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祟—— by杨溯
杨溯  发于:2023年10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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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亦安吃了兴奋剂似的喋喋不休,神情无比疯狂。
姜也心里压了铁块似的,十分沉重。“回归的通道”是什么意思?姜也低头看自己的手心,江燃真的在他的身体里吗?做关于江燃的梦,接受江燃的记忆,这是否意味着他在慢慢被江燃渗透?施阿姨说的“共振”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的思维,正在和江燃的思维共振么?江燃就像滴入他身体的墨,他终究会被染黑,被占据。难道迟早有一天,他会失去他自己,成为江燃?
“靳非泽,”姜也低声道,“如果有一天,我真的被那个人取代,请你照顾我妹妹。”
李妙妙听见姜也说的话,滚滚溜圆的大眼睛一下子红了。
她大喊:“不、要!”
靳非泽幽幽笑了,“我是保姆吗?我凭什么照顾她?”
张嶷说:“只有我一个人听不懂他说的话吗,喂你们真的不打算跟我解释一下?”
姜也:“……”
的确不应该托付给靳非泽。
他在想什么?怎么能托付给靳非泽呢?
“算了,谁让你是个小废物呢。”靳非泽眼神温柔,掰着他的脸强迫他注视自己的眼睛,“要是你真的那么没用被取代了,我就带着李妙妙自杀。你就算死,也别想离开我。”
李妙妙把张嶷拽过来,认真道:“自杀!要带、储备粮!”
“……”张嶷愁苦地说道,“妹儿啊,你都要上路了,就不用带粮食了吧!”
姜也问李亦安:“你之前说,你知道我妈在哪儿?”
李亦安咳嗽了一声,说:“骗你的。”
虽然早有预料,姜也心里仍然失望了一瞬。
“那么,靳非灏,你总知道在哪儿吧。”
“靳非灏?……哦,那个小胖子……”李亦安嗬嗬阴笑,“不要着急,江先生,等神在他身上降临,我们会把他献给你。”
姜也眉头一皱,听这话头,感觉靳非灏情况很危险,毕竟上一个被神降临的人是施阿姨,她不仅成了畸形的怪物,脑门上还长出了第三只眼。他扭头看了眼靳非泽,靳非泽一脸漠然,压根不关心。算了,靳非泽不在意,那他也不用在意太多。靳非灏害了妙妙,姜也不想多管他的闲事,反正老太爷会派人找他。
“除了你,神梦结社还有谁在这里?”
“还有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李亦安幽幽道,“你见过他,他在这里抓新娘回去研究。”
难道是岑尹?
更多的东西问不出来了,李亦安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问东答西,还总是用一种狂热的眼神盯着姜也看,好像狗看见大骨头棒子。姜也本来还想问他出口在哪儿,这帮人肯定是挖洞下来的,一定有一条安全的撤退路线。现在问不出来,也只好作罢。
“我们现在还有一个疑问没解开,”姜也说,“新娘身上的讯息是谁留下的?”
张嶷摸着下巴道:“你之前不是说荧光染料最多发光12个小时?难道这下面除了你继父,还有别的队伍?哇,想不到啊,这鸡不拉屎的地方来这么多人凑热闹。”
“蠢货,”靳非泽漫不经心地睨他,“紫外线照射下会发光的除了染料,还有人的体液。”
张嶷无语,“是小也说的,为啥你单骂我一个?”
没错,姜也蓦然想到,如果是血迹的话,可以留存非常久。
那些新娘身上的字,并不一定是最近留下的。
很多年前,有个人到过这地方,还在新娘身上刻意留下信息。他是谁?他的目的是什么?
“话说我们该走了吧。”张嶷说,“这里不安全,最好不要在同一个地方逗留太久。”
他拿紫外线灯照了一下周围,找到了靳非泽之前留下的荧光箭头记号。
“这里阿泽探过路,我们往有记号的地方走。”
“我没探过这里哦。”靳非泽冷幽幽地说道。
“可这不是你的记号吗?”张嶷指着岩壁上方的荧光箭头。
靳非泽扫了一眼,似笑非笑,“那不是我留下的。”

“要跟着走吗?”张嶷问。
姜也拧眉沉思。目前为止,这个很多年前来到此地的人士不仅留下了警告讯息,还留下了指向未知的箭头。箭头的作用大概率和姜也靳非泽做标记的目的相同——为了标明自己行进的路径,以免迷路。他的讯息已经被证明是值得信赖的,跟着箭头走的问题应该也不大。
唯一的风险是万一这人没能走出去,困死在这地底某处,他们将会浪费时间走一条无用的死路。不过,眼下拿到了神梦结社的食物和水,他们的情况比之前好不少,省着点吃活一个礼拜不成问题,可以花时间试错。
“跟着试试。”姜也决定。
众人立刻收拾东西,把食物、水还有枪械放进神梦结社落下的防水包。
“要不要带上这位大哥?”张嶷抬抬下巴,指了指李亦安。
李亦安双腿都被靳非泽扎伤了,带着他行动很不方便。姜也是好人,但不是烂好人。姜也看了看李妙妙,她溜圆的眼眶红红的,一脸茫然。让李妙妙做决定很难,她现在这个智商,估计也搞不清楚状况。但是,姜也还是想要尊重她的意见。
“妙妙,你想带上他吗?”
