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九—— by二两香油
二两香油  发于:2023年10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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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知山外衣都没脱,双手插兜,携着周身寒气走到了跟前,歪头一笑:“在等我?”
陆青仰脸看他,眼里略略一层薄怒,也不知这天是在家里看见了什么,居然是个兴师问罪的架势。
他刚要开口,想起什么,从口袋里翻出个口罩戴上了。
安知山没坐沙发上,而是靠着沙发席地而坐。两个人都是爱干净的,家里地板一天一擦,洁净锃亮,几乎能当镜子照,直接坐上去也不碍事。
他后脑勺往后仰,枕着沙发座问:“在屋里戴什么口罩?”
这源于子衿今晚突如其来的一个大喷嚏,陆青不知道自己这病是风寒风热还是病毒性,怕她被传染,于是在给子衿冲了感冒冲剂后,他给自己扣上了个口罩。
他说完,安知山坐在地上回过身去,一条胳膊搭在沙发垫上,似笑非笑:“哦,这样啊。”
而后,安知山伸长手臂,抚着陆青的后脖颈往下带,同时迎上前去,在呼吸交错的时分,他忽然轻轻扯下了陆青的口罩,吻住了那双温热怔愣的嘴唇。
此前二人接过不少吻,多是由陆青主动,那吻便也如陆青一样,生涩稚嫩,蜻蜓点水。
而今安知山吻了上来,陆青这才知道,原来从前的吻浅尝辄止,全是过家家。
他气息紊乱,还不及反应,齿关已然被轻巧叩开。安知山的舌头探进来,并不急促,也不狎犯,只像一尾柔软活泼的小鱼,追着他的舌尖噙吸,缠绕,游刃有余地撩拨。
陆青好怀疑这人在唇舌间粹了小剂量的毒,他尝一丁点就要发昏。
忽然的,他舌尖一痛,是安知山混账,咬了他一口。
陆青被咬也不知道挣扎,及至安知山撤身,陆青呆愣愣地直眼看他,是副被亲傻了的样子。
安知山没事人似的一掐陆青的脸蛋,环臂靠回沙发上:“好了,现在不怕传染了,把口罩摘下来吧。”
陆青本来对亲吻脱敏了,本来也退烧了的,可现在眸子蕴水,满头满脸的热浪蒸腾——谁知道安知山亲吻也能亲得像开了一场小荤。
过了片刻,陆青好容易把飞散的三魂九魄收拢回来,还没吱声,安知山就从怀里掏出个银白金属色的烟盒,抽出来根衔了上。
陆青纳罕,他知道安知山抽烟,可安知山往日都避着,在他面前抽烟还是头一次。
陆青盘着腿坐,安知山不安分,够手去把他的一条腿扒拉得垂下来,而后一手搂了陆青笔直细瘦的小腿,又歪头靠着陆青的膝盖大腿,他叼烟闷笑,笑得格外开怀。
他是开怀,陆青以前抽过烟,这实在让安知山感到了一点儿隐秘的刺激。回家路上,他那颗心难得狂跳,简直快要拱出了喉口,浑身上下都血脉贲张,隐隐亢奋,恨不能逮着小鹿咬一口——可惜舍不得咬,可望一望亲一亲总是可以的。
原先总以为小鹿是春水,乖觉温顺,谁想到春水底下是暗藏汹涌,还隐有这样一桩秘辛。
他把烟盒往上一送,调笑道:“要不要来一根?尝尝有没有红塔山好抽。”
陆青一怔:“什么?”
陆青不要,安知山就收回烟盒,而后隔着单薄睡裤,他毒蛇缠缚般在陆青膝盖上很缠绵地亲吻了一下,莫名其妙地喃喃:“小鹿好可爱。”
陆青被他搂抱着的那条腿简直快打颤,天然地就觉察出危险。
安知山没望他,没抬头,若是当真扬眸看向了陆青,陆青定然要被那眼里过盛的躁动食欲吓一跳,并且一定会收回腿不准安知山再碰了,生怕他隐忍不住,真的一口吞了自己。
可陆青是一无所知,不晓得怕,于是他轻轻踢了一下安知山:“别发神经了,到底怎么回事?”
安知山掏出打火机,燎亮了烟,他吐雾间笑道:“你以前抽过烟?”
陆青又是一愣:“榕姐告诉你的?”
