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人来打扰他们的谈话——就算能来这里的人真有傻到那地步的,也会有安保系统进行自动拦截。
落座后,雷廷平静的等待埃森迦尔发言。
对方在他还在证婚台上的时候,就在脑子里试图和他对话,但他当时并没有为之而分心的意思,只是正常主持完毕卢卡斯的婚礼,才应约来此。
“……”
埃森迦尔好像有些焦躁不安。虽然他看上去面色冷硬,但无论是心跳还是精神波动都证明了这一点。
半晌后,他开口了:“他们现在正在讨论你。”
“嗯。”雷廷点了点头——他自然听得到那讨论,那对他而言跟在耳边没什么区别。
这会儿,卢卡斯那大多来自第一军团的朋友们,还有他的伴侣凯希那些来自社会各界的朋友们正在交流,其中自然也有人提到了因为他几句话就临时来证婚的‘阳星’——他们可看的清清楚楚,这位大人物刚来的时候,穿的可不是那身礼服!
“凯希不是真心爱小鹿,我想您看得出来。”埃森迦尔叹息道,“太多人接近他,都只是为了接近你我,还有我们代表的权势地位。”
“嗯。”雷廷又应了一声。
事实如此,他当然不会否认。
“我也想过,只要小鹿高兴,那就随他去吧。”埃森迦尔轻声道,“但实话说……当我看到那家伙某一瞬间的眼神时,我就明白了,这件事不会有个好结局。”
“他脑子里转的东西很多,”雷廷说,“其中卢卡斯是最不重要的那一拨。”
埃森迦尔叹息。
“我真不想那孩子伤心。”他低声道。
“我建议你不要这么做。这件事要让他自己解决。”雷廷沉声道,他从对方脑中读取到了一些很危险的东西:“清醒点,你要和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当然知道他的朋友做了个不怎么好的选择,但……一是作为对方曾经喜欢过的人他不好发表意见,二是——如果卢卡斯连这点骗术都看不透,那么,他必须重新考虑对方在未来计划中的位置了。
别说他无情,这是为了所有人好,包括卢卡斯和他自己。
“……是的。”埃森迦尔道。
他知道自己究竟要说什么,其实卢卡斯与其未来那令人心冷的婚姻生活,对这场谈话而言,只是个引子而已。
“首先,感谢您的橄榄枝。”金发男人起身向雷廷鞠了个躬。
作为康家即将投效的那个人,雷廷受了这一拜,但他同样站了起来。
“其次,”埃森迦尔道,“我想请您帮我做一件事,只要这件事完毕……我、卢卡斯,还有整个康氏制药,都会成为您的东西。”
他的用词让雷廷环抱起了双臂。
埃森迦尔并不了解他这个人,他们之间打过的交道只有那次前往环世界的旅途而已。
因此,对方错看了他的权力欲,也是正常的事。
但是……做事?
“嗯?”雷廷缓缓还回去一个鼻音。他并没有答应这没头没尾的要求,也没有出言点出对方的行为好像有些看不清自我位置的问题。
但埃森迦尔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他低头又向雷廷道歉:“非常抱歉,我知道这很冒犯,也让鄙人显得十分自大,但我想请您做的事,对您并非毫无利益。”
雷廷微微眯眼。
“说。”他说。
“我想请您……把伊文海勒抓回来。”埃森迦尔说。
他很紧张,脑海中近乎空白,但还是在向雷廷提出这个要求。
一个让不知情者听来,如此古怪的要求。
“我知道他已经逃走了,而且很可能与外人勾结,但……他是我的弟弟,也是您的伴侣,‘阳星’阁下。”埃森迦尔哑声道,“他对您来说很重要,不是吗?对我来说同样如此。现在的局势太危险了,求您……把他带回来吧。”
第198章
这不是埃森迦尔·康会说的话。
雷廷想。
他面色冷静,从正在进行某种信息归纳的思维进程中抽离部分思考能力,将这部分思绪的重点转向眼前这件事。
他知道埃森迦尔早就知道他和伊文海勒之间的关系——‘埃南·瓦伦’和埃森迦尔打交道的时候,他就在不远处听着,虽然后来他就离开了,但现在来看……说这两人没以他们最原本的身份面貌进行交流,谁信?
