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期假设—— byLlosa
Llosa  发于:2023年10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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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庭知道孤儿院里没有这号人,本能地戒备起来。“你是谁?”
男人打量了他一会儿,简略地回答:“领养人。”
他不像领养人,叶庭想。那些人都在楼下,而且都是成对出现的。
男人似乎听到了他心里的疑惑,把左手举了起来,无名指上有枚闪着银光的戒指:“我爱人在下面。”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男人沉默了片刻,好像是在思考要不要告诉他,最后说:“观察。”
叶庭皱起眉。
“在孩子进食堂之前,都在院子里玩,”男人说,“我想看看,在没有大人的时候,他们是什么样的。”
叶庭皱起眉,感到很不快:“大人为什么要跟孩子耍这种心机?”
“大人经常跟孩子耍心机。”
两人对峙着,叶庭内心的疑惑越来越深。这个人到底是谁?他既然是来领养的,为什么不去食堂?现在院子里已经没有孩子了,他怎么还在这里?
男人扫了眼他的脸色,用让人不爽的、了然的语气说:“领养日过得很不顺吧。”
叶庭皱起眉。就算是那些冷漠的大人,跟他们这种孤儿说话的时候,也会装模作样地顾虑一下孩子的心情,这个人好像完全没有这种打算。
叶庭耸了耸肩,决定用那句话来结束交谈,这招百试百灵:“因为我害死了我爸。”
出乎意料的是,男人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没有惊诧、没有惶恐、没有畏惧。他看起来甚至有点……兴味盎然?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男人问他。
叶庭愣住了,在抛出这个沉重的话题后,他还没遇见过这样的回应。
“你为什么要这么问?”他问男人。
“一般的孩子,在遇到领养人的时候,都会竭尽全力表现自己,”男人说,“你一上来就把人逼走,是不想被领养,还是已经对大人绝望了?”
“一般的大人,在听到我说这句话的时候,都会吓一跳,”叶庭说,“你这么淡定,是不想知道我为什么害死他,还是根本不在乎?”
男人大笑起来。
“我喜欢你。”他对叶庭说。
“你这人很奇怪。”叶庭对他说。
男人对这个评价不置可否,只是重新把目光投向庭院:“不过你也别放在心上。我喜不喜欢你无所谓,重要的是我爱人喜不喜欢你。不过,你已经有了一个很大的优势。”
叶庭心想我为什么要讨她喜欢,不过他有点好奇:“什么优势?”
男人看着下方的庭院,淡淡地说:“他是极端颜控。”
叶庭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震惊地发现,对方的视线终点不是姑娘,而是一个年轻人。
原来男人是在看自己的爱人。
文山地处偏僻,还没有被开放的思想浸染。叶庭周围从未出现过同性恋,他也没想到两个男人竟然会来领养孩子。
不过,映入叶庭眼帘的情景,让他暂时忘记了这些震惊和疑虑。
文安在那个年轻人旁边。
领养日,文安没有去食堂。他知道叶庭不会被领养,所以他也不想碰这个运气。阿姨刚把他赶到食堂,他就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他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庭院里,用铅笔画画,等领养日结束之后叶庭来找他。
没想到,先等来的人不是叶庭。
当时小孩正拿着叶庭用过的本子,盯着一只彩蛛看,在脑子里勾勒它的线条和纹理。
“你在看什么?”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孩扭过头,看到一个年轻的大哥哥蹲在旁边,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地面,好像在搜寻小孩观察的对象。
对于非叶庭的人类,小孩一向懒得搭理。何况还是大人,需要远离的一个品种。他把凳子往旁边挪了挪,继续注视着结网的蜘蛛。
大哥哥也没有生气,也没有继续凑近,只是问他可不可以一起看。
还没有大人征求过他的意见,小孩想了想,点了点头。
于是,大哥哥就这么蹲在旁边,和他一起看蜘蛛结网。不,大哥哥其实根本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是把视线移到同一个方向而已。
过了一会儿,小孩拿起笔,在本子上刷刷画起来。大哥哥好奇地扭过头,想看他的画,又怕靠近了惹他烦,只能把脖子伸的长长的。
看着蜘蛛在纸上成型,大哥哥发出惊叹的声音:“画的真好。”
这是第二个夸他的人。小孩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的防备稍稍放低了些。
“原来你在看蜘蛛呀,”大哥哥说,“你为什么喜欢蜘蛛?”
