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九—— by二两香油
二两香油  发于:2023年10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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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青见安知山那手虽然堪堪止血了,可仍然血迹斑驳,瞧着可怖,就不肯干听,牵着安知山来到客厅,想要做一些简单处理,防止感染。
他想带安知山去外头诊所的,可安知山满不在乎地一摇头——不用,不去。
好在伤口看着狰狞,血也流了不少,可却并不深,至少没深到要去缝针的地步。
陆青原以为顶多能在安知山家里找见创可贴,没想到居然找到了医药箱,并且是个设备齐全,内容丰富的医药箱。
有碘伏有红药水,甚至还有纱布绷带和医用剪刀。
他帮着安知山上药,可到要缠绷带时,他毕竟没操作过,就有些麻爪了。
安知山见他意意思思地要直接拿绷带往伤处绷,就不由一笑。接过陆青的担子,他在伤口垫了几块医用纱布,又用医用绷带缠好了,动作行云流水。
见他熟练,陆青心头一酸,又不是滋味了。
“他们以前在家里会打你吗?”
安知山本来是正在从安家那错综且见不得光的发家史讲起,没想到陆青对港媒追问几十年的事情毫无兴趣,直通通地只问他有没有挨过揍。
他张口想答打过,毕竟是真打过,可犹豫一瞬,他想起上次自己一身伤从郦港回来时,陆青掉下的几滴热泪,又有些不想实话实说了,舍不得让小鹿哭。
两厢权衡,他坐在沙发上,任由陆青轻轻牵着他的手,斟酌道:“小时候揍过,长大就少了。”
其实安知山无需多言,甚至根本无需说话,单是可怜巴巴地坐着,就能惹出陆青满腔的怜惜。陆青心疼,想亲他的伤口,可伤口被包扎得严实,小鹿于是先轻轻吻了一下他的手腕,安知山顺着动作,翻过掌心,小鹿就犹如小鱼儿一样游入他的掌心,被他擎捧着脸颊。
脸颊白嫩,托在手心,像托了只柔软的小月亮。
陆青颦着两道眉毛,抬起眸子看他,没淌泪,但泪水总在眼里蓄着,蓄得瞳眸亮晶晶,水波流转。
“小时候?多小啊?”
“差不多……”安知山用手在茶几边缘比划一下,含混道:“差不多这么高吧。四五岁。”
陆青颇愕然,四五岁,那岂不是比子衿还小?
陆青出身幸福,幸福到穷与苦全不算什么的程度。印象里,爸爸妈妈恩爱异常,只有拌嘴玩笑,从没吵过架。他是个男孩,又是个与俊俏长相极不相符的熊孩子,浑像只白净的小皮猴子,上能爬树,下可摸鱼,并且是真去小区楼下爬树摘过一箩筐,真下到海边去摸了一渔网。陆青长得好看,打小就左右逢源,故而调皮捣蛋时,总能一招呼就招呼走一大片,一群小孩白着出去,泥着回来,他没少被街里街坊找家长,说他是个无恶不作的小孩子王。
可即便皮成了这样,他从小也没挨过打,被教训过,被罚过站,但就是从没有巴掌落到过他的脸蛋屁股上,更别提连揍带踹了。
他是如此,子衿更是个小宝贝蛋,别说打了,连训都没训过,真正是含嘴里都怕化了。
他的童年太阳光太快乐,于是愈发不能想象四五岁的安知山怎么会挨揍。
他看见刚才出来的那几个人了,领头的那个西装革履,脸容还残留着往昔英俊的影子,可如今发福,贵气削减,脸生横肉,举手投足间也不甚讲究。陆青在消防楼道的门缝里看他,就见他乐得牙根毕现,不像富商,倒像个披了商人皮的刽子手或屠夫。
而那男人的手掌又厚又大,像只力道生风的蒲扇,陆青无论如何不能想象这巴掌曾经掴到四五岁的安知山脸上——那么小的孩子,那不给扇聋了吗!