李妙妙眨巴着漆黑的眼眸,露出一星迷茫。现在她思考不了太复杂的问题,脑袋会宕机,然后一片空白。这个人真的还是从前的爸爸么?她看了看地上疯癫的男人,又看了看姜也。姜也脖颈子上还留着鲜红的血痕,刚刚李亦安的刀差点就扎进他脖子里。那血痕像一根刺,刺痛她的眼眸。
李妙妙红着眼眶,用力说道:“哥哥,决定!”
姜也摸了摸她脑袋瓜,说:“那就不带。”
他留了罐头和水在李亦安身边,所有人整装,爬往箭头指示的叉洞。
每隔两百米,箭头就会再出现一次。他们沿着箭头指示的方向前进,在深不可测的缝隙里穿行。张嶷一开始还叭叭不停,试图炒热气氛,结果队伍里一个闷葫芦,一个话都说不明白的结巴,靳非泽又不怎么搭理他。到后面,张嶷也说不出什么了。几个人沉默地爬行在地底,一旦靳非泽听见前面有声音,几人就立时保持静止,等待那些无脸新娘从他们附近的洞穴爬行而过。
走了三个小时左右,一路都未曾见到壁画,这说明荧光箭头标识的路线是正确的,只是不知是否通往出口。四人轮流站岗,其他人睡觉。大家用充电宝给手机充电,吃了干粮喝了水,继续前行。走到后面,充电宝和手机都没电了,陈嘉的手表不知道为什么也停止了运转。张嶷说下面可能有个强磁场,影响了手表。有磁场的地方一般意味着鬼怪,他们的行动又更小心了一些。不知走了多久,他们通过一条箭头指向的逼仄隧道,发现前方有个月牙形的裂口。
裂口似一只倒垂的眯起来的眼睛,姜也摸了摸边缘,感觉像是人用工具凿出来的。姜也往边上摸探,在岩壁底下找到一个陈旧的背包。背包是纯黑色,落满了灰,旁边放一把手臂长短的十字镐,应该就是那个留下记号的人放在这里的。
裂口上方有一个箭头,底下还写了几个小字——
“终处已至。”
“这里就是终处有神的‘终处’?”张嶷摸不着头脑,“神呢,没看着啊……”
姜也小心翼翼把头探出裂口,强光手电往下面照。只见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手电筒的光像落入大海的水滴,顷刻间就被浓稠的黑暗给吞没了。姜也感到一股阴凉的冷气从地底升上来,扑着他的脸颊,鸡皮疙瘩自动竖起。他下意识觉得外面的空间可能十分大,远比一个溶洞要大得多。他丢了一颗石头到外面,许久都没有听见石头落地的声音。
简直像另一个世界。姜也趴在裂口,似乎就趴在了宇宙的边缘。
用强光手电照射裂口外面的岩壁,没有荧光箭头。这里就是箭头指示的尽头,他们已经到终点了。姜也把头缩回来,又去翻那人留下来的包,看看有没有什么身份证件可以知道他是谁。包里有好几袋已经过期的压缩饼干和面包、几根荧光照明棒、一个手电、一本笔记本、一个没电的小灵通,一台夜视仪还有一些岩钉。
张嶷拧了下包里捡出来的手电,居然还能用。他把手电打开,丢下裂口,四人趴在边上望着那自由落体的光,直至它消失在黑暗里,依然没有传出半点声响。
“这得有多深啊……”张嶷感叹。
李妙妙指了指下方,“绳子。”
众人定睛一看,裂口下面有块凸起的岩石,上面绑着根攀岩用的尼龙绳,下面的岩壁还打着岩钉。姜也伸出手,拉了拉那绳子,是松的。
“留记号这人该不会爬到下面去了吧?”张嶷说,“看样子他好像没上来啊。”
靳非泽和李妙妙一起爬出去探路,底下太深了,张嶷不放心,让他们挂上尼龙绳。
姜也翻开笔记本,第一页写了密密麻麻许多名字——张怀民、聂子修、高俨……姜也一目十行往后看,目光忽然一滞,里面有个熟悉的名字:阿尔法。阿尔法后面还有个括号,里面一笔一划写着“楚南星”。他重新翻回第一页,一个名字一个名字数,数到最后一个,一共三百二十人。
难道这些就是那个老爷爷所说的被抹去的人?
