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次,路言意和叶拙都有些心不在焉。
那些吃的也都吃烦了,放凉了全是油腻的味道。
路言意不自觉靠近叶拙,想借他身上清爽的橘子香气来冲淡心中的烦躁。
但他靠近一些,叶拙就默默离开了一些。
路言意转头,看到叶拙低垂的眼。
脸正对着荧幕,但视线却是下垂着的。
这目光也许落在地毯的某个花纹上,也许落在他自己的指尖上,可能出现在每个画面之外的角落。
投影照射出来的彩色光影忽明忽暗地照耀着叶拙的侧脸,仿佛他在室内看了场烟花。
而路言意,既没有看见烟花,也没有看进去电影。
他压着胸口烦闷,开口问叶拙:“想什么呢?”
叶拙微怔,“没什么。”
这幅神情,分明就在说谎。
“不愿意说就算了。”路言意闷声说:“我觉得这电影没有以前好看了。”
投影画面里,穿红衣的新志骑车带着穿蓝衣的小马,两人笑着在学校操场上肆意妄为。
还是一样的桥段,丝毫没变。
这部电影,叶拙看了太多次,所以从头到尾,他全都记得。
接下来就该是新志和小马做了一个恶搞老师的玩偶,从天台往下挂在教室窗外,玩偶用手电筒、气球和钢丝球组成的假阳.具被他们用线勾着上翘,惹得老师当堂气到脸绿。
第一次看,他和路言意都笑出眼泪。
往后无论看多少次,也都会被逗笑。
可是这一次,一个心不在焉,一个感到无趣。
电影又不会变。
变得不过是看的人。
只不过变的那个人还没发现。
叶拙看了眼时钟,终于到了一直在等的时间。
叶拙淡淡地说:“餐厅已经打烊了。”
路言意猛地转头看向他,“你说这个做什么?”
路言意手边的手机屏幕亮起。
虽然静音,但屏幕上的来电备注无比亮眼。
——季隶铭。
叶拙喉咙发紧,但还是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变动,“我想,他应该一直等你到现在。”
听了这句话,路言意紧蹙的眉头更是拧成一团。
路言意:“他愿意等就等着,你何必为他考虑。”
他伸手去挂断电话,但一只手笼住了屏幕。
叶拙:“接吧,他等了你这么久,诚意应该够给你打一个电话。”
路言意额角的青筋突突的跳,咬牙说:“这种事情就这么让你感动?那他等的要是你,你是不是就该以身相许的报答了?!”
“路言意,你不用说话这么伤人,我有什么好感动的?”
叶拙放开罩在手机上的手,“只是你不要后悔,这么好的选择,为什么要放弃。”
路言意问:“这就是你真正想要的?让我和他在一起?”
叶拙低垂下眼,“是。”
“看着我的眼睛说。”
叶拙看向路言意愠怒的眼睛,轻声说:“我想走了。”
他双目平静如水,仿佛一潭几百年都没有经过风吹的深潭,看不出水底藏着什么。
路言意顿了顿,而后发出一声近乎嗤笑的声音。
“你能去哪?你爸爸的病不治了?你离开我,还能做什么工作养活自己?”
叶拙:“……”
“你又让我季隶铭在一起,又不敢留下来看着我和他在一起,这就是你想要的?”路言意说,“还是说,你一再说想要走,只是在逼我表态。”
手机来电转成一条未接来电的通知,季隶铭挂断了打来的电话。
路言意挑眉,“好了,他自己放弃了。”
但话音刚落,季隶铭又打来了第二通电话,大有不接就会继续打下去的势头。
他越坚持,路言意脸色越难看。
叶拙说:“路伯父希望你们之间的关系能缓和。”
“叶拙,我爸说什么你都当金子供着啊,那他让你别走,你怎么没记住呢?!你现在跟着我,你身上的衣服是我买的,卡里的钱都是我打的,你爸爸每一次手术每一粒药用的也都是我的钱,你为什么还要听路唯成那个独眼狼的话?你难道不知道我最恨他吗?!是他逼死了我妈!我死也不会原谅他!”
