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掠过易北河—— by美岱
美岱  发于:2023年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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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不下去了,泣不成声,将头埋在我的颈窝里,轻轻地,生怕我受了力,“整整三天,我搜遍了这里所有的森林,你伤得那么重,怎么经得起……我不敢看你留下的抓痕,你挣扎过,可我一无所知……你就在我身边,我却弄丢了你,我太没用……”
“傻瓜。”我止住了他的自艾,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上帝是万能的,你要允许自己犯错。瞧你,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吗?”
我抚摸他起皮的嘴唇和生出了胡茬、泛青的下巴,他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多岁。我真想看他一点一点变老的模样,我也会变老,我们一起变成两个小老头,白天用拐棍打架,晚上抱在一起看电影。
他握住我的手,拼命地亲吻,好像在验证这个人是不是真的。他干枯而苍白的嘴唇如枯叶般刮手,我咳嗽两声,说:“好渴,想喝水。”
他抬起了眼睛,说:“我马上去,去买……”
可他根本不敢松开我,他害怕相同的事情会再次发生,就像个孩子般紧紧抓着他失而复得的布偶。于是我笑着问:“你能倒着走路吗?”
“我……能。”
我吻了吻他,说:“去吧。”
于是这个人一步一步倒退,丝毫不移开落于我身上的目光,有时碰到路边的石头他会踉跄一下,站稳后露出不好意思的傻里傻气的笑容。我们两人就像在演一幕滑稽的哑剧,可只有我们自己心中知道,这两颗遭受创伤的心在此刻有多么欢喜。
在临街的酒馆老板疑惑的目光中他花了几马克买了到一些山泉水,捧着杯子快速朝我跑来,我知道,他不见我喝水是不肯喝水的,或许这个人早就忘记了自己也需要水的事实。我抿了一口,说:“好甜,你也喝点?”
他舔了舔嘴唇,捧起一杯一饮而尽,苍白的脸上浮现些许红润,他接连着咳嗽了好几声。我笑了,靠在他肩上,说:“带我去医院,好好给我治疗,我想,有些事情我们得说清楚了。”
“我明白。”
他转头在我额头上吻了吻,冰冰凉凉的嘴唇让我很想亲吻。可是身体实在太痛,我只希望能在撑到医院前不至于再次昏迷。
滴答滴答,寂静的病房里只剩药液滴落的声音,微弱,不甚可闻,我们很安静,沉默如荡开的涟漪蔓延向四周。我们都还没想好如何开口。萨连科坐在床边,照例握着我的手,低垂着眼眉,嘴角衔着一抹浅淡的笑。
“还记得那场爆炸吗?”他突然说,并不抬眼,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多年前河边的那次爆炸,带走了你的朋友,也让你第一次对我发脾气,虽然你说的我都没听懂,但你后来吻了我……那时我就知道,也许你是喜欢我的。那个吻,可不是礼节性的‘吻’。”
“那时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吻。”我笑着说。
萨连科缓慢地摇头,“对你来说你是第一次,不过,对我来说——”他轻轻抬起眼睛,“当你还在昏迷、就像现在一样躺在那所简陋的医院里时,我去看望过你。”
“我知道。”
“你闭着眼睛,眉头皱着,眼角还有泪。”萨连科腼腆地笑,还无奈地摇了摇头,仿佛在嗔怪当初的自己似的,“在那个时候,趁护士小姐不注意,我偷偷吻了你,吻了很长时间。我还哭了,眼泪落在了你的眼泪上。多么过分,都没有征求你同意。”
“不过分,”我说,“我很喜欢,我喜欢你吻我。”
我朝他伸手,示意他凑近,我勾住他的脖子,叫他的亲吻落在我的唇上,他在颤抖,苍白的脸上冷汗涔涔。
“你犯了低血糖,亲爱的,你需要吃点东西。”我担忧地说。
“不,我想此刻就是我们解开所有的时机。我要向你坦白——”他将我的手抵在他的额头,好似向神父告解的信徒,痛苦在悄然间就爬上了他的眉梢。
“也许,也许你早就猜到了,你那么聪明,还有如此天赋般的直觉。你知道的吧,嗯?阿尔,其实我早就暴露了你,德累斯顿的格鲁乌和克格勃——甚至史塔西,都知道你是美国的间谍。”
我微笑地点头,没错,的确早有怀疑,否则这种交往能用特权就可以说得过去的吗?我不信,他也知道我不信。
萨连科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力稳住颤抖的声线,继续说:“热尼亚说,只有这种方式,这种明面上的‘利用’,才能让我和你接近而不至于落人口实,没错,阿尔,我在利用你,我从你这边……得到了很多情报,有的和你直接有关,有的和你间接相关——可请你不要生气,我一直,一直都想要把你剥离出去,让你在苏联这一方有价值,也让CIA那边也不至于拿你是问……”
“比如卡尔·斐乐?”我问。
“没错。”萨连科低下了头,说:“当他还在你手里时,我不能动作,因为死在你手里你会被问责,我也算是了解你们CIA,可他到了西柏林,我,我就……”
“所以说,你一直在跟踪我吗?”