反正雷廷不信。
而且,他也同样不相信埃森迦尔说的每一个字,即使对方的情绪表现似乎无比真实。
因为他知道,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套属于他们自己的价值衡量标准,而在埃森迦尔心里,伊文海勒虽然重要,却远未重要到可以让他说出这些话的水平。
即使这个人当年可以为伊文海勒而反抗他们那位冷酷残忍且善于伪装的父亲……但人总是会变的,过往故事并不影响现今,在埃森迦尔心里,最重要的是家里的产业,其次是卢卡斯,再往后才能排到伊文海勒和他自己。
“我知道我不算个好哥哥,但我想,对他来说,您会是个好恋人。而对我们而言,您也会是个好主君。”埃森迦尔道。
他似乎为此而感到欣快。他应该为此感到欣快的。
“您想做什么?如果有此必要,我们会为您的伟业贡献一份力量。”他说。
“……”
雷廷深沉的注视他,隔着他的眼罩,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不久之后,他开口给出回答:“哦。”
埃森迦尔:“……”
埃森迦尔:“……?”
“挺好。”雷廷摊了摊手,起身准备离开,“但下次别这么说了。”
埃森迦尔同样起身,张了张嘴:“……”
“停下,你得认清一些事,康。”雷廷抬手打断了他的话:“首先,伊文海勒会回来的,时间取决于我的想法。其次,你们本来就是我的力量……至少卢卡斯如此。”
“……”
埃森迦尔沉默了。他知道,面前这个人的礼物,可不是那么好收的东西。
那上头不止有力量与权势,还有责任和负担。
“最后,埃森迦尔·康……”
他听到前上方的声音传来,他知道那位‘阳星’在看他,以某种俯视的架势。
就像那座屹立于星空之间的巨构机甲,俯视一颗渺小飞石。
“……你应该对我说实话。‘眼睛’没告诉过你吗?”雷廷注视着那与伊文海勒相似的灿烂金发,还有那隐藏混沌回响的灵魂:“看在卢卡斯的份儿上,我不会逼迫你,在失去耐心之前,我期待那一刻的到来。”
埃森迦尔愣住了——这家伙到底都知道些什么?!
他倏然抬头,看着雷廷披风翻卷的背影,后者毫无留恋的大步离开,但在出门之前,埃森迦尔快步追了上去。
“不……等等!”他高声道:“‘阳星’,您说‘眼睛’?”
“吞噬异魔,与之共生,让异魔付出代价,自己通过病毒获得原本没有的力量……
“除折寿这种小问题没法解决外,你父亲遗留下来的研究成果的确在你手里发扬光大了,埃森迦尔·康先生。”
雷廷说着,顺手拍了拍对方肩头。
“大概也很少有人知道,联邦最大的制药公司建立在对异魔与禁忌病毒的研究上……但没关系,我不介意这个。”他说,“应该说,我很高兴。记得准备好你的人,在你死前,我有任务交给你们。”
“……”埃森迦尔人都傻了。他完全没想过自己的一切筹码、底牌与整个人生都被某个没怎么打过交道的人看透的可能性。
是的,正如雷廷所言,康氏制药的技术来源一直都有问题,但对雷廷而言,这点问题不算什么。
只要能解决那个过不去大部分人就得一起死的最终矛盾,手段的相对合法性只是次要问题。
康氏制药对异魔的研究,正是他所需要的。
“我会把伊文海勒带回来,对他的最终治疗手段,将由你和你的团队直接负责。”雷廷道,“准备好,每个人都要做他们该做的事,包括你我。”
他转身离开,消失在一片光里。
埃森迦尔呆呆的看着那片光辉逐渐消散,明明它如此灼热,却让他背后慢慢升起了一抹寒意。
这场对话的结果不是他想要的,他知道他担负不了什么责任,因为他从不曾忠于联邦。
但‘阳星’要他这么做。
——完了。他想。
‘阳星’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他不相信对方不知道更多。
而且……