路言意本想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当叶拙口中提到路父的时候,他的情绪犹如沸腾的铁水,在收紧的胸膛里咕嘟咕嘟地煮着所剩无几的理智。
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叶拙会这样。
路唯成就是个冷血独.裁的暴君,对叶拙也并未多好。
可偏偏叶拙却对他的言听计从。
“你说我从没相信过你……你拿什么让我相信?他让你撮合我和季隶铭你都能照做,我还要怎么相信你?这些年你在我身边这样做的事情还少吗,我都假装不知道而已!叶拙,你一直在利用我们一起十几年的感情逼我做我不愿意的事情!”
路言意死死攥住叶拙的衣领,逼叶拙和他对视。
这口气,路言意也忍了很多年。
他看着叶拙颜色清浅的眼睛,却找不到过去那种纯粹的干净。
路言意:“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叶拙……叶子,你过去不是这样的,为什么?难道你也和我爸一样,觉得我做得是错的?”
叶拙神色如常,仿佛被路言意逼问的人不是他。
“你说话,我不想再看到你沉默的样子了,每次都像是我错了,你为什么不说话?”
叶拙:“我和你不一样。”
更何况,有些事情,叶拙根本无法说出口。
有些人,生下来就不一样,只是偶尔有了交际,让他们看起来是一路人。
但实际上,只不过是两条重叠的轨道。
侧过来看,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这个道理,叶拙很早就被父亲亲自教导过了。
“听言意说,你的胃病又犯了?”
“啊……嗯。”
叶拙刚想否认的话被吞下,改成点头。
路父打量了叶拙几眼,叶拙清瘦的身形为这个借口增加了些许信服力。
“甄雅的食堂吃不习惯吗?”
叶拙摇摇头,“学校的食堂很好。”
“那胃疼是怎么回事?”
叶拙低声说:“可能是……作息不规律……”
这个借口,实在太无力。
但路父不会亲自揭穿这种摇摇欲坠的谎言。
他对叶拙进行了一场沉默的凝视。
路父的右眼在年轻时出了意外失明,导致现在整个眼球都是灰败的颜色。
而另外的右眼则幽深冷漠,充满上位者的威压。
“为什么不联系家里人带你去医院?司机、保姆、伯母……哪怕打电话给我,都不会像昨天那样混乱——叶拙,我一直都很相信你。”
叶拙喉咙发紧,低下头保证:“对不起路伯父,下次不会了。”
但这次,没能对得起路父的相信。
昨天周日,叶拙和路言意按往常去上击剑课。
但课程时间已过半,二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这让上课的老师吓得直接报警——这可是两位路家的公子,千万不能在他这里出意外。
三个小时过去,路家终于联系上了路言意。
路言意说他带突然胃痛的叶拙去医院,刚好手机没电,因此失联三小时。
一个既有立场又不会被责备的理由。
路父表面上选择相信,平息了这场闹剧。
却在次日,又把单独叶拙叫到他面前。
青涩的少年还没学会藏起自己心虚时的小动作。
绷紧的肩背和一直低着的头都出卖了他。
路父:“你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叶拙深呼吸,头压得更低。
叶拙:“对不起路伯父,是我骗了你,我昨天和言意偷约着出去玩了……”
路父语气淡然,重复他话里的最后一句。
“你们‘两个’一起出去玩的?”
叶拙僵硬的点了点头。
“对,是我没看好他,还帮着他撒谎……都是我的错。”
整个过程,他都没敢直视路父的眼睛。
不用抬头,他都能想象到路父眼睛里的威严和失望。
叶拙紧张地盯着自己的脚尖,耳边只有路父翻阅文档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良久,路父说:“算了,今天是言意生日,这件事就算了吧。”
他对着叶拙摆摆手,“出去吧,我也要去见见客人了。”
叶拙紧随着路父一同出了书房,却在楼梯拐角被大力拽到墙边站着。
叶承礼穿着整洁的工作服,岁月对他俊美的面容格外宽容,即便叶拙今年已经十七岁,他这个父亲看起来也像是三十出头的模样。
现在的他比年轻时少了几分青涩,多了几分成熟后的深沉,经历过家族破产后的他眉宇间也多了些许阴郁和忧伤。
他将叶拙按在墙边,眉头紧锁着质问:“你又闯祸了?”