安知山:“我问她的。”
他把那本物理书递给陆青,没打算瞒,把网吧的事原原本本跟陆青说了,连那俩小孩掐架都没省略。
听罢,陆青也很敞亮,痛快点头承认了。
“刚辍学那会儿抽过一段时间,后来就戒了。”
安知山对此事表现了莫大的兴趣,问道:“为什么?”
陆青:“什么为什么?”
安知山那语气不是盘问,而是纯粹的好奇:“为什么抽,又为什么戒?”
陆青失笑:“你来空手套故事的是吧?”
安知山要听,他就讲,左右只是陈年旧事,不值一提,若要讲起来,就只能当个故事。
于是陆青讲故事似的,娓娓道来。
“那会儿十六岁,刚辍学,找了个网吧的兼职。网吧楼上有个台球厅,里头那几个男生跟我年纪差不多大,见我闲着,就总邀请我上去打台球。我那时候不想自己待着,所以就经常和他们一起玩。网吧半夜三点下班,我跟他们玩到早上六点,然后回家给子衿做早饭。有次他们分烟的时候给了我一根,我点上了,觉得还不错,挺解乏,所以后来就抽了一段时间。”
陆青讲得实在是轻描淡写,讲不出其中千万分之一的苦痛。
他那年十六岁,刚上高二就被命运逐出校门。
如果他真是孤苦伶仃一个人,那他独善其身,至少能申请助学金读完高中,勤工俭学上完大学,混本不错的学历。
没有双亲,可他至少有人生。
而他偏偏带着妹妹,相依为命的代价是搭上他自己的一条命。他不得不辍学打工,累可以忍,苦也可以忍,可他半夜想起他要供妹妹直到大学,这样摸不着边际的日子,还有十来年。
而十来年之后呢,他苦冬熬到破春吗?
怎么会。
十来年后,他三十岁,初中学历,拖着妹妹的三十岁。即使子衿争气,不再需要他供养,可他的三十岁究竟要何去何从?他这半辈子抛到海里都听不出个响。
每每想到这里,陆青嘴里像含了满满一口的滚烫热油,他吐不出,咽不下,闭上眼睛一觉醒来,会恍惚不知道自己跌到了哪层炼狱。
说到底,苦不可怕,累不可怕,没有希望才是最可怕。
他太想求个希望了,可偏偏贫瘠皴裂的土地里就是生不出个希望。一夕之间,他没了双亲,落了残疾,大好前程全和血碾作了泥。
陆青不恨,也不怨,只是难过,只是痛苦,憋闷到了极致,那个雷雨天他的伤腿又开始疼。他缩在网吧前台,没淋雨,可似乎浑身都被浇湿了,骨头像被一遍又一遍砸断,活生生的要锥心。
四周都阴冷,他想烤火驱寒,疼痛里回想起那根呛人的香烟。好在网吧就是个大烟囱,什么都缺,方便面和香烟总是不缺的。他给自己拿了包最便宜的,不甚熟练地凑着打火机点着,起先两下呛得咳嗽,抽了半根也就习惯了。
火星子从烟头燎到指头,一连抽了小半包也还是冷,恍惚终于发觉,原来他是捆早被淋透了的木柴,湿漉漉,无论如何都不配再被点燃了。
这些,陆青不说,就只言简意赅地讲个大概。于是安知山听了,起先只觉得有趣,他的小鹿竟然还有过烟瘾。而后,他慢慢又有些不是滋味,心口缓缓漫出一点儿疼——他的小鹿竟然还有过烟瘾。
陆青是个向阳花似的人物,夹缝里也能往上生长,要他去摸烟,那得是万念俱灰了。
安知山问:“那后来呢?怎么又戒了?”
陆青望着子衿紧闭的房门,笑着说:“后来有一天,我去网吧之前找不到打火机了。满屋子找了一圈,子衿出来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因为我抽烟这事一直瞒着她嘛,所以就没声张,打算去楼底小卖部再买一个。然后就在我出门前,子衿忽然冲到门口,从后抱住了我的腰,哭着跟我说,‘你答应过爸妈你不抽烟的,陆青,你骗人,你骗人’。”
陆青埋眼,去看安知山指间那一点儿明灭的红光:“后来……后来就不抽了,戒掉了。想以后都好好的,想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安知山吁出一线青烟,“怎么重新开始?”
陆青:“就是重新开始嘛。那时候是挺难的,最难的时候兜里只有几十块钱。可不管怎么样,我也没有想过要走。我是说,没有想过去死。”
红光不明显地一颤。
安知山涩声问:“为什么没想过?”