陆青来时,屋里没有打斗声音,只有安富在一迭一句地跟安知山说话,他躲在门外,便也不知道安知山被好揍一顿,是进屋才恍然。现在知道了安富的一番行经,他登时又恨又悔,恨那王八蛋没早死了,后悔刚才没扣个口罩冲出去,冲裆给那王八蛋一脚。
陆青想搂安知山,可安知山长手长腿,搂起来也是个难题,他于是换了思路,小动物一样钻进了安知山怀里,自动自觉地坐到了他大腿上,环腰将他抱了个严实。
安知山受宠若惊地承担了这份轻飘飘的重量,犹豫着抱住小鹿,见他没挣扎,反而更往怀里埋,就稍稍放心,抱紧抱稳,又自得其乐地颠了小鹿一下。
陆青像个怎么颠都颠不走的树袋熊,闷声说:“你当时肯定特别特别疼……”
安知山没听清:“什么?”
陆青想象不了那画面,稍微一想,心就要疼成八瓣了,急怒交加地叹了口气,他说:“你怎么不跑呢?”
话落,他意识到自己气昏了头,瞎说话了。
果不其然,安知山不以为意地一哂:“不敢跑,也跑不到哪儿去。”
陆青幽幽地又叹了口气,从他怀中直起身子:“我要是早点遇见你就好了。早点遇见你,我肯定不会让那些人这么欺负你……对了,我要是你哥哥就好了,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最后一句话说得笃定,是俨然的起誓。
陆青瞧着可靠,实则也很可靠,然而安知山看他,只看得出层出不穷的可爱来,可爱的小鹿说要保护他,更可爱了。
“好”,不过他不说穿,只将脸贴上小鹿的单薄胸膛,轻声道:“那小鹿哥哥带我逃走吧。”
话是玩笑话,可他一想,发觉如果童年时期真存在一位小鹿这样的哥哥,他兴许真能过得更有盼头些。
他自己一人,说好听了叫独善其身,不好听了叫自甘堕落,并且是堕落到哪儿去都无所谓。可如果有了小鹿,那他拼了命也会活得更有人样,因为至少要把小鹿从那滩泥淖中拉出来。
长久以来,安知山似乎都没能从那四方四正的衣柜中出来,也没能真正的长大。因为逃走需要勇气,长大则需要爱,他没有勇气也没有爱,经年无望而懦弱地活着,是活到见了陆青,才终于将停滞了二十年的人生齿轮向前推移。
陆青重新抱着他,不说话,就听安知山问:“你看到他了吗?”
陆青下巴抵着他胸膛,抬眼与安知山对望:“谁?”
说完,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了安知山所指为谁,满腔不屑地哼一声,他扭开视线:“看到了。”
安知山沉默一下,状似无意地笑了笑:“我跟他长得很像吧?”
没成想,陆青颇错愕地扬了他一眼,不假思索摇头道:“不像。你跟他哪里像了?”
安知山也愣了,而后又是一笑:“小鹿挺会哄人。”
见他不信,陆青几乎有些急:“我说真的!要不是听到你俩的对话,我都不会相信他是你爸爸。”
安知山若有所思,复问:“真不像?”
陆青斩钉截铁:“真不像。哎呀,你怎么连我都不信了?”
