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他大言不惭地抬抬下巴,冲着那个碗:“宝贝,这是碗粥。”
陆青:“……”
仿佛是一束天雷从天而降,将陆青给一劈八瓣。他端起饭碗,郑重其事地盯了半天,抬头道:“我用我两年的做饭生涯保证,天王老子来了,这也是碗米饭,就是蒸得水了点儿。”
安知山无辜:“我用我二十分钟的做饭生涯保证,我真的是煮了碗粥。”
陆青无语了,左顾右盼,家里空荡荡,找不出人来给他评理。
本着家丑不可外扬的想法,他又实在不好意思去请隔壁张奶奶过来,于是他做个深呼吸,竭力地晓之以理了:“好,好,你说是粥,那粥里的水呢?”
安知山双手环臂,歪着脑袋望天想了一会儿:“熬干了吧。”
陆青:“你放了多少水,还能熬干了?”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没做过米饭,好歹也吃过。
安知山看着那碗血统不纯的“粥”,也不知装的还是真的,总归是语气蔫吧,弱了声量:“网上说适量,我就放了适量。”
陆青欲言又止,哭笑不得地舌结了。
陆青在床上跪起身,拽着衣领抻低了安知山的上身,而后捧着他的脸,在那额头上很怜惜地亲了一下,小声喟叹:“我那百无一用的漂亮花瓶啊。”
花瓶心知搞砸了事,讪讪笑了笑:“对不起,我重新做一锅吧。”
陆青没准,重做一锅多浪费粮食。
他又不挑嘴,粥没煮好,多加些水再回锅熬一会儿,熬好了也是一样的喝。
陆青披着外套跟出去,本预备着在厨房见到一片狼藉,没成想厨房哪哪都挺干净,碗盆砧板用完了都立刻洗好,唯有一锅米粥还在灶上,干巴巴地煎熬着。
陆青本想亲自动手,可安知山不让,他就只好袖手监工,指挥着安知山往锅里加了几大碗水,又调小了火候,边煮边搅,搅开了就放那儿熬着。
陆青的体温是高一阵低一阵,之前还烧着,现在又降了,他趁着这段时候抓紧解决了午饭。
说是饭,实则就是那锅白粥。
白粥在身强体健的时候看,自然是寡淡无味,对于现在的陆青来说,则是刚刚好。
陆青窝在沙发上,看安知山切了两瓣鸭蛋,夹碎了通红流油的蛋黄给他拌进了粥里,算是增添了一点儿盐味。
安知山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学着照顾人,陆青挺感动,可看安知山嵌在厨房里格格不入,切个鸭蛋都不利索,就又觉得挺可乐。
陆青旁观一场,末了就问:“所以,你以前从没做过饭?”
鸭蛋吱吱冒油,流了满砧板,安知山手忙脚乱扯了纸巾去擦,嘴里抽空答道:“没有。”
这回答完全符合了陆青的心理预期,他估摸着安知山在厨房里顶多也就会烧壶水了,下碗面都是抬举了他。
不过,虽然在厨房里一无是处,在其他领域却有点儿大放异彩的意思。陆青知道安知山会给咖啡拉花,手法能去咖啡店兼职,又会调酒,口味好到能去酒吧当高薪调酒师。
说来说去,安知山在遇见陆青前真是个花瓶,只适合纸醉金迷,不适合咸菜白粥地搭伙过日子。
安知山终于端着碗像模像样的粥过来了,陆青道谢,接过碗就要自己吃,安知山却又不让了,在特殊时期非要将他呵护成眼珠子,饶有耐心地一勺接一勺喂给他。
陆青还没这么娇贵过,本来是挺别扭,可安知山在电视上投屏了两个人最近一起追的一部剧,陆青看着吃着,跟安知山不时聊着剧情,渐渐的也就坦然了。
吃饱喝足,陆青体温又高起来,他不愿意回屋闷着,宁愿在客厅继续看剧,至少是从病热上转移了注意力。