陆青喟叹着笑了:“那个时候十六岁么,总还想再等等,想长大,心想长大后或许会有转机,或许就能有希望。确实是啊,我活下来了,所以遇到了你。”
陆青拍拍安知山的脑袋顶,又捏了捏他的耳垂,为这场故事会画下尾声:“我跟你说,你可别在子衿跟前抽烟,当心她也把你打火机全藏起来。”

第36章 养
聊完沉重话题,陆青毫无过渡地更弦改章,抖着膝盖晃了安知山一下,抽出手机递过去:“你看这个。”
语气不善,可也并非完全的发火,倒隐隐掺了水分,像拈酸吃醋的在撒娇。
安知山成天不是躺在沙发上睡觉就是坐在沙发上打游戏,快成了沙发寄居蟹,于是今天铁了心不碰沙发,就仍旧是坐在地上。
安知山没接,擒着陆青的腕子,就着他的手去看手机,就见屏幕上是条朋友圈,文案云里雾里——〖谎话香艳,花事轻浮……〗。配图则是个背影,安知山没细看,直接仰眸问:“怎么了?”
陆青见他真是一派懵懂,便也直接了,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这拍的可是你,您老看不出来?”
闻言,安知山又细研究了下,发现那背影和衣服统一的很熟悉,怨不得会熟悉,原来是他自己。
安知山:“哦……妈的,这衣服后面怎么没熨好啊?”
安知山放大照片,对着大衣后摆的一小片褶皱痛心疾首上了,陆青眼看着话题要偏,就点开评论区,把屏幕往下一滑,显示了一串长溜溜的对话。
“别扯淡,你看看这个。”
安知山伸着脖子看,看了两秒嫌酸,索性扯着陆青的双腿往下带,将陆青整个的扯到了怀里。
陆青猝不及防就被揣怀里了,背后是宽厚胸膛,能感觉得到呼吸的一起一伏,腰上又被手臂收着搂紧,两人像两只差了型号的大娃娃似的,贴得严丝合缝。
安知山下巴靠在陆青肩头,无辜地,默默地看陆青的手机,烫热吐息滚在他的颈背。而陆青举着手机不敢胡动,生生臊出了浑身鸡皮疙瘩。
发这条朋友圈的人,陆青刚巧认识。
只是认识,并不熟识。这男的借着便利店卖出去的便当变质为由,加了陆青的微信,加上了又不说便当了,径自东聊西扯,兀自啰嗦许多后,他图穷匕见,要约陆青出来见见。
陆青没理,没回,索性就是完全忘了这茬儿,过去了数月,甚至也忘了删。
而今,此人不但发了关于安知山的朋友圈,还在底下跟共同好友一迭一句聊上了,聊的内容是格外惹人搓火。
『β:这谁啊?』
『至少要见面上万次:不认识,今天在便利店拍的』
『β:哪个便利店?之前那个?』
『至少要见面上万次:对』
『β:肩膀还挺宽,正脸咋样?』
『至少要见面上万次:天菜』
『至少要见面上万次:刚发朋友圈就有人过来问』
『至少要见面上万次:我反正没搭理他们,这种的谁舍得让啊』
『β:牛逼。这家怎么老能招到天菜』
『β:多少天没开张,急死你了吧』
『至少要见面上万次:恨不得今天就……』
『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β:你完事后能不能把他微信推给我』
『β:分享一下嘛,之后请你吃饭』
这俩人聊得没完没了,安知山一划都划不到底,并且那话是越来越不堪入目,聊到最后,已经比较类似于当街发春了。
安知山推开手机,看陆青,陆青扭脸,目光灼灼也在盯着他。
两厢对望,安知山忽然重重一声叹息,往后去扯他的大衣后摆:“咱家熨斗是不是该换了,怎么皱成这样……”
陆青:“……”
陆青:“……安知山,你是真傻还是装糊涂啊!”
陆青瞟一眼屏幕,立刻又挪开了,回想起自己下午刚看到这些话的时候,那气得简直要心血郁结,脑袋都嗡嗡作响。
他从小到大都不护食,子衿前两年调皮,偏爱从他碗里抢吃的,大到五花肉鸭蛋黄,小到糖果薯片,他从来不恼,每次都笑着说让就让。
直到谈了恋爱,他才惊觉原来自己护食护到了如此地步,他的男朋友,旁人别说是肖想了,就是脉脉看一眼,他都心浮气躁,烦得牙根痒痒。
做了个深呼吸,陆青咬牙道:“我都要烦死了。”
安知山不通人味的时候,居然可以像个完全的木头桩子,他关切问道:“怎么了?烦什么?”
