如此对沈星河道。
虽知晓还有寻回夜枭叔叔魂魄的可能, 沈星河心中却并未好受半分。
其实早在入墉城城主府,黑翎羽对那明显已是死人的管家有反应时,沈星河心中便已隐隐有所猜测。
后来在宴客厅黑翎羽又对那些已是腐肉的宾客有了反应, 还有之后的黑荆棘、鬼鸟……
若非寻人术法和黑翎羽出了问题,那么这一切异常便只证明一件事——夜枭叔叔的魂魄早已与那黑荆棘融为一体, 所以黑翎羽才会对被黑荆棘控制的管家、宾客以及鬼鸟产生反应。
之前沈星河是不敢往这方面想,但此刻附着在黑翎羽上的夜枭叔叔的残魂,却打破了他最后的希冀,容不得沈星河逃避。
湿漉漉的凤眸越发红了, 沈星河阖了阖眼,从师尊怀中退了出来, 转而看向那些因师尊和青鸾火只敢远观, 并不敢靠近的鬼鸟,满心恨意几乎要从眼中流淌出来。
“师尊, 我去了。”握紧殷红的“绝欲”长刀,沈星河低声对云舒月道。
云舒月并未阻止他, 手中无声现出冰蓝长剑“碎琼”, 轻轻应了一声。
知晓师尊会陪自己一起寻回夜枭叔叔的残魂, 沈星河感激地扯了扯嘴角, 终于义无反顾冲向漫天鸟群。
沈若水曾说过,宇文珏早已入了鬼道,也早已与他所蕴养的那棵鬼槐融于一体。
那鬼槐最擅吸食灵力血肉, 以此壮大自身。
但与修者的血肉相比, 鬼槐其实最喜吸食魂魄。
越是强大的魂魄, 越是能为宇文珏带来增益。
片刻前灼烧黑荆条时, 沈星河便已清楚感知到这漫天由黑荆棘结成的鬼鸟, 与宇文珏系出同源。
也就是说, 这些鬼鸟本身便是宇文珏身体的一部分。
自抵达魔域至今,这一路沈星河其实也有细细观察过沿途及墉城的情况,所以他很清楚,他目之所及之处早已没有任何活口,连草木都全数凋零,被吸干了生命力。
所以,沈星河怀疑,宇文珏或许已把整个魔域都当成自己的养料,吸干了全魔域生灵的血肉魂魄,包括夜枭叔叔和那些失踪的正道修士。
沈星河不知道宇文珏究竟是如何修炼的,那些被他吸食的魂魄又是否会被他一点点消化吸收掉,但很显然,在宇文珏体内,还有夜枭叔叔的魂魄存在。
而他现在要做的,便是尽可能多地斩落鬼鸟和黑荆棘,再从其中寻回更多夜枭叔叔的残魂。
大脑在极致的悲痛中越发冷静,想清楚这些后,沈星河的动作不禁越发狠戾,火红刀气纵横天地,苍青的圣火也自穹宇燃满坤灵。
那些鬼鸟个个都有化神修为,按说并不会被刚刚晋升化神的沈星河压制,但一来青鸾圣火天克鬼修,二来沈星河又是可跨级对战的刀修,再有,他身旁还有满身净化之力的合体期大能云舒月在,藏于他手串玉珠中同样具有净化之力的“思无邪”也全程护在沈星河周身,所以自对峙开始,战局便迅速呈现出一面倒的局势——
无论鬼鸟群和黑荆棘如何攻击沈星河,最后都会被“思无邪”的净化之力和青鸾圣火完美抵挡在沈星河周身几尺之外,哪怕有荆棘自极刁钻的角度伏击至沈星河身畔,还不及碰到沈星河衣角,便会被沈星河耳畔云舒月分身的净化之力迅速消解失去生机。
所以,虽此战看似对沈星河危机重重,实则却并未对他造成任何损伤。
沈星河却并不得意,因为他很清楚,这一切都是因为师尊在帮助和保护他。
说来惭愧,他此番重生明明是为了保护师尊,一直以来能为师尊做的却很少很少,反而三番两次劳师尊为他操劳。
有时沈星河甚至会因此生出几分自厌。
但很偶尔地,沈星河也会庆幸,庆幸师尊能顺利突破合体期,仍是这崇光界的第一人。
实力强横才能保护好自己,有尊严地活着。
与那点自我厌恶相比,沈星河更希望师尊能一直若高悬明月,山巅清雪,不被这正日渐沉沦的崇光界污染分毫。
冰蓝剑气横扫乾坤,点亮晦暗的长空,雪色衣袖无风自动,翩然若仙。距离沈星河不远处,云舒月也正用长剑“碎琼”收割漫天鬼鸟。
化神与合体期毕竟相差一整个大境界,因此即便那鬼鸟铺天盖地若洪流般不绝,云舒月斩杀它们的动作却依旧轻描淡写,闲庭信步般轻松。
但云舒月的心情却并不轻松,因为他清楚听到了沈星河的心音。
自此生初见沈星河那天起,云舒月便清楚这孩子对他有种近乎病态的保护欲。
尤其是在他每年灵力全失的那两月中,沈星河更是会竖起全身羽毛,竭尽全力保护他这个师尊。
整个人草木皆兵,视全世界为敌。
其实云舒月一直觉得,在保护他这件事上,沈星河已做得很好,他也曾亲自感谢和夸赞沈星河对他的保护,但这孩子还是会在被他这个师尊保护和帮助时,生出浓重的自厌,认为自己拖了云舒月后腿,满心焦灼颓丧。
云舒月却很清楚,沈星河能答应重来一世,已经燃尽毕生勇气。
有时候云舒月也会庆幸,庆幸沈星河忘记了前世许多事。
