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触及赞美声也随之传来。
“我就说这笔触像叶榆亲笔画的,这些都是他教你的吗?”
即便用故作轻松的语气,明书还是察觉一丝不对劲。叶榆的画作已被炒到六位数,现在人离开,价值不可估量。
知道了老师打得什么算盘,他脸上紧绷的神情也松缓不少。
以为这事有戏,老师刚开口。
结果,明书一句话都塞了回去。
“烧了。”
“什么玩意?!”
明书难得抬高帽檐,让老师看清他眼底嘲讽的光:“都烧了,叶榆说他讨厌卖他的画。”
盯着男人青青紫紫的面色,明书心底是恶作剧成功的舒畅。
他没有说,叶榆住进重症监护室的前天,对方将零零散散的画都转手给信任的画廊代理,得到的钱都打进明书的银行卡。
明书也算坐拥百万资产的小寡夫。
“哦,这样。”
当老师还想打探,震天响的咕噜声打断他讲话。
“抱歉,肚子饿,能走了吗?”明书举手示意,上前拿起纸条,无视老师变得狰狞的目光离开。
当然,明书并没有去食堂。
即便肚子孜孜不倦彻响三分钟,明书依旧选择回到宿舍,掏出先前买的打折泡面。
甚至不是成桶的方便面。
明书拿着壶盖,撕开包装放在里面,直接当成碗来用。
正值饭点,走廊打水的人不多,可不代表没有。
明书一出来,为数不多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艺术生的气质很容易与众人区分。
更不用说,明书跟在叶榆身边这么久,耳濡目染对方的神情,似乎与周围隔绝,令人看不真切。
现在,高岭之花正在水房排队,还拿着两块钱一袋的泡面。
围观者眼皮一跳,还以为看错了。
再三确认是学校超市两块一袋的东西,他视线再次落在明书侧脸。
对方根本不在意旁人目光,自顾自打完热水离开。
关上房门,明书拖过椅子坐下。
要说不在意,那怎么可能。
他抽出筷子,又拿本书盖上,兼职薪水发下来前,还是省一点用。
先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日子,好在身体还有关于这些的记忆,从奢入俭也没想象中困难。
等空气味道散净,他才重新躺在床上,掏出先前纸条,盯着没吭声。
猛一看,不熟悉的人确实会认为是叶榆的笔迹。
明书拿起手机,点开私密相册。
那是一堆局部照片。
有明书的,也有两人交叠的。
唯独没有叶榆单独照。
昨晚解锁时,明书便将东西翻了个底朝天,获取的信息依旧少得可怜。
照片慢慢切换,卡在某张停住。
明书眯起了眼睛。
从光线上看,应是他们的卧室。
叶榆不喜欢暖黄光,家中极少出现这颜色。唯独卧房完全按明书的想法,叶榆一点点帮他完成的。
所以,明书认出来米白床单,以及落在床单上,两人纠缠的发。
明书有些困惑。
虽然他是个音乐生,对于一些拥有特殊色彩的画面,他向来记得比科班学生还要深。
尤其现在。
昨天晚上根本没有这张照片。
拍摄照片的那天,明书被叶榆抱的大脑发蒙,强迫自己忘掉眼前起伏的胸膛,以及令人面红耳赤的撞击声。
那晚他太累了,对于后来发生的事情,明书没了任何印象。甚至叶榆有没有拿他手机,一时间也说不出所以然。
明书抽出病号服,小心翼翼挂在床边,他也不知什么时候,养成不起眼的习惯,就好像叶榆还存在他身边。
明书轻轻凑上去,叶榆走后,他能带的东西少得可怜。
一方面,明书不想被叶榆的家人说眼皮子浅;另一方面,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控制不住会在两人睡过的房间嚎啕大哭,控制不住放弃一切,期望叶榆能再次回来。
要是世界真存在鬼魂,那么为什么这么久,叶榆都不肯回来看他。
明书想不明白。
积攒的委屈蔓延,他快承受不住。
看到落叶会想他。
看到蒸汽思念他。
走在街上遇到手牵手的情侣,明书都会回忆起,他们坐在花园里接吻。
落在后脑勺的手炙热,指腹微微用力,但又不会给明书造成困扰,只要明书后退,便能挣脱开。可明书知道,叶榆不会给他这机会。
他睁开眼,视线落在悬在面前的衣服,是明书一直想回避,又用病号服与发带提醒自己。
——叶榆已经死了。
除非这世上真的存在鬼神,否则他这一生究其所有,都要活在叶榆离开的血淋淋事实里。
一时间,只能听到窗外路过的风。
明书缓缓抬手,握住衣服的袖口,轻轻盖在头上。
就仿佛叶榆还在身边,如同往常,在明书坐过来后,伸手将他拉进怀。
随之落下,细细密密的吻。
从眉心到鼻尖,直到两人呼吸完全交错。
明书陷入回忆,自然也没感觉,原本滑落的衣袖,又搭在他头顶。
一下又一下,轻而柔,就如在抚摸明书的发丝。
耳畔如静谧海洋,学校里是不存在这样安静的。
明书刚想睁眼,却闻到一丝不易察觉的虞美人香气,是叶榆身上的味道。
哪怕无法再见到叶榆,就算虚幻明书也想留住此刻,他极力放缓呼吸,浑身动弹不得。
他心中暗数叶榆离开的时间,刚巧不巧,今晚八点是叶榆离开的第七天。
叶榆能找到他吗?