安知山没跟他争执,将他往上搂了一搂,只是轻声道:“他们都说很像。”
陆青此前不知道安知山家里的那摊子烂事,还对其抱有了美好幻想,如今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在安知山提起“他们”时,就会引出满腔的怒愤。
他气得嘴上不留情,冷笑道:“他们眼瞎嘛。”
小鹿平时温温柔柔,此刻替安知山打抱不平,牙尖嘴利成只刺猬了。不过他也是真觉得那帮人眼瞎,安富个中年屠夫,跟安知山个飘飘欲仙的漂亮孔雀比,实在也是不配。
安知山被小鹿这磨牙霍霍,随时预备着去咬谁一口的样子逗乐了,顺着玩笑:“对,小鹿慧眼识珠。”
陆青抬手捧住他的脸,珍而重之地亲了一下:“我不但慧眼识珠,还浪里淘金呢,不然怎么找到了你这个宝贝。”
此话一出,小鹿没觉得怎的,安知山倒被肉麻到了,要起鸡皮疙瘩似的抖索一下,他哭笑不得地想,跑遍全世界,估计也只有小鹿会真把他当个宝贝。
安知山想继续刚才的话头,将过去“交代”清楚,又忘了刚才讲到了哪。他像要小鹿挑故事书一般,索性问小鹿想听什么。
小鹿想了一会儿,说,讲讲你之前提到过的那只小猫吧。
讲讲过去,那意思是,讲讲你尝试爱过的,没法恨上的,讲讲童年时期最接近灼烈的一场夕阳,讲讲没法忘记的那个夏天,池塘的倒影,浓绿树荫,凉到扑眼的西瓜,讲讲郦港转瞬即逝的冬天,讲讲你小时候最期待看到的雪。谈谈快乐,而后,我们也谈一谈疼痛。尽心喂养却还是死在手心的小鸟,骨缝里不停歇的颤抖,望着黑暗却无法入睡的时分,蜷缩在角落里拼了上百次的那幅拼图。
我问过去,可我对安家的过去不感兴趣,我和你一样,同情你妈妈的遭遇,厌恶你爸爸的所作所为,可说到底,他们于我而言全是“旁人”,我真正在乎的只有一个你。
我没法要时光倒流,没法拥抱住小时候的你,没法将心脏放进你的胸腔,去见你所见,感你所感。我来得那么那么晚,爱得那么那么迟,在无能为力的此时此刻,至少要我们在话语中相遇吧。
这些,小鹿当然不会讲,只是很突兀地,要他说一说之前提过的那只小猫。
安知山于是就说,他讲到小猫,讲到庄园门口的鸟笼,他在无聊时给里面的每只小鸟都起了名字。讲被锁进去的衣柜,柜子有松木的气息,刚开始很怕,渐渐的就不那么怕了,透过衣柜缝隙看外头,他那时觉着自己像个孤单的小幽灵。他讲到妈妈的阴晴不定,又讲到妈妈的好,妈妈不发病时,会搂着她午睡,他无数次被骤然发病的妈妈尖叫着搡出怀抱,却也无数次在妈妈笑着冲他伸出手臂时,开心地缩进妈妈的怀里。他讲到暴怒的安富,讲他和妈妈时常会猜测安富今天会不会回来,一大一小的两个瘦影子趴在窗台上,从白天望到黑天。如果天黑成墨蓝色,大门外却还没有车灯晃过,那安富就是不回来,他和妈妈会用汽水和糖果小小地庆祝一场。他也提起虚伪的老爷子,提起在医院里的事情,提起小时候见到的安晓霖,当时想找哥哥玩,结果一转头就把哥哥吓跑了。
陆青安安静静地听,安知山讲开心的事,他就跟着开心,讲伤心的事,他就跟着眉眼哀哀,听完一场,小鹿搂着他的脖子,眼泪淌湿了他胸口的一小片衣襟。
“要是我在你身边就好了……”陆青喃喃地,讲述过程中最多重复的,就是这句话,“要是我那个时候在你身边就好了。”
陆青哭得气息不稳,要打嗝似的一抽一抽,安知山搂住他轻轻摇晃,将自己当作了个大号摇篮,此刻闻言,他笑说:“但你现在来了,现在来了,也很好。”
安知山还没怎样,自己先哭成个泪人了,陆青觉得不好意思,胡乱擦干了眼泪,他枕着安知山的肩膀,说:“但我来得太晚了。”
“不晚”,安知山跟他贴着脸颊,“你来得刚刚好。”
此言非虚,真是刚刚好,要自杀的那天遇见了小鹿,早一步不早,晚一步,却就是真晚了。
想起这事,安知山沉默良久,而后下定决心,他抱着陆青站起了身,要去卧室。
陆青看他身上还有旁的伤,手臂也是刚缠好纱布,便不肯被他抱着走,挣扎着要下来,然而安知山不肯放他。托着小鹿的圆屁股,他连话都不说,三两步走到卧室,挨着床沿坐下后,他将床头柜底下的抽屉整个的抽了出来,抽出一片叮呤咣啷。
抽屉里是他的药,大瓶挨着小瓶,药板摞着药板,病历叠着病历,满满当当。
抽屉放在床上,陆青要从他大腿上下去,可安知山抱住就不松,小鹿只好扭头去看,一见便知:“……都是你的?”