低烧有时比高烧更难捱,能烧得周身作痛,骨头皮肉一阵阵地发酸。
以前没有安知山时,陆青自己默默无闻地熬着,现在有了安知山,陆青不由自主地话多了起来。
安知山自认中午跌了份儿,现在就格外勤快,他在旁边收拾屋子,扫地拖地,忙成个碎催,陆青一会儿要他倒杯水,一会儿要他捶捶腿,所说所言倒不是使唤,根本就是撒娇。
在陆青又鼻音钝钝地叫了声知山后,安知山扔开了拖把,坐到沙发上一拍大腿,气笑了:“来来来,我不干活了,你来,你坐我腿上看。”
陆青老实不客气,虽然没真坐他腿上,但真就直接缩到了安知山怀里。
安知山本来是玩笑,而今当真搂到了人,他一愣,随即不推诿,也不说话,单是很柔软地笑了笑,哄睡般一下下顺着陆青的后心轻抚。
午后阳光暖融融,筛进屋里,泡得满屋都困乏了。
一觉醒来,夕阳残照。
陆青醒时已经在床上了,想必是睡着后被安知山抱过来的。
他在枕头上一扭头就跟床边目光灼灼,瞪着俩大眼睛的子衿对视,吓得他一哆嗦。
子衿守了他半天,终于侯到他醒,欢天喜地地扑上去给了个熊抱。
陆青弯着胳膊肘撑起上身,另一手搂了子衿,兄妹俩一迭一句,嘁嘁喳喳聊了许久,直到安知山叫他们吃饭。
吃完午饭吃晚饭,陆青心说自己这一天什么事没做,除了睡觉,就是擎等着张嘴吃饭了。
午饭已经上演了一出指饭为粥,陆青满心忐忑地等着安知山再在晚饭上作妖,然而居然没有。
安知山下午潜心钻研了许久,耗时一个多钟头,很艰难地折腾出了一盘青椒炒鸡蛋。
由于每一步都是精雕细琢钻研了的,这鸡蛋色香俱全,有盐有味,炒得竟然挺不错,大大出乎了兄妹俩的预料。
虽然比起安知山打电话订的几样五星级饭店的大菜,炒鸡蛋寒酸得上不了台面,但陆青和子衿还是给予了它最高礼数,赞不绝口地将其吃了个精光。
当晚,由于陆青白天睡得太多,晚上便是翻来覆去,死活都闯不进周公大门了。
子衿九点多就睡了,现在墙上的小鸟挂钟指向了一点,安知山本来也该睡下了,可听主卧的床吱吱呀呀总有动静,直闹了半小时,最终,他干脆掀被起身,直接敲开了陆青的房门。
陆青深夜高烧不退,又惹上了咳嗽,愈难受愈清醒,愈清醒愈睡不着。安知山进门时,就见陆青烧得脸腮酡红,眸子皂白沟分,水汪汪地望着他。
安知山没照顾过人,从小到大,谁也无需他照顾。可只照顾了陆青一天,他就已经把流程摸了个熟悉。
但照顾病人向来不容易,直折腾到了凌晨两点,陆青依然是没有困意,睡不着。
陆青觉着自己拖着安知山,心有愧疚,就侧身卧了,牵着安知山的手,他不笑强笑,故作轻松地说:“好了,也没什么大事,退烧药都吃过了,过会儿退烧就能睡着了。我玩会儿手机,你也先去睡吧。”
安知山没坚持,说好,转身出去,他却是抱来了沙发上的被子枕头:“睡你这儿吧,不然留你一个人在屋里,我不放心。”
陆青怔了,眨巴着眼睛,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陆青没发话,安知山也不火急火燎,夹抱着被子,他沉静地等。
按照往常来说,安知山这话定然是存了旁的心思,可陆青看着他,怎么都找不出玩笑的影子,反而见他微微蹙着眉头,似乎是真担心。
安知山长年累月的缺筋少弦,要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非得把葫芦倒过来才行。
念及此,陆青心一横,从床中间往边上挪了挪:“行……那,那你上来吧。”
