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然后他就在这儿发了半天呆。
夏恩……夏恩挠头。
“我可能真是该休息了。”他嘟囔着往自己寝室的方向走,半路上猛地回头打开预热完毕的‘辅眼’,以战斗状态在一秒内扫描了这条走廊二十八次。
除了检修时间以外,平时这地方连个鬼影都没有,不然他也不会到这儿来平复情绪了。
夏恩:“……”
夏恩:“。”
金发青年面不改色,起身伸了个懒腰:“好的,看来我真是熬夜太多了。”
他转头离开……又在三十秒后猛地从走廊尽头冒头,飞快蹿回来在周边检测了十几遍超能者——尤其是精神特化类——的能量反应。
直到彻底确定了自己刚才的失神表现没有外敌入侵因素、计时系统显示的时间也没有误差后,他才默默离去。
夏恩与空气斗智斗勇时,雷廷正在黑暗深空中穿行。
在那超能太阳日冕之下,一颗金色星辰闪闪发光。
与‘光辉典范’的交流,开始是平淡的,过程是机械的,结果是可……好吧,好像也不怎么可喜的。
那个自动维持着整个猎户人族群基础秩序的庞大系统,它就是人的理性,而雷廷的理性也是它的一部分。
或者说,因为雷廷的理性存在感过高,他在这个系统里的权重也极高,因此,‘光辉典范’自动分派给了他一个任务与相应的辅助。
这个任务与他出行的目的完全一致,它算得上是雷廷自己发给自己的,也算得上全人类一同下发给他的。
这或许能算是他即将要做的事获得了全人类集体无意识的许可,但雷廷并不为此感到高兴。
他回想起了此前,在那极端理性的洗礼之下,他对‘光辉典范’发出的疑问。
-“所以……我的判断是对的,我们的确只有这种方法了,是吗?”
一线金光划破深空,它路过恒星,路过行星,路过小行星带,路过荒芜星区……
不久之后,它猛然一个悬停,动能被强大能量分流而消散于虚空。
在它之下,是一颗美丽的蓝色近原始星球,也是人联最美丽的几颗旅游业行星之一。
现在战争时期,自然没什么游客在这里……
……但在那上头扎根了三四百年的人类,还是足有数百万人。
雷廷注视着它,也注视着他们,而那个问题,反复在他脑海中回荡。
-“所以……我的判断是对的,我们的确只有这种方法了,是吗?
他能看到,这颗星球内里根植已久的东西……那是‘污染’,来自一个未能完全超越生命的种族,一个未能完全抵达精神的层次……
……还有那些人,他的同胞。
男女老少,他无辜受害的同胞。
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呢?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谁会知道自己每一天都在更进一步的发生变异,谁会知道这变异存在于血脉之中,而那迟早有一天会爆发出来的扭曲痛苦,也会代代相传?
雷廷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一直知道,从杀死伊文海勒开始,或者更早的时候,他决定成为那个决策者开始,他就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难以为此感到释然。
即使经过‘不动’的消减,这份近乎抑郁的沉重,也还是开始咬噬他的心灵。
但最终,他还是慢慢抬起手。
这一刻,‘光辉典范’那宏大系统中一闪而逝的回答,悄然浮现于他的记忆中。
-【指令确认,问题已求证,答案:是。】
一对互相公转的金色立方体出现。
在令人几欲呕吐的沉重愧疚之中,雷廷闭上眼。
光辉炸裂。
第205章
雷廷知道他会这么做,从很早以前起。
他知道没人能无理由的受人爱戴,所以他从不奢求这些没必要的情感投注,甚至不奢求真正意义上发展自己的下属势力。
因为他知道,即使得到了众人的善意,即使拥有洁白无瑕的羽毛,他也必然会从内部摧毁这座人心之城。
只要他开始这么做。
只要他以行动证明,他会对实际存在的人与物造成危害。
………………
…………
公元4007年接近尾声,一场信息灾难蔓延在银河。
来自外界的星网干扰,终于抵达了它的目的地。
与河系内战争不同,这无形干扰的降临并不循规蹈矩,它从星空中来,与银道面呈45°夹角,第一打击目标就在人联与亚布里萨克帝国接壤的边境侧方,并以一个可怕至极的速度,在数日之内笼罩了整个银河。
多灾多难的猎户旋臂当场就和外界断了联,在猝不及防与各星区失联前的最后一刻,议会接收到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什么?!”永戴尔人都懵了,他猛地从文件中抬头,在脑中质询‘天河’:“‘阳星’毁灭了一颗联邦控制区的宜居星球?!你确定?!!”
