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廷缓步走向伊文海勒。这一次,甲靴带着他沉重的身形踏上地面时,不再如往常一样奇异的不留痕迹,而是使得燃烧金光的航空合金地板都微微下陷,表层有细微银光向外溢流如环浪。
就像臣子正在退避,为它们唯一的君主出行。
而在那金属质的君王正前方,一道看似混乱的庞大裂缝被身形矫健的金发男人撕开了。
雷廷并未阻止伊文海勒将众人送过裂缝、让他们即刻带附近承载民众的飞船逃离,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这一切——注视那些人,飞向远方第一军团布下的天罗地网。
而在他身边,金色光辉涌现,如火,如海,如逼近的太阳与死亡。
他的行进依然如往常那样从容,却不再如往常那样平和。
反之,随着恒星日冕般的光焰开始腾燃于他身边,一种使人胆寒的威严,也不再被他拘束。
伊文海勒只是短暂的看了他一眼,就差点被那裹燃金辉的气势刺痛双眼。
——危险!
从感性到理性,从意志到本能,一切的一切都在对他叫嚣着警示着此刻逼近的危险。他感觉自己正在与一颗恒星互相靠近……是的,相互靠近——他已经被捕获了,他不可能离开——如此可怕,他在坠入那气化万物的日冕。
伊文海勒头脑发昏,强烈的幻象涌入他的脑海,无尽金辉翻腾着燃烧在他的精神中。如此灼烫……
他第一次体会到这样的灼烫。
而那个释放出毁灭性的精神热量的人……即使是足以斩断星舰的星光利刃,在他手中,也像是廉价的玻璃玩具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伊文海勒在想——那真的还是‘人’吗?
如果这个问题的答案是肯定的,如果那道身影还是个人类……
那为什么,从当初回到首都星系起,面对那道身影,伊文海勒心中都会升起一种如同恐怖谷效应般的恐惧感?
令人恐惧的,令人失常的,令人难以违抗却又打从心底里拒畏的。
表面好像是人,其实似人非人,在视觉中是‘雷廷’、是‘阳星’,但只要微微闭上眼就会发现,那个存在绝非人类,它或祂甚至不是正常生物……
……那是一颗熊熊燃烧的太阳,光辉到刺眼,炽烈到恐怖。
当他看向那个人,本能总会在第一时间跳出来提醒他:别被他表面的模样骗了,那是你这一生中见过最危险的敌人!
因此,即便以理性控制自我,在关键时刻,感性中的恶意也还是会蔓延出来,不由自主的针对这个敌人。
亲身挡在快速弥合的空间裂缝之前,伊文海勒反手掣出他的光刃。
他眯眼注视着那道身影,却不由得目光闪烁,因为那感觉不像是看到一个人,更像是在直视恒星。
——我会被灼瞎眼目吗?他问自己。
雷廷向他踏出一步。
答案是……不知道。
伊文海勒大口喘息。冷汗已经浸透了他内衬的衣服,在黑金色装甲里带出湿黏凉意。
他的眼神难以从那道光上移开,高阶超能者对周边‘灵思’的吸引性在这一刻变得庞大到恐怖,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触让他反复在挪开视线的前一秒失败——
他知道,自己未战即败了。
因为这一刻,他失去了自己的速度、力量与警戒行为,只要雷廷打开他的眼罩,这世上,就将再也不存在伊文海勒·康这么一个人。
这就是雷廷给伊文海勒的感觉,也是其他‘S级’眼中的形象。
一名未知的恐怖敌人,一个只要靠近就可能摧毁一切的‘东西’……
一位行走在众人之中,看似善意却充满掌控与毁灭欲,好像温和却狂妄到要与世界角力的……
……神。
伊文海勒低下头,猛地呕出一口猩红鲜血,眼中红光闪烁。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内脏在造反。不止是因为那点老毛病,也是因为刚才的过度发力,还有……雷廷的光。
那些金属元素的移动,它们完全无法被他本人所控制……他几乎要踉跄着跪倒下去,但毅力与尊严不允许他这么做,于是他本能的一手拄起手中星尘光刃,艰难地斜倚,从自己昏沉恍惚的视界中,注视着沉重甲靴落至自己眼前。
想来他们这些日子以来的一切行为,其实都在这个人的注视之中吧。
自由只是个假象而已。
他从来都没能真正逃离过……这颗太阳的引力网。
伊文海勒笑了,那笑声艰难而嘶哑,带着从未如此清晰的、濒死的衰落感。
在不知从何而来的玻璃破碎声中,他低声呢喃,声音小到连他自己都难以听清:“‘阳星’……不…雷廷……”