叶拙讷讷地承认了一切,事无巨细地全部告诉了叶承礼。
“对不起爸爸,是我做错了,路伯父已经原谅我了……”
他的道歉没有说完,就被打偏了脸。
左脸上泛起的痛感比叶拙的意识反应得更快。
叶拙被打蒙了,迷茫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叶承礼压低声音,但怒意却没有随着音量减低,“你以为道歉就有用吗?你在路家不是来玩的!我的责任是帮路伯父打理路家,你的责任就是替我们看好路言意。”
他捏紧叶拙的肩膀,低声说:“不许哭!今天是路言意的十六岁生日,不要扫所有人的兴。”
叶拙没有哭,甚至整个眼睛都干涩地要命。
高二的学习进度太快,他根本跟不上,昨晚看书看到凌晨三点,眼睛除了酸涩,没有别的感觉。
只是叶承礼不关心这些,他只在意叶拙有没有惹人生气,今天路言意的生日派对有没有纰漏。
叶承礼问:“给言意送了什么礼物?”
叶拙如实回答:“一盆仙人球。”
“什么?!”叶承礼勃然动怒,“怎么可以就送那种东西?这才值多少钱?”
叶拙:“是路言意找我要的,他说他喜欢,送给他做生日礼物就行……”
“他不在乎是他有这个资格,但你不能当真。叶拙,你和他不一样,他可以说不要但不能真得不给!你都在路家七年了,怎么还是不明白?”
叶承礼尖锐的目光刺得叶拙抬不起头,“对不起,爸爸……”
“道歉有什么用?你有时间不停地说话,不如闭上嘴好好做事。”
叶承礼听见楼下传来交谈声,挺直腰来准备下楼。
离开前,他和叶拙说:“你现在去重新买一份礼物来,单价不要低于六千块。”
窗外的天已经全部黑了下来。
叶拙问:“现在?”
“现在。买不到就不用回来了。”
听见楼下传来悠扬的小提琴声,叶拙的脚步停在楼梯平台上。
透过台阶之间的缝隙,叶拙低头看见一楼的光景。
几位穿着光鲜的成年人正在把酒言欢。
而演奏小提琴的是个和叶拙年纪相仿的男生。
在灯光下,叶拙看见他修长的手指,还有立体的面容。
他沉浸在音乐中,即便无人观看,他的神情也无比专注。
叶拙也被这段音乐吸引了。
一曲结束,叶拙还没反应过来,目光却冷不丁和抬头的男生对视上了。
那是一双非常深邃的眼眸,好像含着夜空万千星辰。
和他对视,就感觉他有好像有说不完的故事。
小提琴曲结束后,几位成年人夸奖着这位少年的琴技。
在一旁默默侍应的叶承礼顺着少年的目光,看到了躲在楼梯上的叶拙,脸色瞬间一变。
叶承礼皱眉看向叶拙,仿佛在责备叶拙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叶拙下来,带季隶铭去找路言意。”路父开口说。
叶拙这才从楼梯走了下去。
这个名叫季隶铭的男生气质沉稳,放下小提琴也是矜贵的模样。
若是在甄雅,恐怕又是和路言意一样,成为传说级的风云人物。
他看着叶拙,露出一个合乎礼节的微笑,“你好,我叫季隶铭。”
“我叫叶拙。”
面对季隶铭这种人,叶拙总有些拘束。
他是哪种人呢?
出身名门,从小到大都接受礼节熏陶,举手投足都是规矩。
季隶铭更是比叶拙见过的所有“少爷”们都要贴近这个词。
他的母亲温婉和顺,父亲庄严而威仪,一家三口都仿佛中式家庭教科书里走出来那样规整。
叶拙带季隶铭上楼去路言意的房间,但没有主动和他说话……
叶拙怕规矩太多,累得慌。
而且他还要去给路言意买礼物……
“不好意思,你的脸……”季隶铭抬手,因为直接指别人并不礼貌所以他指了指自己的脸,“这里很红……是过敏了吗?”