明书张口,试图汲取更多的氧气,无论他怎么呼吸,得到的都是花香。
像极了他们夏日暴雨,躲在花园石桌下接吻,铺天盖地的雨滴砸在亭子顶部,噼里啪啦混合着明书逐渐加快的心跳。
以及叶榆低不可闻的轻笑。
——是你吗。
——叶榆?
他鼻腔泛起酸涩,即便先前在试唱会被人质疑假唱,明书都没如此委屈。
他想看看叶榆。
哪怕就一秒也好。
仿佛听到明书的祷告,压在身上的力度渐渐消失,唯独沁人心脾的虞美人香荡漾。
就在明书能抬起沉重眼皮那瞬间,自胸口翻涌的咳意控制不住蔓延。他不得不侧躺身子,试图缓解喉咙痛感。
直到眼角流出点点晶莹,他才长长松吐气,睁开了眼睛。
一阵清风吹过,停在他嘴边,温温柔柔,如若在抚摸不可多得的宝物。
明书扭头,对上先前通风没关紧的窗户,秋风从缝隙中穿过,才会带给明书错觉。
原来,不是叶榆回来看他。
他缓缓坐起身子,双手交叠放在被子上,感到虎口有些凉意,正当明书思考从哪儿来的水珠。
紧随其后的,又是一连串湿润。
哦,原来是他在哭。
叶榆被推进急救室,明书没哭。
叶榆弥留之际,满口是血死死攥紧他的手,明书没哭。
叶榆下葬不许他去,明书也没哭。
直到现在,明书独自坐在宿舍,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回忆刚才像梦,又不是梦的触感纠缠。
明书的心如被一把匕首剜走,空落落的疼。
这么矫情,不像他。
等回神,明书才发现后背满是汗,睡衣从浅蓝变成深蓝,站在风口一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这个天要是感冒了,可要比想象中还麻烦,尤其明书身上没多少钱买药,总不能一直靠喝热水硬撑。
他脱去衣服换了床单,看了眼浴室供应热水的时间,从架子上抽出盆子。
等去拿沐浴乳时,忽然想起来剩下的都被扔在墙上,混合水流淌走。
明书叹了口气。
早知眼下窘迫,他就忍一忍,也不至于这个时候……
“咚咚咚。”
“谁?”
明书茫然,随手披了件外套开门。
“学长,上次我不小心将——啊对不起!!”声音未落,之前道过歉的男生猛地仰头,不敢与明书对视。
明书皱眉,拢了下外套:“有事?”
“啊,没有,就是我白天来了几次,可学长一直不在寝室。刚才在宿舍楼底下看到亮灯,就是、就是先再跟学长说声……”
“不必。”
他半天说不到重点,明书不耐烦,用杜成江的话来说,跟学校欠了明书三百万一样。
“学长!”
房门即将关闭,男生眼疾手快,将手中东西从门缝塞来。
明书侧身躲开,一个小方块落在地上,声音清脆,好在有包装盒,砸在脚上倒也不觉得痛。
学弟反倒吓得哆嗦,也顾不得还在走廊,赶忙伸头想捡起肥皂。
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明书下意识关门,却直接卡住了男生的头。
“啊抱歉,没事吧?”
