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蒙影—— by翻云袖
翻云袖  发于:2023年10月1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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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了,我也不讨厌。”
狄亚终于哑口无言。
“活水村的事,我帮不上什么忙。”罗衡没太留恋那个吻,他伸手拨了拨湿漉漉的头发,水已经不滴了,被太阳照得略有些发烫,若有所思地说,“不管是什么事情,总要想出办法来才能进行下去,不是吗?”
狄亚想了想,忽然说道:“是这样没错,可听起来不像你的风格。”
“我的风格?”罗衡并没有对这句话表露惊讶,他只是微微扬起眉毛,“我的什么风格?”
狄亚迟疑地想了想:“说不上来,我只是觉得你不是容易放弃的人,就算在金羊毛城你也没有这么……”
他斟酌着,思考该用一个怎样的形容词更适合。
“这么……犹豫。”
“这是完全不同的困难。”罗衡轻声叹息,“狄亚,我梦到了老师。”
狄亚被动地接受新人物的出现,他当然知道老师一词意味着什么,也不奇怪罗衡会有老师,不过罗衡会提起故人这点倒是很奇怪:“你想起来了?”
“我很早就想起来了,只是最近想起来更多而已。”
罗衡没说太多,只是语焉不详地提起某些信息,制造一个等人破解的谜题,不过与其说是他在吊人胃口,倒不如说他也还没能完全明白自己现在想表达的东西。
“那你想起他说什么?”
罗衡茫然地转过脸来,看向狄亚:“老师说我很优秀,可是太优秀了。”
如果换做是伊诺拉的话,狄亚会毫不犹豫地笑出来,可是现在说这句话的人是罗衡,他及时在表示赞同之前稳住了自己的脑袋:“这是什么意思?”
这次罗衡沉默许久,才开口说明:“我不敢在精神上杀人的意思。”
狄亚没办法将这两个评语联系到一起,于是他只是眨巴着眼睛:“很有趣。”
罗衡被逗乐了,他其实并不认为狄亚能够完全理解,只不过是需要一个诉说跟表达情感的对象,朋友不太适合,对象则刚刚好能承担起这份重量。
尽管狄亚才刚走马上任。
“没关系。”罗衡说,“我也只是有一点眉目。”
狄亚不是很懂眉目的隐喻,不过他倒是很赞成罗衡的眉目很漂亮。
天气非常热,两人又说了一会儿闲话来扩充这约会的分量,然后狄亚到潭水里洗澡,太阳就更加严酷起来,他干脆在水里直接把衣服洗了,等出来时,汗跟水几乎是一块儿流下来的。
“走吧。”
罗衡抱着拧干的衣服,狄亚在他身后甩着头发,像是只大狗。
现在伊诺拉已经对他们两个人长时间的外出没有任何想法了,脸上写满了抗拒,几乎是慌不择路地跳起来声明自己是下一个洗澡的人。
张涛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只有火堆还在烧。
罗衡又喝了杯茶,这次总算清醒一点了,其实已经到吃午饭的时间,于是他准备捡柴火来备用,让狄亚把早上死的两只兔子处理掉。
稍微晚一些,张涛抓了一瓶子的昆虫回来,试图给队伍加餐,大概是为了弥补自己在战力上的不足,他努力拓展全队的食谱。
等伊诺拉洗完澡回来,她看着那瓶子的昆虫,捡树枝削尖,把那些个头大点的昆虫全串上,漫不经心地搁在火上烧烤起来。
张涛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那些昆虫被火烤得翅膀都已经掉光了,他蹲在火边,也不管炎热炙烤着皮肤,兴致勃勃地询问伊诺拉:“伊姐,这个好吃吗?”
“如果有油的话会更好吃。”伊诺拉据实回答,“这样可能会有点苦。”
狄亚把兔肉挂上烤架,眯着眼睛打量在瓶子里从疯狂飞舞到奄奄一息的昆虫,诚恳地问:“你没吃过就敢抓?”
