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被小鹿勾得当了一宿畜生,今天畜生劲过了,他洗心革面,又当了人,并用人脑子仔细想,也不知道小鹿今天走路疼不疼,现在能不能好。
安知山比陆青能装得多,野狐狸都能扮成好人相,他这时微微一笑,不提昨夜,提子衿。
“小丫头片子,太能祸害人了,来这儿等你十分钟,她差点儿吃胖三斤。”
言罢,他扬了扬手里的好几个小吃袋子,证明此言非虚。
子衿吃得满脸酱料椒盐,满不在乎:“那你不还是给我买了嘛。知山哥哥,你不试试,都不知道这个鱿鱼有多好吃!”
安知山笑嗤道:“好好好,那过会儿给你买的这些一个别剩,全吃了。”
子衿不甘示弱:“吃就……嗝”
一个大饱嗝好像把她的胃都打满了,三人一狗往家走,子衿攥着签子,屡屡想张嘴继续吃,却壮志难酬,无论如何都吃不下了。
于是那剩下的半个鱿鱼就神不知鬼不觉到了陆青手里。陆青上完晚自习就容易饿,在学校费脑子比在花店费体力更累人。他三两口就将鱿鱼解决了,并本着替妹上任的重责,好心好意地又伸向了安知山手里的其他小吃。
等到上楼回家,陆青吃下最后一块烤冷面,吃得口咸。抽了张纸擦干净了嘴巴,他又冲到厨房,连倒三杯水,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
安知山边换鞋边听那声酣畅淋漓的“哈——”,心想,哇,小牛。
陆青勉强饱足,脱了校服外套,他隔着卫衣摸肚皮:“圆了。”
子衿显然也被咸着了,正在厨房喝水,安知山便掩人耳目地掀开了陆青的衣摆,手贴肉地在白皙肚皮上也摸了一把。
的确是圆了,但圆得太有限,腰身还是细溜的一小把,光腹部微微鼓了一点儿。
陆青是天生的瘦骨架,这段时间一天五顿,堪称是胡吃海塞了,可依然不见贴膘长肉,远远看去,仍然是单薄的一个漂亮瓷人。
安知山一笑:“吃饱了吗?”
陆青犹豫了下:“……没有。”
他最近特别能吃,但也没白吃,他前两天找来卷尺一量,发现自己居然真的长了个子!
十八岁还能蹿上一蹿,这肯定是件好事,他想起当年初中,个头长得最厉害时,一顿风卷残云能吃他们三个人的量。
现在虽说没那么夸张,但也有了那个势头,陆青索性就敞了怀吃,能吃是福,吃饱长个。
安知山要去给他做点宵夜,陆青却说不用,跟进了厨遖鳯獨傢房,他发现许久没做饭,厨房不知不觉被安知山打理成了旁的模样。零碎精致,又根本不知道用途的小玩意儿变多了许多。
他自行加热了个安知山下午刚做的欧包,又掰开塞了些鸭蛋黄,中西合璧地边吃边说:“不用了,我有点儿别的……你这个面包怎么做得这么好吃……别的事要拜托你。”
安知山随意扯过把椅子坐下,翘着二郎腿,单手支颐着看小鹿吃自己做的面包,笑道:“嗯?什么事?要我帮你写作业?”
安知山怎么看都是个不学无术的材料,陆青看他,更像看个貌美花瓶。于是大大地咬一口面包,陆青鼓着腮帮子说:“那倒没有。是我们班主任说我头发太长,要剪。”
陆青那头发确实太长了,几乎及肩,因为扎起来有些流里流气的艺术气息,所以很适合在花店侍花弄草,却不适合在满是小平头的二中当学生。
他说要剪,可现在都十点了,理发店估计早就关了门。
安知山不敢置信地一哂,又一笑:“鹿啊,你该不会是想要我给你剪吧?”