叶拙低垂着眼,不动声色地将挨打的左脸侧过去,“嗯。”
本以为就会结束,季隶铭又说:“需要涂药吗?”
叶拙摇摇头。
但季隶铭继续说:“不涂药的话,会很痛。”
叶拙:“没事,我习惯了。”
季隶铭似乎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答,愣了一会才想起来回答:“不好意思,是我唐突了。”
叶拙回没事,心里却想季隶铭说话真够老气,明明是个十几岁的学生,用词却像个老古董。
“你叫叶‘卓‘?哪个卓?卓越的卓吗?”季隶铭问。
叶拙:“笨拙的拙。”
“为什么叫这个字……”季隶铭脱口而出后瞥见叶拙倔强的背影,改口说:“也是勤能补拙的拙。”
“都是一个字。”叶拙淡然地回答。
这个字是怎样,都没什么意义。
他这样的人,哪怕直接叫叶笨也无所谓。
叶拙带季隶铭来到路言意的房间门口,冷淡地说:“路言意就在里面,你进去找他吧,我还有事。”
季隶铭问:“你去哪?”
叶拙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敷衍道:“有事。”
季隶铭只好点了点头,“那你去吧……等会见。”
叶拙点点头,出于礼貌地回答:“等会见。”
这时,路言意房间的隔壁房门从内打开了。
“叶子,你怎么才来。”路言意从隔壁叶拙房间里走出来,但目光却看到叶拙身边站了另一个男生。
他的目光从叶拙绕到季隶铭身上,抬起下巴问:“这是谁?叶子你认识啊?”
季隶铭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季隶铭,是叶拙的朋友。”
路言意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我还不知道叶子还有别的朋友……会打游戏吗?”
季隶铭摇头。
路言意双手环于胸前,“不会就更好了,到我房间打一把。”
季隶铭撇了眼叶拙,却被路言意强行拉走。
“和叶拙一起多无聊啊,他连玩笑都不会开,走,一起打游戏。”路言意转头,对着站在原地的叶拙说:“过来啊,你不玩也能看着啊。”
叶拙摇摇头,季隶铭说:“他有事。”
“他有事?我怎么不知道。”路言意皱眉问叶拙:“你有事?”
叶拙点点头。
路言意很不满地“啧”了一声,“我都不知道你事这么多……那你去吧,别打扰我和我的‘新朋友’玩游戏。”
叶拙还想回答,却看到路言意和季隶铭侧头说话,没给自己留下丁点开口的空间。
这么主动和热情……
路言意还从来没有这样对谁过。
房间里已经传来路言意给季隶铭解释游戏规则的声音。
叶拙的目光往深处去看,望见路言意桌子上床上地毯上堆满了各种礼物,仿佛整个商场的品牌都被打包送到他面前……
他送给路言意的那盆小小仙人球就在窗台上,仿佛小团垃圾,随时都能进入垃圾桶。
一阵风从走廊吹过,连带着叶拙的左脸火辣辣的疼。
夏夜骤雨急而猛。
叶拙回到路家,已经全身湿透。
却发现别墅外的大门突然被锁。
他搓着胳膊给自己取暖,同时敲响门框,想要得到回应。
但是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都没有人来应答。
叶拙一路奔波,中间不敢歇脚也没空喝水,现在全身湿漉漉的,更是冷得嘴唇打颤。
不知等了多久,终于有人出现在视线内。
叶拙调动脸上僵硬的肌肉露出笑容。
“爸。”
但叶承礼并没有给他打开门。
“爸?”
叶承礼:“礼物呢?”
叶拙抿唇,“我出去的太晚了……商场都已经打烊,我一件都没买到。”
叶承礼目光沉沉,“我知道。”
“知道?”叶拙混沌的脑袋转动起来。
知道什么……是知道时间来不及了?
还是知道……他肯定会空手而归?
叶承礼:“叶拙,你这些年在路家从没有找到个定位,今天这一课是我亲自给你上的,目的就是告诉你,你时时刻刻记住,你和路言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身上担着照顾他看管他的责任,而不是什么朋友。”
叶拙隔着冰冷的铁栏杆看向自己的父亲,忽然觉得这个笼罩在雨雾里的世界非常陌生。
叶承礼:“你姓叶,命就如此。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都要照顾好路言意,听路伯父的话。知道了吗?”