【我没有‘不确定’的概念,‘猜测’与‘犹疑’是生命的特权。】‘天河’回答。
永戴尔沉默了。他感觉自己好像在听一台机器讲哲学……
不,他就是在听一台机器讲哲学。但他没有时间去吐槽,只能飞速起身编写并下发任务:“信息安全部,查一……”
半句话还没说完,议会厅灯光一闪,急促的警报声响起,却没有本应随之而来的‘天河’公开播报声。
“怎么回事?!”
防护罩自行启动,议会厅内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四下扫视,做好战斗准备。
但很快,发现网络百年一见的出现了问题的众人就开始摆弄自己的光脑外机,在惊诧不安中议论纷纷:“星网怎么回事?”“基站出问题了?”“敌人有这种技术能力?”“为什么这么说?”“谅它们也打不进来……”……
总的来说,议会厅内的气氛并不十分惊慌,因为这里的人比外头所有人都更清楚如今人联的战力与底蕴,其它的不说,单论一个‘阳星’,就是联邦安全的巨大保障。
直到信息安全部门的人发出一声惊叫:“星网……停止服务了!!”
在脑海中呼唤‘天河’未果的永戴尔眉头紧锁,闭了闭眼,合口不言。
嘈杂与恐慌在他身边爆发,人们总是会为熟悉事物的消失而感到惊恐。即使人联与每个大型组织一样早对此类情况有所准备,但无论是新网络的框架搭建,还是旧数据的保存迁徙,都不是一句两句能说完的事。
此刻,人联权力核心中唯一还保留着决策权的人知道,真正的动荡降临了。
他的眼睛能看到那灾难的必然性。
从很多年前开始。
不得不说,雷廷的确挑选了一个好时机。
星网的全面断连让整个银河都飞速乱成了一锅粥,不受影响的大概只有部分星表土著文明,但凡是星际文明,如今都一团乱麻。
民众的不安,官员的焦虑,军队散落在星空中得不到导引,各星区之间断开联系……
依靠星网建立的信息技术全数失效,靠星网庞大数据库支持而进行的现实工作如流动人员统计、轻微疾病的家庭化治疗、商业趋势预测、文档编写时的联想词自动筛选……等等等等,这一切都猝不及防从人们的生活中消失了。
与此同时,也有大量违法犯罪人员开始浑水摸鱼。
一时间,秩序文明人人自危。
在接下来两个月里,雷廷亲手毁灭了数十上百颗行星,在星网停止服务的大背景与他的物理信息封锁之下,没有一颗的求救信息成功传达出去。
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人为灾难,没人会在他的行为下获得补偿,所有污染程度会让‘灵思’发生异变的人群都迎来了公平的终结……
而上千亿人就这样轻易的死了,他们的死亡甚至没有被任何程序与书面文件记录,而那一次次死亡,也短暂到近乎轻盈。
可雷廷的心情,却一天更比一天的沉重。
‘解限体’,‘双S’,这个身份带给他的那份强大感知力,让他记得住每一场由他亲手引发的灾难,以及灾难中人们的绝望。
‘不动’从未有一次这样全功率的运行着,面对这一切,他全然心如止水——
——大概。
第一次亲手毁灭目标行星之后,他品味着熟悉又陌生的痛苦,发了半天的呆,一头扎进附近恒星里待了好几天。
第十次亲手毁灭目标之后,他鬓角黯淡的银丝已然开始浮现于发丝表面。
第二十次后,他在恒星日冕的灼烧之痛下思考了很长时间,发现作为‘解限体’那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让他忘不掉任何一张死在他手里的脸。
第三十次之后他就没再让自己陷入过痛苦之中了,大概。
因为他没那么多时间去后悔去愧疚,他总是没时间的,以前他没时间娱乐,后来他没时间柔软,现在他没时间让自己拥有感性。
——如果这世界需要一个刽子手,而屠刀之下的人几乎不可能明白他们的命运早在他们出生前几十万年就已经决定了,那么,你会为了某个不知是否可以达成的美好未来,而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挥动屠刀吗?
