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VE。
“洞?”庄知月问,“难道是娄无洞?这附近最邪性的,又带‘洞’字的,就是那个地方了。可是……”她咬了咬嘴唇,“恕我说句不好听的话,姜也碰到那种东西,生还的几率着实不大。而且要是想去娄无洞,必须穿越外面的迷雾,开车都得一个小时,太危险了。”
霍昂道:“你们寨子里那条娄无河不是会流进娄无洞么?不如我们顺水而下。”
庄知月摇头,“娄无河流出寨子后有个瀑布急转弯,水流非常急,你根本过不去。除非你是一具尸体,顺水漂过去。”
要是以前,沈铎绝不会浪费人力物力去救生还几率极低的人。可现在姜也是他的学生,又是他带来侗寨的,就算只有一线希望,他也不能放弃。沈铎沉吟半晌,道:“我、霍昂和阿泽带齐装备,找辆车去娄无洞,剩下的人原地待命。”
他正要喊靳非泽一块儿走,忽然发现瓦房中央空空如也,靳非泽和李妙妙都不见了。
霍昂震惊了,“怎么回事?小靳和妹妹也跨过去了?怎么我们还在这儿?”
“……”沈铎望着打开的窗棂,道,“他们去跳河了。”
庄知月道:“可是怎么张嶷也不见了?”
大家此时才发现,刚才还站在旁边拿着罗盘神神叨叨的白毛小道士也失踪了。
另一边,靳非泽回木楼简单装了点物资,放进防水包,直接下到娄无河边。时间紧迫,他才不想等那帮废物一起行动。眼下最快到达娄无洞的办法,就是跳河漂下去。洞神……娄无洞……这个地方一定和太岁有关,想和姜也冥婚的,多半不是老姑婆,而是祂。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更阴森了,什么丑东西,也敢和他抢人?
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可能没有那么坏,姜也仍有生还的希望。冥婚最大的影响是在生者和亡者之间建立某种特殊的联系,而不是杀人,或许祂还有别的目的。扭头一看,发现李妙妙身上扛着个人,他脸上乌云密布,问:“你带着他做什么?”
李妙妙扛着被她打晕的张嶷,认真道:“进洞,要带,储备粮!”
梦境里,姜也抱着一个小婴儿。窗外在落雨,无尽的雨声淅淅沥沥,整个世界好像浸泡在水里肿胀、变形、扭曲。一个女人推门而入,是姜若初,似乎大病初愈,脸色苍白,身穿条纹病服。
“找我干什么?”姜若初看起来很警惕。
“帮我抚养这个小孩儿。”江燃道。
“你在开玩笑?”姜若初冷笑,“这是你的孩子?你凭什么让我抚养他?江燃,是不是在你眼里,所有人都是你可以利用的工具?你就不怕我虐待他?”
小婴儿蹬着粗藕似的小腿,呜呜哇哇乱叫。
江燃平静地说:“你抚养他,我会把阿尔法交给你。”
“你把阿尔法带出来了?”姜若初一愣,紧接着咬牙切齿地问,“这是威胁么?如果我拒绝抚养他,你会对阿尔法怎么样?”
江燃低头看怀里的婴儿,“很抱歉,你没有选择的余地。回家去吧,带着这个孩子。到家如果发现镜子上多了手印,地上有不属于你的长发,不用惊慌,那是阿尔法。至于这个孩子,随便你照顾他还是虐待他,总而言之,让他长到成年就行了。事实上,我不建议你对他投入太多感情,因为他迟早会步我的后尘。”
姜若初眼神微颤,“你……”
“记住,在他成年之前,不要让他靠近禁区。他太小,一旦踏入禁区,那个东西不会放过他的。”
“什么意思?”