“我当然吃过!以前食堂里有卖的!”张涛愤愤不平,“只是我没有吃过就这样烤起来的。”
罗衡端着茶杯微笑,他的目光扫过队伍里的三人,又投向远方。
一路上走来遇到的人几乎都带有某种向上的希望,不管是只见了一面的齐海生,还是金羊毛城的城主贺奕,他们或大或小都团结一致。
然而在他们崇高的个人形象之下,罗衡忽略了最为致命的一点——
这个破碎的世界,几乎所有人都被切断联系,如果说齐海生只是个不稳定的小团体,而金羊毛城是一个不稳定的大团体。
那么活水村就是一个稳定且正迈向衰亡的团体,它几乎是这个末世最典型的一个例子。
罗衡慢慢地将温热的茶水咽下。
人与荒人在竞争新生,资源仅仅满足生存,掌控知识的人一旦消亡,他们就被迫原地倒退。
活着,却永远不会进步。

第四天的晚上,仍然是穆丽儿前来送食物。
除了之前的那些,之后还多了洋葱、苦瓜跟一些说不出来的野菜。
不单单是种类,就连数量也有所增加,这些蔬菜一开始还能轻松解决,甚至考虑到营养均衡,小队仍然会每天消耗掉一两份肉罐头。
可这几天增加的分量已经到四个人完全解决不掉的程度了,有时候罗衡真怀疑这些食物是不是蓝摩的报酬。
因此穆丽儿来的时候,小队正在收晒干的蔬菜片。
她挎着篮子,背着背篓,手里还抱着一个巨大的南瓜,在山道上好奇地探头看他们。
“天啊!”张涛抱着一袋子的茄子干,正好一眼看见她,痛苦道,“虽然吃饭的时候很开心,但是我真的不想再晒这些东西了。”
晒蔬菜这件事算得上张涛人生的一大新体验,同样是狄亚跟伊诺拉,前者是大部分时候都在食堂解决,后者则大多吃得是速食食物。
由于他们并没有合适的工具,太阳能充电板只好离开了自己平日的王座,被挪到空地上,让出车前盖跟车顶。
四人顺道还清洗了两辆车,就连伊诺拉都忍不住吐槽她这个原主人都没见过这辆面包车这么干净的时候。
不过这倒不是最主要的麻烦,最主要的麻烦是蔬菜片需要翻面,为了晒得足够干,蔬菜片切得较薄,数量相当可观,翻起来虽然不需要技术含量,但却需要一定的耐心。
枯燥的活不管在什么时候做起来都是一样的枯燥,张涛已经从一开始的感兴趣翻到麻木了。
还好这几天没有下雨的痕迹,否则高温湿润的气候很容易让干菜发霉变质,要是努力这么久换来的是变质腐烂的食物,罗衡估计其余三人要精神崩溃。
“你们吃不完吗?”
晒干菜对穆丽儿来讲不是什么新奇的事,村子里每年都会做这样的事,她随口一问,有点吃力地晃着脑袋,试图寻找一个可以安放南瓜的角落。
狄亚非常绅士地打开车门,让她把南瓜塞在似乎还残留着热气的后座上:“是有点太多了,我们不想浪费。”
穆丽儿干脆把篮子也推到后座上去,这才转身。
“对了,今天怎么没出去玩了?很忙吗?”
狄亚拉着车门的样子相当潇洒,他微微侧过头,虽然本人并没有任何自觉,但就罗衡来评价,他这模样看上去英俊又可靠,姿势放在言情小说里邀请女主去看歌剧也不算过时。
穆丽儿被他笼罩着,脸不知不觉红了起来,因此急急忙忙地窜出来,像一只被惊扰后飞出山林的小鸟雀,她支支吾吾地回答:“有……有点事,哥哥不让我到处乱跑了。”
伊诺拉正在分装着干菜,嘴上还叼着一片苦瓜,她随口问道:“东西越来越多了,怎么还是让你一个人送,之前那个猎人不帮忙吗?”
“哥哥也有事。”穆丽儿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他很忙的。”
这句回答让伊诺拉突兀地停下来,她把苦瓜片往嘴里推了推,若有所思地看着穆丽儿,好半晌才微笑道:“噢,这样啊,那就辛苦你了。”
穆丽儿看上去有点不好意思:“不,没,没什么,只是一点小事而已。”
说话间,穆丽儿又急忙把背后的篓子拿下来,伊诺拉站起身来找了个大的塑料袋给她放东西,好清空背篓跟篮子让她拿回去。
伊诺拉一边帮忙拿瓜果,一边不经意地询问道:“对了,蓝摩最近怎么样?”
“啊……”穆丽儿的身体微微紧绷了下,她下意识抓紧背篓,似乎有点紧张,这个样子就更像个男孩子了,特别是头发稍稍长出来一点,从寸头变成一颗有点毛茸茸的栗子头,有点含糊地说,“呃,嗯,他很好。”
伊诺拉又问:“他是明天来见我们吧?”