如果是以前的雷廷,他会尽量折中,尽量委婉的去解决这个问题。
但‘上一次’的记忆复苏了那么多之后,他从中学到的最大道理,是成大事不能心慈手软。
——是的,在‘上一次’,雷廷也面对过这个问题。
那时候的他犹豫了,但在他为此而犹豫的日子里,污染爆发,正式扩张到了联邦某星区的行政主星,并以之为基础,通过交通系统向周边星区辐射出去。
那场灾难性的污染扩张,最终导致十数颗行星上的生物短时间内全数异魔化飞向星空,混乱的战火从联邦腹地开始燃烧,如果不是‘记录者’极限一换多,用自己的存在基础与那片污染进行正面对抗,或许猎户人早在那时就毁灭了。
但也因此,‘记录者’当场消散,校长的‘灵思’因为其生命形态不属于‘猎户人’还发生了严重异变,而无法归于‘光辉典范’。
于是祂的‘灵’融入‘凝望者’,既填补了后者的裂痕,也给后者增添了庞大的重担。而‘思’则融入了雷廷的力量,让那时的他越发强大,甚至能力出现了新的变化。
在那之后,‘凝望者’常年处于静滞于虚空的沉睡状态,猎户人直接少了两个通情达理能思考的超能实体保护,而‘爱人’的思绪与情绪混乱到祂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想做什么只知道大致方向,‘光辉典范’则只是个冷酷无情的应答系统……
而且,大量蕴含污染的‘灵’不经处理便回归了‘光辉典范’,量变造成质变,系统冗余库被直接干碎,金色星辰开始染上混乱的黑暗。
从某一天开始,每个人都可能在睡梦中发生变异,尤其心理有创伤的普通人,其次是心理有创伤的超能者,而这两者异变的过程又会让旁观者同样发生异变,这样的灾难与灾后场面又会让远方的人们产生新的心理创伤——
——因一时的慈悲而犹豫,因犹豫而险些害死更多人。
这样的错误,雷廷绝不会再犯。
即使几乎所有不知内情的人,都会将这样剪枝除叶的行为视作冤孽与罪恶。即使这样的行为,让他显得就像个偏执的独夫与杀人犯……
因为那些灵思异变却不自知的人们,在他眼中犹如信号弹般亮眼。
他知道,那是敌人的触手。他必须把它们斩断。
他们和她们,亦或者它们,每个无辜或不无辜的,从出生之前就已经开始遭受污染,用生命与生活扩张污染的人们……
他必须把他们的人生斩断。
………………
…………
4007年12月,雷廷睁开眼。
历法的冬日已至,银河的信息严冬已至。
往日嘈杂的星空,如今只剩下群星辐射,原本被星网拉近距离如面对面的人们,如今相隔一个十代人都抵达不了的距离。
虽然有解析星网得来的技术积累打底,各大势力纷纷开始搭建自己的局域网,其中人联更是因基站刚置换过没多久的原因而搭建速度特别快……
但人人都知道,时代变了。
公元4007年,论坛关闭,游戏崩塌,星网停止服务。
数据中心建设、网络通信、信息技术服务、网络安全防护、智能用品设计、星网数据归纳……不计其数的行业与其从业者因此而走上时代的岔路口。
几乎所有有识之士都在寻求新的变化,因为时代不等人,跟得上就活,跟不上就死。
与此同时,极少有人知道,一个历史遗留的电车难题,将整个银河的秩序生物都逼上了死路。
而在这样的历史转折点面前,除‘解限体’以外的其他几乎所有人,位置不是在轨道上,就是那个路过的马桶搋子人柱力。
虽然雷廷知道,拿马桶搋子路过的那群人也有他们自己的作用,而且那作用重要到无可取代,但——
星空中,一身黑金装甲的高大男人静静伫立。在他身后,一颗行星如花朵般绽放。而这一次,没有一支舰队去拉开资源捕获网,去替雷廷拦截它们的道路。
他睁开一双曾经深邃温柔的眼睛,理性光辉空冷而无情。
——但这世上,只有他有能力,也有心去做下选择。
为了人类的历史不至于像‘上一次’那样停止在未来某一刻,为了未来大范围的和平能延续出更多个四百年,为了秩序生命永恒的胜利,他必须,也只能这么做!