如果我拥有你这样的力量,如果我像你一样能决定眼前一切,该多好。
眉睫低垂,碧眼涣散,金发根根覆上枯萎的银白。
在那深沉而静默的俯视中,伊文海勒艰难的动了动嘴角。
令人绝望的无力,令人无力的绝望……这样的感觉已经咬蚀了他的心灵足有十几年时间。
他知道,反抗军的存在是‘爱人’的意思,而‘爱人’……祂代表着‘人类的某一部分’。
无论是联邦,还是反抗军,亦或者两者之间的斗争……
本质上,都只是‘人类’这个大集体自己的选择。
可是……另有重任的反抗军,如今仍未得到猎户人主流集体的承认。
而那个主流集体,现在又掌控在一个人手里……
……一个他生命中最大的错误,一个只要他想,就可以忽视所有人意愿的人。
一个……时至今日,依然能在每个层面吸引他的年轻人。
“看看,”他听见那年轻人轻声道,“你把自己变成什么样子了,‘星流’叔叔。”
“……”
伊文海勒艰难的动了动嘴角。他几乎维持不住站姿了,却还是低笑一声,猛地提起一口气,拔刀向面前人砍去!
‘嘣——!!’
精纯的高浓度能量刃被雷廷一指弹断时,恐怖的反震力传至伊文海勒的手与臂上。他虚弱的手也理所当然的没能抓住那弹飞的光刀,整个人更是失去了最后的支点,只能无力而昏沉的往后踉跄几步,穿过已然弥合的空间,重重靠上墙壁。
即使能量依然丰沛,他破碎混乱的精神也已经开始无法维持他的思维能力了。
这导致他那一身战甲开始浮现伤痕,浮现它曾经遭受过的创伤,然后沿那些创伤迎来了它斑驳的破碎坠落,消散在半空中,化作片片柔冷的细碎星光。
伊文海勒微微闭眼,没有试图与雷廷交谈。
也或许应该说,他已经失去了交谈的能力。
——他快死了。
雷廷披风下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但他没有急于出手,因为他知道,就算是到了现在,伊文海勒……也一定还保有某种底牌。某种真正让‘星流’成为那个‘对外威慑力’的底牌。
他当然不怕被攻击——他怕这整个灵魂都破碎不堪的、从来都满怀自毁欲的男人自杀。
“……伊文海勒·康,”高大男人死死盯着那道身影念出这个名字,哑声问道:“宁愿死,你也要摆脱我?”
伊文海勒沉默的靠墙垂首,慢慢滑坐下去,一声不吭。
“……”
雷廷微微张了张嘴,一时间竟有些不知如何出声:“我……”
“……我从未伤害过你。”他的话语听上去依然缓慢而平稳,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颤抖:“为什么?”
伊文海勒依然一言不发——如果他还有多余的力气说些什么,那一定会说:“因为你的控制欲太可怕。你要人类走你划定的路,但‘爱人’不赞成你的路——人的感性不赞成你的路”和“你知道你是在和数以万亿计的猎户人感性一面作对吗?”。
一片冰冷混乱的黑暗中,伊文海勒静静沉默。
他能听到那黑暗深处逐渐传来了狂热尖锐的嘶吼,那是某位高阶异魔的嘶吼……
……那是他自己的嘶吼。
虚弱,无力,畏手畏脚。
绝望,悲哀,欲求不满。
伊文海勒·康的人生搞砸了一切,而现在,他即将被纠缠于他的黑暗淹没……
他即将在一颗炽烈太阳那毁灭性的照耀之下,成为……给世界带来那一切痛苦的怪物了。
伊文海勒沉入黑暗。他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平静过——思维在异化,感官在扭曲,空间感、距离感与‘位置’的规则正在对他失效。‘帝刃’当初也是这样的吗?他想,大约如此。
他感觉自己在海中下降,如此冰冷的重压啊……它即将碾碎他,让他融入那翻腾的海里,被深海之下冲上水面的怪物,彻底取代。
那么,自此以后,不会再有他的存在了。
而‘星流’的名号,也将这样平淡而荒谬的,消散于群星注视之下。
第201章 【第二卷-完】
深海中潜藏的异魔化意识发出恐怖呼啸,强大的恶意滚滚上涌,而伊文海勒本就被迫迟钝了十几年的表层意识彻底停止运行,整个人往前一栽,倒了下去。
但在真正沉入黑暗之前……有温暖的金色光辉透过海面,洒落至他身边。
对精神而言本应负担极大的热力,在深入冰冷的精神深处时,竟也被柔化到只剩善意的温暖。
乍一看这或许也能算得上一种‘距离产生美’,但实际只是一种精妙的相互抵消罢了。
在外界,雷廷躬身探手一捞,就把伊文海勒几乎砸在地板上的身躯捞起来。
他将那具身体抱进怀里。这会儿,之前那样脆弱且复杂的情感表现,又奇异的从他身上消失了。好像那本就是个幻象……一个看似真诚的幻象。
那份情感是真实存在的吗?