江燃停顿半晌,道:“祂会留下他。”
姜也猛然清醒。耳畔有汩汩水声,身下是坚硬的岩石,四下一片漆黑,他的身体像被寸寸敲碎,疼痛无比。长袍和毛衣全部湿透了,他微微动了动,身体好几个地方传来钻心的疼痛,低低喘了一下,最终决定暂时先躺着。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他能看清一些东西了。他好像在一处洞穴,穹顶十分低,无法让人直起身行走。许多畸异的钟乳石倒吊下来,大小各异,像瘤子一样布满整个溶洞。河流从他身畔流过,反射着幽幽绿光,大概是一些发光的藻类。姜也心里大概有数了,这里应该是一个溶洞,很有可能就是庄知月说过的娄无洞。湘西有两千多处溶洞,庄知月说娄无洞很深,至今没有探明,估计是个庞大的溶洞群。
上一刻还在吴家的大祠堂,现在居然到了千米之外的娄无洞。姜也完全没有过来的记忆,衣服湿透了,显然是顺水漂过来的。姜也估计他和陈嘉一样中邪了,被洞神迷惑着自己跳了河。可是洞神为什么要把他拉到这里?娄无……肉芜……,肉芜是太岁的别称,难道洞神和大黑天一样,是太岁的变体?
如果洞神就是太岁,按照那个神秘老爷爷的说法,江燃以自己消失为代价对太岁造成了一些影响,目前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影响,可能是削弱,可能是限制,总而言之,太岁已经无法再次抹去姜也。
这样一想,洞神把他拖进地洞的逻辑似乎能想通了。祂无法直接抹去姜也的存在,把他拖到洞里,让他再也出不去也是一样的。
姜也觉得周身的疼痛缓解了一些,起来查看身上的伤。万幸,都只是磕碰伤,问题不大。漂这么远还活着,真的是命大。他再次环顾四周,望不到光线,洞穴层叠,地貌迂回曲折,粼粼河水无声没入地下。沿着河水流过来的方向走应该没错,他蹒跚地爬起来,只见前方是极低的穹窿,钟乳石遮住了去路。
看来只能游泳了。
他脱了湿漉漉的马甲和长袍,小心地涉水而下,扶着水岸潜入水下。水道十分复杂,四处都是影影幢幢的暗礁,底下还有急流,姜也挣扎了一会儿,怎么也游不到前面去。正想上去,水底闪过一个影子。姜也心头一紧,连忙上岸。水底有东西,不知道是什么,可能是生活在黑暗带的盲鱼,也可能是别的东西。总之,这里地形复杂,难保有漩涡,游泳出去行不通。
身上更湿了,冻得他瑟瑟发抖。他把衣服全脱了,内裤也不例外,统统晾在石头上。
当务之急是取暖,要不然一定会发烧。
他四处找燃料,溶洞里光秃秃的,一根草也找不到。越来越冷了,他搓着手,给自己哈气。冷静,一定有办法。黑暗的溶洞应该会长一些菌类,说不定能烧起来。他矮身钻进一条狭窄的小道,到了另一侧洞穴。这个岩洞比刚才的大一些,起码能直起身子走路了。
脚下一滑,似乎踩到什么,他蹲下身摸索,摸到一个圆柱形的东西。仔细一摸,居然是一个手电筒,似乎还是个防水的强光手电。姜也打开手电,面前苍白一片,忍不住闭上眼。有手电,说明有人来过,姜也心里有了希望。
耐心等视野恢复,周遭事物顿时判然分明,这洞确实很深,强光手电都照不到尽头。姜也准备走了,一转头,忽然对上一张青白的人脸。
姜也忍着满身的鸡皮疙瘩定睛一看,这人竟然是陈嘉。
他已经死了,脸色青紫,全身僵硬。姜也仔细查看他尸身,他衣服微湿,肚子上破了个洞,看样子是失血过多,再加上过度失温而死。从他衣服的潮湿程度判断,他应该也是顺水漂过来的,但他没有姜也运气好,漂流过程中撞到了水中石块、树枝什么的,被捅穿了腹部。