小鹿点头,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他低下脑袋,往安知山掌心里送:“哥哥,在下这脑袋今天就拜托你了。”
托着颗溜光水滑的小脑袋,安知山发愁了。
可发愁也得剪,否则陆青明天就得去挨训,安知山先让小鹿去洗头发,自己则是紧急搜索起了剪发技巧。
跟着网上学了二十分钟,陆青洗干涤净出了来,在椅子上坐下,并且非常乖觉地在自己脖子上套了个剪了洞的垃圾袋,用来兜头发。
子衿手捧牛奶,路过一看,被她哥这新造型唬得险些一口喷出来。
“哥,咳咳咳……你这个,这个好像……”
子衿在脖子处比划:“那个小猫小狗脖子上戴的那个圈圈……”
陆青:“那是宠物绝育用的,你哥又……”
你哥又没绝育。
他卡住,把后半句咽了,在子衿脑瓜上揉了一把,就转向了安知山。
陆青是又奇怪又眼巴巴地等着了,安知山赶鸭子上架,只好被迫出师了。
他撩了撩小鹿的湿发,挑起一撮,在指腹捻散,另一手装模作样地咔嚓了两下家里拆快递的剪刀。
“哟,头发还挺好。今天想剪个什么发型?”
陆青一乐,在眼睛上比划了下:“刘海剪到这儿。”
又在耳朵底下一摸:“后面剪到这儿。”
长发剪短发,还是个改变发型的剪法,安知山就方才二十分钟的理发所学来看,很难,非常难。
他啧嘴,在陆青脑袋顶呼噜一把:“要不然给你推平了得了,推成平头,跟个猕猴桃一样。”
陆青抗议:“丑,不要。”
他扭头,皱着乌浓眉眼:“我要好看的。”
安知山:“你当猕猴桃也好看。”
陆青:“但我不爱吃猕猴桃。”
安知山:“那你爱吃什么?”
陆青:“芒果。”
安知山:“好,那我给你剪个芒果头。”
陆青:“……”
他气笑了,扭回身子,同时将手举高,去拍了拍安知山的脸:“安托尼,快剪,不然过会儿辞了你。”
安知山挑挑眉毛,荒腔走调地叹气:“唉,强人所难。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小鹿小鹿,穷兵黩武。”
哼着《霸王别姬》的词,他剪下一绺碎发:“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
他撒癔症似的,嘴里瞎七杂八哼着曲子,给陆青剪完了头发。
陆青没任由他盲剪一气,用明天带铁板鱿鱼为代价,要子衿帮他在身前举了把小镜子,方便随时观察,不至于真被剪成个“狗啃的”。
剪完一看,居然还挺不错,清爽利落,有模有样。
陆青往上一捋头发,照镜子笑道:“嗬,安师傅手艺不错啊。下次都找你的话,能不能打个折?”
安知山把兜着发茬的垃圾袋扔掉,又拿来了扫帚扫地,俯到陆青耳畔,他轻而缓地呼出句:“能。不光能理发,还能陪睡。”
陆青耳朵一红,被热气吹的,不是臊的。他现在已经历练得差不多,能跟千年老狐狸一来一去地调情了。
学着前清逛窑子的,他摸着安知山的脸蛋,狎昵一笑:“哦?看你这模样,一宿挺贵吧?”
安知山垂着眸子,只露出了长睫毛和高鼻梁,棱唇一开一合,真扮出副任挑任选的样子:“贵。不过您来的话,就便宜。”
陆青还没等接话,正洗澡的子衿忽然喊道:“哥!浴室没洗发水了!”
陆青下意识喊回去:“等一下!我给你放门口!”
一来一去,窑子脂粉气散了个干净,两个人噗嗤一笑,就也没把这话剧演下去。
然而到了晚上,这位“窑哥”却是真上了鹿贵客的床。
陆青等他上床,关了床头灯,室内登时陷入漆黑,待到眼睛适应了,渐渐的却又亮起来。
陆青今天忙得很累,但没什么睡意,精神奕奕地睁着大眼睛,跟安知山聊天。
聊着聊着,他想起什么,试探着问:“对了,有人约我周末,也就是周日,约我出去玩。行吗?”
安知山想也没想:“行啊。为什么不行?”
陆青张一张嘴,却是没能答上。
为什么要问,一是因为他现在用的一毫一厘,到底都是从安知山那儿借的,纵使安知山全然不在意,他也肯定是不能大肆挥霍。二来是因为……
陆青小声道:“我以为你会更想让我陪你。”
安知山愣了一下,旋即笑说:“我是更想让你陪我,不过只因为这个就不让你跟朋友出去玩,那我成什么了。”
陆青转过身,面向了他:“那我不去了,我陪你。”
安知山:“为什么不去?刚来第一天就有朋友约,挺难得的吧。”
陆青不假思索:“因为你更重要。”
安知山不劝他去,也不劝他不去,幽幽地望着陆青。
良久良久,像只庞大而阴冷的蛇蟒一样,缠着傅着,攫猎似的,他拥抱了小鹿,喟叹出话:“小鹿陪我,小鹿真好。”
陆青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哄小孩似的,拍了拍他的脑袋:“陪你陪你。哎……”
听见陆青叹气,安知山问:“怎么了?”