当初自君伏共享的记忆中看到沈星河前世的经历时,因尚是初见,对沈星河并无任何感情,云舒月只觉得这孩子前生太过多舛。
如今再看再忆,却每每都痛彻心扉。
光洁若雪的眉心因那疼痛微起峰峦,覆雪银眸下意识追着那身姿秀逸的绝色青年,在沈星河察觉前,云舒月不着痕迹转开目光,再次迎向漫天鬼鸟。
有云舒月这个浑身净化之力的合体期大能在,那漫天化神鬼鸟终是被他师徒二人一网打尽。
不但鬼鸟被全数斩落,原本覆满大地的黑荆棘也被沈星河用青鸾圣火和“思无邪”圈了起来,连地底都没有放过。
不过沈星河很清楚,这部分被留下的鬼鸟和黑荆棘都是被宇文珏放弃的炮灰,在沈星河未来得及圈起的地界,黑荆棘早已消失无踪。
沈星河却并没有继续去追那些逃逸的黑荆棘,而是在“思无邪”和“蝉不知雪”的帮助下,把所有斩落的鬼鸟和黑荆棘全数圈在一起,掏出灵石摆好聚灵阵开始烧。
青鸾圣火天克魍魉鬼气,对被鬼气污染的魂魄来说有净化之效。
在他净化那些鬼槐枝条时,云舒月也坐在他身边,运转灵力净化此处庞大的鬼气。
沈星河曾见过师尊以一己之力净化整个丹阳秘境的奇景,此时见师尊帮忙,心中越发感激。
云舒月加入后,净化黑荆棘的速度立时快了许多。
被净化的黑荆棘碎成齑粉后,那些被束缚于其中的魂魄便一点点逸散出来。
沈星河早已把黑翎羽置于结界边缘,但直到他和师尊把全部黑荆棘净化完毕,附着在黑翎羽上的魂丝也才多了不到五根,连夜枭叔叔的一魄都尚未凑齐。
沈星河心中一时沉甸甸的,有些失望,却多少对这样的情况有所预料——夜枭叔叔的魂魄到底在宇文珏那走了一遭,现在还能集到些残魂,对沈星河来说已是莫大的安慰。
而且,宇文珏那或许还有更多夜枭叔叔的残魂。
若杀了他,一定能搜集到更多夜枭叔叔的魂魄。
那么现在的当务之急,便是必须先寻到宇文珏才行。
沈星河举目看向远方,黑沉大地上,早已没有任何黑荆棘的影子,好似之前那些铺天盖地的荆条都是幻觉。
沈星河也不知道宇文珏是怕了还是另有阴谋在酝酿,反正无论如何,他与宇文珏定有一战。
头脑彻底冷静下来后,沈星河忽然想起在出发来魔域前,沈若水曾向他讨要过一簇青鸾圣火。
青鸾圣火乃沈星河本命灵火,按说无论相距多远,沈星河应该都能感知到那簇火焰的位置才对。
想到此,沈星河立刻沉下心来,双目微翕感知青鸾圣火的位置。
半晌后却一无所获。
沈星河顿时皱起眉头,不知沈若水是否已遭遇不测。
但他紧接着又想到了什么,连忙问云舒月,“师尊,您可能感知到您赠予沈前辈那枚水晶在哪里?”
云舒月立刻放开神识,片刻后说道,“仅能指出大致方向。”
沈星河精神一振,“那也够了!”
有方向就好,不过在出发前,还有另一件事需要解决——
净化掉所有鬼鸟和黑荆棘后,除却夜枭叔叔的残魂,沈星河还察觉到许多陌生的残魂。
这些残魂大多源自魔域的魔修,原本都是些恶贯满盈之辈,按理说即便魂飞魄散也与沈星河无关。
但即便他们真的魂飞魄散,逸散的魂力也仍会存在于寰宇,而魂力对宇文珏所修之鬼道无异于大补之物,沈星河自然不会白白把他们留在这里便宜宇文珏。
再有,除魔修的残魂外,其中也有不少与夜枭叔叔一样无辜之人的残魂,还有已生出灵智的草木鱼虫,飞禽走兽的魂魄。
沈星河体内流淌着百鸟之王的血液,生来便与鸟类亲近非常,掌管飞羽集后更是对麾下鸟儿多了一份责任,自然无法眼睁睁看着它们的残魂在此流离失所。
思忖一番后,沈星河自空间中寻出三颗能够储存魂魄的魂珠,一颗用来安放夜枭叔叔的魂魄,一颗用来安置鸟儿们的残魂,最后一颗则用于存储那些陌生的残魂。
在这之后,沈星河很快与师尊踏上寻找宇文珏的路。
一路行来,沈星河目之所及皆是荒芜死寂,万物凋零,倒是让他更加确定宇文珏确实吸光了魔域的所有生命力。
这样涸泽而渔杀鸡取卵的做法,已不是简单的“疯狂”二字所能形容。
一域所蕴含的生命力究竟有多庞大?
在此之前,沈星河从未考虑过这种事。
但现在。
“师尊,之前那些鬼鸟皆有化神修为,”目光凝重看着身旁的师尊,沈星河不安地抿了抿唇,“若宇文珏果真把整个魔域所有生命的魂力集于一身,如今会不会……已突破合体期?”
身为合体期大能,云舒月的感知远高于沈星河,所以其实早在刚刚踏足魔域时,云舒月便已隐约察觉到魔域如今已有与自己境界类似的存在。
此前之所以没告知沈星河,只是不想让这孩子太过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