姜也摸了摸他的衣服,这里远离水流,比较干燥,陈嘉的外套干得差不多了。姜也低低道了声对不起,把他的冲锋衣和裤子脱下来,给自己换上。陈嘉身上还带了个腰包,他把腰包取下来,里面有两块电池、一块手表、一个手机,一包纸巾,一把瑞士军刀、半瓶水和几块巧克力。腰包防水,里面的东西都还好好的。姜也吃了一块巧克力,给身体补充能量,然后返回之前那个洞穴,把湿衣服挪到这个洞来晾。
在学院上课的时候,老师说进入禁区,面对极端的生存环境,保持移动能够提高存活度。姜也戴上陈嘉的手表,记了一下时间,现在是凌晨一点。他决定主动去寻找出口,而不是等待救援。
姜也取出一张纸巾盖在陈嘉脸上,起身跨越洞穴,攀上岩壁,在壁上用瑞士军刀刻了个箭头记号,然后爬进一条岩石缝隙。这地方叉洞无数,裂隙通道错综复杂,他需要记号帮助自己记忆路线。
缝隙十分窄,基本上只容一人通过,转身都很难。姜也爬了两分钟,终于进到另一个叉洞。下到这个洞,眼前豁然开阔了许多。这个洞足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入目皆是倒吊塔形的钟乳怪石,石头生得十分苍白,岩壁上布满褶皱,如同老人的皮肤。
只不过,姜也明显感觉到这些钟乳石有些诡异。有些钟乳石的根部长着黑色的纹路,其延展的方向、构成的形状都不像是天然的。姜也爬得高一些,凑近观察。这些纹路很像颜料,而四周的黑色纹路,彼此似乎是可以连在一起的。这说明钟乳石还没长这么大的时候,这块区域可能画了一幅画。现在钟乳石长起来了,画也被盖住了。钟乳石的形成要历经千年乃至万年的时光,这些支离破碎的画难道数千年前就在这儿了么?
姜也下了岩壁,在怪石群里前行。他尽量捡高处走,时不时拔一根头发感受一下洞穴里的风向,风来的地方就说明有出口。可惜走了半天,头发也没有飘动的迹象。每隔十分钟,他就做一次记号。走了三个多小时,姜也又进入一个稍大的洞穴。这一路上,他看到的岩画越来越多,但大多破碎不堪,这一次,他终于看到了几副比较完整的。
这个洞穴的钟乳石比较少,岩画保存得相对完整。画上画了许多黑色的小人,围着一个黑洞一样的圆形手拉手而拜。那些小人都穿着侗族服饰,感觉像是侗寨的先民。而正中央的黑洞,应该代表着洞神。古人的画常常以形象代表抽象,这黑洞显然是“洞神”的代表符号。如此看来,侗寨先民有一段信仰洞神的时期。
这些画带给姜也更大的希望。
一路走来,他没有看到尸骨,却看到很多人工绘制的岩画。这意味着古时候侗寨先民常常在此地来往,这个地方一定有出口。只要他找到侗族画工的行走路线,就能从这里走出去。
他接着看第二幅画,画上除了黑色小人,还多了一些红色小人。这些红色小人呈现出明显的女性曲线,正一个接一个地往那黑洞里跳。红衣女性跳入代表洞神的黑色圆形符号里,其指涉的应该是人牲祭祀。这画的很可能就是庄知月说过的落花洞女,那些痴呆的女子都被选成洞神的祭牲,被送往这无间的深洞里。
奇怪。如果是这样,这洞里应该有很多女性的尸骨才对。
仔细一想,他虽然走了三个小时,但是为了不过度消耗体力,一直走走停停,其实走的地方并不多,兴许是还没走到侗族先民祭祀的地方。