陆青转过去,跪直了上身,愤愤然去看安知山这张招蜂引蝶的脸,不遮不掩,一字一顿,把所想全落实口头:“他们意淫你,我要气死了。”
闻言,安知山先是一愣,而后不可置信般,又是一笑,轻声说道:“小鹿不会是吃醋了吧?”
这样显而易见的事都要问,陆青顿感莫名其妙:“我当然是吃醋了!简直要醋死我了!”
安知山搂住他,仍旧是笑,笑出了一点儿痴缠的傻气。
笑满笑足了后,安知山讷言敏行,拿出手机来打开微信,直接摊给陆青看:“我谁也没加,通讯录里谁也没有。今天打工的时候我都忙着想你,压根不记得有这人。”
而后,他又点开设置,不由分说拿着陆青的食指在屏幕上印了三四次,将指纹录了进去。
安知山:“以后你要是还怀疑,拿我手机直接看就好了。”
陆青讪讪收回手,搓搓指尖,自觉自然地坐回了怀里,小声说:“我没怀疑你,我只是……我就是不喜欢看他们觊觎你,你明明是我男朋友。”
安知山在他发顶亲了一下,真假掺半地说:“不生气,下次见面我揍他。”
陆青:“……你可别。”
安知山擅长的除了揍人就是气人,现在动武不成,还可以舞文。他想了一想,福至心灵,果然又生一计。
他先是拿了陆青的手机,点开那人的对话框,没话找话。
『不在,别问,困:睡了吗』
那头也是个熬鹰子,立刻回复。
『至少要见面上万次:没』
『至少要见面上万次:你怎么还没睡呀』
『至少要见面上万次:要不要出来喝酒』
『至少要见面上万次:哥哥请你』
『至少要见面上万次:【图片jpg.】』
配图是个勉强英俊的削瘦男人,在酒吧霓虹灯下端着酒杯,衣领大敞地醉意醺然。
『不在,别问,困:不了,在忙』
那头记得陆青是另一株便利店小天菜,就饶有耐心,陪他废话。
『至少要见面上万次:弟弟忙什么呢』
对话告一段落,安知山进行下一步。
他素来是要风度不要温度,今天穿了件墨绿灯芯绒的古着大衣,里头搭件薄薄衬衫,系条港风棕花的领带,天寒地冻也不怕冻死了自己。
安知山先是将领带扯得欲脱不脱,松松垮垮,而后又将衬衫纽扣解了两三颗,很有余地地袒露出了锁骨之下的一小片精壮胸膛。
他在这方面是别具肺肠,在脖子上又掐又扭弄出几枚瘀红,犹觉不够,又冲一旁冷眼相看的陆青勾了勾手。
“小鹿,过来,在这儿咬一口。”
安知山略略仰头,指腹抹在优越的下颚线上。
陆青抱臂围观了会儿,已经看出来安知山是在搞什么鬼,觉得好气又好笑,咬一口是正合心意,于是他老实不客气,凑上前狠狠咬了圈圆圆红红的牙印。
安知山吃痛,不恼,揉着下巴只是笑:“咬这么重,小狗吧?”
他旋即举起陆青的手机,看似随意地从上位者的视角拍了几张照片,又从中挑出张吻痕咬痕并重的“艳照”,给那人发了过去。
『不在,别问,困:在忙这个』
那头愣了足有两分钟,反复显示“正在输入中”,可终究是再无消息。
此计立竿见影,陆青心火登时消了,看安知山那副奸计得逞的模样,不由笑着搡他一下:“骚包。”
他们凑在一处,也不知聊什么,可天南海北总有得聊。
安知山习惯熬夜,陆青则是白天睡得太久,睡无可睡,于是敞着性子聊到了天光微明,鸟叫鸣鸣,他们才总算起身,各回各屋,要去睡觉。
陆青进了屋,听客厅窸窸窣窣,是安知山在铺被子。
透着磨砂玻璃去看,客厅的人影高高大大,影影绰绰,陆青挂着一点儿笑意,想安知山,想他真是个骚包,又想,其实他也不如何骚包,因为安知山对外几乎是沉默寡言,懒得撩闲。
可他再如何漫不经心地怠懒,也架不住模样太好,天生就要招人看,遭人惦记。
思及此,陆青眉头一皱,还是挺烦。
他想,安知山其实还是做个花瓶好。若非自己年纪太轻,能耐不足,否则真有心把安知山长长久久地养在家里,哪都不去,谁也不见,花枝招展,一无是处地只当个花瓶摆在家里。
可这不就成金屋藏娇,养小白脸了么?