男生还想说什么,可对上明书的眼睛,默默低头后退,没等明书看有没挤到哪儿,离开的身影算得上落荒而逃。
每次洗澡都能赶在饭点,明书走到最里面那间,拧开水龙头,身边传来吹来一阵风。
明书抹把脸,看向身边紧锁住的窗户,他稍微往里站站,重新让热水包裹住全身。
“咔哒。”
浴帘垂落,步伐不紧不慢,明书懒得看谁进来,这层基本是大三的学生。
与此同时,隔壁落下水声。
那么多空位,就选在他隔间。
浴室是公众场所,也没规定谁必须去另一边洗,明书有些不舒服而已。
速战速决吧。
变故就出现在这一刻。
明书身上打满泡沫,静静站了会儿后,刚想开花洒,结果脚踝处阵阵凉风逼得全身温度骤降。
那风顺着小腿上移,最后停在他膝盖处,泡沫飘散,飞溅在昏黄色墙壁。
明书落下手指,却没有碰到虚空。
反倒是难以形容的,类似刚拿出来放在冰柜里的果冻。
无论怎样,都不会是风。
如果是常人,早便被这景象吓得屁滚尿流,可明书神志恍惚,他甚至猜测万一是叶榆呢?
念头滑稽可笑,明书下压嘴角。
就算是叶榆,那位在床上都完美到如绅士的男人,就算来见他,也不会选择在这狭隘空间。
明书叹口气。
他刚想冲完所有泡沫,停在膝盖的风,又慢慢往上偏移。力度之快速,令明书的重心歪斜,他不得不伸手撑在挡板。
响动声细微,明书险些歪倒在地,对面的讥讽漫不经心。
“这是离开太久,都不会用学校的花洒了?”
杜成江在隔壁。
明书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这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缓缓包裹住他全身最敏感的部位,冰得明书哆嗦,他不敢开口,生怕声音暴露他的状态。
尤其在眼下场景。
学校、公众浴室、旁边还有熟人。
感受如果冻般触感,明书试图挣扎躲开,谁知道他越动,对方施加的力气让明书更挣脱不开。
即便反应迟钝,这种现象已经超脱他先前所有认知。
这是什么?
明书攥紧浴花,竭尽全力容忍未知生物的动作,暗自祈祷杜成江赶紧洗完出去。
杜成江反而自顾自开口:“之前在酒吧里,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就走了。”
一开始听人说,明书其实不是去签约,而是做为另外一种身份被带走。
至于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谁都不知道,也不清楚。
杜成江关掉花洒,浴室寂静下来。
听着隔壁依旧哗哗的水声,他似乎在做心理准备,又在思考其他可能。
最后,杜成江下定决心。
“明书,你是不是根本没去签约唱片公司,而是见娱乐集团的一位股东……”
那个字,杜成江说不出来,长时间的停顿足以暴露他心底的挣扎与厌恶。
等到最后。
“被他当成金丝雀养着?”
“什么金丝雀。”
明书深呼吸,思绪被空气中沉重湿气占据,缠在身上的物质不退反进,完全忽略掉他的抗拒。
大脑浑浑噩噩,水龙头拧到最大,他试图用水流掩盖不正常的呼吸声。
明书抽手,低头。
液体滑落。
粘稠、湿润。
一双赤着的脚,悬空地面,透过他青白肌肤,明书看到地板瓷砖。
还是……鬼?
明书小半张脸被捂住,几乎不给他反应的时间,站在身后的生物微动。
他刚想收回视线,却见抵住墙壁的胳膊旁,多了根瘦长手指,关节下方有颗浅色小痣。
“……”
叶榆也有。
明书头晕目眩,脚跟软得站不住,他最怕毫无防备的时候,命运扔来无法处理的炸弹。
就好比叶榆快好时,又一次进了重症监护室,从回光返照到盖上白布,整个过程不到半小时。
“喂,你有没有听我说话!”拳头砸在隔板,力度大到这一排都跟着晃,杜成江的语气尖锐:“是不是!”