叶拙全身的温度都被雨水带走了。
他麻木地点了点头。
“知道了爸爸。”
他和路言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一课,终生不忘。
“你和我不一样……”路言意口中重复叶拙说的这句话。
手机屏幕上“季隶铭”三个字亮得刺眼。
在路言意和叶拙说话的期间,季隶铭孜孜不倦地打了不知多少通电话。
这样的坚持反而引得路言意生气。
路言意冷着脸拿起手机。
以他的性格,这部最新款的手机应该在五秒钟后就四分五裂。
这一次却无事发生。
叶拙想象中手机摔裂的声音并没有出现。
路言意却把目光落在叶拙脸上。
那样冷静的眼神,仿佛是一场审视,也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判。
路言意:“好,那我接了。叶拙,你记住,不是我要接,这是你让我接的。”
叶拙深呼吸,“是,是我让你接的。”
路言意手指滑动屏幕。
季隶铭的等待终于从请稍后变成有回应。
叶拙听见听筒那边季隶铭如大提琴般低沉的声音。
季隶铭:“喂,路言意?你终于接电话了。”
路言意没给叶拙任何眼神,直接起身去向阳台。
但从他关门的力度来看,路言意并未像季隶铭那样,带着久别重逢后破镜重圆的欣喜。
叶拙静静地坐在地毯上,抬头看着投影仪正在放映的画面。
电影已经进入尾声。
青春结束后,每个角色都走到自己的结局。
好学生以开出租为生,却因过度疲劳车祸而死。
被嘲笑和霸凌的笨蛋漫才二人组去到大城市,起初无人在意的专场也终于人满为患。
而小马和信志在分开多年后,终于再度相遇。
虽然这个时候的二人已经不再像高中时期的意义风发,见面的反应也变得生疏。
可最后,小马还是和信志又和电影开始一样,一起骑上了自行车,重回那个曾经自由撒欢的操场。
小马问:我们就这么完了吗?
信志答:笨蛋,我们还开始!
无论经历什么,他们还是又回到新的起点。
叶拙抬头仰望着荧幕中的主角们,心中却在想,他会是电影里的谁。
这个问题他思考了很久。
起初他以为他会是小马或者信志。
后来他觉得自己可能是那个坚持梦想的笨学生。
最后他以为自己没准是死于车祸的好学生。
可现在他发现,原来自己谁也不是。
他就是观众。
即便代入角色再深,他也只是一个旁观者。
“啪-”
客厅灯光猛地亮起。
路言意看着叶拙由静止开始有了反应,冷声说:“电影都结束了,你还在看什么?”
电影结束,投影定格在最后的黑幕上,仿佛白墙上开出一个无底洞。
他从阳台回来时,就看到叶拙怔怔地看着已经黑着的墙壁。
昏暗光源下,叶拙屈膝而坐,仿佛灵魂被人抽走,只剩一副淹没在黑暗里的躯壳。
路言意:“你不想让我接,是不是?”
叶拙微微侧过脸,“不是。”
他撑着发麻的腿站起来,目光闪躲着要回房间。
路言意拉住他,让他站在原地别动。
“看着我的眼睛,你再说一次。”路言意上扬的眼睛带着逼人的气势,“你根本就不想让我接,却还要故作大方。叶拙,好好说话不会死人,你为什么非要这样?”