安知山从中翻找出了一小板,抱着陆青,他抵开两片白药片,也没就水,直接吞了,然后说:“嗯。吃完的都扔了,这是之前开了没吃的。”
陆青用手去铺了一铺:“这么多?”
安知山:“对,就是这么多。”
陆青:“都是治什么的?”
安知山随手拿起两个药盒给他看:“治什么的都有。”
陆青去看,药的成分和名称都很拗口,唯一不变的是适应症一栏全和“精神”有关。
陆青不懂这些,正想暗暗记下药名,过会儿去查查,就听安知山用给患者开药的平静语气说道:“之前挺严重,最近好了一点儿,但离痊愈还远得很。不吃会发病,吃了又有副作用,所以……”
顿了一顿,他认真道:“我可以去医院住,治得差不多了再回来找你。我之前问过医生,她说我这个状况,少说也要两三个月。病情应该可以控制,但治好的把握不大……我也没法跟你保证一定会好,但我尽力……”
陆青垂眸看满抽屉的药盒,打断他:“你别去。”
安知山一愣:“为什么?”
陆青反问:“你想去?”
安知山一笑,摇头:“这不重要。”
陆青又问:“你想被人摁在电疗床上吃药?”
安知山:“……这也不重要。”
陆青扭脸,眸子蕴了怒意:“这很重要!如果你想去,你早就去了,根本不会等到今天。”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问题,陆青不问了,直接下定论:“你不想让我怕你,不喜欢你,所以才这样而已。”
说完,陆青感到一阵苦恼,不能懂得为什么安知山认为自己会怕他,不喜欢他。他分明表现得很满,又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了,却也还是无济于事,仍旧不能被相信。
换了常人,就该丧气了,好在陆青并非常人,他猝然发力,摁着安知山的肩膀将他扑倒在了床上。
双目对视,陆青笑得眉眼弯睐,眼里有着不必说的爱意。
“我喜欢你”,他说,“特别特别喜欢你,如果你不信,我就每天都说,说到你相信为止。”
安知山没说信或不信,深深凝望着陆青,他只轻轻“嗯”了一声。
要回客厅,安知山仍旧不肯撒手,这次陆青有意跟他闹,两个人在床上你来我往地倒腾一通,最后小鹿被治在身下,他闹得脸腮酡红,宛如朵汗涔涔的桃花儿,又气又笑:“你太赖了!明明我也抱得动你!”
安知山笑嘻嘻:“哦?真的啊?”
陆青一哼:“不信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安知山站在地上,好整以暇地冲他笑。而陆青面对他这个身量,显然有些不知从何下手,又由于说好了是抱不是背,他故而伸出双臂,无所适从地四下比划了一番,最后合身搂住安知山的腰,拔大萝卜似的猛然往上一拔——
“砰”一声,是大萝卜的脑袋撞在了门框上。
陆青连忙松手,就见安知山已经捂着脑袋蹲在地上了,这一下子显然撞得结实。
他着慌地也跟着蹲下,对着安知山捂住的地方一顿乱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没看着……不是,你怎么这么高啊?那门框都能撞着?”