陆青:“腿有点儿疼。”
安知山蹙眉:“哪儿疼?小腿吗?”
陆青一顿:“不是。是大腿,就是昨天……那里疼。”
安知山:“……”
陆青当他不信,低头看了眼被窝:“还是有点儿红,要不然我给你看看?”
安知山:“别别别,不用不用不用……不用了。”
他没有当畜生的瘾,可一看到小鹿,他跃跃欲试地就当不了人。
所以看不得了,万万看不得了。
安知山晚上喝水喝得多,睡到一半起夜,迷糊着去厕所,又迷糊着出来。
途径客厅,他步子一顿,眼睛还是没完全睁开,可下意识蹙眉往光源看,慢慢睁眼,他看见厨房亮了灯,如豆的一小撮灯火下,站着个细长的小鹿。
他把脸埋进了掌心里,揉搓着精神了下,拖拖沓沓地走到厨房:“小鹿,又饿了?”
陆青面向窗口,神情俨然,头也不回地扬了扬手中的英语书:“背单词呢。”
安知山打了个哈欠,没骨头似的从后抱着他:“半夜背单词?”
陆青被整个的搂进怀里,颇好笑地瞥去,就见安知山困得都散了筋骨,平日瞧着已经够懒,这时候简直懒没了肉身,只剩一缕魂儿在飘。
“都早上了,哪还是半夜啊。”
“早上?”安知山将下巴枕在小鹿肩头,嘟哝:“那我闹钟怎么没响?”
陆青敛眸,翻了一页书,口中作答:“你的闹钟是六点半的,现在五点半。”
为表诧异,安知山强行将眼睛睁开条缝:“你起这么早?”
五点半,这对安知山来说可着实是晚上,他以前没遇到陆青时,五点半常常是刚准备上床睡觉。
陆青不以为意地叹了口气:“起来背单词嘛。”
安知山,这么多年实在没尝过早起背单词的苦。学业对他来说其实是可有可无的,他退而不必靠学历过活,进而有了学历,在安家的倾压下也不过就是一张废纸。
他帮陆青重回学校,只不过是在揣测学历对小鹿的重要性,而揣测来的,毕竟不是感同身受,于是他这时就颇不能理解。
安知山随之叹息:“太拼了吧,这多累啊。”
陆青苦笑一下:“我不怕累。再说了,我跟不上嘛,没办法。”
陆青实打实穷了两年,什么都不怕,只怕穷,而太怕穷的人,就不怕累了。
昨天在学校上课,八节课上得他头昏脑涨,仿佛听了一整天的天书。他当初高二刚开学不久就辍学,两年不摸课本,如今从高二下学期开始重拾,难度可想而知。
他跟不上进度,太久不学习,注意力分散,所以在课上也没法专心听讲。高中学业那么紧,他没法去找补课班,所以只能全靠自己。
安知山沉默数秒,心疼是挺心疼的,甚至还怀疑了此举是否正确,何必要小鹿来受这种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苦?让他好端端在花店,有闲有钱,有节有假,岂不是更好吗?