“不是。”
明书勉强找回声音,沙哑如石沙,身后的异样还未飘散,他暂时压下困惑回答杜成江。
“我只去录了唱片。”
杜成江冷笑:“那唱片呢,这么长时间都没面市,又来敷衍我们是吗?”
没上市?
明书反应略微迟钝。
自从遇到叶榆,明书的大脑自动剔除旁人,腾出空间存放与叶榆的回忆。
不过,唱片这事是真的。
先前明书因嗓音被音乐人看中,紧接又遇到巡视公司的叶榆。
对方很喜欢他唱歌,毫不夸张说叶榆失眠,都是靠明书的摇篮曲入睡,后来,叶榆请明书灌了唱片摆在家中。
人经不起回忆,尤其身边还有一个逼他想起来的杜成江。
“下架了。”
未料竟然是这个回答,杜成江步步紧逼:“为什么”
“预售反响不好。”
就售给了叶榆,对方如获至宝,明书下压的嘴角微微上扬。
杜成江嘘声,他听出明书语气中的不耐烦,虽然对人的感情复杂,但绝不含被讨厌这点。
见隔壁总算安静,明书这才回神,不断进行心理暗示,深吸一口气转身。
“……”
背后空无一人。
他每晚都在祈祷,如果世间真有神明,那让他再见一次叶榆。哪怕仅有一面之缘,他往后的余生也心满意足了。
神究竟不肯满足他。
冲净身上泡沫,直到明书披好浴巾离开,隔壁都没了任何动静。
临走前,如果是先前的明书,或许还会跟旧友解释。可现在,他只想回宿舍,抱住叶榆留下来的发带与病号服。
这是他为数不多,能获得短暂慰藉的东西了,尤其在被不明物体袭击后。
明书离开得较快。
自然没看到,杜成江在他经过时流露的神情。
花洒开着,可他满头冷汗,先前在酒吧碎掉的玉坠,已经换成新的。
说是能抵挡一切邪祟攻击,可他还没来得及眨眼,玉坠中邪般,瞬间呈现出蜘蛛裂纹。
速度快到杜成江未反应,清脆碎裂声回荡在水里。
短短时间,毁掉的第二个玉坠。
到底是什么东西,竟能摧毁庙里开过光的物件。
联想明书最近举止,杜成江留了个心眼:如果有机会,把明书骗去家里的庙,看看能不能找到端倪。
站在宿舍门口,明书皱眉。
他离开时应该将衣服挂在床边,怎么现在回到被子里,甚至还……
盯着极具人性化盖被子的病号服,明书将东西扯下来,这一动不要紧,飘落了压在枕头下的发带。
——有人进来了。
明书心中烦躁,他拿来背包,掏出钥匙插.进门锁。
要不是他还没心理准备,无法面对叶榆住过的家,明书早就申请外宿。
现在看来,这件事要提上日程了。
更重要的,明书受不了除他以外,还有人去碰叶榆的衣服,单纯想想,他都要吐了。
好在只是位置变化,可明书心中还是不舒服,刚想拿起病号服收好,却发现一丝异样。
领口的位置不对。
叶榆有将衣服叠好放床边的习惯,规整到衣摆褶子都要抚平,再将右手袖子放在胸口。
叶榆曾说:“这样看,是我抱着你。”
明书默不作声。
先前对方还会将他的衣服,塞到自己的衣服里,明书觉得这行为有些孩子气。
“这何尝不是守护。”叶榆摸摸他。
他明白得太晚,等回过来神,叶榆已经离开,就剩明书自己,陪伴他的只剩无穷尽的消毒水味。
明书拿衣服的手顿住,犹豫片刻还是将病号服往里放了放。
今天发生的事太多,至于杜成江说的包养……要是结婚也算包养,那岂不是合法包养。
想到这,明书没由得想笑。
先前叶榆说:“我做出这件事,只会谈价钱,又何必大费周章结婚。”
男人眼底的笑意明晃,他说:“可以用我的贱命作为交换吗?”