没人知道。
只是这一刻,雷廷低下头,把伊文海勒抱的很紧,前所未有的紧。
在这样的拥抱中,那黑暗中的存在感应到了自身领域遭受的侵犯,这次它没有发出那可怖的呼啸,而是沉默片刻,轻笑起来。
下一秒,一道星光逸散的锐刃擦过雷廷腰间护甲,轻而易举将漆黑装甲切出一道锋利刻痕!
雷廷屏息凝神,面无表情低头,一手捏住那只流淌星尘的手,与一双猩红如血的眼睛对视。
“异魔……”
他的声音沉缓而冷硬,与此同时,周边空气几乎沸腾,星舰的金属结构泼流下来,逐渐将这‘室内’扩大,同时下了一场银光闪烁的雨。
“你同样可以叫我‘伊文’,亲爱的。”
即使手骨都几乎碎裂,那高挑俊美的金发男人也毫无吃痛反应,而是在一股源自黑暗深处的力量支撑之下直起身来,仰头靠近雷廷。
“你看看,你僵硬的像一座剑山……”他轻声呢喃,声音依然是属于伊文海勒的声音,语气却与之截然不同:“这是因为什么呢?是你意识到我变了,还是你开始不得不直面……自己的残忍?”
“……”
星舰已彻底‘融化’,在强烈的金光中化作一颗巨大的球形囚笼,在远方正在撤离的舰队观测中,犹如一颗熊熊燃烧的太阳。
在这光辉燃烧之前,真正的伊文海勒气息已然清晰的从衰落到消失,而光焰遮蔽一切之后,他很可能已经死亡这件事,赤裸裸的摆在了众人眼前。
“……走吧,再不跑就走不掉了。”有人哑声道,“‘星流’……我们不能让他的牺牲白费。”
“‘阳星’果然还是疯了!我就不该信‘星流’的话!”‘谈何’怒吼着,“这家伙连对象都杀?!在这儿斩尘缘呢?!!”