“不!”萨连科矢口否认,“这就是我感到奇怪的地方,起初我并不知道你的任务是与斐乐有关,可那天我突然收到了一条密报,告诉我卡尔已在西柏林现身,所以我当即通知了东柏林的史塔西,你知道,当初搜查你房间的那位杜恩·巴泽尔警官一直紧盯着斐乐,终于在这回发现了岔子,可斐乐逃得很快。”
“因为我反侦察技术好。”我笑着打趣,萨连科苦笑了一下。
“与此同时,当斐乐行踪确定且被处决后,同一天我收到了另外一条密报,告诉我有人会窃取苏军的军事机密,你知道,这样的抓捕我做过很多次,我向来……我向来喜欢速战速决,不喜欢兜圈子,采用了杀伤性强的武器……间谍之前,我是个军人,我……”
萨连科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不禁哽咽,要知道我被送到急诊来时医生在检查过后得出我还能活着简直就是奇迹的结论,萨连科当时就开始发抖,各种恐怖念头攫住了他,但他咬牙坚持,好让自己不至于在我需要时败下阵来。
老实说,我很惊讶,不是没有想过萨连科已经在利用我,而是在他的利用当中我一直安然无恙,这说明,在这背后他的确做到了某种程度上的“剥离”,可这谈何容易?多少次深夜的来去匆匆,多少次伤痕累累,就为了和我在一起?
我抬起手,抚摸在他左臂。
“这里,怎么回事?”
“刀伤,”他说,“来见你前,在路上被偷袭,一眨眼的工夫,匕首从闹事的人群中刺出……我有很多敌人,你知道的,除却你们这些西方国家,那些乌克兰民族份子很疯狂……”
“为什么不告诉我?”
萨连科垂下眼睫,淡淡地说:“因为这种事,很频繁,很普通,不值一提。”
“不。”我抓住他的手,说:“你以后每次受伤都要告诉我,不,我希望以后再也不要听到。”
萨连科露出苍白的微笑,小心翼翼地看我,问:“你不生气吗?”
“生气?”片刻后我反应过来,微眯起眼睛,说:“因为你透露了我的身份,利用我搞情报,让我陷入叛国的嫌疑,还杀掉了我的线人,甚至一枪差点把我送去见上帝,所以我要对你生气?”
种种“罪状”被我列出,萨连科惊惧地发着抖,紧咬牙关说:“这里的每一条都足以让你恨我,你要是说你想报复,我绝不逃避。”
他从腰间抽出手枪,颤栗着塞进了我的手里。
我端详这把苏联的高级马卡列夫手枪,和当初进入我身体的那把很像,但并不是同一把,我很变态地突然想尝一尝它的“滋味”,于是我将其旋转在指尖,饶有意味地想接下来怎么玩这场惩罚游戏。
萨连科脸色煞白,却依旧一动不动,视死如归地盯着我。
我左右晃了晃枪,枪口飞速掠过,就在他仿佛松了口气时,我在一瞬间锁定了他。
“接受惩罚吧。”
保险咔嗒一声打开,我抠下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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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专业哦,都在利用我了,还没看到我卸下了弹匣。”我扔掉枪,把脸色惨白的萨连科拉到面前,在他耳边以威胁的语气道:“现在惩罚就是,快去给我好好吃一顿饭,喝一顿酒,把你的胡子刮掉,洗干净来陪我。”
“阿尔?”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嘴里嗫嚅着:“你不要这样,我,我害怕。”“为什么害怕?你希望我生气吗?”