那时,明书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后来,叶榆家族遗传病来势汹汹,两三天对方便瘦成骨架,一米八多的男人躺在床上,连被子都撑不起来时。
明书那时才明白,叶榆的意思。
但太迟了。
叶榆的生命力在眼前流逝,最后一秒如枯萎的花,散在空气里,他根本帮不上任何忙。
连好好的道别都没有。
冲喜冲喜,却把世界上第一个在乎他的人,亲手推到了黄泉。
有时明书就在想,如果他从未见过叶榆,那么对方是不是会活得更久。
明书不知道,也没机会验证。
病号服依旧是蓝白条纹色,却给明书带来最深、最浓的绝望。
这世间倘若真有神灵。
他宁愿放弃轮回的生命,也想叶榆再度回到身边。
哪怕是鬼,是清风,是雨滴。
明书都想亲口告诉他,答案不是对方性命,而是往后几十年缠绵的爱。
这般想着,他抬头。
看清了病号服上扬的袖口。
明书目光微凝,还是说,只是他过度思念叶榆,才导致的幻觉?
结果从外面吹来更强的风,带着衣服翻滚,最后落在床的边缘,袖子松松垂下,随秋风晃动。
明书不想抱有侥幸,他起身走到窗边挑起窗帘,顺着先前风的角度,脑海里勾勒出气流走向。
琢磨出风本来的落脚点,明书攥紧握住窗帘的手。
不会错的。
就算风能拐弯,也不会从隔壁床吹到自己,再加上他还有床帘,吹起的概率几乎为零。
问题的答案呼之欲出。
明书大脑晕眩,他险些站不住脚,哪怕真是鬼,他也不会怕。
那不是别人。
是叶榆。
他刚想出声,微微张开的唇,却被未知轻柔地捂住。
与其说捂,更像被一阵风吹过,温柔无法拒绝,如叶榆给人的感觉。
在那奇怪的清风飘散,明书直呼令他心尖都在颤的名字。
“小鱼。”
这是叶榆的小名,平日没人喊过这个名字,甚至连管家也不曾听说过。
“这是我亲生母亲在离开家时,留给我最后的东西。”
似乎窥见大家族的隐蔽过往,明书点点头,他还想等接下的话,谁知叶榆却不再开口,静静躺在床上与明书十指交握,再举在半空细细打量。
灯光为他们的手打上层朦胧,叶榆白得可怕,都能看清肌肤下的青筋,以及延伸到手腕的血管,最后没入宽大衣袖。
叶榆收手,对上明书困倦的眼:“只要你呼唤这个名字,我会出现。”
一件极其不起眼的小事,明书偏偏在这深秋的夜晚,全部回忆了起来。
就在他开口的瞬间,吹拂的窗帘静止,室内空气凝固,沉甸甸的湿气就这么压在明书的肩膀。
“叶榆!”
像是迫切证明,他再度呼出声。
这一次,空气破碎,一点点将周围其他声音完全吞噬。
会是叶榆回来看他吗?
明书的心快从喉咙跳出来,祈祷对方能跟先前那奇迹一样,出现在他面前然后告诉他:我回来了。
可惜直到明书眼睛干涩,不安心跳渐息,就仿佛刚才的动静只是错觉。
走廊喧嚣响起又落下。
宿舍楼被夜幕包裹。
明书木然偏头,天空最后一丝光线消失在眼底,留下绵延不断的黑暗。
宿舍楼熄了灯。
明书却保持三小时前的姿势,一动不动盯着床上衣服发呆。
无论多少次,明书在心中默默呼唤叶榆的名字,回应他的永远是空荡荡的冷清。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眼下明书持有叶榆的东西,无非就这两样,距门禁只剩半小时。
接下来,他要去印证一件事。
回不来也没关系,只要能再次见到叶榆,就算入阿鼻地狱,明书也心甘情愿。
回他们曾经住处前,明书先到城郊取些东西。
夜班公交除了司机,只有他孤零零坐在坐后面,借着昏黄灯光,明书不断刷新搜索界面。
他点开看起来正规庙宇的网站,在最下面发现寻找鬼魂的答案,与设想一样,都必须有死者的物品,再混合特殊工具,燃尽整整半个时辰才可以。
公交车晃晃悠悠往前开。
凝视外面不断后退的风景,明书拉开书包拉链,病号服的领口对准外面,在后排用气音自言自语。
“这是去往学校的中心大道,平日里车可多了。”明书伸手虚点灯火通明的建筑:“我们第一次并不是在唱片公司。”
他轻咳,耳根发红。
“你站在路边,抱着一束向日葵,那时我想,花与你的气质完全不搭调。”
明书的声音渐低,剩下的话吞回肚子里,冰凉触感从指尖传来,明书一个哆嗦。
他抬头,举高手臂放在通风口。
感受从里面吹来的暖风,联想先前在浴室的异样,明书心里有了底。
不管是不是叶榆,他都很开心。
即便白天,陵园附近也没多少人。
更不用说禁止探访的晚上,黑压压的天幕盖在山顶,浓厚雾气压来,混合呜呜风声,胆子小的人都迈不动腿。
门房窗口亮起微弱灯光,按规矩,明书只有登记才能进去。
不过那是白天。
他视线在告示一扫,开始寻找合适攀爬的地点,就在明书行动的下秒,原本紧闭窗帘拉开,窗口站了位男人。
“明书少爷。”
对方语气无奈,像早就料到明书会来:“过来吧,从正门进。”
听到熟悉腔调,明书错愕,对上管家的脸:“你怎么会在这?”