喜欢就喜欢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大家都到食堂去了,你怎么不去呀?”
这个人话有点多。如果小孩不答话,他就会一直说下去,好像要一个人补足两个人的份。小孩觉得他有点唠叨,但不讨厌。
那人只顾着说话,没注意到那只结网的蜘蛛已经爬到他腿上去了。
小孩抬起手,指了指他的腿。
大哥哥好奇地往下一看,“嗷”的一声跳起来,整个人像过了电的猫,头发都竖起来了。
他原地乱转,不停地蹬腿,试图把蜘蛛抖下去,还不停地问文安:“它有没有爬进衣服里?有没有?有没有?”
小孩不懂他为什么吓成这样。小彩蛛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又漂亮又脆弱,一抬手就可以碾死。人才可怕呢,会欺负动物,还会把别人珍惜的东西毁掉。
大哥哥还在哀嚎,好像身上的不是小蜘蛛,是吃人的巨蟒。
小孩被他嚎烦了,站起身,扯了扯他的袖子。
大哥哥静止了,大概是小孩愿意理他,让他感到惊奇,暂时把腿上的蜘蛛忘掉了。
小孩看他不动了,就弯下腰,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把蜘蛛捏起来,放回到地上。
蜘蛛在他指尖踢蹬了一会儿,发现自己没事,欢快地爬走了。
大哥哥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孩,似乎被这英雄壮举感动了。
“你真厉害。”大哥哥说。
小孩抬头鄙视地看着他,觉得这人很没出息。
刚才两个人一直在看地,这还是小孩第一次跟年轻人对视。年轻人愣怔了一下,随即蹲了下来,看着小孩惊叹:“天哪,你真漂亮!”
小孩再一次受到了夸奖,决定宽容一点,于是把这人团团转的狼狈样子从脑袋里划掉了。
大哥哥朝他伸出手:“这里太阳太大了,会中暑的,我们进去好不好?”
小孩看着这只手,后退了一步,没有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大哥哥有些气馁,把手收了回来。但随即看到小孩点了点头。
大哥哥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朝天台上的人影挥了挥手。
天台上,叶庭看到男人勾起了嘴角。
“那孩子挺幸运的。”男人说。
用幸运这个词形容文安太不恰当了,但叶庭没有反驳,他还在震惊之中。文安居然对那个年轻人的话做出了回应,小孩之前不愿意跟任何大人有接触。
他们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影从院子里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天台的门打开,热气腾腾的年轻人和文安走了进来。
看到叶庭,文安就离开了年轻人,走到他身边,抓住他的手。
“哎呀,”年轻人说,“你跟这个小帅哥是朋友?”
文安点了点头。
“我好喜欢他,可是他不跟我说话,”年轻人委屈地看着叶庭,“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他,他对我印象怎么样?”
叶庭看了看文安,没有问就直接说:“他喜欢你,不然他不会让你看到他的画。”
年轻人开心地笑了起来,然后对着文安说:“那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叶庭的心忽然揪紧了。
这就是他所希望的,他所一直希望的。
小孩能够离开这里,能有一个善待他的家庭,能幸福地生活下去。
至于他……他会留在这里,继续一个人走下去。
叶庭松开了小孩的手。
小孩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对面的年轻人,重新抓住了他的手。
“走吧,”叶庭再次松开他的手,在后面推了他一下,“走到阳光下去。”
小孩摇了摇头,固执地攥着他,一动不动。
年轻人露出了为难的表情,求救似的看向高大的男人。
场面陷入了僵局。
作者有话说:
诺一:来都来了,养一个是养,养两个不也是养吗?

第22章 文山 12岁(17)
过了很久,文安还是紧紧地贴着叶庭,同时警惕地看着周围,仿佛怕有人来把他拉走。
而墙边的男人看着这一幕,始终没有表态。
七月的天台实在不是个对峙的好地方。于是,在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后,男人率先开口:“孩子,能让我们单独聊聊吗?”