他低下头,像只受伤的小动物,说:“没错,我希望你生气,甚至希望你恨我……这样我才不会那么内疚,真的。”
我笑了,叫他低头,揉着他柔软的金发,说:“别担心,以后有你好受的,我也可不是什么好人,现在听我的第一个命令,快去……要是你有脑子的话,就已经猜到有人想要我的命,枪我留在这里,你快去快回。晚上陪我睡觉,这是什么医院?病房怎么这么破,我害怕……你想想,到了晚上,我母亲又在这里跑来跑去……”
“我一定!在一小时内回来!”他飞速在我脸上亲了亲,头也不回地就冲出了门,没过多久,我就听到门外有人轻轻来回走动的声音。这是他安排在这里的人手,他虽然有些天真(老实说,现在不能说他天真,天真的是我),但还不至于单纯到把我一个人丢下。于是我决定好好睡上一觉,可见鬼,心情的豁然开朗和身体的痛苦创伤对比太过强烈,叫我想睡却兴奋得睡不着。
“罗曼,你这个傻瓜。”
我骂了他一声,嘴角不自觉地浮现笑容。这个人,为了和我在一起,在背后默默做了多少努力我却一无所知。那些伤、那些累,叫我怎么能够生气?要真说生气,还不如说他以为我会生气、会很他这件事本身。
“傻瓜,间谍这个身份对我来说算什么。”我叹息,心里翻起暧昧的波澜,望向泛黄的天花板,木板残留的年轮旋转成时间的漩涡,我回忆与他相识相离的这些年,不禁自言自语。
“我需要游荡时,我就深入这片沼泽之中,可当来到了你身边,一切都不再重要。阿尔弗雷德是萨连科的阿尔弗雷德,他在你身边存在,若要剥去他所怀疑的一切,留下来的除却怀疑本身,那就是对你的爱。”
我闭上眼睛,说:“那么什么利用、情报、线人,除了那朵苹果花,其余让他们统统见鬼去吧!”
对的,南希,我始终爱着的,给予我两次新生的南希——她也受了伤,可她却不愿向我叙述当时的情况。
“我救了你,你要知道的就是这个,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另外,如果你要寻找真相——前提是你有这个心思,以你的脑袋,还有你的萨连科,亲爱的,这不是问题。”
我没有问南希为什么要对我隐瞒,因为在她良善的眼中我看到了为难。是的,她在为难,夹在当中为难。那么,有些答案似要呼之欲出。可我不愿意想,或多或少会让我心痛,而现在我要做的是,等待我的萨连科,依偎在他怀里。
可我终究没能等到他来,没过多久,受伤的身体迫使我进入睡眠,它需要漫长的睡眠时光进行修养。再次醒来时,已经不知是多少天后,萨连科说我又进行了一场手术,现在大半个上半身都包着绷带。
“要是我残疾了,你得养我一辈子。”可以预见的是,以后再想抬起左肩已经不能像以前那么容易了。肩胛骨碎得很严重,我忍不住斥责萨连科不人道,哪有抓间谍用冲锋枪的,“现在你遭报应了,把我打成这样,自己也心痛得要死,这就是你不按规矩来的后果。”
“我……我是个军人……”他抱歉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想要小声抗辩,却又觉得抗辩是为自己辩解。他不要辩解,他要惩罚。
“惩罚……那我惩罚你给我口。”我扯了扯被子,坏笑着示意他。
“阿尔,且不说这对我来说完全算不上惩罚,医生说了,你不能激动,你要禁欲。”
我不耐烦地嗤声,说:“好啦,那我的腿好痒,挠不到,给我挠痒痒可以吧。”
萨连科点了点头,连忙将手钻进我的裤腿中。
“这里吗?”他轻轻挠着,不敢用力。
“就这里…… 用点劲儿,亲爱的。说说,你之前调查我和卡尔到什么程度了?连中间人都知道了吗?”