【啊——!】埃森迦尔脑海中,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他的精神尽头浮现,【他走了?】
【收声。】埃森迦尔飞快阻止它。
【他又听不见这个,你知道的,如果他的精神力深入干涉你,在实际接触到我之前,你就会死。】那声音轻快的道,【太阳只需要一丝光辉,就能蒸发一个人的一切。但我们都知道,他不会这么做的。】
不会吗?确实。
雷廷不会随便摧毁任何人的精神,即使他现在已经变成了这样的一个人。
“一切总要有合理的原因”,这是他的道德底线,也是他为人的根本。
【但他知道你的存在,也知道我是个超能者。】埃森迦尔在脑海中呢喃,【他不该知道的……】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他知道,要么证明他的精神力强大到我们难以理解,要么他很早就看透了我们,早到令人恐惧。】那个声音道,【但他都知道这么多了还没把我们的头拧掉,你又担心什么呢?】
“……”
埃森迦尔无语。
在很小的时候,埃森迦尔就知道,他有一个无形的兄弟,一个真正的朋友。
那个朋友的存在如此虚幻,它在他三岁时出现,直到他八岁时收到了父亲的生日礼物那一天,才真正可以和他交谈。
在他的生命中,它如幻影般存在……
直到后来,埃森迦尔才知道,父亲用自家人做的人体实验,第一个牺牲者,其实是他这个大儿子。
而‘它’,一个被他称为‘伊斯’的意识,就是实验的结果。
事实上,它其实是个异魔,来自那份礼物中隐藏的一颗……眼球。
它原本是异魔中某个被称为‘眼魔’的存在分体,但如今已彻底与埃森迦尔融为一体,成为了他的一部分,并因他的潜意识而拥有了‘名字’与‘自我’。
它的存在轻度异化了埃森迦尔的精神,而且,会代替他支付超能力的代价。
然后,一份‘沸腾’病毒让原本没有超能力的他拥有了‘穿梭’的能力。
但这病毒并未灭活,它的危害性依然存在,只是抽离‘伊斯’后干枯的‘眼’束缚了它,而‘伊斯’又在替他支付代价,才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什么事。
【他或许知道的也没那么多,】埃森迦尔道,【如果知道,他不会放任我们好好活着吧?】
【你怎么知道他准备放我们好好活着?】‘伊斯’反问。
埃森迦尔沉默了。
片刻之后,他下定了决心。
——一个未知的任务,他得好好完成它。
和伊文之间的关系,不会能影响到那个人的决定。从事况开始它超乎想象的发展之后,他们的生命就悬在了雷廷的念头之上。
而对他这个念头……
【不,埃森迦尔,你错了。】‘伊斯’告诫他,【作为人类,你当然可以这么想。但作为被你们称为‘异魔’的生物,我得告诉你,无论何时,你、我,还有你能看到的所有生命——这一切都悬于一线。生命之进程本就是危机……】
【……而你们与我们最大的区别就是能否清晰意识到危机的存在。你已经说过这话几百次了,伊斯。】埃森迦尔叹息,【‘阳星’……他究竟想做什么?他好像连自己的】
【谁知道呢?反正他现在已经控制联邦疆域了。】‘伊斯’哼哼唧唧的,【别猜了,没意义的,一个人有这样的力量,他就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无论他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好吧……
埃森迦尔在心中叹息。他从雷廷身上,从那沉稳而富有决断力的行为中感受到了强烈的危险。
如果对联邦那样大刀阔斧的改变来自一个更加激进、情绪也更高亢的人,埃森迦尔不会有任何问题,只会即刻开始联系准备好的退路。
但当他悲哀的确定,雷廷和‘激进’‘高亢’这两个词扯不上什么关系的时候……
……他就意识到问题大条了。
如果雷廷不是个表面冷静的疯子,那么,是什么能促使他做出这些行为?