男人说话的对象是叶庭,显然看出来他是这两个孩子的话事人。
叶庭知道他们要讨论领养的事,对文安说:“走吧,快吃午饭了。”
文安拉着他的手走了,不过出门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热情地冲他挥手,他又低下头去看怀里的本子了。
叶庭牵着他慢慢地走下楼梯,到了房间里,才松开手,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你坐下,我们得聊聊。”
小孩有种山雨欲来的预感,紧张地握紧手里的笔。
叶庭又指了指床铺。
小孩咬着嘴唇,把纸笔放下,坐在了床上。
这情形很像他们第一次见面。
“你觉得那个跟你说话的大哥哥怎么样?”叶庭问。
小孩想了想,说:“还行。”
这是个很高的评价了。以小孩过去的经历,很难对大人敞开心扉。能不抵触、不抗拒,就很好了。
“找到愿意领养你的人很不容易,”叶庭说,“这种机会不能错过。”
小孩虽然很漂亮,但是身体太差,腿也有毛病。领养人看到那张吓人的体检报告单,估算一下医药费,大多都会知难而退。
那个对文安感兴趣的年轻人还没看档案,但他看起来很喜欢文安。如果他读过档案,还愿意领养文安,那就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两个男人养一个孩子是有点奇怪,但重要的是文安不排斥。何况哪里不比这里强?只要能让文安过得舒服,谁管他是不是同性恋。
但是小孩固执地摇头:“你,不在。”
叶庭叹了口气,蹲了下来,双手搁在床沿两边,握住文安的手。“你不能要求太高。”
小孩皱起了眉,难得露出严肃的表情。
“很少有人会一下领养两个孩子,而且我还……”叶庭摇了摇头。一个满身伤病的孩子就够头疼了,再搭上一个有弑父名声的?
非得是善心多的用不完了,多的喷薄而出,才会领养两个问题儿童。
小孩根本没听进去:“不要。”
“等你到了好地方,有更多人爱你,我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叶庭说,“再过几年,说不定你就忘掉我了。”
小孩一下子把手抽出来,脸因为愤怒涨得通红。他没想到叶庭居然能说出这种话,他不想去好地方,也不想要其他人,他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开心,叶庭为什么就不理解呢?
非但不理解,还把他往外面推,还污蔑他!
简直岂有此理!
叶庭注意到了小孩的情绪变化,企图跟他据理力争。“你需要有人带你去看病,送你去上学,”叶庭说,“这些我都做不到。”
单靠叶庭这个自己都没上过几年学的人,怎么能给他很好的教育呢。小孩得去上学,而且估计没法去普通学校上学。叶庭上电脑课的时候查过,有些特殊学校会招有语言障碍的学生——这种学校文山市甚至都没有。
小孩不懂接受专门教育的重要性,他脑子里就只有一件事——叶庭要赶他走。
“要是那个大哥哥再来看你,你可不能拉着我不放了,”叶庭说,“对人家稍微热情一点。”
小孩磨着牙,拍开叶庭挡在他身边的手,怒气冲冲地钻进衣柜,砰一声关上了柜门。
“听到没有?”叶庭在外面叫他。
小孩把柜门拉开,然后又砰地关上,以此表明自己的立场。
叶庭头疼地倒吸凉气——这孩子怎么油盐不进呢!