那么这本笔记本属于谁?
不用寻找主人的姓名,姜也盯着这些字迹,慢慢认出来了。这分明是他自己的字迹,这世上唯有一个人有可能和他写一样的字,因为他是他的复制品,是他回归的通道。
他是江燃。
上一个走到这里的人,是江燃。
江燃为什么要在这里留言,他在对谁说话?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记得他,又有谁会追随他来到这里?——等等,的确有两个人还记得他——阿尔法和妈妈。他留言的对象,是阿尔法么?
姜也又翻了一页,白纸上工整地写着一行字——
“我此去永无归途,你自己保重。我知道你必定会阻止他,没有用,他的命运和我一样。JR”
姜也终于明白了,他在向阿尔法道别。
江燃说的“他”是谁?姜也心中有不祥的预感,似乎忽然预料到了什么。这个“他”,说的是姜也么?
“旁边不止一个洞。”靳非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靳非泽攀在裂口附近,腾出一只手打手电给他们示意,手电光斑在周围的岩壁上滑过,停留的地方都是裂口孔洞。
姜也探出脑袋,道:“靳非泽,上一个到这里的人是他。你看看他的绳子到哪里?”
靳非泽看了他一眼,微笑着说:“宝宝,下次使唤我的时候,最好想想拿什么回报我,等出去了我再问你要。”
“……”姜也说,“不要叫我宝宝。”
靳非泽往下爬,大家等了一段时间,见他带着江燃的绳子爬上来。
“没到底部,下面还是很深。”他用湿巾擦了擦手,脸色阴郁。
姜也把他的手抓过来,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周围有他的痕迹吗?”
他的脸色和缓了些,“没有。”
“怎么样,接下来往哪走?”张嶷说,“反正不能往下走吧。那个人说终处有神,就咱这段时间的经历,神不知道是啥玩意儿,没准就不是个玩意儿。要不这回我们往箭头的反方向走试试?”
姜也略一沉思,表示同意。江燃去找神了,他实在不愿意步江燃的后尘。
他的目光扫向江燃留下的背包,记着大家名字的笔记本还在这里,如果他是江燃,绝不可能把笔记本丢下,那么就是说江燃从这里下去以后,就再也没有上来。
他死了么?
姜也不再多想,把笔记本放进防水包。又在江燃包里挑了挑,拣有用的东西收回来。
李妙妙喊他们,“月亮。”
“啥月亮?”张嶷问。
李妙妙指向头顶,“月亮、出来、了。”
大家仰起头往上看,只见方才还黑压压的洞穴顶端确实多了个白灿灿的圆形物。
“那不是月亮。”姜也的眼睛蓦然睁大。
“那是天亮了!”张嶷欣喜若狂,“这是个天坑啊,咱们顺着往上爬,就能回到地面!”