“嗯嗯。”穆丽儿像是急着摆脱这个话题,“应该是吧。”
等这一切做完,穆丽儿也重新回到山道上,伊诺拉凝视着她的背影良久,不知道是在思索什么。
罗衡走到伊诺拉的身边,正打算开口,车子另一头突然露出顶着大南瓜的张涛:“这个要怎么处理啊?今天吃这个吗?还是把它晒掉?”
突然回过神的伊诺拉:“……”
狄亚好笑地把那个南瓜从张涛的头顶上抱下来,分量不轻,他的胳膊都下意识坠了坠,惊讶道:“你也不怕把脖子压断了。”
张涛嘿嘿傻笑了两声。
“你们俩……”伊诺拉的额头暴起青筋,强忍住咬牙切齿的冲动,语气僵硬,“对这个南瓜说完话了吗?”
狄亚无辜地眨了眨眼:“干什么,你不喜欢吃南瓜吗?那我们今天就做这个南瓜吃吧。”
伊诺拉:“……”
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狄亚,最终放弃跟他们继续纠缠下去,而是转头对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的罗衡说起话来:“那个小孩不太对劲。”
“嗯。”罗衡漫不经心地伸出手来指在张涛的眉间,将凑过来的八卦脸往后一推,他倒不介意张涛加入对话,只是不想离太近,“你看出了什么?”
伊诺拉思考了一下说:“她今天没去废墟里玩其实并不奇怪,可是她说是因为哥哥不让去。”
“有什么奇怪的?”张涛迷惑地说,“听话很奇怪吗?我就很听话啊。”
狄亚:“……”
罗衡:“……”
伊诺拉:“……”
如果说之前的眼神是鄙夷,那么伊诺拉现在的眼神大概趋近于怜悯了:“不奇怪,的确一点儿也不奇怪。”
“虽然我不知道穆丽儿哪里奇怪,但是伊姐你这个样子真的很奇怪!绝对不正常!”张涛忍不住大叫起来。
狄亚轻声叹息,流露出一点惋惜:“石髓站培养了这么多年的大脑,落在我们手上就变成了笨蛋,我也觉得有点不正常,是我们没用对方式吗?”
张涛:“……”
也许是没有太多冒险方面的经历,张涛应变的能力实际上并不算优秀,有时候甚至是差劲,他习惯用学到的知识跟经验来处理遇到的事,对细微处的异常可谓毫无敏锐可言,更不要说跟狄亚和伊诺拉相比了。
正因为学习得太好,有时候反而看起来会不符合自身形象一样的头脑简单,罗衡在九年前也吃过这样的苦头,因此很能体会张涛的心情。
不过感同身受并不妨碍现在感觉到好笑。
罗衡伸手扶着额头忍住笑意,好半晌才顾得上加入对话:“好了,玩笑话就说到这里吧,让伊诺拉继续说下去吧。”
“穆丽儿不是个乖小孩。”伊诺拉托着手,指尖轻轻点着自己的脸颊,梳理着自己的思绪,“别乱跑这句话,我想她家里人不会少说,甚至就在昨天,狄亚都说了差不多的话,她根本没听。”
狄亚笑吟吟地接了话:“一个活泼好动的孩子突然老实起来,一定不正常。”
“没错,要么她做错了事想弥补,要么……村子里发生了一些不得了的事。”伊诺拉若有所思地说,“考虑到那个猎人一开始还有空给我们送食物,我倒是比较偏向后者,村子里大概是在准备应付某些事。”
四人面面相觑,互相看到对方脸上的神情,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荒人!”
