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其他什么人的话,舒灵是绝不会承认的,然而在罗衡面前,她却不得不承认。
就算不承认又有什么用呢。
“我的国家当然也是这样。”罗衡静静地说,“我们不叫基地,而是叫做国家,它有许多不完美的地方,诚然在你们看来这已是难以想象的伟力,不过我料想司南也不会与活水村做对比吧。”
舒灵猛然感觉到一阵被羞辱的愤怒,司南怀有崇高的目标,是人类文明的摇篮,他们所作的一切是为了这片平原更美好的未来。
跟愚昧无知的活水村相提并论,舒灵怎么能不感到愤怒。
不过舒灵很快就冷静下来:“是的,司南当然不会跟活水村做对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也明白你们为什么会有不满了。”
“就算是我的国家,仍然会发生活水村这样的事。”罗衡缓慢道,“这样跟你说吧,在这件事发生之前,我曾远远地知道过几件案例,那时候我对他们没有一点同情。可是我如今见过穆丽儿,忍不住去想,假如她跟我易地而处,我会是什么样,她又会是什么样呢?”
“她真的自生下来就这么无可救药吗?”
舒灵怔怔地看着他,莫名陷入到自己的思绪当中去,她试图张开口说些什么,却一时间说不出口来。
“你在这件事上是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我本来不愿意跟你说这件事,这对你不公平。”罗衡站起身来,打算结束这场谈话,“不过话又说回来,公平只有在相同的情况下才有意义,当然,恶行是不能饶恕的,我只是保留一点怜悯之情而已。”
舒灵跟着他站起身来:“也许有时候,我们恰恰需要这点怜悯之情。”
“你能这么想,我很荣幸。”罗衡低垂着脸,口吻里不自觉带上一点无奈的宠溺,“你比我的同伴要讨人喜欢得多,他是个狡猾的人,明明对这事儿压根不在乎,可好奇心格外重,充其量会说很多好听的话,对这件事根本没半点帮助。”
“你不讨厌他的狡猾。”舒灵觉察到他的变化,“不是吗?”
虽然舒灵并不知道罗衡是在说谁,她对这支小队的了解各种意义上都相当有限,但是她看得出来这一瞬间,对方已从一个智者变成了一个柔情的男人。
“确实如此。”罗衡思索着,忽然泛起甜蜜的笑容来,“尽管他有点讨厌,可倒也不妨碍我的喜欢。”
舒灵的内心仍然激荡着,她尚未从之前的话题里缓和过来,于是见对方已有意结束这场闲谈后,就迫不及待地展开邀请:“如果你没地方能去,不如到司南里来,我们很需要你这样的人。”
“不,你们不需要我这样的人。”罗衡拒绝了。
舒灵摇头道:“别这样想,如果你不愿意看到暴力,我们也有别的职位可以提供给你,你可以专心研究,或者认真地教育孩子们,不管你想做什么,司南都能提供机会。”
“我并不是要什么待遇,那种东西,我自己也不难得到。”罗衡轻笑起来,“好嘛,稳妥的生活,倒确实很有吸引力,可是我还没见过多少大基地呢,你们确实很好,不过别人不一定就不好,不是吗?”
舒灵“呃”了一声。
“这些是最普通的理由,拒绝你很足够了。”罗衡正色道,“不过我不愿意那么敷衍你,舒灵,我并不是你们需要的人。”
舒灵情不自禁地流露出讶异来:“怎么这样说?”
“我就不给你举我熟悉的例子了,说说你们的吧。你们第二任的领袖有一种坦然的愤怒,这愤怒带来毁灭,就如同你们毁灭活水村一样,任何犯下这种罪行的人都该清楚,他们会得到什么下场。”
舒灵本该自豪,却又有了点说不清楚的茫然。
“而我没有,我无法坦然地愤怒,我过去二十多年的人生教育我不要将其他人卷入到这一愤怒当中去,造成多余的毁灭。”罗衡目光之中闪现过不忍,“我也绝非怜悯的帮手,别忘了,救你的时候,我把我自己跟我的同伴都置于险境,而你的安全就更不能保证了,这一切只是为了我不受良心的谴责。”
舒灵缓缓道:“你……你不觉得对自己要求得太严格了吗?”