他心里凛然,落实口头,还是磕巴。
安知山也不含糊,真就摆了枕头放了被子,翻上小男朋友的床了。
陆青发着烧,本来是筋酸骨软地难受着,现在身旁忽然塌陷了个身量,他什么也顾不上了,跟安知山同床共枕,守着近在咫尺的距离,他心脏直蹿。
半晌,没等来动静,陆青偷眼去看,清辉月光下,他跟安知山碰了个对视。
对望片时,安知山有了动作,陆青一颗心堵在嗓子口,却又落了回去——安知山只是牵起了他的手,送到嘴边轻轻亲了一亲。
“睡吧”,安知山轻声说,“我守着你,你一睁眼,我就在旁边。”
相识这些天来,安知山说过不少情话。他撩云拨雨,善于调情,可听在陆青耳朵里,千言万语似乎都重不过这句。
陆青将安知山的手牵到了枕边,脸颊偎着他的掌心,踏实温暖。
陆青没成想安知山还会有这样发乎情止乎礼的时候,他更没想到的是,自己辗转难眠,原来竟是需要陪,需要哄。
现在有了陪也有了哄,他昏昏沉沉,云里雾里,枕着男朋友的手臂,不出多时,居然也就睡着了。
第34章 香烟
发烧第一天,陆青请了假,因为满拟着自己一天就能退了烧回去工作。然而翌日起床,他头昏脑涨,仍然仿佛个笼屉上的热包子,烧了三十八度多。
他这工作不比白领上班,请了假也有其他同事能顶上,陆青这一份便利店的兼职,一份网吧网管的差事,全是缺了他就少人,就要耽误事。
昨天是特例,两边的店长老板各自临时找了人去顶班,并且看在陆青素日勤力的份上,只让他尽快养好,没责备他。
陆青心知,一个月请这一次假已经很好了。他现在算是踏进了社会,社会不残忍,但无情,绝没有他抱病就能长长久久在家舒服养着的道理。
于是这天清早,他拖着副病躯爬下床,要去上班。
子衿拦着,可子衿人小力气小,拦不住,然而她嗓门大,嘹亮地嚎了一声,嚎出了正洗漱的安知山。
安知山身壮力不亏,得知陆青要去上班后,叼着牙刷就把他扛回了床上。
单手叉腰站在了陆青面前,安知山破天荒地流露出一点儿痛心疾首,想发表长篇大论,可碍于满口牙膏沫,他就只是眉头紧锁,伸出食指对陆青顿了一顿。
他说不出话,子衿充当了翻译官,道,“知山哥哥的意思是说,哎呀,你个不省心的!”
安知山拍拍她的脑瓜,翻译得好。
而后返回水池子,呸掉了泡沫,他在哗哗流水声中扬嗓说,“小鹿,别闹了。半夜咳嗽成那样,现在还要去上班,你就不怕栽路上?”
子衿脑筋灵,立刻就问:“啊?我哥半夜咳嗽了吗?我怎么没听到?知山哥哥你是怎么听到的?”
安知山听得到,自然是因为他就睡在陆青身边。并且他觉浅,陆青一咳嗽他就醒,即使陆青极力压抑着,可咳嗽又岂是压得下去的?昨晚在一连串肝肠寸裂的咳嗽后,安知山实在看不下去,不顾阻挠地披了外套出门,去药店买了糖浆。陆青那要呕出肺叶的咳嗽在喝完糖浆后渐渐平息,最终,他在窗外四五点的鸟鸣声中艰难入了睡。
这种事自然不好跟子衿说,安知山三两句糊弄过去了。
安知山昨晚首次下厨,做了份大受好评的炒鸡蛋,他仿佛是发现了命中注定的食材,一味地对着鸡蛋使劲,今早又煎出了三份勉强不糊的太阳蛋。
陆青食欲不好,一口鸡蛋一口粥,慢悠悠地吃,边吃边犯难。
这个班他是上也不行,不上也不行。
硬要去上班,可子衿和安知山以一敌二压制了他,况且安知山铁了心要拦他,陆青说也说不过,硬闯又被一把搂回来,实在是难以突破。
可要是不去上,扣工资不说,他担心老板发难,会干脆辞了他。
正是为难,安知山冷不丁忽然说:“你觉得我行吗?”