荒人具有一定程度的智力,从蓝摩之前的经历可以得知,部分荒人拥有能与人沟通交流的智力,甚至可以在短暂伪装成人类。
之前遇到那对母子时,小队曾经被荒人袭击过,由于天太晚,很多信息无法再度确认,唯一清楚的就是荒人的数量不少,甚至在他们的逃跑期间还有所增加,不过他们的袭击方式还相当原始,也没有任何指挥。
不过绝对不是荒人全部的实力。
然而,即便只是当时那种程度的威胁,他们应付起来也已经非常吃力了。
如果当时只有伊诺拉一个人的话,哪怕手里有枪,结局也可想而知,就算子弹百发百中,在装填换弹的时候,剩下的荒人同样会一拥而上。
这种敌人对于装备精良的军队来讲,当然不值一提,可以轻易扫荡消灭,可是对只有寥寥数人的小队,除非他们车上装备了绿洲那样的加特林快炮,否则还是相当可怕的危险。
由于没有进过村子,罗衡不知道活水村的具体情况,这跟荒人的具体情况一样,数据都是未知,也就无法从双方的情况来判断。
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不可移动既是活水村的优势,也是活水村的缺点。
这听起来虽然是一句废话,但却是罗衡思考后得出来的结论。
他对军事并不算太了解,大部分只是文娱作品后的纸上谈兵,想法称得上单薄浅陋,现在问题要严肃得多。
活水村的科技水平不高,优势在于他们有足够的储备,熟悉环境,能提前制作陷阱等等,劣势在于他们村子不可能全民皆兵,必然会出现老弱,一旦被入侵袭击,就很容易遭到重创,无法像小队这样直接逃跑。
张涛挠了挠头:“怪了,要是荒人的话……为什么不找我们帮忙呢?虽然我们也不一定会帮忙,但是……我们不可能不管蓝摩吧。”
罗衡目光一闪,缓声道:“因为活水村担心我们会趁机袭击。”

比起陷入沉思的张涛,伊诺拉要务实得多。
“我们要不要做点准备?”伊诺拉清了清嗓子,目光从那些蔬菜条上转过,她平静道,“如果真的是荒人,我也算是一个资源,总得有些打算吧。”
她显然不打算参与到村子跟荒人的事情上去。
毕竟,就算加上现在已经离开队伍的蓝摩,他们总共也不过五个人,火力又相当一般,就连车辆也没有半点防弹的功能,对地形不算熟悉,挑起争斗都不算什么明智的事,更何况是加入到一场不属于自己的战役当中。
“打算……”张涛呆了呆,他问道,“我们不跟村子合作吗?这种情况下合作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狄亚微微笑起来:“如果我们有石髓那样的能力兜底,那合作的确是个好主意,可你别忘了,我们才四个人。”
张涛无言以对。
“今天大家都上车休息吧。”罗衡思索一会儿,最终敲定主意,“如果情况真的按照我们的猜测一样发展,那么活水村一定是发现了荒人的踪迹,这对我们来讲可能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
“坏事就是坏事?”张涛纳闷道,“为什么又会变成好事啊?我也听不出来哪里像好事啊,别人倒霉对我们算是好事吗?”
罗衡神色严肃:“我跟狄亚初见的时候就遇到过荒人,前不久队伍也遇到过,你觉得它们跟畸变兽除了实力上的差距之外,还有什么差别?”
张涛沉默片刻:“呃,我没有遇到过畸变兽。”
罗衡:“……”
忘了这茬了。
伊诺拉跟狄亚忍不住笑出来。
“它们遇到人之后都会立刻发动袭击。”罗衡缓缓道,“如果荒人袭击了村子,也被杀死了,这件事也结束了,那你说村子为什么要戒备?”
张涛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意思,所以……啊,我知道了!荒人很可能是有指挥的,它们现在还不打算袭击村子?”
罗衡严肃地点了点头。
“荒人可能在聚集,这虽然对村子不是个好消息……”伊诺拉脸上的笑容还没完全淡去,她的手搭在罗衡的肩膀上,做出最后的解释,“但是对我们算是个好消息,因为明天蓝摩就会下山来跟我们见一面,只要荒人不在明天发动袭击,我们有足够的时间离开这儿。”
对于小队来讲,躲避麻烦远比应付麻烦要来得划算。
“这么说,坏事就是……他们提前发动了袭击,很可能会跟我们对上。”张涛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又不能把蓝摩丢下,对吗?”