这运气不可谓不好,他们刚刚打算走,外面的天就亮了。要是天没亮,或者他们早走一步,他们就白白错过了这个出去的好时机,不知道又要在地洞里兜兜转转多久。
众人立刻收拾绳子和安全扣,姜也探出头去目测了一下要攀爬的高度,起码有一千米,他们的攀岩装备其实不太够,这一路必须小心谨慎。大家穿戴好安全带,姜也打头攀上岩壁,其次是李妙妙,然后是张嶷,靳非泽殿后。姜也一边建立保护固定点,一边向上攀。四个人上下连属,彼此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有条不紊地行进。
向上爬了一百米,姜也咬着手电筒,找到一个合适的细小裂缝,塞入岩石塞,建立保护点。正要挂绳的时候,手电筒的光斑往边上一晃,一张黑漆漆的怪脸忽然跃入视野。姜也心里一凉,不动了。
那张怪脸离他很近,几乎一伸脖子就能到他眼前。那是个无脸新娘,缩在岩壁的裂口里,脸庞向下,好像正盯着他看。姜也的保护点还没有建好,此刻悬在岩壁中央,凭着手脚固定自己,不上不下,很是尴尬。
无脸新娘一动不动,姜也也保持静止,彼此僵持着。过了半晌,姜也慢慢发现,这新娘好像是睡着的状态。姜也点了点头,手电筒的光斑跟着上下晃动,新娘没动。姜也缓缓松开一只手,从口中取下手电筒,对着周围一照。这一照,心脏立刻跌入冰窖,整个人从脚底心凉到头发丝。岩壁上下有密密麻麻许多孔洞,几乎每个孔洞都栖着一个无脸新娘。有些孔洞还悬着些动物骨头,头骨上黑黝黝的眼洞空空茫茫。
姜也终于明白江燃所说“新娘引路”是什么意思。这些新娘宿在无底洞边,她们捕获到猎物,会把猎物带到这里。姜也一行人不知不觉爬到了无脸新娘的老巢,底下的张嶷见到姜也不断晃动的手电筒光斑,往边上一看,也心凉了。要不是绳子挂住了保护点,张嶷手脚发麻,立刻就能跌下去。
姜也用手电筒打摩斯密码:保持安静,继续前进。
接下来,姜也放置岩石塞的动作轻了许多。岩石塞的作用是卡住岩壁裂隙,形成一个固定点,攀岩者通过绳子和固定点相连,这样万一发生意外手脚脱离岩壁,固定点就能挂住攀岩者。
现在周围有无脸新娘,岩石塞卡进裂缝的时候会有声音,他们必须尽可能快速且安静地通过这片区域。姜也咬着牙,轻轻用岩石塞塞进裂缝,咔嗒一下,塞子卡住了岩壁。这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用余光盯着旁边的新娘,冷汗一滴滴地下。他们仿佛进入了一片雷区,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姜也的手比公鸡下盘还稳,往上爬了几十米,愣是没出一点儿声。下面的人跟着他的路线行进,从无脸新娘的头顶攀过,爬上上方的岩石。下一个无脸新娘栖身的孔洞距离比较远,姜也正要松口气,余光忽然瞄到右上方一个裂口里探出了一个脑袋。
那脑袋直勾勾地盯着姜也看,姜也把手电筒举起来,发现对方是李亦安。
这家伙怎么爬过来的?
不对,他看起来很不对劲。脸色惨白,嘴唇也没有血色,一双眼睛也是僵硬的。
“卧槽,是人是鬼?”张嶷要疯了,低声问,“他记恨我们,寻仇来了?”
姜也脸色发沉,道:“不知道。”
李亦安那模样看起来即使不是鬼,离鬼也不远了。
最底下的靳非泽脸色也凝重了起来,他掏出手枪,瞄准李亦安。
“别别别!”张嶷让他冷静,拼命反手往背包里掏朱砂,但人附在岩壁上,取东西非常难。他小声道:“小也,你还是童子身吧?脱裤子,用童子尿浇他!”
姜也:“……”
李亦安嘴巴一张,竟咿咿呀呀唱起戏文来。他一个魁梧的大男人,嗓子捏得细细的,调子也起得极高,像黄莺扑棱棱飞上了云端。这如果是平时听,还挺赏心悦目。可这里是深不见底的无底洞上方,周遭还栖了一大堆睡觉的无脸新娘。这下不必开枪,李亦安嗓子一吊,周围所有无脸新娘都浑身一震,瞬间清醒了。李亦安唱的调子也极为耳熟,恰就是之前鬼来电里唱的《春秋调》。
电话、《春秋调》、冥婚,还有之前无脸新娘脸洞里传出的呼唤,无一不传递着同一个信息。
姜也明白了,洞神要他留下。
周围的无脸新娘一个接一个地探出身来,伸长惨白细瘦的手臂,要去够岩壁上挂着的几个人。张嶷和靳非泽都开始射击,一枪一个,新娘扑簌簌地掉下去,无底洞又深又远,连个响儿也听不见。
李亦安眼神迷蒙,痴痴地笑了起来,捏着嗓子道:“我要嫁给洞神啦!”