之后几天,小孩对他都十分高冷,只顾着蒙头画画。叶庭循循善诱地跟他讲道理,小孩就装听不懂,好像他们的关系回到了最初的时候。
领养日之后的第一天,那个年轻人没有来。叶庭开始悬心,怕他反悔,怕他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实际没有认真考虑领养的事。
第二天,年轻人还是没有来。叶庭开始反思,觉得自己应该在领养日之前就跟小孩好好谈谈这个问题,而不是事后补救。
第三天,年轻人依然没有来。叶庭开始绝望,认为他大概是放弃了——也许是因为看到了小孩的档案,也许是因为小孩死命拽着自己不肯走。
第四天,年轻人来了。
护理员过来叫文安,说有位姓冯的先生想见他。叶庭的心中陡然升起希望,回头催文安过去。
文安抱着本子,拽住他,显然是要他一起去。
“松手。”叶庭说。
小孩摇摇头。
叶庭一阵手痒,想把他扛肩上扔过去。
“别磨磨蹭蹭的,”护理员不耐烦起来,“人家大老远坐飞机过来的。”
这就说明那个年轻人是很认真地对待这件事了,这次可不能再搞砸了。
叶庭开始和小孩拉锯。小孩的力气确实比他差,但韧性极强,百折不挠,叶庭愣是没把他从自己胳膊上剥下来。
正在激烈争斗时,一个脑袋从门口探进来:“嗨。”
两个拉扯的小孩停住了。
“你们好久不来,我想要不我过来吧。”年轻人说。
护理员不太想让他看到这个房间,好像他们虐待儿童一样。但人都来了,她也只能笑着解释:“小孩子打闹起来就没个完了。”
“能让我和他们单独待会儿吗?”年轻人问。
护理员犹豫起来,但远方的客人没有退让的意思,一再坚持。护理员最后败下阵来:“好吧。”然后用眼神警告两个小孩,“乖一点啊。”
护理员匆匆离去,年轻人走到房间里,四下打量一阵,为逼仄的空间大吃一惊。不过尽管狭小闷热,房间却很干净,显然是天天有人打扫的。
“我带了点小礼物,”年轻人说,“我想你可能会喜欢。”
他从背后拿出了一个彩笔套盒,里面有64种颜色。
小孩眨巴着眼睛,盯着彩笔看了一会儿,眼神流露出渴望。叶庭伸出手接过来,转交给小孩,小孩把它抱的紧紧的。
年轻人露出了微笑。
叶庭趁小孩沉迷于彩笔,让自己的胳膊获得了解脱。“我还有活要干,先走了,”叶庭说,“他不太爱跟人说话,但听得懂,说慢一点就好了。”
他走出房门,警惕小孩有没有跟上来——竟然没有。可能是被彩笔收买了,小孩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年轻人。
这是个好开头。
叶庭的心略微放下来一些。他走到一楼东侧,把婴儿区要换洗的床单收起来,放到筐里,然后铺上新的。他想起那个穿过栏杆向他伸手的孩子,默默为文安祈祷了一阵。
等他回去时,年轻人刚好从房里出来。见到他,年轻人停下脚步,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张开双臂,给了他一个拥抱。
叶庭震惊地忘了闪躲。
年轻人拍了拍他的背,什么都没说,随即直起身,朝走廊另一边走去。
真是个热情的人。
叶庭疑惑地走进门,看到文安坐在桌前,小心翼翼地把彩笔抠出来,在纸上试色。
“你们聊什么了?”叶庭问,“他有说收养的事吗?”
文安摇了摇头,叶庭疑窦顿生。
他坐到文安旁边:“那聊什么了?问你在这儿的生活?”
文安又摇了摇头。
“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文安清脆地把笔按进塑料盒里,终于开口了:“没,说话。”
这孩子不会一直不理人家,把人家赶跑了吧。
叶庭简直要被他气疯了,感情自己这么多天的谆谆教诲一点用都没有。他狠狠地瞪了小孩的后脑勺一会儿,觉得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走出房间,学着小孩砰一声关上门。
完了,肯定没戏了。
小孩就是铁了心要留在这里,陪着他一起坠落。
叶庭抹了把脸,接受了这个现实。
给了希望然后夺走更让人难受。叶庭消沉了几天,一看到小孩就叹气。结果当事人反而神色如常,淡定自若,真让人窝火。
然而,几天后,年轻人又来了,这次是和那个奇怪的男人一起来的。
他们把两个孩子都叫了过来,郑重地问:“你们愿意跟我们走吗?”
叶庭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们想收养你们两个,”年轻人说,“抱歉让你们等了这么久,家里要住进两个孩子,有好多东西需要准备。”
叶庭震惊地看着他们。还是文安比他先反应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
“两个?”他问。
年轻人点了点头。
“你们看过我的档案吗?”
年轻人似乎觉得这是个奇怪的问题:“当然了。”
叶庭不明白了。真有了解过他的过去还不在意的大人吗?那个奇怪的男人好像并不放在心上,但两个人竟然都不介意?