陆青一愣,咬着煎蛋抬起头来,满目骇然——这什么王八蛋,调情也不看场合,当着子衿的面说什么行不行的?不要脸了?!
他不吱声,红着耳朵尖埋头吃饭,装聋作哑。
安知山居然死不悔改,不依不饶,“小鹿,说真的,你觉得我行不行?”
陆青简直要羞愤,咽石子似的咽下一口稀粥,他依旧不理安知山,扭脸问子衿吃没吃完,吃完了就去收拾书包,等下让安知山送她去幼儿园。
待子衿跑进卧室了,陆青忿忿瞪向安知山。嘴里存了很多话,想说“不行”来气他,可目光在在安知山身上兜了一圈,他发现安知山那乱七八糟的哑铃壶铃杠铃真是没白练,腰腹线条的确是精壮利落,貌似是中看又中用,行得很。
他说不出行来,也不好昧着良心说不行,于是啧了舌头,干巴巴地闭了嘴,什么都没说。
安知山左等右等,等不来答案,不明所以地探了探陆青的额头:“怎么了?烧傻了?怎么不理人?”
陆青白了一眼,躲开视线不看他,安知山也不恼火,起身收拾了碗筷,他一手托起了陆青的下巴,郑重其事,饶有耐心的把话问三遍。
“陆青,我替你去上班,你觉得行不行?”
陆青回过味来,大大地舒了口气:“合着你在说这个啊?”
安知山:“是啊。”
顿了顿,安知山那脑子似乎在男欢女爱的方面是特别的好使,陆青只字没提,他就猜了个大概,挑眉一笑:“你以为我说什么呢?”
这话可怎么答,陆青脸色一赧,索性就不答,径自接着方才的话茬问下去:“你要替我去?”
安知山点头:“你不是说没办法请假吗,那我替你去总可以吧。”
可以自然是可以,但陆青犹犹豫豫的,却是没立刻答应。
答应的好处很多,没答应的原因则只有一个——安知山在陆青眼里到底还是个花瓶,并且是个贫嘴恶舌,好勇斗狠的花瓶。
照安知山那调性,陆青真怕放他出去,他转眼就给惹回来一箩筐的麻烦。如果只是惹了麻烦倒还好说,手笨砸碎了东西,陆青也能赔上,就怕他一言不合,找人动起了手。
花瓶打伤了别人自然不好,可要是被别人打伤,碎了一地……陆青回想起安知山前段时间的浑身青紫,确信自己那一颗心也得跟着疼碎了一地。
思来想去,陆青发着愁喝光了米粥,将空碗递给了安知山,说道:“没别的办法了吗?”
安知山嬉皮笑脸没正经:“怎么?舍不得我走呀?”