他继续前进,目前来看,情况还是比预想中的好。毕竟之前在太岁村的地下隧道,四周的一切都不能观看,必须蒙上双眼。而这里的环境并没有那么糟糕,姜也看了也没疯。
走了四个多小时了,姜也依旧没有见到天光,手机也没信号。他不断给自己积极的心理暗示,强调事情好的一面。
现在,不管有没有找到出口,都必须休息了。姜也找了个怪石垒成堆的角落,既保证自己的视野,也掩护自己的身形。睡梦中,翻了个身,似乎压到了什么,手一伸,就摸到只又滑又凉的手。摸起来的感觉很像死人的皮肤,姜也睡得非常浅,几乎是立刻就醒了,一个激灵缩回手,打开手电,却什么也没看到。
旁边有道十分狭窄的岩缝,那只手可能是从这里伸进来的。
尽管知道娄无洞肯定有脏东西的存在,之前一直没遇到,也就没那么紧张,现在真的遇见了,心头还是免不住咯噔了一下。手头唯一能派上用场的武器瑞士军刀,还不如给鬼怪剔牙,姜也想也没想,立刻远离这块地方,爬进另一条岩缝窄道。
在黑暗里爬行这么久,着实很考验人的精神承受力。姜也从来没有单独在黑暗的禁区里待过,而且是待这么久。上课的时候老师说,进入禁区必须结伴而行,因为根据以往的经验,杀死人的往往不是鬼怪凶祟,而是无望的孤独。曾有人在等待救援的时候自杀,明明只要再多撑半个小时就能得救,可孤独和绝望让他走向了死亡。
姜也暂时感觉还好,他擅长独处,在被靳非泽骗着网恋以前,他一直都是一个人。
只不过刚刚那只手还是给了姜也一些负面影响,到现在头皮还麻麻的。姜也再次给自己心理暗示,它离我很远了,很远了,追不上来了。
刚暗示完,他听见身后传来悉悉窣窣的爬行声。
声音非常近,恐怕一拐角就要碰面了。
凉气彻底浸透心房,姜也连呼吸都发着颤。在这黑暗的地洞里,和怪物单独相处无疑恐怖到了极点。姜也努力保持镇定,把手电筒丢到另一头,自己悄无声息地附在黑暗的甬道边。
半晌,黑暗的拐角爬出了一个穿着朱红喜袍的东西。它浑身湿漉漉的,循着光源,爬到手电筒旁边,捡起手电筒看着。它一直背对着姜也,看不清楚面目。姜也吃过洞神的亏,知道这东西不能看脸,看了脸就完蛋。他脱了鞋,赤脚踩在地上,以此保证走路的时候没声儿,再静悄悄地取出瑞士军刀,把小刀拨出来,无声无息地逼近它身后。
越来越近了。
越来越近了。
姜也屏着呼吸,走到了它的身后。高高扬起小刀,正要扎进它的后脖颈子,它蓦然转过头——姜也的小刀停在它眼前,距离眼球只差一寸。
“靳非泽?”姜也眸子一缩。
眼前人脸色苍白,头发沾了水,丝丝缕缕地黏在脸侧。他俊美的脸很是阴沉,直勾勾盯着姜也的小刀。
“怎么?”他冷笑,“我好心来找你,你要谋杀亲夫?”
姜也默默收了刀,神经绷得太紧,草木皆兵,他早该认出靳非泽的喜袍的,这家伙衣服都没换,就来找他了么?
“抱歉。”姜也低头认错。
靳非泽:“哼。”
看到靳非泽,姜也紧绷的心松了不少。不管能不能出去,只要有人陪着就没那么绝望。而且靳非泽虽然是个变态,可好像只要有他在,一切恐怖都不足为惧。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不是瞎子,看得到你留下的记号。”
小刀不够锋利,岩洞怪石嶙峋,连岩壁也凹凸不平,那些记号要是不知道大致所在,其实非常难找到,也亏得是靳非泽,才能发现他的记号。
靳非泽顿了顿,说,“跟我来。”
他扭头往另一边爬,姜也拿起手电筒,跟在他屁股后面爬。
“去哪儿?”姜也问,“你认得路?”
