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突然笑了,病态的脸上呈现出悲哀而又刻薄的神情,她慢条斯理地解开睡袍,朝我走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和我在一起吗?”她的双足踩在长毛地毯上,就像踩在沼泽中,渗出怨怼的汁水,“你以为,我当真对你一无所知吗?”
她露出她白皙丰满的胸脯,凝视着我:“告诉我,你真的爱它们吗?”
突如其来的质问让我有些眩晕,反应过来后我打起了冷噤,走到乔的面前抱起了她,把她放在了床上。
合上她那薄如蝉翼的睡袍,幻想丝绸的质地变为白纱,我顺手拿起一杯水倒在她的胸口,让这睡衣透明,此刻,我突然发现自己哭了,我将脸再次贴在她的胸口,任由眼泪沾湿那对神圣的乳房。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拥抱,第二天我们分手了,第三天,我在街头被逮捕了。
这其中有没有乔的手笔并不重要,我也不关心,当我坐在审讯室里时我就打定了主意不把任何人交待出来,这也不是因为什么讲义气,而是单纯地想进去。乔说的对,这是堕落,堕落是有特权的。
而到了这时,就不得不再次提出“玄学”这个东西,这个词语我是从中国古籍里学来的,你可以说它是形而上学,在英文中都是metaphysics,但在中文中,玄学和形而上学却是完全不同的词组,说是近义词吧,中国人又区分得很清楚,说是有不同吧,依我的学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翻过辞典,“玄”这个字在中文中有种深奥难懂、不可捉摸,甚至有命定的意味。而形而上学——则追求一种终极的存在,“形而上者即谓之道”——“道”,多高深,只有中国人才知其一二,所以这很复杂,我不甚了解,但在这个时候,我认为“玄”这个词语更能解释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事情,何况我的存在都是一种“玄”。
主要是命定的意味很明显,倘若我信教的话——“人心筹算自己的道路,唯耶和华指引他的脚步。”这句经文再贴切不过,当我一心想要堕落时,反而堕落不了。有这么一个人,几乎当我再次踏上美洲大陆的那一刻,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我身上。而现在,他觉得到了时候。
亨利·赫克谢尔——我的德裔同胞,美国中情局的后起之秀,柏林行动基地的红人(后来我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来到了我面前。
初次见面时,我被他那身体面的西装所吸引,黑灰色纯羊毛粗纺面料,戗驳领,收腰的设计一看就出自名家定制之手。微蜷的棕发和深色的瞳孔,嘴角在不微笑时以一种暧昧的弧度下垂。他大概三十岁,三十岁对于他这个位置来说还算年轻,当然说不上是天才的程度,但也超过了绝大多数人。他比我高一点,这样算来大概是73英寸左右,毕竟我穿鞋才勉强够到72英寸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眼神,睿智中带有若隐若现的阴狠,是典型的希特勒所奉行的“雅利安人”面孔,显现出一种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果决,这样的人你永远不会把请他切水果,因为让他拿刀是件很可怕的事,哪怕你知道这个人拥有强烈的理智不会伤害你分毫。
他非常自信——这位情报先生,坐在我面前,将厚厚一沓资料放在审讯室的桌子上,似笑非笑,像只捕食的鹰隼。
“德裔,会德语,擅长用枪,具备基本的格斗术,战争中有充分的侦查经验,且孤身一人,无牵无挂……最重要的是,小小年纪,罪行累累,最严重的两条,杀人、走私,前者被某位黑手党保释后用战争中的军功勉强相抵,而后者……”
他抬起精光四射的眼睛,“拿什么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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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法国佬:萨特
斯塔夫罗金,陀《群魔》中的主角;
柯尔特,此处指柯尔特左轮手枪;
柏林行动基地,美国在西柏林的间谍机构;
72英寸,大约180左右;