“我们也是第一次照顾孩子,”年轻人挠了挠头,“不敢说能做得有多好,但我们肯定会竭尽全力的。”
叶庭看着他们,文安看着他。
“好。”叶庭说。
这种小到几乎为零的概率,怎么能不珍惜?
年轻人又露出那种明亮的微笑,好像黑暗从来没有降临到他身上。
“我叫冯诺一,”他说,然后拉过站在身边的男人,“他是郑墨阳。”

第23章 文山 12岁(18)
领养手续很快办完了,离开孤儿院的那天阳光明媚,院子里的杂草也生机盎然起来。
冯诺一照常笑得很灿烂。他带着两个孩子,去院长办公室道别。
郑墨阳已经在里面了。院长正反复跟他确认,是不是真要把叶庭领走。
“这话本来不该我说的,”院长瞟了叶庭一眼,“但是这孩子不太正常,我是为你们以后的家庭生活考虑。”
冯诺一微微蹙起眉:“什么叫‘不太正常’?”
“你们知道他以前干过什么吧?”院长说,“他有暴力倾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对着亲爹都能动手,以后还了得。”
果然,叶庭听到心脏下坠的声音。果然没有这么简单。
他这些天一直惴惴不安,总觉得命运不可能待他这么温柔,一下把他从地狱拉到天堂。他一直在等一个信号,一个毁灭性打击的信号,然后生活又会变回原来的样子。
所以就是现在了。
然后他听到了冯诺一的声音。如果是十年后的叶庭,他会惊讶于这声音里的愤怒——冯诺一很少生气,更别说跟别人起冲突。
“你这个人没有感情吗?”冯诺一怒气冲冲地说。
院长愣住了。他不明白对面的人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我不认识他,听到他的故事都哭了一场,”冯诺一说,“你跟他在一起待了两年,看到他现在的样子,都不心痛吗?你没有感情吗?不会流眼泪吗?”
郑墨阳似乎也因为爱人的爆发而惊讶。他伸出手放在冯诺一肩上,想安抚对方的情绪,但毫无用处。
“孤儿院不是养育孩子的地方吗?”冯诺一说,“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审判他?”
院长没想到送个孩子出去还要被人戳脊梁骨,脸色沉了下来,但看了眼郑墨阳,忍着没有发作。
“就是因为相处了两年,所以我了解他,”院长说,“他进来第一天,就开始欺负别的孩子。不信你们可以问问,正好曾厉在门口。”
院长对着门口高声叫道:“进来!”
然后叶庭看到了那张熟悉的、愤怒的脸。
他还在想听说自己要走了——这个孤儿院最不可能被人领养的孩子要走了——曾厉怎么能这么安静,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曾厉,”院长指着叶庭,“你说,他是不是一直欺负你?”
曾厉走了进来,在桌旁站定。隔着两米的距离,叶庭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怒火,仿佛能在火光中听到他的心声——他要拼尽一切阻止自己逃走,他要把自己拖回这个地狱。谁也不能被拯救,没人可以。
“叔叔,”曾厉对郑墨阳说,“你被他骗了。”
郑墨阳打量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孩子。冯诺一也向他望过来。
曾厉盯着叶庭,不甘和怨恨在他的胸腔里翻腾,快让他窒息了。
就算叶庭之后会报复他,他也不能让他走出这里。
“他是杀人犯,暴力狂!”曾厉指着叶庭说,声音颤抖,“他一直欺负我们,还好几次掐住我的脖子。他还说,如果我敢告诉院长,他就杀了我!”