“找李妙妙,我和她一起下来,她被水冲到别的洞了。”
姜也心下一惊,“妙妙也下来了?”
“嗯。”
姜也心中焦急,闷头跟着靳非泽爬。他们爬进了一条很深的甬道,强光手电照射之处,四处都是那些诡异古怪的黑色颜料绘制而成的古画。一会儿是献祭的侗族先民,一会儿是黑黝黝的圆洞。那些洞神符号像一个个眼睛,盯着底下的姜也。
靳非泽一路上很少说话,大概是累了,他纵然是凶祟,一路漂过来也难顶。到了一个叉洞,姜也爬得太累了,必须休息一会儿。他拿出陈嘉的手机,继续试探有无信号。他向来是坚毅的性子,尽管知道是无用功,但只要有一丝概率,他也绝不放弃。黑暗的手机屏映着他神色冷峻的脸,还有他后面的靳非泽……等等,姜也眼神一滞。
屏幕里,他的身后站的不是靳非泽,而是一个高瘦的佝偻人影。那人影头发奇长,一身湿漉漉滴着水的喜袍。它侧身站着,乱发下的脸庞是一个黑黝黝的大洞。姜也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装出若无其事的神态,慢吞吞转头看它,它依旧是靳非泽的模样,只不过面无表情。他再次看手机,手机里的它显出原形。
上课的时候,老师说照相机、镜子……一切能成像的东西,都有几率照出人眼看不到的事物。
难怪他总觉得靳非泽很奇怪,原来他被骗了,那根本不是靳非泽。
他听到四周传来悉悉窣窣的爬行声,似乎有无数东西在黑暗的洞穴和甬道里向他靠近。姜也意识到自己中计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迷惑了意识,产生幻觉,跟着这个怪物下到深不可测的地底。现在更多怪物要来了,他很快就会被吞食。
姜也吸了一口气,关闭了手电筒,周围立刻陷入一片漆黑。
那怪物的位置发出咯咯咯的声响,并朝姜也这儿爬过来。姜也悄无声息变换了位置,后背贴着墙。这怪物根本无法说话,他的幻觉竟然替他完成了对话,还帮他找了个深入岩穴的理由。
为什么会有幻觉?凡事一定有原因,姜也没有精神病,神经也没有问题,难道是在黑暗里待得太久,心理压力导致的?
等等,那些黑色纹路,那些岩画!那些颜料是黑色的,成分很可能有太岁霉菌,挥发到空气里说不定能使人致幻。这样一来,这幻觉岂不是无法避免?只要在呼吸,就会中招?
姜也一时有些绝望,这意味着现在他清醒过来,一会儿说不定又会产生幻觉。不对,太岁霉菌相当臭,地洞里却并无异味,而且经过上千年,要挥发也早挥发干净了。况且当初在太岁村,到处都是霉菌,他们并没有产生幻觉。
不是气味导致的,那是什么?
姜也脑袋突突发痛,额头青筋暴突。老姑婆当年被送入娄无洞,却安然无恙地离开,一定有原因。这么多新娘被送进来,只有她活着,她身上有什么和别人不同的特质?
——“真不知道老姑婆为什么缠着你不放,图你长得帅?她有遗传性高度近视,基本等于半瞎,也看不见你的帅脸啊。”
庄知月的话响起在耳畔,姜也蓦然记起,老姑婆是个半瞎,她看不清岩壁顶端的岩画!
是纹路!那些黑色的纹路能通过视觉效果使人产生幻觉。难怪进入这种地方必须闭眼,原来是为了消除幻觉。他记得他在太岁村的地下隧道也摸到了岩画,但那时候他闭着眼,所以没有中招。
姜也凭着记忆爬进来时的裂缝,身后的怪物依旧在咯咯乱叫,周遭的悉悉窣窣的爬行声更剧烈了。那东西在呼朋引伴,让大家快点来吃他。姜也也不知道眼下这条缝隙会不会碰上怪物,只能赌一把了。
比起恐惧,心里更多的是失望。原来这地底下至始至终,只有他一个人。
姜也没开手电筒,闷头往回处爬。他必须争分夺秒,一刻也不能停。爬到下一个岔路口,他摸四周的石壁,试图找到他刻下的记号。石壁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奇怪,按照他的习惯,他应该会岔路口留记号才对。摸了半天,确实没有刻痕。他心中有些不安,难道幻觉不仅让他把怪物看成靳非泽,还让他忘记了做记号?