安知山神情痛苦地倒吸冷气,嘟哝:“小没良心的,撞着我了还怪我……”
陆青:“没怪你没怪你,哎,对不起嘛……撞傻了没有啊?”
安知山对着痛处狠揉两下,放下了手,地痞流氓似的垂手蹲着,看向陆青:“不知道。这样,你问问我一加一等于几?”
陆青哄小孩似的去摸他的脑袋:“小安同学,一加一等于几啊?”
“等于……”话没说完,小安同学就以下犯上,欠身在老师嘴上亲了一下。
小鹿老师有点儿红了脸:“看来没傻,还知道吃老师的豆腐。”
两个人效仿起小屁孩,赖在地上不肯起来,一迭一句,一句一笑,嘿嘿哈哈地傻乐一通,他们席地而坐,两厢对望,又忽然神情柔软地无言了。
无言之中,安知山将目光从小鹿挪到前方,最先开口。
“小鹿,你怎么会喜欢我的?”
安知山期待着他能说是因为脸或钱,这两样毕竟切合实际,他能争取,能保持,不会虚无缥缈摸不见。
可陆青笑着说:“那原因可太多了,你要是爱听,我能说一宿。”
他含笑看向安知山,秀眉一挑:“怎么样?要听吗?”
安知山笑笑,没心思调侃,他犹豫再犹豫,又问:“有多喜欢呢?”
他没被好好爱过,按理说不该挑剔,也不该问。可他还是问了,不是要听甜言蜜语,也并非伤春悲秋,他只是真的想知道,得要多少爱才不会有被消耗完的那一天。
陆青想了一会儿,不答反问:“安知山,你爱我吗?”
安知山点头:“爱。”
陆青埋眼一笑:“特别特别爱吗?”
安知山也笑了:“特别特别爱。”
陆青转向他,神情认真而温柔:“我就像你爱我一样爱你。”
安知山没答话了,怔仲良久后,他垂下头,想笑,也该笑,可一咧嘴,他显出个很孩子气的哭相,话语哽咽。
“天啊……”,他说,“那也太多爱了……”

第63章 疯子
花店里来了个要订大单的,数量超了库存,温行云不敢妄动,发消息给店长,店长却是没有回复,发给陆青,同样也是石沉大海。
两个人一同断联,客人却还在等着,温行云咬咬牙,只好自行答应了下来——有钱不赚王八蛋!店长之后要是怪下来,那就从她工资里扣一点儿吧,虽然她那店长跟个半仙儿似的,平时连话都懒得说,想必也是懒得怪罪人的。
温行云在花店里左等右等,末了没等来店长,倒是等来了陆青。
陆青急三火四,一来就把家钥匙塞给了她,要她晚上去家里,帮忙照顾一下子衿,再给小狗开个罐头,又说这是加班,到时候让安知山给她加班费。
温行云跟他们混得熟,没少去他们家里吃饭,也没少被子衿央着求着去睡上下铺,留宿是常事,照顾子衿更是常事。
温行云呆呆地听完,在陆青一阵风似的刮出门去之前,她问,哎,那店长怎么样了?没事吧?
陆青步子一顿,思忖一下,末了也不知道该怎么讲,只摆摆手。没事没事,他活蹦乱跳,好着呢。
温行云又问,那你今晚不回去了?
陆青把着门扉,回头道,对,不回去了,我陪他在公寓住一宿。你跟子衿说一声,你俩要是不想做饭就点个外卖,想吃什么点什么,回来安知山报销。
交代完,他头也不回,一溜烟地走掉了。
看着陆青急匆匆的背影,温行云挺纳闷,不知道他为什么暑假第一天就要去安知山公寓,还一去就去一夜。可猛一激灵,她又自以为反应过来了——情侣要避开小孩凑作一堆,除了那事,还能干嘛?怪不得要暑假第一天就去,憋了一个学期了,可不是着急么!怪不得要待一夜,忍了好几个月了,可不得多几次么!