我爽得飘飘欲仙,又指挥他给我的大腿根挠痒痒。这人手根本不受控制,挠着挠着就挠到了不该挠的地方。我爽得一激灵。
“我不知道你们有中间人,我只知道所有泄漏的情报都是从你这里发出去的,我去过你的地窖,想弄清楚很容易。”
我瞪大了眼睛,问:“所以你不知道……?”
见鬼,我自己说漏嘴了,差点把南希给供出来了。
萨连科不禁莞尔,手上动作不停,小声说:“现在知道了,你们还有个中间人。”
“听着,萨连科——”我当即变幻神色,想必十分严肃,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拉到面前,“除了你,有些人对我也很重要,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像这回朝我开枪一般伤害了她,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我是说真的,永远不会。”
萨连科眼底掠过一丝惊讶,但很快被温柔的笑容所取代,“我明白,亲爱的,我向你保证,除非——”
他靠了过来,我警惕地问:”除非什么?”
“除非和伤害你的是同一个人,亲爱的,我绝不会原谅,我早已立下誓言。”
“不可能。”我松开他,“绝对不可能。”
可见萨连科这回的确下定了决心,在他柔软的表象内,他有一颗极坚韧的心。如同他当初了等了我足足九年那样,他有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这是他和我在性格上的根本不同,我总是无所谓,轻而易举地就卸下、或者隐藏心上的负担,但萨连科不会。
他说,他要复仇。
为我复仇,为他自己复仇。因为那个人不仅伤害了我,还借他之手伤害了我,触碰了他最不该触碰的红线,让他经历了此生难以释怀的绝望,所以他要复仇。
我说过,萨连科是对自己的情感毫不掩藏的人,他爱得汹涌,恨得也激烈。虽然我并不想让他以身犯险,但心底还是忍不住会生出一种暧昧的缱绻。这让我想起了多年前他为我学英语、为我去找艾文留下来的纽扣的那个苏联士兵。于是我笑着问他:“英语学得怎么样?”
他习惯了我思维上的跳脱,笑了笑,说:“还可以。”
“说两句我听听。”
他抿嘴微笑,白皙的脸颊上拂过一片绯红。抬眼湛蓝的眼眸,我在他眼底瞥见了英格兰的夏日的晚霞。好似他为这一刻准备了很久,好似这一刻他一直都在等待。
于是我听见,莎士比亚的sonnet 18若歌声般从他唇间流淌而出。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我可能把你和夏天相比拟?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你比夏天更可爱更温和;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狂风会把五月的花苞吹落地,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夏天也嫌太短促,匆匆而过:,
Sometime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有时太阳照得太热,
And often is his gold complexion dimm’d;
常常又遮暗他的金色的脸;
And every fair from fair sometime declines,
美的事物总不免要凋落,
By chance or nature’s changing course untrimm’d;
偶然的,或是随自然变化而流转。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但是你的永恒之夏不会褪色;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st;
你不会失去你的俊美的仪容;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er’st in his shade,
死神不能夸说你在他的阴影里面走着,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st;
如果你在这不朽的诗句里获得了永生;
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
只要人们能呼吸,眼睛能看东西,
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此诗就会不朽,使你永久生存下去。”
“Sonnet 18。”他害羞地亲吻我,“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 or eyes can see,So long lives this, 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And also,gives life to my love……for you.”
“喂——”我推开他,说:“太过份了,居然拽文弄词。”
“专门为你背的,薇罗奇卡说这首最好听,我背了很久。”他不安而羞涩地说,像个小学生,就只差戴上红领巾了。
“这首我也背过,我看了几眼就背下来了,都不要五分钟。”
我骄傲地扬起下巴,我也要像个小孩一样炫耀。他是孩子,我也是孩子,我们永远在一个频道。这让我感觉很开心。
萨连科捏住我的下巴摇了摇,宠溺地说:“知道,你最聪明。要我说,连谁要害你你应该也都猜得差不多了,是吗?”