算了,来不及想太多了。他屏息静听周围的声音,判断了一条寂静的路,也不管通往哪里,一头就扎了进去。
爬了不知多久,累了就休息,休息完接着爬。巧克力吃光了,水也喝没了。他躺在黑暗的裂隙里,打开手电筒,用手笼着光查看手表。他在这地底待了有三天了,心里的绝望已经到了几乎爆发的地步。
要死了么?他想。一旦开始想象死亡,他就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了。又累又饿,心里的暗示无可抑制地滑向消极的一面,他觉得自己再也走不出去,终将烂在这黑暗的地底。他休息的时间变多,有时梦见靳非泽,有时梦见江燃,还有的时候梦见妙妙和妈妈。梦见江燃的时候比较多,梦里他总是在黑暗里行进,梦里梦外他都在赶路,疲惫不堪。
洞神不会放过他的,他想,他可能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他醒了过来,强撑着继续移动。身体像破布麻袋,空空如也,似乎连水分也蒸发殆尽。裂隙的尽头有微微的光,他拼着一口气爬到那儿,探出头。眼前是一个大溶洞,地下河占据了溶洞的一半。下面生了火堆,火堆旁站了一个人。那人的背影有点像靳非泽,不过没穿喜袍,穿着件白毛衣。这白毛衣也很眼熟,好像是姜也的。他意识到,他爬回了最初到达溶洞的地方。
可那人是谁?
说实话,姜也对靳非泽的身形非常敏感,他一看这背影和站姿就觉得是靳非泽。之前看到那个穿着喜袍的怪物时,他一开始没认出来是靳非泽,其实就说明对方不是靳非泽。
但现在他被幻觉弄怕了,不敢轻易相信眼前的景象。
幻觉有一个特点,就是不大符合逻辑。比如说之前那个怪物,幻觉里它说它是通过记号找到他的,但那个记号非常难认,如果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记号在那儿,基本上不可能发觉。它多半根本没说话,是姜也的大脑自己模拟双方对谈,因为姜也知道自己做了记号,所以大脑模拟出对方的话,告诉自己它看到了记号。而且他们相遇的时机也不对,这洞穴群十分巨大,岔路口无数,裂隙无数,即使靳非泽进来找他,和他相遇的可能性也很低很低。
一个人的好运是有限的,漂过来毫发无伤基本上就用光了姜也的好运。眼下这个人,真的是靳非泽么?
姜也决定谨慎一点,先用手机照一下再说,于是静悄悄缩回了脑袋。但他这个“静悄悄”是相对普通人来说的,如果对方是个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的路人,一定听不到他动作间发出的声音。不管对方是靳非泽还是怪物,都不是普通人。因为在行动的刹那间,姜也看到火堆边上的人耳朵动了动,然后迅速朝他这儿转过头来。
“姜也,是你吗?”那人发出了疑问。
的确是靳非泽的声音,可姜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没回复,静静听着。
“姜也,是你吗?”那人又问。
姜也皱了皱眉。
声音比第一次更近了。
“姜也,是你吗?”
第三次一模一样的询问,而且离姜也的距离霎时间拉近了一大截,几乎就在姜也脚下。太不对劲了,吃一堑长一智,果然又是怪物,姜也再也不会上当了。他扭身往黑暗处行进,身后传来攀爬的声音,他头皮一炸,根本不敢停,迅速往前跑。就在此时,他猛地撞上了什么东西。
下意识要掏瑞士军刀,来人却钳制住他的手臂,对方力气极大,他三天没好好休息,已经是强弩之末,更不用说反抗。
他被死死抱住,下巴也被强制性地抬起来。
身后亮起了手电筒,光打在他身上。张嶷停止播放靳非泽的录音,惊喜道:“是小也!卧槽,我还以为是那些无脸妹,还说我放录音引人,阿泽绕后夹击,没想到引来了你!”