【人人都说‘双S’迟早会疯,以前我希望他是个例外,现在我希望他不是个例外。】
公元4007年,埃森迦尔·康,在自己儿子的婚礼过后,于他断网的手记数据板上,写下了这样一句话。
虽然这么说来有些奇怪,但他的确是真心这么想的。
【我老早就想问了,埃森迦尔,你为什么要把这样对你不利的真心话都记在本子上?】‘伊斯’好奇的发问——异魔与人类的思维模式毕竟不同,单只是感应精神,他还真搞不明白这一点。
【为了让它更有说服力。】埃森迦尔回答,他翻动着自己那体量庞大的记录文档,回顾着自己数十年的人生:【而且,说不定未来哪天,我还能用它写本小说、画篇漫画呢?】
第199章
‘阳星’究竟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如今已经在很多人心中生根发芽。
但雷廷并没有给出任何解释的意思。毕竟如果要解释的话,涉及的信息就太多了。
守护不能也不可能只以某一个人为基础,他需要全人类团结起来,发挥出万亿级体量的文明集体应有的生产力与战斗力,而不是一年到头都在七零八碎的自己折腾自己。
理解?通过力量与眼界区分,超能者本就自成阶级,让低阶超能者理解高阶超能者都是不可能的事,他这个立于超能者之巅的人,又为何要去奢求普通人理解他?
要正常人理解一个能看到能量与粒子运动的人,理解一个承接过去而注视未来的人,理解一个以珠穆朗玛峰的高度去注视大地的人?
那未免有点太难为人了。
说的傲慢一点,正常人不可能理解他。
他们也不需要理解他,甚至不必将自己的欲望或情感投注于他,只需要把他当作一种天体或自然现象就好了。
只要这样就好了。
………………
…………
雷廷走出他的光,步伐稳健的落定在星舰的银灰色地板上。
气密门旋开旋合,扫描光线自动回避。雷廷孤身走在陌生的星舰上,清晰的感应到一个心跳差点骤停,随后强大的能量在远处爆发,周围数道气息骇然升起,与之一同向这个方向而来。
雷廷沉默片刻,双臂环抱,看向一旁窗外。
从舷窗里,他能看到小半个晦暗无光的星球,那是某颗荒芜行星的卫星,引力将之锁定在它的主星身边,即使再怎样旋行,也无法真正摆脱这份束缚。
自星体形成之时起,就被主星引力捕捉的‘月亮’……从诞生到消亡,它的命运注定捆绑于行星之上。
而行星又为恒星所引,恒星则循更大的道理而行,宇宙裹挟万物,自成宏大涡流。
雷廷孤身立于舷窗前。
属于‘解限体’的感知力,能让他清晰感受到被引力带着走的感觉。
那是一种难以言明的微妙眩晕,‘上下左右远近’这种方位概念几乎因此而失效,在茫茫无尽的空间感知中,唯有理性、智慧与记忆,能为他导引正确方向。
是的,如今的他,连空间感都开始与常人不同了。
表面看上去,他好像行为如常……但实际上,他连最基础、最普通的空间感都没有。
不,不能说‘没有’,应该说,他拥有了一种更高位的空间感。
那就像是一种第一视角的上帝模式,只要计算力足够,他可以清晰掌握感知范围内的几乎一切‘现象’轨迹,但也因此,他不再如常人那样可以靠本能去自然行动,而是要‘控制肢体,做出合理的姿态’。
这样的他,还算是人类吗?
雷廷不知道,但他也不在意这个。
他只是注视着舷窗,轻声叹息,一如往常的遵照自己脑海中的时钟,向身后数十米处的来人致以问候:“晚上好。”
“……”
白色灯光下,一道深渊般沉黑的高大背影孤身而立。
那是怎样的一道身影啊,无论是谁,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必然有片刻被摄去心神,连思维都短暂的停顿了。
包括……警惕的反抗军超能者。
持光刃立于最前方的伊文海勒侧目扫视战友,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道细碎的银白亮光。
旋即,一道星光似的光环扩散,被那光笼罩的人们纷纷回神,在惊骇中捡回差点消失无踪的意志:“这……”
“是本体。”伊文海勒盯着前方那道背影,微微闭眼咬牙:“他亲自来了。”
听到这话,即使个个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众超能者也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他们刚刚开始接近‘新太阳系’,甚至连早些日子驻扎在那里的第一军团防御网都没开始接触。
这个突兀出现的恐怖敌人,他们在这片星空中最大的威胁,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反抗军舰队方位,又是怎么进行的即时传送?!