冯诺一瞪大了眼睛,似乎对小小年纪说出“杀”这个字感到惊诧。而郑墨阳仍然毫无反应。
“你看我的膝盖,”他把裤腿拉了起来,给郑墨阳看膝盖上的伤,“这就是他打的。他在学校里也欺负同学,所以才会被逼着退学。”
“你看看,”院长叹了口气,“这还是有癫痫的孩子,多可怜。”
仿佛是为了呼应这句话,曾厉的泪珠从眼角涌出来,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
叶庭握紧了拳头。
这个场景已经重演过无数遍了。
他和另一个孩子对峙,周围是面露疑色的大人。
在他开口前,所有人就已经预设了结论。
但他仍然要一遍一遍地为自己辩白。
于是叶庭开口了。
在他说出话之前,郑墨阳却突然有了反应。
他伸出手,拍了拍曾厉的脑袋。
曾厉抬起头,眼睛红红地看着他。
“别小看大人。”郑墨阳说。
曾厉愣住了,一时都忘了擦眼泪。叶庭也止住了即将出口的话,惊讶地看着男人。
“我很可怜,所以只要我哭,说什么大人都会信,你就是这么想的吧,”郑墨阳说,“小小年纪就看不起人,这种习惯可不好。”
曾厉完全傻掉了,之前还没有人这么跟他说过话,他一向是很讨大人喜欢的。
“你还小,没见过世面,所以才觉得自己演得好,骗骗大人很容易,”郑墨阳说,“长大了之后你会发现,就像默写的时候打小抄一样,自以为天衣无缝,其实老师在讲台上看得清清楚楚。”
曾厉的反应中断了,整个人处于一种茫然无措的状态。
“大人其实什么都明白,”郑墨阳收回手,看了一眼院长,“他们相信你,要么是懒得管,要么是符合他们自己的利益。我不讨厌骗子,也不讨厌恶人,但我讨厌没有自知之明的人。”
院长似乎还想说什么,但郑墨阳静静地看着他,他不知怎么就张不开嘴了。
郑墨阳从院长手中接过叶庭和文安的档案,里面有他们的出生证明、户籍信息。然后他走过来,把手放在叶庭肩上:“走吧。”
难以置信。
叶庭走到楼梯口时,仍然觉得精神恍惚。
难以置信。
这两个人居然没有放弃他。
这两个人居然为他说话了。
这两个人居然……让他从这里逃出去了。
这还是第一次有大人愿意挡在他身前,为他辩护。
冯诺跟了上来,一路走,一路小声地跟郑墨阳说话:“那个小孩不会黑化吧……你可擅长让人黑化了……”
郑墨阳瞥了他一眼:“他很早之前就黑化了。再过两年,他也会这样。”郑墨阳看了眼叶庭。
冯诺一看着散发着霉味的阴暗走廊,想了想,沉默下来。
这沉默持续了很久,直到他们到机场,上飞机,还是没有人说话。
两个小孩都是第一次坐飞机,脸上显出紧张和忐忑。文安一定要挨着叶庭坐,幸而冯诺一早就料到了,买了四张联排的座位。两个小孩坐中间,大人坐在两边。
冯诺一似乎特别喜欢文安,一定要挨着他坐,所以郑墨阳就坐到了叶庭旁边。
飞机起飞时,文安瞪大了眼睛,猛地拽着叶庭的袖子。叶庭安抚地在他手上拍了拍。
等飞机开始平稳飞行时,文安看窗外的景色,激动地忘了紧张。
然后郑墨阳开口说:“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叶庭迟疑片刻,看了看旁边的两个人。然后反应过来,这个问题是问自己的。
“你不是说过吗,我很奇怪,”郑墨阳说,“没什么想问我这个奇怪的大人吗?”
叶庭想了想,问:“你不怀疑我吗?不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
郑墨阳回答得很快:“不觉得。”
“为什么?”
“首先,”郑墨阳说,“这两个人不值得相信。”
叶庭不知道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其次呢?”
“其次,”郑墨阳说,“我相信你的为人。已经有人向我们介绍过你了。”
叶庭皱起眉看着身旁的男人。他可不记得自己有什么朋友亲人,会跟领养人说好话。
“睡一会儿吧,”郑墨阳说,“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等你醒来,我们就到家了。”

第24章 格林德瓦 22岁(6)
格林德瓦火车站附近有个购物中心,是镇上商品最齐全的地方。夏季游人如织,文安再三遴选,走进角落里人最少的一家店面。
由于文安语言不通,叶庭必须同行。他抱着胳膊,看文安在一众T恤里斟酌——其实没什么好斟酌的,总共就蓝白黑三种颜色,上面的图案稍微变一变,在他眼里根本没什么区别。
如果冯诺一知道自己多年的审美熏陶是这个效果,肯定在万里之外心痛如绞。
文安抱着衣服和裤子走进试衣间,现在这个阶段用不着翻译,叶庭只得在衣架间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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