“不,恰恰是因为我不够严格。”罗衡笑起来,“如果我敢于前进,那么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我会努力去改弦更张。可事实上,我没有这样的魄力,只能做一个反击的人。”
舒灵情不自禁地问道:“反击的人?”
“是啊,反击的人。”罗衡喃喃,“我的老师说我只适合做这样的人,他说得一点都没有错。”
罗衡重新将那条围巾围上,毫不犹豫地往前走去。
他那好奇心过分强烈,又对世事一无所知的情人正带着揶揄的笑意,在司南的营地里无所事事地消遣着。
狄亚在跟阿斯塔比拼腕力。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生存方式,勇者也有勇者的生存方式,狄亚对于知识的好奇纯粹来源于生存的本能需求,在恶劣的情况下,知道得越多,活下去的机会就越大。
就算没有一点儿机会,起码也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狄亚的思维方式往往极具个人特色,他知道什么事应当劳神费力,什么事不必太过深究,对什么理应提出质疑,又如何避免沉沦到某种思维的发散之中去。
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是这样生活着的。
于是,狄亚在这里与阿斯塔比拼腕力。
阿斯塔的个头很高,身强力壮,任是谁也不会质疑他的实力,往常他的脸总是保持着一种深沉平和的神色,这会儿却涨红起来,太阳穴的青筋爆出,显露出狂暴而狰狞的表情来。
他的袖子崩开了扣,往上稍稍捋起一些,能看到隐约的汗珠,而衣服底下,鼓起的肌肉几乎将整只袖子都绷紧了。
狄亚则没了往常轻松自在的神态,他的神色略见阴沉,眉眼低垂,因此显得格外冷峻,有种慑人的威力。
看热闹是人的天性,掰手腕又是一项随时随地都能做的事,他们抵在一堆叠起来的箱子上,周围围满了人,原先人们还热热闹闹地有说有笑,这会儿全都安静下来,等待着结果。
伊诺拉靠在最前,她本是喊号子喊得最激烈的,这会儿也不作声了。
张涛轻轻拽了拽她的袖子,低声道:“伊姐,你看谁会赢啊?”
“啊……”伊诺拉轻轻地叹息一声,她看也没看张涛一眼,只是紧盯着两人的手腕,缓缓道:“已经用不着问了,输赢立马分出来了。”
她的话音刚落,僵持多时的两人忽然发生变化,狄亚骤然发力,将自己的手紧紧压上去,哪怕在做这件事的时候,他的表情也没有做任何过多的变化,甚至连吃力使劲的模样都没有显露。
两人斗力的时候,除了力气本身之外,技巧与心态也缺一不可,阿斯塔迎来猝不及防的失败,他的手腕猛然砸在箱子上,发出相当明显的响声,这终于令他脸上出现少见的茫然跟难以置信来。
“谢了你的啤酒。”
狄亚蹲下身,打开塑料箱子,里面放着一大堆冰袋跟一些啤酒。
这些冰袋有时候能发挥很高尚的作用,比如说救命;有时候则用来保存一些特殊的物品,不过现在它被司南的成员顺带拿来冰啤酒。
狄亚只拿了三瓶,他们总共就赌这么多。
“给。”狄亚丢了一瓶给伊诺拉,对她翻个白眼,“下次最好你自己上。”
伊诺拉毫不客气地开了啤酒,猛然灌下一口,再没有比炎热的天气喝一点冰凉的东西更惬意的事了:“如果我行的话,相信我,我绝对不会给你这个卖弄的机会的。”
“你才喝了两口就醉了吗?”
狄亚瞥过她一眼,冷漠没能在脸上停留太久,很快变得如沐春风起来,将目光转向某个地方。
“天啊。”伊诺拉都不用转头就知道谁来,她又喝了一大口啤酒,嘟囔道,“这事儿开始有点肉麻了。”
罗衡走进来的时候还有点疑惑:“这是在做什么?”