亨利·赫克谢尔,真实人物,出生于汉堡,二战前移居美国,战后曾担任柏林行动基地副主任,会有一定的改编;
形而上学:此文中非指马哲中与辩证法相对的形而上,而是笛卡尔的第一哲学,实体论;
人心筹算自己的道路,惟耶和华指引他的脚步。出自《圣经》箴言16:9
这篇文或多或少有点存在主义的影子,当然,这并非绝对地去对抗虚无,在此作者并不能预见阿尔的心路历程,他会以自己的方式去走,大家如果看得有点云里雾里,可以留言,或者去读一读加缪,读他的比读我的好
他挑起一边眉毛,自信道:“看来你还很聪明,这说明我没有看错人。”
“你也是德裔吧?”我问。
“没错,最先一批过去的基本都是德裔,语言和文化永远都是第一障碍。”亨利耸肩,心情似乎特别愉悦。我并没有问“那边”到底是哪里,但大概心中有数。我说过,有些事情我看得清,更何况我还经常捡舞厅里客人们留下的报纸看。
美苏双方的“永恒”的友谊似乎出现了裂隙,这裂隙就如冰罅,在对峙的温度上升中有愈发扩大之势。为了不受制于人,谁先出手谁就是占领先机。如今苏联军方并未有撤出德国本土的打算,尽管他们占道理且被国际承认,但以美国为首的西欧地区却不可避免地感到恐慌。
但我不知道的是,苏联的间谍机构居然也开始向西欧甚至是美国渗透了,不过这也是后来亨利告诉我的。是的,我很容易就答应了亨利。因为亨利说,反正都是要死的,还不如去玩一圈。
“很刺激的,适合你这种人。”他微笑着,呷下一口红茶。审讯室里空调开得很足,大夏天我冷得直打哆嗦。
“我哪种人?调查过我的身份背景,就知道我是哪种人了?千万不要陷入经验主义啊赫克谢尔先生。”
“美国是个移民国家。”他顿了顿,放下茶杯,温和地说道:“这里有来自于世界各个国家、各个民族、血统的人。咱们日耳曼人也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而已,比如我,身上还带有很明显的德国痕迹,毕竟我在1938年才正式拿到国籍,而你,三代……不,二代移民吧,你身上有些味道已经很淡了,不过,有些骨子里天生带有的东西是改变不了的。”
“那么说,您是基于血液和基因就可以判别一个人的?”
“这的确是某个非常值得考虑的因素,但是——莱利先生,倘若仅此而已,未免过于偏激了,至少我能说出‘适合你’这种话,你就得意识到,我知道的可能比你所想象的多得多。好好回味一下我刚才说的话,阿尔弗雷德。”
他用食指指节快速地敲了敲桌子,仿佛敲定一桩生意,在他志在必得地起身离开后我翻阅起他留下来的资料,其中外祖父和母亲的照片被僵硬地贴在两张介绍栏里。母亲依旧很美,这张照片约莫是她30岁时的模样,呈现出病态的纤弱,即使是黑白照片,她那一头垂在胸际的红发仿佛也散发着温润光泽。
而外祖父,他似乎很憔悴,眼眶深陷,无神地瞧着我,一如既往地沉默。
“黛西。”如果外祖父一定要开口的话,那一定是在呼唤他的雏菊,我的母亲。
我突然很想落在地上,如果能离开这个地方的话,如果有别的出路的话——所以亨利说得没错,成为一名间谍是适合我的,这并非是其中刺激元素作怪,而是因为间谍向来都如幽灵游荡在外的。是的,我需要游荡。
于是,这其中不许过多讲述什么心路历程,已经强调再三了,在阿尔弗雷德的性格中有一种“想一出是一出”的鲜明特征,高级点就称之为虚无主义,一般来讲就是不负责任,但不管怎么说,这其中有直觉的成分。有个声音在告诉我,我是该去的,我就该去往那片欧罗巴大陆的。
第二天,空调依旧开得让人哆嗦,当亨利换上另一套剪裁得体的西装来到审讯室里时,我在半睡半醒中漫不经心地答应了他。他越过审讯桌饶有兴趣地站在我身边许久,探出手挑起我的因为长时间未修剪而微长的头发,说:“但愿这是你思考后的决定。”
我能感受到他在细细捋着我的头发,发丝之间传来摩擦的声音。
“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我勾起唇角,甩了甩头,夺回自己头发的所有权,“喂,这时候没必要装好人吧?”
亨利笑了,神色和煦道:“的确没必要,只是我不想浪费资源,毕竟得要成为一名间谍,你还是远远不够格的。”
他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翘起二郎腿,向后躺身道:“首先是训练,这是很必要的,我们中情局有自己的基地,或者可以说‘农场’,你会在那里呆上至少三个月,当教官给你的考核通过后,你才能成为一名正式的CIA。其次是,决心,阿尔弗雷德,这里可没有半途而废的余地,如果你想中途退出的话……”
“再把我关进牢里去?”我抬起头说,“不会吧,你就这水平?”