他蓦然飞身往外一扑,整个人如石头般坠下,正好砸中底下的姜也。李亦安人高马大,冲击力太强,岩石塞咔嗒一松,姜也的绳子脱离岩壁上的固定点,两个人一同下坠。张嶷也被砸中,三人连带而下,绳子扯落底下的岩石塞固定点,把李妙妙也拖了下去。下落时李妙妙的手在突出的岩石上撞了一下,瞬间骨折,手臂折成一个扭曲的角度。
四个人快速冲坠,眼看就要把最底下的靳非泽也拖下去,靳非泽眼疾手快,抡起十字镐,一下子砸进旁边一个无脸新娘的脑壳。新娘的头骨卡住了十字镐,整个人倒悬而下,身体卡在孔洞里。她停止下滑,绳子瞬间绷紧,带住了底下下坠的四个人。
最后,李亦安掉进了无底洞,李妙妙张嶷姜也冰糖葫芦串儿似的挂在靳非泽底下。
新娘的脑壳支撑不了四个人的重量,眼看她脖子的皮肤组织断开了一条裂缝,底下四个人又往下坠了一点儿。
姜也咬牙道:“四个人太重了,我不下去,你们都会掉下去!”
靳非泽脸色阴沉,“你又要舍己为人?你以为我会感谢你么?你要是死了,我先杀张嶷,再杀李妙妙。”
张嶷哀嚎:“求你们了,能不能不带我啊!”
“江燃下去了,说不定没死。”姜也望着下方,黑漆漆的洞穴像一张向他张大的嘴,他似乎能听见那里面有洞神的呼唤。江燃在那里么?他不禁想,江燃到底什么意思,江燃的命运是什么,他的命运又是什么?
李妙妙脸色苍白,吃力地说:“不、可、以!”
靳非泽尝试用力,想要用左手扒住孔洞,但是他一使劲儿,新娘的脖子就裂得更多。他低头抓着绳子,骂张嶷:“蠢货,快找固定点!”
张嶷取出快挂,用力去够岩壁,奈何他没有靳非泽那样的爆发力,怎么够也够不着,只能和李妙妙姜也一起悬在半空。张嶷额头直冒冷汗,不停说:“等等我啊,小也,你先别干傻事!”
“靳非泽,虽然你很不靠谱,但是想来想去,我只相信你。”姜也轻声说。
李妙妙黑黝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她大喊:“不、可、以!”
“暂时帮我照顾一下妙妙。不要自杀,等我回来找你们,好不好?”
姜也仰起头,对上面的靳非泽和妙妙笑了一下。地洞里光线晦暗,他的笑容又极淡,恍若夜色里的昙花一现,灿烂片刻,瞬息而逝。靳非泽怔怔望着他,他很少笑,这是靳非泽第一次看见他的笑容。
“不好。”靳非泽的眸子里浮起腥腥血色,一字一句道,“姜也,我说,不好。”
姜也又低头看了眼那无底深洞,要跳下去,真的需要一点勇气。江燃下去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其实细细想来,最近只要靳非泽在,他就不怎么梦见江燃。夜深人静,当他做好准备回顾江燃诡谲的人生,进入梦境时,看到的却是靳非泽恶劣的笑容。
这个家伙真的很讨厌,现实里缠他,梦里也要来缠他。
死到临头,他似乎不用再考虑未来的事,不用考虑会不会被骗,会不会伤心,可以承认一些从前不敢承认的东西了。
“靳非泽。”他轻声喊。
他曾经这样喊过靳非泽无数回,可不知怎的,这一次靳非泽却无比心慌。
“不要说。”靳非泽心里有种压不住的烦躁,真想把一切都撕碎!他咬牙切齿地说:“闭嘴,我不想听!”
森严的黑暗里,一切都如此寂静。这一刻,好像无脸新娘挥舞的手臂、悬在半空中的恐惧都统统远去。姜也抬头看他,道:“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你。等我回来,我补给你夫妻对拜。”
说完,姜也割断了绳子。
就像一场戏终结,沉沉的黑幕落下。在姜也的世界里,靳非泽越来越远,他闭上眼,投入无边黑暗。

无止境的下坠。
当姜也以为这场下坠永无尽头,身子忽然落入一个平面。平面有弹性,完全兜住了他,尽管如此,他的后背仍然剧痛无比,于此同时左腰好像被什么尖利的东西穿透了,疼得他半边身子立刻麻了,动都动不了。上次被靳非泽打中好像就是左腰,他的腰子真是多灾多难。
他尝试着摸索四周,身下好像是一张大网,不知道谁在这里悬了张绳网。周遭一片漆黑,他探出手去摸,摸到许多面有大洞的脑袋。那些脑袋还在抖动,咯咯咯地咬着牙关。他迅速收回手,试图移动,但只要一动,腰侧和后背就痛入骨髓。刺穿他腰部的好像是一截人骨,大概是别的无脸新娘摔下来断裂的骨头。
脑子越来越晕,是失血休克的前兆。他在这里呼救,靳非泽会听得见吗?