狄亚眨了眨眼睛,干脆利落地说:“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就干脆把蓝摩丢下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甜蜜的笑容,让人分不清这是不是句真心话。
伊诺拉沉默片刻,也点了点头:“如果情况真的很糟糕,那我们也只能抛弃……报酬离开了,别忘了,蓝摩并不是……不是我们的同伴,我们只是答应要把他送到这里来,然后再送到圣殿去,实在不行就当是白跑一趟。”
比起不为所动的狄亚,伊诺拉说这句话就显得要挣扎得多,尽管她的表情同样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不过从接连几次改口,听得出来她内心并不像外表一样的平静。
如果没有经历过金羊毛城的事,这件事本来不会显得这么难堪,蓝摩只是半路认识的一个乘客而已,他固然很有趣,也有其神秘的魅力,可说到底不至于让人为他丢掉性命。
可是他选择在金羊毛城留下来的时候,许多事就已经在冥冥之中发生改变。
张涛再度陷入沉默,他没有跟蓝摩相处过多久,可是对方愿意留下来一同寻找他,他始终非常感激这一点。
如果连他这种完全没有相处的人都会有所不舍,那么跟蓝摩同行的伊诺拉还有罗衡的感觉应该更不同才对。
张涛的目光下意识去追寻罗衡,似乎期望听见对方能够说些什么来平息这种不安的沉默,然而罗衡什么都没说。
“收拾完东西,就睡吧。”罗衡看了一眼手表,“今天还是一样,轮流守夜,伊诺拉也不例外,你们守上半夜吧,这样轻松点。”
伊诺拉转移开注意力,微笑道:“我该说是荣幸呢,还是该说这是压迫呢?”
“挑一个你喜欢的想吧。”
狄亚轻轻按了下她的脑袋,没等伊诺拉发怒就跟着罗衡一块儿去拨弄那些蔬菜干了。
如果在这支队伍里有谁算得上是文明人,那差不多就是张涛跟罗衡了,考虑到实力上的差距,罗衡“文明”的水平可能还要更高一筹,这也许就是队伍里总是他来做决定的主要原因。
这也让张涛百思不得其解,罗衡怎么会对这件事无动于衷呢。
不过狄亚可不认为这叫无动于衷,他恰恰认为,正是因为罗衡过于在意,才会导致这一局面的发生。
上车之后罗衡就很快进入睡眠,车子里散发着蔬菜晒干之后的气味,闻起来像是个陈旧的仓库,不过食物总是让人感觉很安心,因此狄亚也很快躺了下来。
天色已经很晚了,蝉在叫,蟋蟀也在唱,虽然白天被张涛抓了不少,但显然没能对它们产生严重的威胁,就像旧时代的毁灭一样。
对文明的确产生严重的打击,可是对人,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狄亚不太喜欢去想这些东西,一来是因为跟他的人生没什么关系,就像几十年前人们谈论性的时候还会指责暴力跟责任,现在已经没人有这个所谓了;二来那都是一些过去的事了,过去的事就已经过去了,不适用现在的环境了,如果人想活下去,那就只能抛弃掉过去。
尽管,如今人们仍然遭遇着旧时代遗留的灾难——遍布大地的诅咒、幸存者的分裂、文明丢失的混乱、如影随形的瘟疫……
活在数百年前的死人一刻不停地从地狱伸出手来,试图将他们一道拖入死亡。
可活人仍然在挣扎,也仍然按照自己的方式在前进。
虽然狄亚不知道最终结果是会选择重现旧世界的风采,还是等待旧世界彻底毁灭建立起新的世界来,毕竟这不关他的事,但他很清楚这一切必然会发生。
任何事情总是会有一个结局的。
至于在这个过程里死去的人,死了就是死了,他们的死亡也许有价值,也许没有,就像旧世界一无所知被毁灭的人、就像绿洲的覆灭、就像路上袭击他们被杀死的盗匪,就像金羊毛城的前一任老大绿毛……
在这个时代,无辜跟罪恶并没有什么区分的价值,甚至没有什么标准。
狄亚不明白罗衡为什么会在意这么简单的事。
又是一个平安无事的前半夜,狄亚睡醒后就把大部分关注点放在陷入沉思的罗衡身上,他并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只是觉得对方皱着眉头琢磨的模样也很好看。
“如果今天蓝摩没来的话——”这已经是后半夜了,狄亚拉过罗衡的手看了下时间,凌晨三点半,他端着一杯茶水,“你打算怎么办?”
罗衡看了他一眼,简洁道:“我们走。”
这差不多就是他们在这个晚上所有的对话,不过这个回答足以说明罗衡已经下定决心了,狄亚并没有感到满足,而是从心中涌起更多的疑问。
每当越了解一点罗衡,狄亚就感觉两人之间的距离像是被拉得更长一点,然而这种距离却让罗衡变得更加真实,不再那么虚无。
清晨六点半,在计划里已经被小队抛弃的倒霉蛋蓝摩背着一篓子的蔬菜瓜果单独下山,重新跟队伍汇合。
伊诺拉睡眼惺忪,开门下车时看见蓝摩的脸被吓了一跳,差点以为自己见了鬼:“你回来了?”