“当然没这么好的事,你的朋友,叫迈克尔是吗?他父亲是个偏瘫,母亲是个清洁工,没了儿子要在纽约城内体面地活下去可不容易。”
我冷下神色,“威胁我?”
“如果有必要的话,当你去往农场后,史密斯先生将被送往医院进行全面的治疗,如果你半途而废,相信我,比绝望更绝望的是曾经体验过希望,我想你可以不愿意他们经历这种心情。”
是吗?原来还在以一个正常的人类情感为基础来要挟一个弑亲之人吗?我弄不明白了,既觉得好笑,有隐约看到一丝希望。这里面成分太复杂,说不清是什么。我沉默了,并非为这令人啼笑皆非的威胁,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我在意,却不在意,不在意,别人却觉得我在意。大概就是这样的。
总之,一礼拜后,我来到了弗吉尼亚州的农场开始进行训练,为期半年。在这里我将进行枪械、通讯、密码学、侦察与反侦察等训练,我有基础,战争磨炼过我。当侦察兵时与德国人对垒所的道的经验让我能够更加快速地吸收新知识,所以不需要花费很多力气就能得到教官的褒奖,唯一不足的是体力,我在力量训练中表现总是垫底,教官说这是因为我懒,不想出力。为此还叫一个学员来盯我,这个人叫欧文·林奇,比我大几岁,是个寡言少语的男人,毕业后没有立即前往“战场”而在这里担任助教,多年后他一直想把他的弟弟塞给在柏林活动的我,那个时候我焦头烂额,根本没能力处理他这档子事。不过后来他成为了间谍届的传奇,因为在古巴那场危机里他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扮演了重要角色,搞来了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的东西。
欧文在给我“补课”一个月后,他得出了结论,我并不是懒,而是有某种奇怪的心理在作怪。他对教官说,阿尔弗雷德是想要紧紧抓住他身体的控制权,他愿意的时候,他能举起一辆摩托车,他不愿意的时候,走路都要哼上几句。
教官说,这样也好,因为人都是不愿意死的。只是太有自己想法的间谍难以控制,应当加强监管,于是一个电话打到了亨利那边,可亨利却说,真正有能力的人向来都是管不住的。教官不置可否,却吩咐欧文把我盯得更紧了。
在农场里的生活我没有很多印象,唯一印象深刻的是此地距离兰利空军基地不远,有时可以看见战斗机掠过蓝空,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在空中做出各种各样的机动动作,它们就像自由的鸟儿,让人看得头晕目眩。
空闲时间里我时常坐在草地上看飞机,可以看上整整一下午。有时欧文也会在身边,他很安静,几乎不说话,所以我并不排斥他闯入我的世界。不过有一回,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柄口琴,坐在草地上吹了起来,听到这种既陌生又熟悉的音色我顿时就像向下俯冲的战斗机般震颤不已,被有意压制的某些回忆闯入脑海,让我顿时不能呼吸。这天空的蓝色突然百般变化,凝为那动情的两眼,叫我再也不忍去看。我突然觉得很伤心,莫名其妙的伤心。于是我走到欧文面前,从他手里抢过口琴扔了出去,为此欧文和我打了一架,关完禁闭后,时隔几个月我再次开始写信。
你若要问我写信的内容,我不会坦白,因为在写信时,我时常处于一种痉挛的状态。我总是发抖,想象这封信被握在那双手里时的模样,想象他脸上绽放出的笑容,想象他怎么去亲吻这封信,亲吻这封信后的我……于是我时常激动得拿不稳笔,任由这狂醉侵袭,直到写完最后一个字猛然惊醒,然后慢条斯理地、如过去无数次那样地撕毁这封信。
其余的,关于这里没什么好说的,我在这里没有朋友,熟人倒是有,就是欧文。他并不待见我,因为他觉得我心思不正。我当然无所谓,半年后我肄业时他还挺不舍的,说以后没人盯了。当然正常学员的学制并没有这么短,可亨利说欧洲那边缺人,他需要我。这种需求很迫切,我几乎只在纽约待了两天就去往了欧洲,在这两天内,我去医院探望了史密斯先生,且拥抱了他的夫人。我走的时候,在夫人的泪水里变得心软,于是跟她说我勉强可以做他的儿子,但是现在这个儿子有自己的事要做。史密斯夫人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揩泪,后来我又去找了尼奥,还了他当初借给我的钱,最后去往了舞厅,在男人堆里找到了乔。
“你可别死了。”她破开人群中款步朝我走来,灯光下好似一位女神,我搂住了她的腰。
“怎么什么都知道?”我笑着,握住了她过来的手,她柔柔地靠在我怀里。
“因为是你。”乔叹息一声,说:“阿尔,也许有人说过,你是个怪人,但是我想说,你也是个好人。只是你的好我们感受不到,你太吝啬了,你舍不得给我们。也许……”