叶拙:“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情。”
“该做的事情和你想做的事情一样吗?!”路言意的声音抬高,“告诉我,你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叶拙沉默片刻,“我想要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你的前途、还有你的愿望……”
“所以你才希望我和季隶铭在一起?就因为你觉得我可以利用他得到好处?”路言意仿佛在强调什么,语调重重落在季隶铭的名字上。
不知他想到什么,忽而冷笑一声,看着叶拙的目光也变得冰冷。
“你既然这么为了我好,那不如你和他在一起。看再过去我们一起的交情上,他不仅要补偿我当年和他睡过的事情,还要看在你的份上帮我。”
“不是什么玩笑都能开的,我和他不会有半点可能。”
“怎么没有可能?我看你们也挺般配。你不是想走吗,让他带你走啊!你去和他在一起,也不用再听我爸的命令,也有钱给你爸爸治病,还不用再受我的气。多好啊叶拙,你只需要忍一忍就行。”
那次意外同床,一直是路言意的禁忌。
现在却被他搬出来,作为叶拙和季隶铭在一起的劝说词。
叶拙终于知道他为什么对路言意的冷静感到害怕。
路言意生气的时候,叶拙能明确感知到他的愤怒来去。
而当路言意以一种隐蔽的方式宣泄情绪,则会带来更深也更剧烈的刺痛。
路言意在用伤害自己的方式,同时伤害叶拙。
叶拙低声说:“如果不是你,我和季隶铭根本不会有联系。”
路言意反问:“你们不是朋友?”
叶拙的声音清晰又冷静:“不是,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季隶铭回到空荡的家中。
整洁到冷清的家中,一副放大的图片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客厅墙壁。
绚烂梦幻的极光之下,巨石上是两个并肩而立的剪影。
这是黑白灰色系的屋子里,唯一的色彩来源。
季隶铭侧目看着照片,手中的手机传来一个声音。
“你都听见了。”路言意说。
无论是叶拙说他们不可能,还是叶拙说他们没有任何关系,季隶铭一字不落地听见了。
这就是路言意的目的。
这一夜,三个房间的灯都彻夜亮着。
去往录音棚的路上,路言意似乎已经忘记昨晚自己有多愤怒,和往常一样随即抽取不幸运观众进行抨击。
今天被他选中的是微博上的黑粉。
一路上,路言意的手指都没停过,飞快地在屏幕上敲击着。
下车时,还气不过地和叶拙说:“这些人眼睛是瞎了吗,我怎么可能和季隶铭在一起?!”
幸好四周没有人,否则被人录下来传到网上,关于路言意和季隶铭过往大起底的帖子又会被叛逆的CP粉和路人传得到处都是。
路言意和季隶铭的合照,高中时期同学的发言佐证,还有最近季隶铭收购星诚的事情,全部都是他们关系斐然的实证。
除了路言意本人不信,所有人都深信不疑。
路言意丢下这份无语,进入到今天的工作。
一部引进的动画片需要他去给主角配音。
这个工作需要足够专注和封闭。
又是路言意第一次担任主角配音,叶拙留下会让路言意分心,于是也默默从录音室退出。
“不好意思,请问你知道三区休息室在哪里吗?”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让叶拙迅速回头。
叶拙瞪大眼,看着眼前这个深色皮肤眼神明亮的男人。
“三区休息室?我带你去吧。”他的声音有些紧张,看了好几眼才问:“你是历文老师吗?”
“你认识我?”
叶拙强忍着激动,“了解摄影的人都认识您。”
在世界摄影史都留下自己名字的摄影师,也是无数摄影人心中不可撼动的传说。
和他并肩行走,叶拙荣幸地大脑空白,想说话却又怕说错话。
历文似乎发现了他标志性的眼型,回忆片刻说:“你之前是不是听过我的讲座?”
叶拙眼睛一亮,“是的,四年前,您代表北影到甄雅高中招生,我在台下提问,还给您献了花。”
“我记得你,你考上北影了吗?”
叶拙的笑意瞬间淡了,“不好意思,我……休息室到了,您进去吧,我也要回去工作了。”
当初一腔热血的梦想,现在都已经被锁在柜子里,连带着他不切实际的追逐一同不见天日。
历文打开门,缝隙里露出一个端坐着的身影。
叶拙眉头微蹙,转身离开却还是被发现了。
“叶拙!我们谈谈。”
季隶铭从休息室中追了出来。
他似乎是工作繁忙,眼下泛着轻轻的青紫。
叶拙态度冷淡,“我们又什么好谈的?”
“关于路言意。”季隶铭扫视周围,“这里不方便,你跟我进来。”
历文知趣地离开,把空间留给他们。
叶拙:“要说什么?”
季隶铭:“我的呼吸有毒吗?需要离我这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