陆青此前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自己谈起恋爱来会独断专制到这般地步,如今骤然发觉了,不由得心中凛然一惊。
惊后,他一咬牙一狠心,忽然拉开卧室门,对“小白脸”说道:“知山,你要不要……要不要进来睡?”
安知山,却之不恭,受之无愧,立刻夹上枕头登堂入室,笑嘻嘻地就翻上了家主的床。
陆青养了几天病,安知山就打了几天的工。
病到后期,陆青不好意思再麻烦安知山顶班,提出要亲自上岗,可安知山不是糊弄过去就是刻意讨嫌,总之是拦住了不许。
陆青被惹急了也没办法,说不过,也不舍得打,只好卯着劲连吃带喝,奋力养病,这天终于彻底痊愈,又是只健健康康的好小鹿。
他中午照例要去便利店,安知山提出开车带他,路过便利店却没停,而是径直开到了久未营业的花店门口。

陆青约莫半个月没来花店,一来是忙,二来是病,三来是安知山压根就不开门。
这时推门进去,花儿草儿自然是没有,迎面倒好大一股子灰尘,呛得陆青连打好几个喷嚏。
安知山显然也挺讶异,跑上楼看了一眼,合着是临走忘了关窗户。一楼还算好,只是落灰,二楼受灾严重,豆袋沙发潮漉漉报了废,这地方雪淋日晒得快给败坏成战壕了。
安知山难得有些尴尬,搭着扶手走下楼梯,他以落花流水的店铺为背景,问:“你觉得这花店怎么样?”
陆青:“不是……”
他瞄了眼手机,不由着急:“我们晚点儿再给你勘察地形,行不行?我便利店那边马上就迟到了,这是第一天回去,迟到了没准要扣钱的。”
安知山不依不饶:“你先回答我,答完就让你走。”
陆青很觉莫名其妙,可在安知山这儿待了太久,莫名其妙已经成了常态,于是他也就泰然处之了。
随手将靠门倒地的个广口花瓶扶了起来,他没往里进,方便过会儿走:“好啊,挺好的。”
此话不假,花店实在是个好店,地段好,门面好,装修好,要是还能送花束外卖,加之经营得当的话,多的不说,月入小一万总是绰绰有余。
花店虽好,架不住其主游手好闲不争气,经营十分不善,于是店里处处落灰萧条,就显得有些明珠蒙尘了。
安知山走下来,很顺路地走到了柜台里,半站半坐地倚上了他的那把吧台椅。
他这把椅子也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十分之高,非得他那个身量才能坐得脚踏实地,陆青之前去坐,屁股拍上椅垫,两条腿只能在底下没着没落地晃。
坐着他高不可攀的“王位”,这位百无一用的店长笑微微地说:“是挺好的,那你知道我之前每个月能赚几个钱吗?”
陆青一乐,敢情您是留我在这儿听您吹牛逼啊?不过安知山素日胡扯偏多,倒是鲜少吹嘘,陆青不扫他的兴,捧着哏惯他:“我不知道,得好几万吧?”
安知山摩着下巴,想了一想:“亏了可不止好几万,小十万应该是有的。”
陆青瞪大了眼睛,也顾不上跑路了,三两步迈到柜台前:“啊?你一直都亏本?亏那么多?”
安知山理所当然一点头:“不好好营业,肯定要亏的么。”
这人非但不要脸,并且自觉自知,陆青舌结半晌,末了打量了一圈这门店,实在觉得很可惜。
好端端个店,又漂亮又能赚钱的好店,安知山这败家子非要把它往坏里经营。
陆青恨铁不成钢地瞟了安知山一眼,因见这厮的确生了副只管花不管赚的混账样子,于是他就也没话可讲,一声叹息。
陆青越过柜台,在安知山脑门上敲了个爆栗,而后转身往外走:“我真得去上班了,这两天一定看着你把店开好……好不好的另说,你首先得开门吧!”
他正絮叨,安知山就打断了,纵使前头有铺垫,可此时一问,还是突兀:“我自己经营不来,你来帮我,好不好?”