“我可没那么厉害。”我躺回床上,闭上眼睛:“没有证据,不要轻易指控。”
“我会找到证据的,我还会找到这个人,带到你面前来。”
“那就拜托你了,萨连科少校。”
“叫我罗曼,亲爱的。”
他钻进被窝,整个身体都暖烘烘的。这段时间我们每晚都睡在一起,这让我想起以前莉莉说,我不是在医院看病,而是在医院谈恋爱——莉莉,此刻走进记忆里的女孩,不,应该说我从未忘记过她,那么她在这其中有扮演任何角色吗?她的死,会和这一切有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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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而言,最大的错误是想当然。这个错误我犯了很多次,如今和将来还会一犯再犯。我不知道这是人类固有的劣根性,还是我独有的顽疾。要知道字面上的“以己度人”和“站在别人的鞋子”上是两码事。前者若按自己的心去比别人的心的话,多么很多事我认为都没必要,都是全然的无聊。可对于他人来说,我认为的一粒沙,很可能是别人的一座山。
我犯的就是这个错误,我没能设身处地,我囿于我自己。于是视野是窄的,想法是单纯的,甚至是可笑的。很多童年不幸的人会有这样的毛病,说其自私也好,评价其太过自我也好,他们千疮百孔的灵魂实在经不起“位移”,仅是看到自己就已经用尽全部力气了。
当然,在这里我并非要为自己开脱,也许有私心会在犯下错误时得到些许谅解,但其实这对我来说也并非重要。主要的是讲清楚,这是对故事负责的表现。
我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回到琴声,说法是我和萨连科去打猎不小心枪支走火,误伤了自己。这事一定得保密,德国的动物不是想打就能打的,多亏了希特勒,这里动物保护法严苛到令人不敢想象。但好在和我一起去的还有个苏联人,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我打猎还不至于被史塔西给抓到牢里去。
弗兰克很轻易地就接受了这种说法,埃里克那边我则不想去过多解释,他也并不问,他向来没有此种好奇心,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回去后餐厅依旧照常营业,令我感到惊讶的是,这里多了个帮手,这人我怎么瞧都觉得很眼熟。
“你……”我眯着眼睛打量他,他又高又壮,,年纪似乎比埃里克要大上几岁,短促的棕发,额头上一道伤疤,眼角处挂着几处怯生生,我一凑近,他带着几分惊恐地后退几步,继而又趾高气扬地昂起了下巴。
“我叫德米特里·伊万诺维奇·韦尔霍文斯基。”他说,”我是奉萨连科少校之命,来你这儿帮忙的。”
“啊,你是那个司机。”我记起来了,是那回我在路上和萨连科闹脾气时坐在车内的司机。
“我是副官,不是司机。”
“不都一样,现在还是服务员了。”我坏笑着,赖皮地在他屁股上拍了拍,他瞬间脸色就变了,反手拧住我的手腕,瞬间就用擒拿术把我给摁在桌子上。我惨叫一声,在外停好车的萨连科应声冲进餐厅内。
“米嘉!”萨连科怒吼一声,这个叫德米特里的副官哆嗦了两下松开了我。
“疼死我了,该死的俄国佬,我才刚出院你就又要把我送回去吗?”我疼得龇牙咧嘴,萨连科心疼地上下扒拉我:“有事吗?伤口还好吗?”
“他,他拍我屁股。”迪米特里——也就是米嘉,脸色惨白,低下了头小声地抗辩。
“你该感到荣幸!”我说。
“我不喜欢。”
“米嘉,你得知道轻重!好了阿尔。”萨连科又转向我,扶着我的肩,低声道:“米嘉不懂这些,他很害羞,别逗他了。”
“我不逗他,等我伤好了我揍他。”
“我等着你!”德米特里毫不服输,甚至颇具挑衅。。
“见鬼!萨连科,你看看你这个副官,要气死我,我现在就揍你!”我刷起袖子,就欲扑上去。(当然,我知道萨连科会阻拦我。)
“把他给揍跑了我可找不出第二个信赖的人给你的餐厅帮忙。”萨连科猛地蹲下身抄在我的膝弯里,把我横抱起来。他走到楼梯前,回首对餐厅内的面面相觑的众人说:“好了,你们忙吧,反正有没有这个老板似乎也不打紧,就让他再多‘休息’一会儿吧!”
弗兰克傻笑一声钻进了厨房,他总是这么乐得自在。埃里克低头沉默地坐在柜台里,在仔细登记酒水账目。德米特里朝萨连科敬了个礼,转身开始擦他的桌子。我红着脸勾住萨连科的脖子,说:“他的屁股没你的翘。”
“只有这一次。”他一边上楼,一边说,声音严肃得可怕,“以后再摸别人的屁股,我会把你的屁股干开花。”
我不屑地哧了一声,“就你?”