乔笑了,亮蓝色的眼影波光潋滟的,我突然发现她是那么美。
“也许,你所有舍不得给出去的感情,都留着给那样一个人,留着一个让你真正认识到自己的人。阿尔,有一回你喝醉了,忘记撕掉信,我读了......你相信我吗?就算不相信我,请相信女人的直觉。”
她将食指轻轻点在我的胸口,抿嘴笑道:“你会见到那个萨连科,你一定会见到那个萨连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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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我所有的书都是一个“世界观”,所以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剧情、会出现什么人,都不毕惊讶哦~但任何一本但独看都不会有障碍,可以透露的是,琴声将是所有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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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拆穿了,乔还真是不留情面。她一眼就看出我答应亨利成为间谍的最隐秘也是最重要的驱动力。是的,倘若我永远留在美洲大陆,此生或许再无见那人的可能。可即使我去往了欧洲又怎样?我还没异想天开到可以在街头偶遇,更没有傻到不清楚自己身份早已为我和他带来的对立,可是……尽管不愿意承认,来到欧洲,呼吸到这里的空气,我就觉得,这其中是有奇迹的味道的。
没错,我不抱希望,但幻想总是被允许的。
起先,我的活动区域在法国。这一站对我来说很重要,对亨利来说也很重要。那是1947年的秋天,铁幕已然降临。我一次见识到秋天的巴黎,是不同于美国,这里充斥着一种略微忧愁的浪漫,就像个巨大的舞台。或许是因为还没有完全走出战争的阴霾,经济凋敝得犹如天气。街上行人总是很少,男人们眼神空洞,在咖啡店里消磨时光,而女人们瑟缩着,用瘦削的胳膊肘夹着干瘪的法棍,独行在左岸。即使是这样,萨纳河畔永远不缺少鲜花的点缀,在花店里,在女孩怀里,在地上,在垃圾堆里。
这一时期我主要负责情报的收集,这活儿说容易也不容易,主要是得东奔西跑,有时候还得明抢。没过多久我就被盯上了,这是我第一次面对“敌人”,两个苏联克格勃。我调查过他们,一个叫“灰雁”,一个叫“蓝鹟”,年纪与我相仿,实力却强得可怕,听说他们是从契卡出来的,这就意味着他们战时就是情报人员,论起经验来我也不是对手,总之,这俩人经常把我逼得东躲西藏,好几次不得不请求亨利的支援。
要是转机不出现,我还真没信心继续在间谍这一行儿继续待下去,毕竟刚出山就遇见劲敌,况且我并不收到上面的重任,中情局里面派别林立,我是亨利的人,只能从亨利那里要资源,是以我手头上的消息、经费以及装备总是很有限。
还记得那段时间连续下了好几天雨,府绸衬衫已经不能御寒,我花钱在二手市场上买了件风衣,就当我考虑要不要买件毛衣时,亨利的某个下线就给我送来了项任务——隐藏在巴黎城内的一处收报机将发来十分重要的信息,务必获取信息带回。
其中线索十分复杂,就是找到这个收报机就花了我整整一周的时间,在此期间我小心翼翼避开对手的视线,好不容易找到收报机,还没来得及弄清楚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隐秘时,莫名其妙的,收报机开始运作,一封密报就像踩着点似的被发了过来。
我吓得一哆嗦,仅仅是破解了密报的第一句话就意识到这是盘“大菜”。这是有关于某项会议的与会名单,其中牵涉到了东欧政坛众多官员,稍作分析便可得知其军事隐秘和情报人员的排布情况,我连忙记下所有的情报(多亏了我有个好脑子),着急忙慌地就往亨利那边赶。可还没能离开巴黎城我就被灰雁给盯上了,他一路对我围追堵截,我狼狈得就差往萨纳河里跳。不过这回还好只有他一个人,要是有蓝鹟,我想即使后面那个人出现了我们大概也是逃不掉的。
事情是这样的,灰雁这回像是杀疯了眼,招招致命,丝毫不留情面。往日他和那个蓝鹟在一起时,就算我们正面碰着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牺牲或多或少会留点余地。而这回,他对我有斩尽杀绝之势,我身中数弹,在巴黎城内踉跄逃窜。雨天路滑,血迹蜿蜒,吸引灰雁一路而来,我仿佛能听见死神到来的脚步声。就当我在一条小巷里走到尽头准备任命时,一道温暖的臂膀接住了我,我一头撞进永恒的怀里。
“吓坏了吧?”