然后他就猝不及防地被冰啤酒冰了一下脸庞,狄亚眉开眼笑地对他说:“这是我的奖励,给你。”
罗衡握着那瓶冰啤酒,一时间有点恍惚,仿佛他不是流浪在某个异世,而是跟随着一支旅程遥远的巨大车队在旅行。
而舒灵已经让到边上去询问情况了,这时候阿斯塔穿越人群走过来,他对着舒灵点了点头之后,就转向狄亚说道:“再比一次。”
“唔。”狄亚嘟囔了两句含糊不清的话,大概是在抱怨对话被打断,随后转过身去,懒洋洋地晃了晃手里的酒瓶,“我用不着更多冰啤酒。”
阿斯塔紧紧盯着他:“我不止有冰啤酒。”
狄亚丝毫不为所动:“我不在意你拥有什么,是我现在没什么别的要求,这瓶啤酒已经让我很满意了。”
“你不敢吗?”阿斯塔说。
狄亚轻笑了一声,从容不迫地回应道:“如果你这么输不起,那就当我不敢好了。”
阿斯塔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点难看,最后是了解了前因后果的舒灵出来打圆场:“好了,阿斯塔,你没有别的事要做吗?”
她又鼓掌,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带着讨人喜欢的笑容说道:“好了好了,热闹也看完了,大家都散去做自己的事吧。”
人群很快散开,就连阿斯塔也不例外,他在走前仍然固执地给狄亚留下一句话:“如果你还想要点别的,可以找我。”
狄亚故意装出不耐烦的模样挥了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在司南的内部,自有一套运行的规则,为了维护这一规则,舒灵的休息时间也并没有多少,因此在人群离开后,她很快也就跟众人打个招呼离开了。
不过司南的忙碌与他们这只小队当然没有太大的关系,由于解救过舒灵的缘故,五人堪称是这支庞大队伍里最清闲的存在。
只要他们不在一天之内吃完司南储备的所有食物,或是发动攻击,或是擅自闯入不允许外人入内的那几辆车,大多时候司南车队随便他们来去。
“所以,有谁打算跟我说实话?”罗衡端着冰啤酒靠在一辆支着棚子的车上,车身被太阳晒得很烫,因此他只是贴了下就立刻起来了,“张涛,你先来?”
棚布拉起的阴凉很有限,不过总比被太阳暴晒要舒服得多,这让罗衡想着要不要给小队车子也改装一下。
“呃,是这样的。”张涛紧张地捧着一个杯子,杯子里是酸梅汤,司南特供,“总之,今天早上我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时候,有个人找我一起打游戏。”
罗衡微微晃着身体:“噢?打游戏。”
“是的,游戏。”张涛舔了下嘴唇,“呃,其实也不完全是游戏,就是……是他们从遗迹里发掘出来的硬盘,里面修复出来的数据有很多巨大的游戏不过都损坏了,嗯,但是还有两三个小的没什么事,他们已经玩过几次了,也记录下不少内容跟信息,总之,他们觉得我可以玩玩看,也许能发现他们看不到的东西。”
罗衡若有所思:“那是什么游戏呢?”
“它是一款格斗游戏,里面的格斗技几乎都是可以实现的。”张涛的表情很兴奋,不过随即又变得有点古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女性角色都穿得很暴露,可是她们身上的一些服饰很特别——”
罗衡说:“为了卖肉。”
“嘎?”张涛一怔,他下意识瞄瞄自己的肉,难以置信地问,“什么?”
罗衡揉了揉眉心,意识到自己的话在这个时代有误导性:“你可以理解为,给游戏增加性吸引力,增加购买的群体,特别是男人,比如说你这样的年轻人。”
“那他们的男人可穿得太多了。”伊诺拉在边上冷不防来了一句。
罗衡没想到伊诺拉也有旁观,对于这个世道来讲,很难说那点卖肉算是出格还是不出格,他微微一笑道:“对女人来讲,脱太多也许反而失去吸引力。”
伊诺拉若有所思,不知是想到什么,莫名显露出点坏心眼来:“哎,你这么了解……是有这方面的经验吗?”
“咳。”罗衡拉回重点,“所以,你们在打游戏,然后呢?”
“然后……嗯……”张涛歪过头,“然后我们就聊到要不要试着模仿还原一下,一定很有意思,所以我就把狄哥也找了过来。”
伊诺拉轻笑了一声:“让我来说吧,狄亚表现得稍微有点太好了一点,他的确全模仿出来了,然后我们发现那些动作确实是能杀人的。”
罗衡眯起眼睛:“告诉我,你们没闯祸。”
“祸嘛,当然是没有闯,不然你这会儿就不是看到他们掰手腕。”伊诺拉轻描淡写地挥挥手,“而是蓝摩在这儿为死人祈祷了。”
罗衡忍不住在心底吐槽一句:感情还是一条龙服务。
“也就是说,一开始只是你们在玩游戏,但是玩游戏的时候较真了,就拉着狄亚一起,而阿斯塔正好路过,决定加入,为了友好文明的交流,你们选择了掰手腕?”