“已经五天了。”蓝摩仍然保持着他一贯的镇定、冷漠跟平静。
煮过三轮的茶叶仍然在水里沸腾,尽可能地压榨出一点茶味,水杯里漂浮着茶叶的渣沫,狄亚递给蓝摩一个杯子,自然地询问道:“村子里有什么情况吗?”
蓝摩的神色变得有点古怪,却没多少讶异:“果然瞒不过你们。”
“真的是荒人?”伊诺拉靠着车门问道。
蓝摩喝了一口茶,说出来的却是更惊人的消息:“是,不过只是荒人倒是个容易解决的麻烦,现在糟糕的是活水村救了个女人。”
“救人有什么糟糕的?”伊诺拉耸了耸肩,“怎么,他们也救了个聪明的黑心荒人吗?”
蓝摩摇头:“比那更糟糕,那个受伤的女人来自司南,活水村不知道什么是司南,他们打算把这个女人留下来,跟穆——就是之前那个猎人结婚。”
“司南?!”罗衡猛然从位置上弹起来,紧紧看着蓝摩,“你是说司南?”
蓝摩点头:“是司南,我认得她们的标志。”
“真有意思。”狄亚若有所思地说,“如果这个女人没有落单的话,那现在就要加一个司南小队了。”
狄亚的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听见了极尖利的啸声从高处传来,五人下意识抬头,看见还未全然清晰起来的天空上,炽热地绽放开一朵灿烂的烟花。

“看来的确有一个小队。”
等到烟花彻底凋零,狄亚才好整以暇的开口,他仍旧对眼前发生一切报以漫不经心的态度,只对情况投以高度精准的判断。
蓝摩并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与狄亚的旁观不同,他只是不认为自己要发表什么意见。
而伊诺拉则更干脆,她拉开车门,往车内示意:“所以现在怎么做?我们是去找一下这支司南小队,让罗衡问个清楚,还是直接走人,免得被卷到这堆麻烦事里面?”
“罗衡找司南做什么?”蓝摩问道。
伊诺拉耸耸肩:“谁知道,你得问狄亚,这事儿他们可没跟我说太仔细。”
“很可惜,我也不算太清楚,只知道罗衡想从司南那里找到一些问题的答案。”狄亚挥了挥手,“不过,我看他用不着见司南,就已经把答案找得差不多。”
他转过脸来,仍然带着轻松的笑脸凝视罗衡。
罗衡只是低垂着头,陷入沉默,思考着一件事。
如果司南小队没有来呢?
尽管手段不同,表现不同,可是在繁衍这件事上活水村跟荒人表现出了惊人的一致。
罗衡凝望着天空,烟花已经全然消散,他想起前不久的那个夜晚,倒在地上被叶子覆盖的孕妇,那高高耸起的肚子与绝望的眼神,似乎仍然徘徊在脑海里不曾消散。
如果司南小队没有来呢?
他再一次问自己,如果司南小队错失了这场烟花,那么这璀璨迷人的景色就成了吹响悲剧的号角,那个被拯救的司南女人将成为第二个悲剧。
几天前的夜晚,罗衡站在一个悲剧的结尾,可是现在,他站在一个悲剧的开始。
最终,罗衡将这个问题问出口来:“如果司南小队没有来呢?”
在这一瞬间,罗衡意识到自己已经下了决定,他的询问只不过是在征求他人的意见,这让他莫名感到轻松。
伊诺拉不明所以:“没有来就没有来,那又怎么了?能见到当然好,见不到就跟平时一样啊。”
狄亚的笑容变淡了:“他不是在说这个。”
也许是受到的教育更多,蓝摩很快就听出了其中的意思,他的表情仍然看不出太多情绪。
“如果他们没有来的话,你想做什么?”
“我来了。”
听到这个回答,就连伊诺拉都意识到这件事并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正好张涛打着哈欠起床,他茫然地趴在车窗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场内气氛震慑住,哈欠硬生生噎在嘴里。
“怎……怎么了吗?”张涛小心翼翼地问,“我们这是要走了吗?”
狄亚若有所思地看着罗衡:“恐怕正好反过来。”
“我没有发现你是这么爱找麻烦的人。”伊诺拉撇开车门,走到场地当中来,她的红发在微风里像某种海底生物的触须一样谨慎地飘动着,仿佛正准备抓捕什么,“那女人跟我们又没关系,司南来了,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如果司南没来的话,更得不到任何好处,有什么必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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