他张了张嘴,试图喊靳非泽的名字,开口却蚊子嗡嗡一般,声音微弱到连自己也听不清楚。视野一片漆黑,意识迷离间,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背后有谁注视着他。那目光若有实质,针一样扎在他的后背。他身下是无底深洞,会是谁在那里凝视他,是祂么?
越来越晕了,在博爱病院被第三只眼注视时的幻象再次在他眼前浮现,他的余光看见许多漆黑的怪影,层层将他围住。
祂伸出了手,似乎要触碰他。
无法抑制的恐惧蓦然在胸腑中升起,似有团团黑雾填压在心头。姜也感受到一种疯狂的恶意,那是祂带来的恐怖,超出他的所有认知,让他浑身都在颤抖。他下意识想要逃离,可身体又僵如铁石,无法自控。可在祂即将触及他的刹那间,地底有一个呼唤响起,那巨大的黑影似乎身不由己,闪了闪就消失了。他忍不住侧耳倾听,试图听清楚那呼唤。
这一次,不是祂鹦鹉学舌般的怪异呐喊,而是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那无底洞中缥缈地传来——
“小也……”
他蓦然睁大眼,意识顷刻间回笼。
那是江燃的声音。
他不顾身体的疼痛,侧耳仔细听。没错,那是江燃的声音!江燃在下面吗?他要对他说什么?呼唤如风一般缥缈,姜也听不清了,可是脑子里自然而然多了一些认知——必须保持清醒,必须保持理智,只有这样才能不被祂吞没。
他深呼吸,艰难地转动大脑,不让自己昏过去。脑子乱乱糟糟的,他竭尽全力去思考,回忆妈妈,回忆靳非泽,还有那些莫名其妙出现在他脑海的,不属于他的江燃记忆。
江燃,你还活着吗,我的命运又是什么?
失血太多,要撑不住了……他的意识又开始模糊……
“岑哥,好像兜到一个活人!”耳畔响起声音。
漆黑的视野里亮起许多手电筒,有一束光径直照在他脸上。
“是他!是他!岑哥,我们碰巧抓到姜也了!”
现场一片嘈杂。身下的绳网在晃动,有人摸着网过来了。
一个熟悉的男声在远处响起:“咦,是江先生。我们真是有缘,在这儿兜新娘,想不到兜到了你。”他又问,“新娘抓到多少了?”
“二十个。”
姜也几乎锈住的大脑艰难地转了转,那声音好像是岑尹。糟了,落到神梦结社手里了。
“够了,”岑尹道,“把江先生带回去,其余新娘活体标本装箱带走,即刻剪断绳网秘密撤退,别让学院那些人发现。”
迷蒙中,有人拍了拍他的脸。
他听见岑尹充满笑意的声音,“江先生,安心睡吧,我不会让你死的。”
“生命体征平稳,没有生命危险。”
“失血过多,建立静脉通道,去血库配血。”
呼吸面罩盖在脸上,姜也迷迷糊糊地听见自己的咻咻呼吸。身边好像围了很多人,都穿着白大褂,戴口罩。看不清面容,所有人的五官都是模糊的一片。有人在给他量体温,还有人在给他缝针。他满心疑惑,这是哪里,他们是谁?
“什么时候可以进行手术?”
手术?什么手术?
“现在不行,病人脱水严重,要补液。手术之前,还要检查他的基因序列。”
“靳非灏很不稳定,第三只眼已经在他的体内生成,看守人员换了三波了,每一波的精神都完全崩溃。岑哥下了命令,手术必须尽快进行。”
姜也的脑袋剧痛无比,好像有把电钻在脑袋里突突地钻。迷蒙之中他睁开眼,玻璃墙的对面有个背对他而坐的胖硕人影。是谁?他眯起眼睛,用力去看。那人影像一座肉山,垂着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
这背影有点熟悉,好像是姜也认识的人。
是谁?姜也有点想不起来了。
人影一点一点扭过头,那叠满肥肉的脖子像一圈软管,随着那人转头的动作而微微颤抖。姜也本能地感受到危险,视野如此迷蒙模糊,可他似乎还是能看得清对方肥白的侧脸。一寸,又一寸……那人完全转过头来了。
是靳非灏,他在哭泣。
“姜也,是你吗?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靳非灏……”姜也躺在病床上,试图坐起身,刚起来片刻,又脱力地摔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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