即使当他越过‘个人’而扳动那道岔的时候,看他亲手放来的列车呼啸而过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人类这万千年来的历史中,最大的罪人!
第206章
从寒梦中惊醒,伊文海勒目光中有些许茫然。
他感觉到冷,非同一般的冷,那寒意从四面八方蔓生,在灵魂深处滚出细雪般的烟尘。
“恒温系统没开吗……”
虚幻的寒冷之中,容颜俊美的金发青年翻身坐起,趴在床沿的沉重坚壁上,看着天花板发呆。
在以‘3’开头的最后一个世纪下旬,银河类人种族间流行起了一种半椭圆形的基础休眠舱框架。
它整体像是半个切开的蛋壳,上不封顶,坚硬外壁里可以改装多种器械,内部还能铺钉多层厚实软垫,以稳定柔软的承托与轻微的挤压给予睡眠中的使用者一种强烈的安全感。
不少人家里都有这样的休眠舱,康家自然同样如此。
毕竟目前市面上最受欢迎的系列休眠舱,就是康氏制药旗下产品。
低血压让伊文海勒发了半天呆,直到最后他晃了晃头,恢复过来。
“怎么回事儿。”他嘟囔了一句,打开控制面板扫视:“这也没出什么问题啊……”
而此时,温度似乎也热了起来,那奇异的寒冷消失了,金色阳光落入室内,伊文海勒在窗边看了一眼外头,天气良好,但阳光太烈,云层、树木与往来飞行器投下嵌着金边的影子,浓金影影绰绰的照来,教人睁不开眼。
这好像是个好天气。他想。
于是他出门去了,从22楼下到一半,出门就是一条人行路,直通附近公园。
伊文海勒想去公园转转,于是他就去了。
公园里的人工河流清澈见底,毫无野趣,其实对伊文海勒而言十分无趣。他从小就见过最原始的环境生态,那帮活性炭成精的仿生鱼在他眼里就像一块块会游的石头,即使看上去再‘像’是活的,可‘像’这个字的存在,本身就证明了它们‘不是’。
伊文海勒站在树下,一手扶着树干,远远看着鱼群。他总觉得这条河实在缺失生机,仿生鱼的存在难道只是为了单纯的净化水质吗?可这又不是饮用水源……市政到底在想什么?
不知道。他想。
他看了一会儿,无趣的准备走人,顺口喊道:“雷廷,该走了。”
话一出口,他愣了一下:雷廷是谁?
雷廷是谁?不知道。
只是空气中的热意越发浓重了,他感觉到一颗太阳的降临,猛地抬起头来,被天空中耀眼的金光刺得踉跄着退入树荫下,难以再直视那高天上的光辉。
他能听见……大地在震颤,星球的表层在翻滚,从内里开始涌动的异常变化驱使着天地骤变,云层低垂的好像要砸在人身上,而横贯万里的裂谷崩开时,有人在喊。
尖叫……
即使改造范围如此之广,一个人、一栋楼、一片公园、一座城市——面对星球、天地与那撕裂一切的力量,这一切都太渺小了。
“敌袭吗?!帝国的军队呢?阳星!”他听见有人尖叫,“阳星……他一定可以阻止!他能来的很快!阳星!”
他听见有人在喊:“阳星,救救我啊!”
他睁开眼。
“阳星——!”“是阳星……”
“是……阳星?!!!”