想归想,他清楚小鹿出身幸福,活得健康又正常,与自己这种人的所思所想肯定是不同,所以他什么都没说,只以陆青的想法为准——小鹿开心就好。
陆青看他困得要升仙,不由失笑,轻轻耸了下肩膀,让他回去好好睡。
安知山不肯,晃晃悠悠栽到沙发上,随手抱了个抱枕,强撑不睡:“你背吧,我陪你一会儿。”
陆青拗不过,由着他陪。
背单词背了四十来分钟,陆青从书中抬眼时,窗外已经从昧旦中脱胎换骨,孵出了个朝阳晖晖的晴朗白天。
晨光斜照进客厅,沙发上,安知山搂着抱枕歪靠身体,睡得正熟。
陆青想起了当初,安知山刚进家门,浑似个没有心肝的野狐禅,正是个睡在沙发上的客人,来去如风,忽然地来,想必将来也要忽然地走。
而如今,他们凑成一窝,真成家人了。
窗外风动树摇,槐树叶子把阳光筛得零零碎碎,信手洒在安知山侧脸上,光斑点点,愈发衬出了一副深眉俊目的好容貌。
陆青望着熟睡的安知山,心如盛夏抱石的溪流,艳阳之下,溪流很舒服很清澈地潺潺流动。
他感到安然,仿佛这辈子都耗在这分这秒中,也很好。
抱枕其实挺大的,子衿抱着,能挡半个身子,可在安知山怀里却是显得那么小,简直不够一抱。
安知山是那么的高大,仿佛能顶天立地,钻不进谁的怀里,无论如何都不该让人生出保护欲。
可陆青真想保护他,即使安知山从不露怯,从不软弱,也从不央着求着要找个依靠。
陆青把英语书卷起,当个棒槌,在紧绷的后脖颈上敲敲打打。
之前安知山说他太拼,他不否认,并且认为,他拼得还远远不够。
努力得要拼命的原因,陆青想了一想,清晨的脑袋似乎是比较灵光,还真让他想出了点儿东西。
他想到了安知山。
他知道安知山是个胸无大志的,无志就无志,他不在乎。他只想自己以后有本事了多赚点儿,能让这位漂亮花瓶没有后顾之忧,以后想开花店就开,不想开就关门回家,每天琢磨点儿面包蛋糕也挺好。
安知山家里有钱,他知道,可他同时也早就看出,安知山在那个泼天富贵的家里过得并不开心。他想让安知山有能痛痛快快跟家里断绝的资本,而资本就是钱,钱就是底气,陆青没托生在富埒陶白的官家富家里,他的底气全藏在早上五点半的一个个苍蝇腿般的小英文字中。
所以他得刻苦,得拼命,为了子衿,为了自己,为了前途光明,也为了有朝一日,能把他的知山从那个莫名其妙的家庭里捞出来。
陆青这周过得充实,充实太过,已经成了忙到脚不沾地。
同时,花店缺了小鹿这么个主心骨,安知山不得已挑起大梁,又不愿意像以前一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白瞎了陆青这么久以来的努力,所以他成天忙里忙外,也是挺累。
一个人忙活不过来,他周五贴了招聘单,要招个员工来分忧。
招聘一出,招来的人还不少,可安知山面试一上午,一个都没要。人家临走,忍无可忍,问他聘用条件到底是什么,他玄之又玄地摇着脑袋,眼缘。
谁知道他那眼缘是个什么玩意儿,他自己估计都不太清楚,只是看不上丑的矮的黑的胖的,对了,还有男的。
招到下午,他没等来店员,倒是等来了他哥和他嫂子。
乔灵率先踏进门,北方四月的天还冷着,她却像浑不知冷,穿了身工装连体裤,头发用花丝带编了个松垮垮的辫子,为了迎合穿搭,还化了个雀斑妆。
非常阳光,非常健康,非常的像美国农场主。
安晓霖跟进来,穿着跟乔灵恰好相反,像个七八十年代的老钱,通身西装革履,没什么新意。
没新意,故而安知山看一眼就不看了,跟酷肖农场主的嫂子搭话:“今天牛奶还没挤,牛在后面呢,你们自己挤两桶带走吧。”
乔灵眨眨眼:“什么?”
安知山笑了:“没什么。你们怎么突然来了?”
乔灵扭头四下看了看,辫子跟在脑后晃悠:“我是来你这儿选两束花带走的,你哥是过来找你谈事的。”
乔灵自去选花,安知山则是把安晓霖带去了隔壁,美其名曰是要请他吃饭,边吃边聊。
十分钟后,安晓霖的西装裤跟塑料板凳接了壤,他眉头大皱地拿起筷笼里的一次性筷子,拆开了互相搓擦十来秒,才叨起一块油汪汪的煎饺。
咬下半口,他说:“事情是这样……哎,你怎么不吃?”
安知山袖手,坐在对面,很无辜地微笑了:“我吃过便利店饭团了,不饿,单独请你来这边吃饭而已。”
安晓霖吃了剩下半口,因为习惯了,所以也就懒得多话:“……你神经病吧。”
安晓霖是养尊处优,不过也没优越到看不起小饭馆子,顶多是吃不惯生腻饮食罢了。扒拉了半份鸡蛋炒粉,他放下筷子,饱是没饱,不过真是被油住了。
他抽了纸巾擦嘴,问:“你那小男朋友呢,怎么没看到他?”
安知山点了份冰镇酸梅汤,一勺子一勺子地舀着喝:“上学去了。”
安晓霖不惊不讶地点头:“哦……大学开学了是吧。”
安知山咽下一颗梅肉:“高中。”
安晓霖一愣,惊讶了:“啊?你男朋友未成年啊?”