这是南希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如果要描述这个从黑暗里走出来的女人,就是莎士比亚都会词穷。总之,我的视野里映着的是一个美艳而清纯的女人,除却这两种特质,更多的是一种慈悲。这种人怎么会拿枪?我不明白,可也来不及思索南希和灰雁便开始了激烈的枪战,最后,在南希和她的团队高超的配合下,我们最终从灰雁手下逃脱。
怎么说呢?离去时我瞥了一眼受伤倒地的灰雁,他绝望的泪水在我脑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竟让我觉得心痛,甚至有干脆把情报还给他的冲动(可这并不现实,我已经记在脑海里了)。后来,灰雁——好像叫什么帕维尔·伊万什么什么,蓝鹟——伊利亚·安德烈什么什么……我记不住,我说了,这世界上我除了“罗曼·亚历山德罗维奇·萨连科”之外我哪个俄国名字都记不住,总之,这一对俄国鸟儿,前者听说被枪决,后者则不知所踪。就这样,这两个劲敌就此退出了我的舞台。
这则情报果然意义重大,不仅让亨利在欧洲地区更进一步,也让我有了自己的团队,并且还收获了南希·略萨这样一位经验丰富的搭档。不过因为这件事柏林行动基地内部有了分歧,亨利本身与一位叫理查德·赫尔姆斯的上级不和,这次那位突然发了脾气,认为亨利是擅自行动。可我却觉得亨利是有意为之,反正,尽管挨了批评,亨利仍旧平步青云,更上一步。他只是叫我去荷兰或者挪威躲上一阵子——“因为惹到了不能惹的人。”亨利解释道,可也不能透露再多。总之,我猜想是因为可能遭到克格勃的报复,于是在南希的安排下去了挪威,在那里度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季。
虽然讲述到此未免有些累赘,但上述这件事是有讲述的必要的,否则在欧洲我也待不久,更不可能去德国本土。总该做点成绩来才能去真正的前线,于是在挪威游荡了半年之后,经过亨利的安排,我和南希成为搭档,前往了德国地区。
在这里,有必要介绍一下南希。她比我大五岁,是位玲珑剔透、聪慧优雅的女人,面色容光焕发,眼睛是偏绿的蓝色,祖上可溯源到爱尔兰地区,所以在她身上多少带着点叶芝的浪漫与华丽,甚至还有种神秘色彩。但除此之外,她更兼具茅德·冈那种女演员的浑然天成,除了不输于冈小姐的美貌,其能与周围所有环境毫无违和地融入也未有半分逊色,这促使她成为一名优异的间谍,更促使我认为——即这位女性拥有诗人与其仰慕的女演员之共同特征,没人有资格去爱她,她也不该去爱任何人,在爱情这回事上,她爱自己就足够了。
不过,超脱于那一对爱尔兰人,南希最大的特征就是慈悲,说来也讽刺,她就算再杀人时,掏出她那支定制的小巧的手枪对准敌人后,眼底不可避免地流淌出一种不忍的心绪。
“这是误会。”南希会用她的手帕擦拭枪口的血迹与硝烟,“我不能控制我的眼神和面部表情,真奇怪,我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说完,她会挽着我的胳膊和我去舞厅跳舞,她很会跳舞,节拍踩得很准,较小的身躯轻盈,翩翩飞舞就像一只蝴蝶。
潜伏在德国——这个浓雾弥漫的国度。德国总是爱起雾,尤其是清晨时分。那个时候什么都看不清,阳光没有一点力量,人也会感受到一种似是而非。这种恍惚的心情会让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感到莫名的心安,德国——尤其是东德,可比西欧危险多了,这里是铁幕的中心,不仅是克格勃,50年初被苏联扶持起来的东德国安部也是令人头疼的存在。他们这些人,既继承过去纳粹的严谨,又跟随苏联开发出更高级的间谍系统,总之,在我之后多年间谍生涯中,人才辈出的东德国安部——史塔西,一直是我的头号敌人,甚至超出了克格勃。