天地崩裂,人们赖以生存的星球解体,碎片间夹着矿脉、楼房、水体、仿生鱼、飞速冷却的岩浆、死人结霜的尸体……
人们苍青的脸神色各异,寒意蔓生,呼唤消散在光影之中。
无人应答。
………………
…………
雷廷猛地起身。
他没有像几乎每个从梦中惊醒的人那样大口喘气,他的呼吸依然平稳。
漆黑一片的狭窄空间像一口棺材,只有他的光照亮黑暗,空气浑浊但他并无所谓,因为他早已不需要呼吸空气,就能保持正常生命体征与思维反应。
远离恒星的太空很冷,他第一次放开能量防护去直接接触太空环境时,差一点就被冻成了一座雕像。
但即便真的被冻成雕像,他的内在也能保持旺盛的生命力,这就是‘解限体’。
雷廷目光平静,飞身出了这片空间。
刚才他只是短暂的休息了一下,久违的睡眠大约持续了半小时,对很多人而言也就是个午休时间。
但对他来说,这已经是两年来最长的睡眠时间了。
只是,虽然情绪波动已经被他完全压制了下去,他却还是会梦见他动手时的情景,他记得每个人……每个人的脸,他们衰灭的生机,他们对某个人或某些人的呼唤。令人悲哀的是,‘阳星’竟在此类。他竟在此之中。
他们想向他求救。他们认为他能救下人们,即使不是所有人。
直到他们看到,星天之上的来客为谁。
雷廷注视着远方星空。那是来自万千年前的星光。
而星光也在注视着他,就像一只只眼睛,在黑暗的深空与深空的黑暗里看见了他。
会有人透过光的传递注视他吗?岁月另一端的人们,会怎样看待他?
前所未有的,雷廷注视星空,却感觉像是隔着万千年与老友相见,与群星相见。
这样的感觉不该被忽视,但他没多少时间去思考这些有的没的。
今天的工作还很多。
——他离开了自己的无人舰队,纵身飞向远方的目标。
………………
银河中,红矮星是主流恒星,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到黄太阳的照耀,相比之下,红太阳在银河各族文化中的存在感其实要更大一些。
但红矮星的行星作为文明母星的话,也有它的问题存在:强大的太阳活动对生命的威胁,可怕的感应电流对科技的限制,公转周期也过短,季节变换十分短促,整体很难发展出什么有前途的文明。
而且,这种星球几乎都被自己的母恒星潮汐锁定了,整颗星球上只有一片紫外线程度适中的晨昏线宜居带,往里是长昼区,不适合人去,往外是长夜区,去那儿也多少有点不要命……
但谁也不知道,在茫茫星空中,有这样一颗星球的晨昏线上,生活着一群身高约有四五米的‘人’。
他们拥有一座功能完整的机械城市,它对常见早期文明的土著集群而言不小,但对他们曾经的辉煌故乡而言,却渺小到连九牛一毛、沧海一粟都不算。
城市里约有十几万人,这就是他们整个种族最后的生力,而城中长期维持着足以供给这种高大体型生命的高氧环境,这在他们刚刚到达此地的数百年前不算什么负担……
但数百年间,此处资源越发匮乏,前些年好不容易发射出去一艘探索飞船,结果那飞船上的人手刚降落到附近行星就很不巧的碰上了那里的冰河周期,现在飞船依然在绕星轨公转,人却不知道在哪儿做冰雕。
因此,这十几万人中的大多数,都要战斗。
或开始,或继续……他们不得不穿着防护服戴着氧气面罩离开了城市。
往前走是可怕的极昼,往后转是恐怖的极夜,上一次扫描全球还是在人们降落之前,现在几百年过去了,虽然技术没有因资源的匮乏而过多退步,但他们却没有足够的能源维持扫描系统,只能被迫走入未知之中。
直到一支探索队,从极昼的焦土之上,带回了一份燃烧的红色半固体物质。
经过测试,这种恒久燃烧的物质符合非牛顿流体的定义,甚至具有奇特的生物质特性。
它就像一团燃烧的活血液,却不知这血来自谁身上。
但可以肯定,它能为这座城市,提供大量能源。
那是人们的生存与生活,必须的东西。
于是,一场跨越百年的资源采集行动开始,并延续至今。
在这段岁月中,城市里从十几万人变成了将近十万人——个体的强大让这群人的生育率与生育欲望实在太低,但外界的威胁又让他们战斗减员的频率并不算低……