姜也对上了靳非泽漆黑的双眸。
“不说话,还跑,”靳非泽脸上挂着森森寒霜,“你什么意思,找死么?”
这一次,好像真的是靳非泽。
姜也盯着他,拼命喘着气。
“本来以为要给你收尸了,没想到还活着,你倒不算太废物。小也,为什么这么多东西觊觎你?”靳非泽捏起他下巴,道,“或许我应该把你关起来,藏起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你在哪儿,你就不会被偷走。”
靳非泽开始思考这种方式的可行性,姜也有些无言以对。可他已经无力反驳。明明靳非泽也算得上是危险人物,虽不危及生命,却危及贞操,然而当见着他时,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竟完全松开,疲倦像小蛇一样爬满四肢百骸,他后知后觉地感到身体脱力。一个人在地底,总是不敢睡太深,黑暗给予姜也无限恐怖的想象,令他无时无刻保持警惕。现在,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
他像根松了的弦,浑身都没了力气。
靳非泽又想起一件事来,“庄知月那个白痴漏了夫妻对拜,把你关起来之前,先把对拜补上。”
他是真的想把姜也关起来了。
姜也太累了,顾不了那么多了,喃喃说了句:“我好困……”
是无比放松的语气,好像终于在无边的黑暗里抓到一缕光。他眼前阵阵发黑,伸手摸了摸靳非泽温暖的胸怀,摸索着找到一个舒服的位置,靠着靳非泽的颈窝便睡了过去。
靳非泽搂住他,眼神有些讶异。从前抱他,他总是要挣扎一下的,现在他竟然垂下头,自己靠在了靳非泽怀里,那么放松,甚至有些渴望,好似找到了梦寐以求的凭依。
算了,还算姜也识相,知道投怀送抱。这几天阴沉的心情莫名其妙好了几分,靳非泽想果然还是活着的姜也好一些,会靠进他怀里,会主动要抱抱。可若把他关起来,他还会这样么?
真是个棘手的家伙……该不该关他呢?
靳非泽掐了掐他的脸,对着他的睡颜说道:“以后也要主动抱我。”
第83章 有人在这
姜也太累了,只想睡觉,靳非泽强迫他吃了点水泡软的压缩饼干,才允许他继续睡。姜也睡了四个小时,醒来时正对上李妙妙葡萄似的黑眼睛。姜也几乎又以为是幻觉,李妙妙穿着他的大红马甲长袍,下摆为了方便行动撕得稀烂,露出一双黑色的连裤袜。她见姜也醒了,忙捧来一瓶水。
“哥哥,”她说,“喝。”
“咱的水剩的不多,轮流喝的,你别嫌弃哈。”张嶷凑过脸来说。
姜也四下看了看,没看到靳非泽,问:“靳非泽呢?”
张嶷说:“他去探路了。”
“探路?”姜也问,“和沈老师他们一起?”
张嶷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姜也以为沈铎他们也下来了,解释道:“下来的就咱小妹、我,还有阿泽,沈老师他们估计还在后面想办法过来。”他拨了拨自己的黑色保暖内衣,姜也这才发现,这人没穿外套,光穿了一套加绒秋衣,好像还是姜也之前换下来的,“小妹扛着我漂水过来的,全身衣服都湿了,幸好你晾了衣服在旁边那个洞,要不然小妹今天能吃上我的冰冻人肉刺身了。小也啊,你劝劝咱小妹啊,虽然我长得帅,但也不要对我过于迷恋。小妹打晕我带我跳河,我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河中间,这辈子我都不想玩激流勇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