看他这副欠揍模样,陆青心说连自己都想揍他,更遑论旁人呢?不由得愈发愁了。
不过愁归愁,陆青知道这确实就是唯一的,最好的方法。
于是经过几分钟的纠结后,陆青站起身结结实实地在安知山脸颊上亲了一下,捧着他的脸苦口婆心:“知山啊,你要么干脆装个哑巴吧,出去就别说话了。”
他在病痛面前妥了协,放家里花瓶打工去了。
其实不消陆青嘱咐,安知山在外面自动自觉地就会变成个哑巴。
安知山无论甜嘴蜜舌还是活泼讨打,都是只停留在陆家,只针对陆青一人的。
出了门,他衣冠楚楚,漫不经心,对谁都提不起兴趣,压根就不会同旁人搭话。
由于安知山此前三天两头去便利店找陆青,与店里同事虽不熟识,但好歹讲得上话,不算陌生。
当陆青在场时,安知山连说带笑,很像个正常人,而当陆青不在,安知山独自到店里顶班,同事在闲暇时跟他聊天,他倒也不是不理会,可理得敷衍,全没了往日侃大山的有趣模样了,怎么答都像是爱答不理。
安知山对此恍然不知,就算知道了他也无所谓,毕竟死样活气才是他的常态,在陆青跟前是回魂,是特例。
便利店的工作乏善可陈,无非就是结账,打包,理货架。安知山这段时间在便利店的时间比在花店还多,耳濡目染的跟着陆青学了不少,干起活来很上手。
按照值班表,陆青下午三点到八点在便利店,期间将店铺交给店长看管一小时,他趁这功夫接子衿放学,匆匆忙忙混口晚饭后,再赶回来接着上班。
八点下班后,他回家照料子衿上床睡觉,自己浅寐几小时后再起床去网吧,接赴下一轮班。
安知山依法炮制,如此吵闹而无聊地度过了一下午,及至夜晚十一点到了网吧,他深觉身倒不疲惫,但心真是拥塞极了。
忙倒不忙,累也不如何累,可就是心烦,人被各种琐事填得满满当当,没法匀出一口气来稍加喘息。
而这仅仅是一天,如若将这一天炮制成一周,一个月,乃至陆青切身经历的两年,那该是什么滋味?
安知山不清楚,但他终于明白原本活蹦乱跳的陆青是如何变成了一株动辄头疼脑热的病秧子。
初遇时,安知山答应过陆青要接他下晚班,如约履行了几个月,可由于网吧地处偏僻,全是巷弄,车子不得不停在马路旁,安知山也不得不在车内等他。
故而,虽说来了许多次,可这还是安知山第一次真正走进这家网吧。
网吧窝在巷末,挤在几栋老旧居民楼中间,外观上就已经很破落,门头挂着“成圣网吧”的荧粉霓虹招牌,颜色艳俗,简直像个不正规按摩店。而那“网”字接触不良,一闪一烁,网吧名字就在“成圣网吧”和“成圣吧”之间摇摆不定。
苦冬风紧,网吧用旧军被充当门帘,一来挡风,二来遮住了里头的真实情形。
安知山掀起这层沉重帏帐进了屋,就见进门靠右是个斑驳掉漆的木质柜台,里头已经坐着个二十来岁,发色酷肖鹦鹉,打着唇钉的女生。
见他进门,女生以为他也是来上网的,懒洋洋的刚要言语,安知山就三两句释明了来意。
听他不是客人,女生就更懒得废话,单就“噢”了声,从身后扯出个塑料凳摆在旁边,“那你坐这儿吧,来人了负责开机子就行。”
安知山应下,坐定后,这才打量起网吧室内。
这地方表里如一,室内外同样的破烂流丢。与其他网咖那满屋荧光条,未来战舰般的风格不同,这家网吧似乎是被遗弃在了零零年代。
墙皮泡水脱落,机子陈旧,头顶灯泡也在键盘声与叫骂声中摇摇晃晃,岌岌可危。
至于为何这么个时代遗留物还会有生意,安知山逡巡一圈,也就明白了——这网吧不大正规,允许未成年进来上网。
也是,陆青刚辍学就找到了这个兼职,那会儿他才十六岁,正规网吧也不会招这么个未成年来坐前台。
网吧的工作一向清闲,也就是收收银,拿瓶水,帮人开个机子。