对此,伊文海勒没有出声,只是深呼吸。
“……有失远迎,‘阳星’阁下。”他有些生涩的操着这口不文不白的话,冷静而疏离的客套着。
果然……
雷廷在心中微微叹息。
伊文海勒在试图和他划清界限。在过了这么多年之后,在他们之间发生那些事之后。
如果不摒弃心中那点感性,他很难对此做出完全正确的反应。
他甚至开始不清楚,自己要说些什么话。
于是,他沉默的注视着那颗卫星天体。
一段堪称漫长的古怪沉默出现了。
众人心中的压力在这可怕的沉默中越来越大,身上的压力同样如此——那道背影散发出的压力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不过几分钟时间,这间不大的会客舱室内的空气几乎凝固了,在这样的压力之下,他们难以呼吸,甚至难以站立,就好像肺在自行拒绝空气的进入而肢体已经不存在了,他们甚至开始感觉不到除窒息以外的其它感受,因为身体叛变了,在那道背影之前……
……在那道好像存在于眼前,又好像高大如天地的,似巨神般的背影之前。
黑暗……不,没有黑暗。
好像正在接近一颗太阳似的,金色光辉从精神深处涌现,它散发着恐怖热量,淹没了他们,蒸发了他们,将他们化作最细小的物质结构,散于天地,如此简单。
当这群超能者中出现第一个几乎栽倒的人时,伊文海勒按捺不住了。他眉头紧锁,猛地跨前一步,怒喝道:“‘阳星’!你到底想干什么!”
——虽然这点压力对他而言还在承受范围之内,但这样下去,恐怕反抗军众人将未战先败。
战斗,并在一个无法抵御的强敌手中失败,或者不去战斗……着根本就是两码事。
他决不能看到前者发生在这里!
于是,在少有的几个还能正常活动的人担忧的目光中,伊文海勒提刀大步走向前去。自然而然的,大部分压力就开始转落在他身上。
“……呼、呼,我……”‘星流’承担了压力,于是,有人开始捡回呼吸的能力,冷汗也在这一刻开始大股从毛孔中涌现:“我……”
摩根回身抬手,用一根手指在嘴唇前比划了个噤声手势。
那人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所在,飞快闭嘴。
而伊文海勒,在冒险走近雷廷身后十米左右之后,就站定在了原地。
这对大部分超能者而言是个安全距离……心理上的。
“‘阳星’大驾光临,有何见教?”伊文海勒面色冷硬的发言,语气中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一丝寒意。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反应,但是,在他的感知中,雷廷早已超出一切的界限,包括‘人’的界限。
如果说,曾经的那颗太阳还让人觉得里头会飞出一道人影来,现在的‘阳星’,就让人很难不以注视一颗庞然天体的眼光去注视它。
而在这种情况下,普通超能者或许会打从基因深处泛起严重的创伤与恐惧反应,但伊文海勒——他可是劈开过一颗太阳的人。
虽然不如雷廷,但身为银河有名的强者,他自然不可能畏惧于人!
“……”
说句认真的,雷廷有些想动动嘴角,但这不是为了嘲笑或其它什么,而是因为,他很喜欢伊文海勒这样沉稳、自信且成熟的姿态。
这让他偶尔会回忆起曾经,回忆起那些两人都还不需要考虑那么多的时候。
他的爱人……如此美丽,如此耀眼。
银色的星光,那是他的太阳。
“晚上好……伊文。”雷廷微微偏头,却没有回过身去,而是有些旁若无人的道:“你站的太远了。可以靠近一点吗?我想听清你的每一声心跳。”
——在他眼中,这种剑拔弩张的场合下,旁边那些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存在感。
毕竟,虽然那儿大概有几十个A级,其中还有一个身上泛着‘爱人’气息的家伙,但无论是意志还是实战中能发挥出的可能性,不出意外都有点聊胜于无。
“……”
——说话能不能注意点场合!而且这距离不够你听心跳吗?我就算是在那颗卫星上,你指不定都能‘听’到我血流的声音!