一旁的摩根脸色苍白到近乎扭曲,他硬撑着对‘万年’下发了紧急启航指令,随后就垂头摆手让众人各自离开去履行他们的职责,并把自己砸进了身后的椅子里,让AI把自己固定好。
半晌之后,星舰进入深度航行状态,摩根的个人通讯中却忽然收到了一个通讯申请,正是在医务部主持工作的阿妮。
接通通讯之后,阿妮平静的脸出现在摩根的视野中。
“你还好吗?”她问道。
“……还行。”摩根深呼吸,“‘爱人’反馈了我的询问,祂说他很安全。”
他们都知道,摩根说的‘他’是指伊文海勒。
“……那看起来不怎么像是‘安全’的样子。”阿妮面色有些古怪,她刚才没有去到面对来犯之敌的一线,但也清楚看到了那刺眼光辉。
“但‘爱人’的确是这么说的。”摩根叹息道,“当然,关于祂怎样看待‘安全’这个词汇这件事,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心中也仍有疑虑。”
在猎户人的超能实体中,‘爱人’是绝对感性的存在,祂胸怀广博,那爱甚至囊括了那些游离在星空之中的猎户人叛徒。
即使那些背叛者被人联通缉、被‘光辉典范’拒绝,祂也一视同仁的爱着他们。
即使过往也曾有人作死去攻击祂,只要对方还算是‘猎户人’,那攻击都会被祂视作礼物,一视同仁的收下。
但与此同时,祂也会温柔的控制住攻击者,将其融入祂的力量之中。
这个融合的过程,也可以被认为是一种……‘吞噬’。
人要有感性才能思考,有理性才能判断。而理性让思考不再盲目,感性让判断不再冷酷。
而‘爱人’所代表的力量,会让祂‘永远思考,从不判断’,并盲目的行动与回应,释放祂盲目的爱。
“有时候我也会想,为什么和你建立联系的不是‘光辉典范’。”阿妮叹息道,“如果是它的话,我们大概就能直接越过人联了。”
作为几乎所有猎户人走完生命历程之后必然去到的‘终点’,‘光辉典范’就是猎户人至高的正确。
如果反抗军的幕后力量是它,那他们……大概算得上是取得了猎户人的强宣称吧。
但是……
“……别这么说,阿妮。”摩根轻声道,“很多人都不知道,我在小时候曾被一些异魔的爪牙控制,而当还是个孩子的我被迫自杀性的向祂发起攻击时,祂救下了我,并且宽恕了我的罪孽。”
阿妮愣了一下。
摩根很少提起他早过学生时代的从前,因此她还真不知道这件事。
“某种意义上,我和‘阳星’很相似。”摩根说,“我们都曾是被邪恶控制的孩子,但后来,我靠‘爱’的力量,他靠‘记录’的力量,都挣脱了自己灾难性的人生……”
“他和‘记录者’……?”
“那位的化身培养了他,‘爱人’告诉我的,祂不会撒谎。”摩根说,他抬头注视着面前屏幕上的参数监控,“其实他不是个坏人。我能理解他,他只是选择了他要走的道路。”
“即使代价是失去生活中的一切?”阿妮反问道。
“如果不这么做,会有更多人失去生活,甚至生命。”摩根轻声道,“你知道的,我能与任何一个人共情……”
……而那就是他最大的痛苦来源。
“他的力量超越了我们太多,以至于我们竭尽一生都看不到上限。”
远方的光辉之中,雷廷一手扼住‘伊文海勒’的脖子,举起另一只手。
“他知道的信息与要做的事,也超越了我们的理解范围。”
那几乎被雷廷的光辉点燃的异魔化意识,在他手中用伊文海勒的脸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抬手劈向他的眼罩。
狂暴能量阻滞了声音的传递,但即便如此,雷廷也能清晰看到那双嘴唇,看到它们在说些什么——
【‘因为其它目的,你放任了我的生长。’】
“……经验无法生效,知识储备中也没有面对这种情况的范式,只能感觉到令人无措的未知。”
摩根叹息道。
“一直以来,你,我,还有更多人,我们眼中自有一个已知的‘雷廷’,一个已知的‘阳星’。
“而当他脱离这个框架时,这一切就变成了令人不安的‘未知’。”
雷廷面无表情,锐利手甲劈手下落!