想完,她一哆嗦,闹了个脸红,感觉像趴在人家小两口床底下了。她不愿再多想,立刻收敛心思,忙活去了。
陆青从花店出来,又去二人平时吃饭的餐厅打包了几道安知山爱吃的菜,确保无误了,才往公寓赶。
他开门进屋,活泼泼地喊安知山,穿过门厅,恰好撞见安知山转头看他,姿势还保持着他走时的姿势,靠坐在沙发上,没玩手机,甚至连桌上的水都没喝一口。
陆青将打包盒放到餐桌上,趿拉着拖鞋走过去:“怎么了?怕我不回来呀?”
安知山下意识想说没有,可张口又止,他很无奈地敛眸笑了:“有一点。”
陆青面对着他,坐在了空无一物的茶几上:“放心吧,我才舍不得走呢。”
安知山笑着点头,笑得没心思,眼眸弯起来,嘴角翘上去,纯粹就只是个笑,简直有些傻兮兮。
见状,陆青揉了揉他的头发,看他乖得异常,又手欠地揪了揪他的耳朵。
安知山任摆任弄,陆青觉着不对劲,就凑上去亲了他一下,可安知山还是没什么反应,伸舌头在他嘴唇上一撩,安知山这次有反应了,他慢吞吞地冲陆青笑了一笑。
陆青直起身子,回过味来:“这是刚才那药的副作用?”
安知山又是点头:“有一点。”
陆青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他刚才忙里偷闲查了一下,那药抗抑郁的方法就是让人不再去想,大脑放空,没有思想,自然也就不会抑郁了。
其原理,仿佛大脑是草原,抑郁情绪是草原上的毒蛇,烧光了草原,毒蛇自然难以幸存,颇有点儿玉石俱焚的意思。
陆青知道有病就该吃药,生理上是,心理上也是,可下意识的,他真不想让安知山吃药。虽然傻起来的安知山任人欺负,能够随意搓圆揉扁,可他仍然是不想。
他跟慢半拍的安知山吃过了饭,又一同去卧室午睡。
睡前,他拿来新买的跌打损伤药,撩开安知山的上衣,捡那背上的青紫处帮他抹。安知山不抵抗,也不凑趣,眼皮耷拉着,仿佛是困到了极致。
抹完了药没法穿衣服,安知山也无所谓,光/裸着上身钻进被窝,将小鹿的一条胳膊搂进怀里,他闭眼就睡。
睡时,屋里没开空调,只开了窗户,可因为早上凌海刚下了场雨,空气清新而凉爽,屋里便也不热。
睡到中途醒来,正是下午两三点,外头烈阳高照,蝉鸣阵阵。安知山是被热醒的,冒着细汗睁开眼来,他药效散尽,低头就见小鹿枕在他胳膊上,也是睡得脸蛋通红,一头短发汗津津。
安知山本来要下床去开空调,却半道福至心灵,转圜去储物室,搬出了个买来就没用过的风扇。将风扇拿湿巾擦了一通,他将其挪进屋里,插上了电,风扇便开始摇头晃脑地徐徐送风了。
他以前经常在电影里看这一幕,一家人在盛夏傍晚睡觉,屋里有凉席有风扇,手边放了半个西瓜和一壶冰块泠泠的凉茶,看上去是特别的惬意而有氛围。
他当时暗暗挺羡慕,今天正好有机会,便来炮制一番。
他回到床上,搂着陆青正要睡个回笼觉,小鹿却迷迷瞪瞪地推搡了他的胸膛:“热……”
安知山撤身些许:“热吗?那我不抱了?”