声音挺大,博得了四下瞩目。
安晓霖:“……”
他向周围尴尬一笑:“那个……我们排希腊神话的话剧,对词呢。”
待周围眼神散去,安知山道:“成年了。他高二辍了学,最近有机会,就帮他回去念了。”
安晓霖挑挑眉毛:“这……没必要吧。”
安知山:“什么没必要?”
安晓霖:“不是说你没必要帮他,而是,你为什么不干脆把他弄到国外去读书?”
安知山:“他又不是个挂件,是个人。人家在凌海待得好好的,哪是我说搬就搬走的。”
安晓霖轻轻一哂,思索片刻,问:“你压根就没问人家吧?”
安知山承认得痛快:“没问。”
安晓霖蹙了眉头:“带去国外是最好的选择,离了安富的辖制,又不用挤国内高考,为什么不问问?兴许他就同意跟你走了呢?”
安知山把酸梅汤喝见了底,捏着塑料小勺,他看着桌面,想了一想,摇头:“不敢。”
安晓霖在堂弟面前心无城府,口比心快:“这有什么不敢的?”
话一落地,他后悔了,想起安知山背后那摊子家事,没有一桩是见得了人的。
好在安知山难得坦然,说道:“不敢就是不敢。万一我说出来,把他吓跑了,那怎么办。”
安晓霖不由摆了大哥架子,口吻严肃地说教道:“他要是真被吓走,那说明他根本就不在乎你,也不是真心喜欢你。不在乎你不喜欢你的人,走就走了,没什么好留恋的。”
闻言,安知山懒得多话了。
安晓霖这人是不错,对他更是没得说,可安晓霖是正统公子哥,当着人中龙凤养起来的人,一不缺钱,二不缺爱。他眼中的爱都是最健康的模样,是互相扶持,相敬如宾,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并不懂得安知山太缺爱,缺得宁愿要烈火焚身,纠缠至死的那一种。
什么样子的爱于他而言都是爱,什么样子的爱他都肯要。他从小对待衣服吃食都要好的,唯独对爱,他不挑不拣,什么都要,可即便如此,到他手里的爱也还是稀薄得可怜。
时至今日,他愈发不挑剔了,有就行,肯施舍给他就很好。
何况,爱他的人可是陆青。
安晓霖见安知山漫不经心,就也不再扯闲篇,回归了来意:“这次来,是因为你妈妈的事。之前你拜托我爸帮你给妈妈办出国,这事说小不小,说大不大,他就直接派给了我。现在手续已经齐全,我托人在爱尔兰科克联系了家养老院,护工也都备好了。如果没意外的话,下周三就可以启程。机票也订了,先飞上京再转机,你到时候准备一下,可以陪着过去看看。”
顿了顿,他叹气:“安知山,说真的,你去国外是一劳永逸,没必要非留在国内跟安富掺扯。”
安知山点头谢过,而后说:“我知道。不过……”
不过,陆青还有学要上,子衿也是,总不是一拍脑门,说走就走的。
即使要走,安知山想了,也得在陆青高考之后。不过一年多而已,他等得起,最要紧的是,安富那边在一年多里,想必掀不起什么大浪,即使要闹,他也能应付。
这些话,他懒得跟安晓霖说了,毕竟说来说去全是陆青,他都想象得到安晓霖哼出一声,揶揄他满脑子都是小男朋友,没出息。
安知山转移话题:“安富那边怎么样了?”
安晓霖早知他要问,这时就一笑:“还能怎么样,我爸打算架空远洋,把他身边人一点点抽走,只不过现在还按着没动。他前段时间天天在董事会四处拉拢,最近可能心气过了,成天又喝得烂醉,还嚷嚷着要去斐济散心。”
安晓霖话止于此,又斟酌着评价道:“短期内,也……没什么威胁。”
安富既是如此废烂,跟个翻不起风雨的泥鳅似的,安知山便也稍稍放下了心。
回到花店,乔灵拿着两枝大丽花,正跟个打扮怪异的红发女生一迭一句,聊得欢实。
见他们回来,乔灵侧过身子,笑着为其引荐道:“安知山,找你来应聘店员的。我先替你问过了,聪明伶俐,挺不错的。”
红发女生往前走,打算跟安知山握个手,然而第一步就破了乔灵的夸赞,厚底漆皮鞋磕在花架子上,险些摔了个大马趴。
还是安晓霖眼疾手快,又离得近,捞了她一把。
女生磕绊着站稳了身子,也不嫌尴尬,冲安晓霖激赏地一笑,又转向安知山,大咧咧笑出一口小白牙。
“哥,我叫温行云,来应聘店员的。”
既已引荐,安知山就打量了这位“小温”。
温行云,可以说是和她的名字毫不相符,既没有温润气质,也不像飘飘然的行云,留着头刺毛啷当的短发,倒像个红毛的小海胆,是个十足十的刺儿头。
刺儿头长了张漂亮脸蛋,鼻若悬胆,眼型圆钝,眼尾却是俏皮地往上一挑,笑起来时会露出颗小虎牙。
很年轻,甚至可以说是很稚气的样貌,并且不是打扮出来的水灵,而是年纪太小,正是个该当出水萝卜的时候。
安知山开门见山:“你没成年?”