不过还好,与星网彻底断联的他们娱乐项目很少,有时候也确实只能实践人工造孩子。
而在每个人定的昼夜里,那种被命名为‘火酒’的物质,它总是忠诚的燃烧着,为文明与生命提供新的热量,延续新的生机。
直至前些日子,这座城市的防御系统近太空中扫描到了一支不大的黑色舰队。
当时他们其实不觉得那是什么问题,那支舰队显然只是路过,在城市自带的伪装功能之前,它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发现星表有一座庞大到可以居住数千万人的机械城市。
人们依然相信,他们可以做完最后的准备工作,重回天空与故乡群星……
……但今日,停用了大部分区域的城市里,忽然爆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与此同时,一道金色光辉从星空中降落,直指城市中央。
坠落物拦截系统不知为何全数失灵,近防系统自动启动后也突然关机没了动静,城市中的最高指挥官一声令下,仅剩的数万人训练有素的开始手动操作,却震惊的发现失灵的并非自动控制台,而是整个防御体系。
这证明敌人让这一切失灵的方式并非网络技术,而是其它什么东西。
那么,既然防御系统可以被瘫痪,这座城市就也可以被瘫痪。
指挥官放下了原本预备指示开火的手——反正再指示也没用——看向那带着烈烈光辉直坠下来的目标。
他看到那道光在离地上千米的位置猛地一个转向,向他的方向飞来。
仅只是片刻之后,一位身形只有两米多高的黑甲战士猛地悬停在他身前不远处。
黑色长发飘扬,漆黑披风飞滚,惯性让它们向前飞舞,而冲击的波痕掠过不算空旷的指挥室,却并未撼动其中那群高达三四米的人形碳基生物。
卫队的武器直指那道身影,在指挥官抬手禁止攻击之前,那天外来客悬浮于空中,双臂环抱,轻轻偏了偏头。
无声地,所有武器的金属结构悄然融成一团,然后自行飞上半空,在高如神殿的天花板下互旋如星。
而那双耀眼到令人惊怖的眼睛,也带着一抹平淡,扫过众人视线。
……啧。
从来者飞行时的强大控制力来看,能做到直接销毁武器,就一定也能让它们外表不变而内部结构改变。
——这个人是在表示警告,而不是想立即杀了他们。
指挥官忍着双眼与头脑的胀痛低头避开那视线,然后他默默叹了口气,越众而出,走向最前方。
“尊贵的未知‘解限体’,很高兴为您服务。”他低头弯腰,谦卑至极,把姿态放到了尘埃里:“请问,您远道而来,有何意愿?”
“我来找‘银河帝国’的遗民。”雷廷轻声道,他注视着对方:“我知道那荣耀的传承者还存在于星空之中,而现在,他们新的使命到来了。”
第207章
虽然相差了几百年的演变,但当雷廷完全不靠翻译组件,用很少有人会真去学的银河通用语说出‘银河帝国’这个词组时,指挥官的脸色变了。
常驻于天顶的铅色浓云滚动,瓢泼大雨从天而降,转瞬间淹没了整座城市。
而城市的防护罩并不隔离这雨水,它淅淅沥沥落在城市里,在人们头上脸上身上,也在不算高耸的黑色金属建筑群与里里外外整齐排列的深黑支架上。
“别害怕。”雷廷说。
他轻轻挥指,浓云散去,刺目的红色阳光照来,而城里弥漫的金色光辉,又将大雨精准蒸发。
云霞似的迷雾漫散。
“别害怕,别紧张。”雷廷又道。他转眼看向地下,看向这座城市深埋星壳之中的动力源,那里有奇异的红色物质正在燃烧——“身为他们的保护者,不准备出来谈谈吗?”
他说完这话之后,在众人的迷茫与城市的沉默之中,大约两分钟过去了。
一声叹息悄然浮现,回荡于众人身旁。
“唉……”
那是一种精妙的能量控制技术,一份能量精准的共鸣空气,在虚空中模拟出一个低沉男声。
红色液体蠕动片刻,像是只变异史莱姆什么的,随后分出一片来,穿过机械结构与地层之间的各类物质缝隙。
最终,它渗过坚实地板,在帝国遗民们惊愕的眼光中融作一团拳头——帝国遗民的拳头——大小的红色焰球,飘浮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