小鹿眼都没睁,哼哼唧唧,把安知山的手臂往自己腰上环:“不用……热着吧……”
这次一觉醒来,就真到傍晚了。
安知山先起来,见小鹿换了睡姿,睡成了个四仰八叉的“大”字,大概是嫌热,他不知什么时候将自己脱得只剩一件薄t恤,一条黑裤衩,于是肚皮和四肢全白生生晾在外头。
安知山盯着看一会儿,有点渴,有点馋。
那目光兴许是有了实质,刺得陆青也悠悠醒转,在床上像条白蛇似的,他拧着细溜溜的身段伸了个懒腰。
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了身,他晃了晃脑瓜,说热,要洗澡。
安知山也要洗,两个人石头剪刀布,谁赢谁先。
陆青赢了,欢天喜地地要往浴室去,被安知山从后一把搂了回去,话语正好贴着耳畔送出来,一起洗吧?
陆青被弄得一哆嗦,说,你这儿不是有两间浴室吗?分开洗呗。
是有两间,可一间不常用,花洒不大好使。
然而,不好使,却也是能使的,安知山见状,索性不装了,直说,但我想跟你一起洗。
陆青立刻挣扎着要走,笑闹之间,他忽然瞥见了安知山底下那份量颇足的形状,霎时被点了穴似的,不动弹了。
那东西也不知道天生就大成了那样,还是此刻起了点儿反应,总之,来者不善。
为了避免被偷袭,陆青把后背贴在了墙上,他狐疑地上下扫视一番。你这……也是药的副作用?
安知山笑了,这次不是傻笑,而是眼尾狭长,又成了只狐狸,并且是只春情荡漾的狐狸。
他臊皮没脸道,那倒不是,可能只是我为人比较流氓吧。
流氓被陆青连推带搡地撵走了,最终还是没能洗成这把鸳鸯浴。
洗完了澡,火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陆青随便找了件安知山的衬衫套上,光着两条细白长腿盘坐在了沙发上,找出部二人百看不腻的喜剧电影。
二人都被热得没食欲,这时就看着电影共同消受起了安知山刚出门买的西瓜。一人一半切了,凉气扑眼,他俩抱着西瓜,拿勺子舀着吃。
吃得只剩瓜皮,他俩又干杯喝光一壶冰麦茶,一起长长吁出口气,算是彻底饱足了。
此时已经将近八点,外头夕阳没了踪影,天隐约要完全暗下来。
公寓背山望海,可惜天黑了,便只能眺见山的轮廓,海的阴影。二人并肩在阳台吹了会儿风,安知山忽然问陆青,想出去兜风吗?
陆青想去,可惦记着安知山的手臂和吃下去的药,他问:“你能开车吗?”
安知山笑模笑样地瞥他:“能开,就看你敢不敢坐了。”
受此挑衅,陆青也笑了,回屋蹬上裤子,他遥遥放话:“去就去,你敢开,我还能不敢坐了?”
玛莎拉蒂飞驰在环海大道上,这道僻静,没什么车,连路灯都稀疏,开了车窗就有海风扑面,海浪盈耳。
车内放了松原美纪的《真夜中のドア》,陆青翘着嘴角,是个很欢欣的样子。
他将指尖试探着伸出窗外,如水凉风掠过指缝,沁得掌心都有凉意,他得了趣,慢慢将半条胳膊都伸了出去,修长手指张开了,去捉风。
安知山一手搭着窗沿,一手扶方向盘,乜了眼陆青,他出言提醒:“危险。”
陆青也知道危险,抿嘴笑了一下,他将手缩了回来,捻了捻指头,风的触感仿佛还留在指尖。
“小时候第一次坐车就爱往外伸胳膊,当时被爸妈教训了,那时他们也说危险。我知道危险,可我忍不住,总是想离风更近一点。”
陆青意味不明地瞟向安知山:“大概我小时候就不安稳,登高跑远的,就喜欢危险。”
安知山会意,轻轻一笑:“是啊,不然你也不会喜欢我。”
陆青没说什么,靠在座位上,海风将发丝裁得细碎,直往后扑,拂过他笑意满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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