张涛“呃”了一声:“总之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
“那你呢?”罗衡看了一眼狄亚,“我没发现你这么有童心?”
“这事儿可不赖我,都是张涛要我做的。”狄亚笑了笑,“更何况我模仿的时候就知道多要命了,所以特地留手了。至于阿斯塔嘛,我担心他会很擅长那些小技巧,所以我想掰手腕会更公平点,就这样。”
听起来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不过这让罗衡对另一件事愈发感兴趣起来:“他跟你赌冰啤酒,那你呢?”
“什么都没有。”狄亚喝着酒说,“因为我本来就不想跟他掰手腕,所以我什么赌注都没压上,输了算他倒霉,赢了算他不幸。”
“我有点不知道该不该说你无赖了。”罗衡叹了口气,“那蓝摩呢?”
伊诺拉随手一指:“他今天都待在那里,不过别去。”
“怎么?”
“他在给司南牺牲的人祈福。”伊诺拉说,“虽然没有尸体,但是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罗衡沉默片刻:“他倒是唯一一个做正事的。”
这时候张涛忽然一拍手,吓得其余三人打了个激灵:“哎呀!罗哥,你要不要亲自去玩一下那个游戏!”
“嗨。”
张涛熟门熟路地带着罗衡窜上一辆大房车的时候,罗衡被他过分自来熟的模样震撼得一愣一愣。
这辆房车几乎完全被打通了,没有任何多余的设计,除了开头的驾驶位几乎全被机器跟一些看不出用处的设备占据。
在车的正中间则是一块看上去应该在酒吧出现的镭射舞池,可能涉及到某种感应器或者单纯就是拿来健身跳舞的。
说不准……这本身也是一块古董。
罗衡默默地避开自己的脚,避免踩坏什么东西,张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钻到前面驾驶位附近去了,正亲热地跟驾驶员在打招呼:“我把罗哥带过来了。”
带过来了……
罗衡心里突兀地涌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感情这不是一时兴起,是早有预谋。
游戏车的驾驶员是个大概二十来岁上下的年轻人,闻言猛然探出半边身体,震撼地看着罗衡:“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什么都知道的罗哥?这么年轻?”
什么都知道……
很好,狄亚负责打架,他负责教育是吧。
罗衡略感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理智告诉他最好立马下车走人,谁知道司南到底能挖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要知道技术革命起来可是天翻地覆的变化。
人虽然几千年来还是照旧那么几套死法,但是技术跟生产力就完完全全不是一回事了。
“我不知道张涛说了我什么好话,不过你最好不要全信。”罗衡以似笑非笑的表情说话,他有点警告意味地看了一眼张涛,漫不经心道,“我知道司南是专门发掘这些的,那么你们自己就应该清楚一点,当你知道得越多,你就会发现自己知道得越少。”
驾驶员小哥忽然露出异常兴奋的表情,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满怀憧憬地记录下来:“当,嗯……你知道得……越多,你,就会,嗯……发现自己知道得越少!”
他从驾驶位上挣扎出来,一下子钻到后头的空间里来,热情而专注地看着罗衡:“单凭这句话,我就知道您的学问绝对不会差了!”
罗衡:“……”
“啊,对了,我叫清水平。”驾驶员笑嘻嘻地翻过一页,在纸上写了自己的名字,“清水是我的姓,你别客气,跟张涛一样叫我小平就好了。”
“清水……”这个姓叫罗衡愣了一愣,随即他微微一笑,在本子上同样写下自己的名字,“清水平如镜,叶来涟漪生。真是个好名字。”
清水平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翻过一页,嘟嘟囔囔着往上写:“清水平如镜,叶来涟漪生……”
罗衡:“……”
“这么说,您也擅长游戏是吗?”等清水平再抬头的时候,他脸上的热情已经变为狂热,“罗老师,您往这边走!”
罗老师?也擅长游戏……
罗衡忍不住心中纳闷:刚刚才打过照面,我是看起来还擅长什么?