温行云眼睛大,大得跟个迪士尼动画人物似的,有什么情绪全藏不住。
她显然蔫了:“啊……你们不招未成年吗?不好意思啊,我当时没看清楚。”
乔灵不忍,出言说情道:“哎,虽然规定是规定,但也是可以变的嘛。是不是,安店长?”
安知山点头:“是无所谓。”
这次换安晓霖眉头大皱了:“什么?你这是招人打黑工呢?还招未成年?”
安知山:“……”
他一手一个,把净添乱的两位哥嫂往二楼领,哄小孩似的说道:“楼上新买了个胶囊咖啡机,上去给自己冲两杯咖啡喝吧。”
安晓霖踏上台阶,问:“你不是爱喝手冲的吗?”
安知山言简意赅:“忙,没空冲,由奢入俭了。”
虽然安晓霖挺有兴趣看看安知山是怎么装模作样当老板的,可既被逐客,又担心留在这儿会害得小女孩紧张,他便还是上楼了。
温行云目光跟着乔灵走,眼巴巴看了一路,最后乔灵在楼上冲她鼓励地一笑,她便立时笑成了个摇尾巴小狗。
安知山旁观一场,末了也笑了,不咸不淡地说:“她是直女。”
温行云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
安知山:“她是我嫂子。”
温行云:“那……”
安知山:“旁边那个是我哥。”
温行云:“但是……”
安知山:“订婚了,马上就结了,死心吧。”
温行云张嘴,想说些什么,又舌结了。
她打量个半仙儿似的打量起了这位店长,心说他不能真是个算命的吧,怎么连她要说什么都未卜先知了。
半仙儿貌似是修炼未成,这会儿正哈欠连篇。困到一定程度了,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往楼上去,走到台阶上,又折了身子问她,喝咖啡吗?
温行云呆愣愣,点了点头,等人家上去了,又傻乎乎地追出一句,那个,那个,麻烦多放点儿糖!
说完,她心犯嘀咕,怀疑自己这是把老板当服务员来使唤了。
然而她这位老板并没有当老板的自觉,不出多时,安知山端了两杯咖啡下来,他的自然是雷打不动的冰美式,给温行云的那杯则是加了致死量的糖块,边喝边等着看她反应。
没成想,温行云喝下一口,心满意足地长吁一口气:“好喝哎!我室友之前请我喝过一次咖啡,我喝不惯,感觉好苦,但是这个还挺甜的。”
安知山一气喝下半杯苦成中药的美式,堪称是续了命,容光焕发了。他看温行云捧着杯二两咖啡半斤糖的拿铁,想起小鹿也是嗜甜,也是一沾咖啡就皱眉,巴不得加糖加成甜奶茶,就不由自主地笑了。
笑完,他才想起二人还在面试。
他没什么面试经验,对员工的一切都毫不在意,只要容貌端正,长了两条腿能跑,生了两只手能提就行。不在意硬件条件,反而在意些虚无缥缈的条件,比如——眼缘。
温行云更是个心大的,喝完咖啡,她环顾了四周,忽然想起刚才的事,就直接问道:“对了,老板……”
老板听起来像土大款,安知山说:“叫店长吧。”
温行云:“哦,店长。你怎么知道我是那个……”
她斟酌着还没想好词,安知山就很自然地接了话:“什么?女同?”
温行云眨眨眼:“对。”
原因其实很多,一是因为温行云对乔灵的态度不一般,纵使女生的友谊总是亲密居多,可也看得出想交际和想交往的区别。二是温行云挑暗恋对象的眼光真是一言难尽,一挑就挑中了个姐系直女,根本就是犯了前人都会犯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