管家也没要隐瞒的意思,他率先拉开房门,示意明书进来:“说来话长。”
心里毛乎乎的,明书摇头。
见他执意拒绝,管家也不再邀请,旋转灯光,照亮明书前方一小片路。
“先生离开前,他请我再照看您一段时间,直到您遇见喜欢的人,我才能离开。
否则按您的性子,不加看管,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起初,我以为先生在危言耸听。”
管家叹气:“您出现在这,恰恰证实了叮嘱,您想亲自看看墓底,对吗?”
明书沉默不语。
虽然他本意并不是这些,也与管家说得相差无几。
就在明书想着怎么解释时,对方又云淡风轻扔来更爆炸的消息。
“您猜的没错,先生他确实没有埋葬在这里,那些场面都是做给老人看的。”
“……”
轰鸣在颅内回荡,明书呆呆注视着管家,他的大脑混沌一片,处理不了任何信息。
那下葬的是谁?
叶榆他,又在哪?
明书目光落在管家的脸上。
中年男子神情悲怆,又夹杂无法言说的伤感,到最后也不过是句叹息。
直到明书站在叶榆墓前,借着昏黄的灯,凝视碑上的名字。上面刻的并非叶榆,只是叶家对子孙后代的统称。
明书压不下心中雀跃。
他心中腾起一个极其大胆、又不具备任何道理的猜测。
——或许,叶榆没死?
“不会。”
像是打消明书的念头,管家上前几步,熟练擦去墓碑浮土:“埋葬先生的地方比这光亮得多。”
他声音低沉,在这环境下听得人后背发凉。
明书闭嘴不言。
最后还是管家率先叹气。
他拿出剪子,取下墓前树木最顶端的叶子递来:“这可以取代头发。”
管家猜到接下来要做的事,在老人眼中,这为滔天罪恶的邪道,可他神情平淡仿佛事不关己的。
如果偏方是真,哪怕仅与叶榆说句话,明书也心满意足了。
他匆匆跟管家道别跑下山,从叶榆离开以来,明书的心从未如此轻飘。
事情看起来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
明书下山,有辆出租车驶来,他刚将东西妥帖放好,司机惊讶声传来。
“小兄弟!”
对这样的称呼,明书避而远之。
“你不记得我了?上次你来,就是我送你回去,结果半道你还坚持下车。”
这么一提醒,明书恍惚有些印象,但也只是简单点头移开目光。
可对方没有放弃的意思:“这个点来扫墓,晚上还开门啊?”
明书竖起衣领,遮去小半下巴,视线随之落在窗外,谈不上看夜景,总比听司机的絮叨来得强。
“我倒听说,城郊容易撞见不干净的东西。”
“什么不干净的?”
虽然口头上这么说问,可明书的手指慢慢伸入书包,握住病号服的衣摆。
“啊?哦……就是那种。”司机面露难色,似乎觉得大晚上说不好。
可又架不住明书的步步紧逼,只能叹口气慢慢放低车速,将他听到的传闻尽数说给明书。
到达目的地付钱,明书无视对方推销的保命符,打开车门径直下车。
没做到生意,司机瞬间变脸,明书都懒得听他的阴阳怪气。他还巴不得被不干净缠上,这样就能见到叶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