从车门口探进头来的狄亚忍不住噗嗤一笑,他跟伊诺拉各提着瓶啤酒,像是什么街溜子一样靠在车门的两边,门神一样。
“呃……”清水平快手快脚地摆弄着一大堆罗衡完全看不太懂的仪器,整个房车似乎都随着亮起,他接上线,按上几个按钮,忽然扭过头来对着张涛问道:“对了,我忘记问了,你跟老师说要体验什么游戏?”
罗衡艰难地插话:“请不要叫我老师。”
“就是早上那款……我想想……那款有很多漂亮女孩子的格斗游戏。”张涛思索了一下,“就是衣服都穿得很少的!”
清水平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神圣的鄙夷:“低俗!你怎么能跟老师说那款游戏呢!起码也该介绍一下那几款比较严肃,知识量比较大的……”
张涛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拜托,我只是问能不能让罗哥过来玩一下游戏,又不是请他过来帮忙研究的!”
罗衡愣了一下:“……啊?”
“啊?”张涛更茫然地回望他,“就……我只是希望罗哥你放松一些,开心一点,怎么了?”
罗衡及时收住了自己的声音,可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跟他夸我是……”
“因为你就是什么都知道啊。”张涛更加莫名其妙了,“怎么了吗?”
真诚是最强的必杀技。
罗衡闭上了嘴:“不……没什么。”
其实答应过来玩游戏,除了的确有点好奇之外,罗衡也有一部分私心,如果说这片土地上谁最有可能知道过去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毋庸置疑是司南。
舒灵才刚解困不久,更何况她还要忙于梳理被活水村焚烧掉的资料跟处理这几天耽误的工作,罗衡并不想过多地干扰她的精神。
除开舒灵之外,罗衡跟司南大部分的人又不算熟悉,因此他一直在思考怎么样才能方便询问到自己想要的内容。
玩游戏无疑是打开社交圈的一个好办法。
尽管清水平嘟嘟囔囔地抱怨了张涛一大堆话,可还是耐心地打开设备,并且载入虚拟机。
“虚拟机。”罗衡看着熟悉的文字,忍不住微微一笑。
清水平却有点误会他的意思:“设备跟设备之间是不兼容的,以前的系统也各有各的花样,很多游戏是不支持其他系统的,所以我们预装了很多不同系统的虚拟机设备来适应很多老游戏。”
罗衡点点头:“我知道。”
更加详细的解释一时塞在喉咙里吐不出来,清水平干干地说:“你……你知道啊?噢,那就好。”
设备加载得很快,桌面终于变成罗衡熟悉的电影桌面,一目了然,几乎全是游戏,不过大部分游戏名字都已经解出来了,还有一小部分乱码,写着未解密。
从图标也看不出太多所以然来,倒是能看出有几个是二次元风格,图标很明显是萌妹。
张涛真心推荐的那款格斗游戏更加简单,是个花体字母,罗衡没能看出来那设计是什么,只是觉得花里胡哨的。
等游戏载入之后,看到片头动画,罗衡瞬间陷入了恍惚状态之中。
片头动画里格斗的激烈场面仿佛被摊开的长胶卷,将罗衡重新又带回到大学那个闷热烦躁的酷夏,他回到宿舍打开灯,空调吹来凉风,扫去外界的暑气。
“你的饭。”罗衡把外卖放在舍友的桌子上,将单肩包抛进椅子,从桌底下拿了一瓶水上来,“你要的炒面没了,我发你消息没回,就买了份炒饭。”
舍友笑嘻嘻地开始拆包装盒:“我都能吃,对了,能不能帮忙把手柄递我一下,对,就那个,蓝色外壳的那个。”
他一边吃饭,一边手也不停地点开游戏:“对了,上新游戏了,你要不要试试?我还有个手柄呢。”
罗衡嫌恶地躲开他到处乱喷的米粒,看着他哇哇大叫着抽纸巾到处去黏米粒,不感兴趣地回道:“免了,你自己玩吧。”
“别这么冷淡嘛!”舍友拽着他的袖子可怜巴巴地说,“跟人机打有什么意思。”
于是罗衡被迫拉着,看完了一整个开场动画,他以为这只是夏天一部分无关紧要的记忆,早已被淡忘,直到此刻,罗衡才忽然意识到,他一点都没忘记。
正相反,他记得很清楚。
这块屏幕就像一扇窗口,映照出曾经的过往,确凿罗衡的某个猜测,突兀而短暂地显现着他往昔。
“手柄呢?”罗衡问,实际上他几乎都有点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只是竭力遏制着自己追捕过往信息的冲动,“这种游戏键盘很难匹配,需要手柄来支撑。”
清水平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啊,手柄,对——这儿,在这里,不过有两种款式的,都能通用,罗老师你要哪个?”