陆青驻步回头:“帮你?行啊,我过会儿下班了就来帮你,你……你现在先把灰尘什么的擦一下,剩下的等我下班吧。”
安知山:“我是说,给工资的那种帮。”
陆青显然是很急,扭头继续走,摆摆手道:“工资倒不用,你要是真钱多烧得慌,就赶紧买两本书学学怎么把花店开起来吧。”
推开门来,冷风打着旋儿灌进屋内,吹得风铃丁玲桄榔响得动听。
安知山在陆青出去前总算学会了言简意赅,追说道:“小鹿,你来给我当店员吧。”
陆青一脚里一脚外,怔在门口,两秒后,他彻底回过身:“给你打工?”
安知山耸耸肩膀:“你要是介意的话,那花店给你,你雇我当店员,你当店长,我给你打工。”
陆青:“……你别闹,什么乱七八糟的。”
陆青见安知山那神情不像开玩笑,推门的手收了回来,在又一阵泠泠淙淙的铃声里,他也严肃了面色:“知山,你帮我我不反对,但我有手有脚,虽然需要帮忙,但不需要接济和施舍。”
安知山很轻松地一笑:“没接济你,施舍更谈不上。我是真的开不了花店,开了是忙着赔,不开就是闲着赔。招店员又不好招,即使招到了,像你这样好看又能干的店员也是少之又少。要我说,你来当店员,绝对算你接济施舍我。”
顿了顿,他接着道:“不是以男朋友的身份在帮你,我现在是以店长的身份在面试。”
陆青杵着不动,没说话,可也没走,安安静静地只是听。
安知山显然是有备而来,环着胳膊,侃侃细数:“你现在还是个新手,需要培训,我把你送去专业的花艺班上课,学费我们五五掏。试用期每月四千,转正后底薪六千五,日后看情况可以涨。有全勤奖,有奖金,个人成品有百分之五的提成,零售没有。平时朝九晚五,周末要么找别人兼职,要么给你薪资双倍。就这待遇,行不行?”
头一次听安知山说这么长一串正经话,陆青简直有点儿回不过神,颇想上前掰开他的嘴问,你是不是把我们家那一无是处的知山给吃了?把知山吐出来!
他勉强镇静心神,张口刚要答,安知山就说:“小鹿,你别忙着拒绝,好好想一想。这种事对我们俩都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别因为你天天睡我就对这事这么敏感。”
陆青一哽,自从自己前天睡觉不老实,整个人趴安知山身上昏睡一宿后,安知山已经借题发挥好些次了,这又来了。
可哽过后,陆青当真把这事好好思索了一番。
他此前打工,由于都是兼职,那时薪便也很可怜,只有十四五块。他在便利店是一天八小时,一个月满打满算四千块,加之网吧夜班四小时的两千块,他也能月入六千左右。
钱是差不离,可见安知山的确没虚抬高捧,而不说钱,单说待遇,那花店待遇的确是比兼职要好上无数倍。
首先,他可以规律作息,而不必整宿整宿地熬夜了。其次,学花艺毕竟是门手艺,将来不愁饭吃。最后,花店有奖金有提成,还有希望涨工资,无论如何都是比漂泊无依的兼职要好得多。
优劣如此明了,实话实讲,如果提出这条件的不是他男朋友,而是他交情较少的旁人,那陆青肯定会一口应下,并且把对方奉为贵人。
可好巧不巧,偏偏是男朋友。
陆青虽然向来看安知山都是英俊多金,可从来不因此而自卑。因为自己也有许多优点,并且自食其力,不靠他吃不靠他养,完全拥有不卑不亢的本钱。但如果他真成了安知山的店员,这样的平衡一旦被打破,陆青担心连两个人的关系都要受影响。
他正犹豫,安知山却是不堪落寞,做了西子捧心的矫情样,满目悲戚地抚摸着落灰了的柜台桌面:“宝贝,不是哥哥不爱你,但哥哥实在没有能耐……我求了人家,可人家不肯帮,所以你就只能一直,一直,一直和你的兄弟姐妹们等着入土了。”
陆青:“……”
安知山颤巍巍吸进一口气,趴到桌上,也不知演的哪出苦情戏,几乎带出了哭腔:“宝!哥哥对不起你……”
陆青冲上去捂住他的嘴:“好了好了好了打住!你是宝你是哥!你是我亲哥!我来,我来还不行吗!”
安知山登时收了神通,恢复原样,下半张脸埋在陆青掌心,露出的眉眼却弯睐着有了笑意,牵了陆青的手腕送到唇边轻轻一吻。
“今天大扫除,下午我带你去进货,明天正式上班。小鹿店员,我去收拾楼上,你先把地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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