其实,要说这几年——在和他重逢前的几年,若要细究回忆,我是说不清的。尽管我稳扎稳打和南希在东德——尤其是德累斯顿地区站稳了脚跟,建立起了自己的情报网,在中情局平步青云,但就如南希说的一样,阿尔弗雷德依旧心不在焉。他有时候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应该说他总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促使他在间谍行业兢兢业业的原因似乎是因为找不到对别的兢兢业业,或者说,他已经习惯了对此“游荡”的专注和忠诚,让这股毫无意义的力量产生了惯性,让他不得不继续保持这个身份。
要说麻木,也并非绝对。只是后来在如此的出生入死中我渐渐忘了萨连科这个人,更忘了自己来到欧洲的最原始的冲动其实来自于他。我习惯了间谍的生活,紧张、刺激、隐秘,却乐得自在,于是那张鲜活的脸在我心中逐渐消散了,我也不再写信了,可我并没有愧疚和任何遗憾。所以,这一点是要遭报应的。唉,的确是这样的。
当你忘记命运曾透过玄学给你的启示,那么等待你的只有一记苏醒的巴掌,叫你在进退不得中猛地记起全部,鼻青脸肿地再次跌落于命运之网。
我还记得那时1954年的秋天(真的过了好久),我和南希在德累斯顿,我化名为“阿尔萨斯·诺伊”在易北河畔开了一家餐厅作为情报中转站。而南希——只改了姓氏,南希·施密特,她比我潜得更深,在亨利和多方的努力下,她潜入进苏联驻东德军团德累斯顿军区的某个食堂,作为一名食品采购员。我和她基本上不碰面,只在一家屠宰厂里面见面——当然,这家屠宰场的总经理也是我们的人,当我们挑选猪肉时,我们交换情报和信息。
这是一次巨大的尝试和成功,亨利作为柏林行动基地的副主任一直受制于人,理查德·赫尔姆斯嘛,基地现任老大,在欧洲地区和亨利勉强与他分庭抗礼。不过这回,我和南希的表现足以让亨利和他掰掰手腕了。
我和南希基本上每个月见一次面,基本都是在采购时期,在臭烘烘的猪肉中间。除却这个,我就打理自己的餐厅,真见鬼,还好我以前观察过乔怎么运营舞厅,否则我是没有一点商业头脑。店面不大,可以容纳七张桌子,最多二十个人,厨师聘用的两名当地人,主打当地特色菜。服务员是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叫“莉莉”的漂亮女孩儿和差不多同样年纪的年轻小伙儿,他是兼职,只在周末来,叫“埃里克”。而我,负责账务和管理,经常缩在柜台后不露面,力求让这个情报中转站存活的时间长一些。
小店在易北河畔,透过窗便是美丽的河景(虽然由于战时的地毯式轰炸到目前为止还存在很多残垣断壁没有修建),当初开张前为了名字我们还讨论了好久,最终南希说,为了不引人耳目,最好融入当地特色,可其实我们对德累斯顿所知甚少,最终,我擅自做主,把小店名为“Gesang”。
“琴声”——这里的确有想念他的成分,初来乍到面对这条河流不想起他未免也太过绝情,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半年之后,日日面对这条河,处理德累斯顿地区的情报以及经营餐厅业务,久而久之便将他抛到了脑后,再也没想起过他了。
是的,我的确再也没有想起过他了,我忘了他,忘记了这个唯一在我心中有过短暂分量的人。
于是在那个下午,夕阳如流水般倾泻的橙红色的下午,由于莉莉和埃里克同事请假只好由我亲自招待,当我漫不经心地拿着菜单走向客人时,命运敲响了第一记钟声。
“有什么能为您服务的吗?”
窗边的客人手中报纸应声而落,当他抬头时,我从未想过,命运会把我们的重逢安置在如此稀松平常、毫无新意的一个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