“都可以。”罗衡看了一眼,怀抱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感,他忽然笑起来,“给我蓝色贴纸的那个吧。”
清水平茫茫然地递给他。
游戏当然已经通关了,罗衡进去的时候所有的模式都已经解锁,不要说动画,就连奖励内容都不需要再购买,右上角是多得吓人的积分,如果司南没有作弊的话,看得出来他们对这个游戏下了很大的功夫。
罗衡在换装系统里浏览了一下大概的游戏人物,询问道:“你们有做过研究吗?这大概是多久以前的游戏?”
“不愧是罗老师!问的问题这么犀利!”清水平的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他忽然站正身体,严肃道:“报告!考虑到该游戏的系统兼容有限,内部不支持全息技术,画面精度较差,引擎老旧,人物建模水准有限,基本上可以确定是新历前五十年代的产物。”
罗衡重复了一遍:“新历前五十年代?”
“是的……啊!这是司南的叫法,我们为了方便纪年,延续了旧世界的历法,一开始我们是分为新旧历的,不过后来我们找到一些新资料,上面决定放弃旧历这个说法,所以现在就改成这样了。”
这么说,所谓的新历前五十年就像公元前几几年一样。
五十年……那也就是说,就算自己当时没有来到这个世界,那个世界也只剩下四十年不到的寿命了。
四十年。
罗衡沉闭了闭眼睛,又问:“那你们现在呢?新历已经到几了?”
“我们的新历其实也丢失过一小段时间,不过大概是准确的。”清水平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现在是在新历八十二年。”
新历八十二年,丢失的时间不算,加上旧世界毁灭的四十年。
距离他的时代,已经过去至少一百二十二年了。
清水平奇怪道:“罗老师,怎么了吗?”
罗衡只是看着屏幕,那些对于清水平而言过于粗糙的人物建模,对他仍然还算得上精美,他没有动,也没有微笑,表情好像一瞬间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原来已经过去一百二十二年了。”
清水平小心翼翼地问道。
大概是在罗衡身上迅速达成了对于名人(学者)的迷信,这句话说来,清水平表现出异常的不自信,好在这种迷信才初见雏形,他并没有太过坚定。
张涛眨了眨眼:“是啊,前五十年,现在新历八十二,还丢了好几年,怎么想也最少是一百三十二年啊?罗哥你是怎么算的?”
“不,没什么。”罗衡摇头,“是我算错了。”
这世上有些事是无法向人解释的,有些话也不是非要人理解的,罗衡最终什么都没有说,任由这一百二十二年如同微尘一样,轻飘飘地落定,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
狄亚望着他抿紧的嘴唇,若有所思地侧过头,很快就转身消失了。
“对了。”罗衡浑然未觉,“你们对这款游戏有什么想法吗?”
提到这件事,清水平一下子来了劲,对于考古上的猜想,他们向来不吝啬分享,毕竟集思广益才能互相弥补思维上的短处,更何况这种游戏的资料在如今这个时代并没有很高的价值,谈不上保密工作。
按照司南的猜想,游戏虽然加入了过多毫无必要的因素(比如说人物的换装跟奖励系统),在动作设计上也有相应的夸张跟威力上的缩小,但是从整体设计的完整性来看,很可能是有关格斗术的宣传或是教程。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认为比起格斗,其实这款游戏还是一种思想包装后的宣传产物,证据是里面频繁出现血腥暴力跟裸露色情。
罗衡很确定这游戏跟真正的格斗毫无关系,不过后者的观点就……
某种意义上不能说错,甚至可以称得上直击核心。
“有没有一种可能……”罗衡在椅子上转身,手里还握着手柄,他的游戏小人在屏幕上疯狂挨打,看得张涛心惊肉跳,“它就只是一款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