“……所以我们害怕,我们恐惧,我们不能理解且难以接受,”摩根的声音回荡在他的控制台前,回荡在星空的黑暗中:“因为我们准则、人性与过往经验,都无法解释如今他的存在、变化与这一切的内核。”
星光飞散,眼罩的装甲碎片纷飞。
金光耀目,猩红鲜血喷涌如温泉。
在伊文海勒的异魔化意识瞪大的眼中,雷廷紧咬牙关,一双堪称恐怖的金眼睛放射辉光,近距离摧毁了它的精神核心。
——这一次,他并未闭目躲闪。
“我不知道他会做些什么……也可能是把伊文带回去治病?即使我们都知道,污染的根源在于他破碎的灵魂,而这个过程,从十年前就已经让他无法回头了……”
摩根叹息。
“但我想……”
金光一瞬间灌满了伊文海勒的身躯与灵魂空间,整片海都异乎寻常的被照亮了。
异魔化的那部分意识怒吼着被灼烧殆尽,但伊文海勒的身体也彻底开始崩溃。
恐怖的黑红从眼眶中消退,清澈的碧蓝重新充斥那双眼睛。
伊文海勒目光空洞而涣散,他怔怔地注视雷廷,注视那对光辉熠熠的太阳。
……真疼啊。他想,满怀茫然与战栗。
现在,他要死了。
但那样前所未有的平静,它跨越黑暗的吞噬,依然留存于他心中。
“……‘阳星’会尽全力帮助他的。”摩根说。
光辉之中,雷廷抿了抿唇,第一次真正让伊文海勒看到了他如今的样貌,以及他耀眼的‘目光’。
如此悲伤的,满怀痛苦的……
似乎就连此前刚刚生效一次、为他压抑了情感反应的‘不动’,都失去了它的力量。
“因为,即使不被理解,即使信息不通,”摩根说,“他也能理解他人。”
“真正理解众人的人,从不要求众人的理解。”
他说着,看着星空中正在显现的第一军团埋伏,打开控制台,输入了一条用于呼叫‘援助’的指令。
但在此之后,面对第一军团的信息技术攻势,他还是笑了笑,选择在‘万年’未曾被攻破的前提下,与第一军团长开始谈判。
“在我们拥有反抗他的力量之前,听他的话,做他要我们做的事,积蓄能量以发动攻势,这才是聪明人该做的选择……也是‘人’与‘爱人’最大的不同。”
“理性与感性并存,思考后做出选择……”
雷廷垂首,拥抱他怀中的爱人。
在那最后一丝呼吸消散之前,他就以最快的刀——他的精神力——切分出了那个灵魂还未被污染的核心。
随后,他毫不犹豫的把那团从多年前起就被一片金光笼罩的灵魂核心,往自己的精神空间里一塞。
怀中身躯化作星尘飘散,头生角冠的伊文海勒落入了他的城市里。
雷廷大口喘息,单膝跪地,一向没什么情感波动的英俊面目从额头上滑落冷汗。
是啊,即使是他,允许一个S级的‘外来者’真正寄居于精神力底层,也不是个简单事儿。
但是……对他而言更可怕的是……
“……我又杀死了你。”他喃喃道,“虽然这一次……”
虽然这一次,这只是个过程,而不是结果。
“……”
……但是,我又杀死了你。
只有金色阳光燃烧的世界里,他罕见的跪了下去,一手捂眼,呼吸不稳。
他知道,如果要完美的进行他的计划,这一刻是必经之路。
但当那具身体‘再一次’在自己怀中被消却生机时,一种源自‘上一次’的恐慌还是席卷了他的心灵。
这大概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恐慌,也是‘曾经’他的人生中,数百年未曾消散的梦魇。
但很快,他就鼓动他的精神力,让因他的精神混乱而消退下去的‘不动’再次回到了他的精神表层。
雷廷深呼吸,让心脏快速平静下来。
他摊开另一只手,注视着掌心金光之中,一块铜简似的能量体。
——精神破碎,灵魂不稳,超能器官重症不治……伊文海勒的条件真是太‘好’了,‘星’文明怎么可能不对他下手?
不,应该说,恐怕连他这些年间遭遇的事,包括最早时他的父亲对他做过的那些……背后都少不了‘星’的影子。
现在看来,这一切让人头疼的难题,都是历史遗留问题。而伊文海勒,这块他眼中的金子,在‘星’的标准中,只是一把工具,一块任人揉捏的……‘铜’。
雷廷冷笑一声,抬手将这颗‘种子’送进了自己的精神体。
他没有以光辉烧尽它,而是放任它悄然扎根,甚至特意切分出了一部分精神,在剧痛中用这虚幻的骨血去滋养它。
他知道,这一刻,恒星在燃烧,金属在变化,危机在迫近。无数人在做无数事。
‘反抗军’暂时成为了他的俘虏,而他来找麻烦的主要目的:他们携带的数百亿无辜民众,正在让全第一军团都一脸懵圈的头疼。
他的计划,也可以进入到第二部分了。