萨连科讶异地低头,“你不相信?”
感觉这人要来真的了,我连忙腆着好脸,笑嘻嘻地说:“相信,相信,可我现在还不想开花。我要你亲我。”
进了阁楼,他把我放在那张包豪斯椅子上,叫我跪在上面,托起我的胯骨叫我屁股撅高。而他脱去西装,一颗一颗解开衬衫扣子,抽出了皮带。
“晚了,亲爱的。”他恶劣地笑着。
“你要是敢抽我,我弄死你。”我恶狠狠地威胁道。
“我可舍不得。”
他自后环抱上来,贴在我的后背,咬着我的耳垂说:“我没那么变态,可是我忍很久了。亲爱的,你就让我舒服一回,好吗?”
他抓住椅背,朝前顶胯。不愧是符合人体工学的瓦西里椅子,这一回简直前所未有地深。我真的欲哭无泪,腿酸得根本稳不住。
这是1955年的十月,天气转凉。薇罗奇卡叫萨连科给我带来一件毛衣,她亲手织的,萨连科也有一模一样的一件。他说薇罗奇卡最近在这边和女眷们交往甚切,经常邀请她们来他的军官公寓用餐,他时常害怕这样的聚会,女人们的目光使他说话都哆嗦,于是他一有时间就往我这边溜。
“她们甚至还准备一起出门旅游,去东柏林,薇罗奇卡一直都很想去,可我没时间带她去。”站在后门抽烟,萨连科吐出一口烟圈,略带怅然地说。
而德米特里每过几天就来餐厅帮忙,尤其在节日顾客多的时候。他的态度开始稍微温和起来了,渐渐地我发现了他的优点在于坦诚和忠心。但对我来说,这两样却不起什么作用。
能把啤酒顺利端到客人桌子上才叫起作用。
“你们两个——”某天萨连科前一晚把我折腾得够呛,第二天我把气撒在埃里克和米嘉身上,“你——”我指向埃里克,“一天到晚冷着脸,谁欠你了?客人都要被你吓跑了!”
“还有你——”我又指向米嘉,身上当真带了几分资本家的风采,“笑什么,他甩脸色好歹会算账,你连餐盘都托不稳,只会擦桌子,桌子都快被你擦掉了层皮!你何不擦擦自己的脸,看自己又什么脸皮在这里当服务员!”
“我倒要擦擦你的脸,看你有什么脸皮不发我工资还对我颐指气使!”米嘉啪的一声把抹布甩在桌子上,表情霎时变得凶狠。眼见我们俩又要对上架,埃里克在柜台后懒洋洋地抬头,以极其阴阳怪气地口吻道:“打吧,我正无聊呢。反正客人越来越少,这个店你们俩今天就砸烂好了。米嘉,别忘了打烂那个招牌,你那么高,够得着。”
“见鬼,埃里克,我要扣你工资! ”
萨连科不在,米嘉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如果要来真的话我还真不一定能打得过他,毕竟打赢没有任何好处,打输还得住院。我赶忙扑向埃里克,嘴里念着迟早有一天把他们全开除,以后只招女服务员,要整个东德最漂亮的女服务员!
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打打闹闹却平静的生活,我和米嘉的吵架似乎没有止境,多数时刻萨连科会微笑看着我们,偶尔充当和事佬。我说他太娇惯副官,这哪里是副官,都快骑到他头上去。可萨连科说,米嘉对他从来都很尊敬。不尊敬的是我——“因为他觉得我迟早会因为你坐牢。”
是的,这生活面向阳光实则如屡薄冰,平静随时都有打破的可能,更何况,悬在我们头上的那把利剑尚未落下来。有时候看到深夜归来的萨连科在睡梦中依旧紧皱的眉头,我就知道这样的日子有多么来之不易。
“的确有些麻烦,得解释你为什么受伤,暂时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们被下套的事情,以免打草惊蛇。”他打着哈欠,“所以我的调查很慢,因为我还得提防着别人对我的调查。你知道,克格勃里面也不是铁板一块。热尼亚也有难处。不过,快了亲爱的,我只希望到时候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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