伊文海勒嘴角猛地一抽,清晰的感觉到了背后众人的眼光。
他脸色发黑:“……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再出口时,他已经不对它能否得到答案这件事怀抱希望了。
但谁都没想到,雷廷真的给出了回答:“带你们回去。”他说,“我是说,‘你们’。”
不出意外的,这话出口的下一秒就有不同的超能力量如箭雨般抵达,当然,如此粗糙的能量应用,只是为了掩饰在那之后更大的危机而已。
但雷廷……他并不在意。
他甚至都没有什么动作,光雨与欲动众人,就悄然凝固于不知何时开始充斥此地的金光之中。
随后,他从容的回过身来,轻飘飘的屈指,一手接住那薄锐如冰的银光利刃,轻声叹息:“你好像很惊讶……
“我早说过,我的想法变了。”
想法变了……是啊……
伊文海勒猛地咬牙。
——是啊!想法变了!这家伙……早就变了!
他知道的!他当然知道的!只是在那之后,这一切比预期中更加平和的假象,让伊文海勒本能的忽略了那些话,把它当作一个噩梦似的忘却了……
多么软弱。
无可救药的软弱。
银色星光炸散,伊文海勒手中利刃破碎作漫天飞刀般的星尘,与此同时,他身形一闪就去到了雷廷侧后方,躬身拔刀就是一斩:“我和你……无话可说!”
现实不是文艺作品。在真实的世界里,没有什么真正的强者,会为了一己私情而放弃理想与战斗——因为会放弃的那种人,他们根本成不了‘强者’。
‘金杯共汝饮,白刃不相饶*’,这才是属于他们的现实。
“……”
即使早有心理准备,雷廷也还是为这一刻袭身的利刃,而心中微微一动。
那是怎样的感情呢?他想。
是怅然吗?还是更高一层的其它什么?亦或者其实什么都没有,他只是……只是有那么短暂的一个呼吸间,没再维持‘不动’?
可‘不动’是个被动技能,他需要主动撤除它,才能让它消失。
那么,究竟是什么呢?
雷廷抿了抿唇,带着他一生中或许是唯一一次的天真,轻声道:“至少现在,我不想和你刀剑相向,伊……”
‘铮!!!’
‘乓!’
半句话没说完,雷廷猛地抬臂挡在自己脸旁,臂甲上擦出一道刺眼火星。
常人甚至连那炸出火星的刃光都看不清,但他却只是弹指为将凝固于半空中的能量增加动能尽数返还于前方敌阵,同时猛地反手一抓,将那光刃扣在手里,‘咔!’一声捏碎了它的拟物能量结构。
细碎星光散逸,从断处开始,裂纹蓬出光雾,刀刃悄然碎散。而直到这时,才有没来得及显现于人类视界的波动悄然浮现——
——破碎光影摇晃,那漆黑恐怖的空间裂隙乍现,腰间、胸口、手臂、腿部……保守估计近三百六十道纤细刃伤,落在了‘阳星’这一身从未留下过伤痕的战甲上。
伊文海勒已经回到了他的战友身前,用他开始泛起可怖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雷廷,大口喘息着一刀劈开结构不知何时已然融合起来的气密门,勒令众人尽快撤离。
而雷廷的眼罩上,一道深斜裂痕,泛着冷冽的光。
猩红血液从他另一侧脸颊边的伤痕里溢出,顺脸侧流下,汇聚在保护下颌的装甲边缘,又循那锐利边线滑落至胸前,在胸甲的徽章上,还有那徽章的伤痕里,落上了一丝黯淡血痕。
雷廷孤身立于光影交界之处,低头看着自己手指间流逝的星尘。
他猛地握拳,星光爆散。
星光中,高大男人拉平了嘴角,慢慢转头看向伊文海勒,神色晦暗不明。
——事实证明,因为过多的隐瞒和变化过大的生命形态,‘被理解’这件事本身,对他而言,已经是个伪命题。
真悲哀,时至今日,即使是在这个人身上……
……他也找不到这东西的存在了。
第200章
“真无情啊……‘星流’。”
涌血的伤痕飞快愈合,在一个呼吸后就只剩下了一道白痕。
但血液,猩红刺眼的血液,比常人更加灼热、乃至于连流动都像是要点燃什么的滚烫血液……它依然留在那里,黏湿的渗进战甲与下颌边缘的夹缝间,带给人一种和心情一般复杂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