——一个超能者杀死了他的爱人,在那绝对真实不虚的痛苦中,他的精神体被侵蚀……
……而这将成为敌人最大的突破口,‘4473-3920-核心力量清除’计划,也将从这里重点展开。
“准备好背叛我、憎恨我,并与我为敌吧……我的同胞。”
雷廷微笑起来,笑容带着疯狂与冷酷。
“我期待着……‘末夜慈恩’的到来。”
第二卷-完。
第202章
很多年后,见证了这一刻的人大多还是会偶然想起,‘阳星’远行归来之后,再次步入第一军团旗舰的样子。
面甲破裂,双目微闭,金冠下漆黑长发飘扬,黑发下玄色披风翻飞,而不知何时带上了斑驳伤痕的深黑装甲,也被镀上了军团长才有的金色装饰。
作为现任军团长,他自然有权这么做。
上一个战甲上拥有这种涂装的非军团长代号叫‘星流’,在曾经那份高人气与未来之星的招牌之下,那个人几乎被内定为一位未来的军团长。
但如今,真正的‘未来’到来了。
显然,它不属于‘星流’,不属于一个背叛者,一个死人。
它属于‘阳星’。
手刃叛徒的‘阳星’。
而那时,‘阳星’在他的参谋团面前拉开了平面化的人联星图,又将之化作充斥整个指挥室的立体投影。
在紧张肃穆的静默中,密密麻麻的红色目标将指挥室都照成猩红一片,星星都被盖住了。
而在这猩红之中,‘阳星’睁开眼,众人遵从本能而纷纷低头。
“通知议会,这些。”他们听见他说,“制定一个流程计划,我们慢慢清算。”
………………
…………
如果一个人的思想超越了现存的有别观念……
那对这个人而言,生死、高下、人与人之间的区别,这一切的一切,就只是一个个幻梦了。
一个个……庸人自扰的幻梦。
装潢典雅的高层公寓里,有人正在打游戏。
金色阳光沿拉门与窗帘的缝隙落入室内,烘热温柔,使得人心中泛起一种奇异意味,不时就想起‘鎏金岁月’这个词,或生出自己闻见了春日气息的错觉,以至于心里酸痒酥麻,好像有什么要萌芽了,也好像有什么正在枯萎。
而在那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复古主义招牌式的收音机里播放着音乐,是千百年间多次流行的风格。
【远离你的时候……】
光影交界之间,身形瘦高的金发男人双手戴着一对辅助手套,抓着辅助控制器在竞速游戏里玩的不亦乐乎。
【我知道生活已经结束了。】
他获得了胜利,轻而易举,但他毫不骄傲,只是沉着地又接受新一份邀请,展开了下一轮游戏。
【焦黑蔓上你的脸庞,让我痛不欲生……】
几近胜局之时,他……
‘咔’。
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关掉黑色收音机。
“嘿!”打游戏的人发出了不满的声音,他顺手暂停了游戏,靠在微型机器人自动支撑变形的软垫里往后仰头,灿烂金发如阳光与金色熔流般摇荡:“关我的音乐干什么!”
“想让你听见我在说什么。”来人说。
那是个高大英俊的年轻人,穿了一套干净整洁的普通常服,裹着一身凛冽寒风,好像刚从门外进来没多久。
他手里拎着个袋子,里头东西不少,放在桌上时把桌面都砸出一声闷响。
“拜托,你什么时候能不听这歌?”年轻人叹气,从袋子里摸出一小袋水果来,转进开放式厨房洗了起来:“你已经循环五百多遍这首歌了。它真的就那么好听吗?”
“倒也没多好听……只是听习惯了。”打游戏的人说。
他把手中的操作辅助器往地毯上一扔,翻身爬起来,快步凑到了年轻人身边:“买了什么?让我看看——”他飞快翻了一圈袋子:“我喜欢吃的,我喜欢喝的,我喜欢玩的,我喜欢用的。这是什么?”
“这是雷砺喜欢吃的。”年轻人搂着他,躬身趴在他肩头上。
“雷砺?”正偷偷打开收音机的金发男人愣了一下,下意识转头要去看他:“雷砺是谁?”
但下一秒,他的眼睛被捂住了,那个笼罩他的怀抱似乎开始变得刚硬,虽然寒风似的气息正在消散……
一种柔和的暖意油然而生,但那暖意之中,似乎潜藏着令人惊惧的、意味非人的危险。
外表好像收音机的星网播放器发出似真似幻的毛躁声响。
【抓不住流逝的时光,】
【山倾之时,我无法岿然不动。】
风在吹,歌手在唱歌,高大青年低头紧紧抱着他,沉默无声,有力手臂紧的像铁箍。
【在阴霾吞噬我们之前,】
【扣动扳机,会找到希望。】
窗帘微微飘扬起来,迷幻光影往来聚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