然而,安知山待了半小时不到,靠近包间的角落忽然起了争执声,并且在两句国骂后,迅速升级成了打斗。
赶去后才知道,原来是一对同来的小孩,打游戏打得急眼,一拳两脚地就互殴上了。
安知山跟斗蛐蛐似的,乐得看小孩掐架,然而碍于职责,也碍于前台女生遥遥的注视,他只好上前将二人格了开。
这俩小孩模样稚嫩,年纪可怜,鼠标旁却已经摆了两包拆了封的大前门。
小孩们虽然被挡开了,但火气不降反升,在安知山左右两侧互相指着鼻子,骂得越来越不堪入耳,并且伸手蹬腿,够够探探的,又想打作一团。
这动静太大,周遭人都不由取下耳麦,既厌烦又好奇地围观这一场争吵。
安知山也被闹得不耐烦,便直接一手一个,拎鸡崽儿似的揪着后脖领把他们抻远了。
小孩们真是气急败坏了,被薅起来也不顾,其中一个急头白脸的,还指向电脑屏幕,要安知山来评评理。
于是安知山果真歪头在两边屏幕上各扫一眼,就见一个是2-11-3的德莱文,另一个是0-7-1的锐雯。
他没话讲了,认为这实在是场巅峰级别的菜鸡互啄。
心里是这么想,嘴上他也缺德,直接笑出声:“青铜局打出这战绩,也算你俩的造化了。”
小孩愣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不留嘴德的人,登时同仇敌忾,初生牛犊不怕虎,跃跃欲试地要跟安知山比划比划。
然而还没等比划上,安知山把手搭在两个小孩的肩头,弯下身子,似笑非笑地吓唬人:“逃课出来的吧?一中还是三中的?既然这儿供不下你俩,那要不我亲自把你们扭送回去?”
这话出奇奏效,小孩立刻成了鹌鹑,一言不发了。
安知山解决了这桩小风波,转身正要走,有个小孩就在他身后急急叫了声哥。他回头,就迎上小孩满面稚气,毕恭毕敬送上了根大前门。
他有些啼笑皆非,觉得面前这一幕很荒唐,不过他的确是没抽过这烟,图个新鲜,便接过来叼在嘴里。小孩轻车熟路地要给他点火,他却轻轻巧巧一仰头,避开了。
安知山衔着根未点燃的廉价香烟回到柜台,女生本是在往里头张望,见他回来就知道警报解除,便放下心,坐回了原处。
她没话说,安知山从柜台中摸索出了个打火机,正要点烟,却突然想起件事,有话说了。
“你们这儿经常出现这种事吗?”
女生清楚他所指何事,但不清楚他的用意,狐疑地打量了他,试图辨别出这人是便衣警察的可能性,并且很有保留地含糊了回答。
“嗯,还行吧。”
安知山继续问:“那遇上这种吵架打架的事儿,我代班的男生会怎么办?”
听安知山提及陆青,女生的神情有所缓和:“哦,小陆啊……就也是小陆去解决这些事。”
安知山埋头一笑,想象出陆青一派严肃去教育小孩的样子,实在觉得挺可爱。可转念一想,网吧斗殴,还能全是小学生掐架么?要是遇上两个壮汉在这种不正规网吧打架,陆青又没法报警,那要怎么办?
安知山:“那他劝架,有劝不住的时候吗?”
这一问一句,似乎已经超出了八卦的范畴。女生从烟盒里倒出根细长的薄荷烟,自行点燃后,瞟了安知山一眼。那眼神很明显,意思是“你问这么多,你是他谁啊”。
安知山会意,将烟从嘴里取下,夹到了指间,他老调重弹地胡扯道:“我是他堂哥,这次过来他家住两天,也是想了解了解他的近况,看能不能帮帮他。”
安知山是不说则已,一说就万分的能扯淡。
陆青似乎是到哪儿都广结善缘,遇上的人都挺喜欢他,也都很乐意帮他一把。
女生闻言,虽没完全听信,但到底还是开口道:“当然有劝架劝不住的时候,而且还挺多的。我们老板一般在楼上台球厅,平时就我和小陆两个人在这儿,有几次小陆过去劝架劝不住,差点儿跟那帮王八蛋打起来。还好我们老板认识几个……那种朋友。每次都是小陆稳住那些人,我趁机去找老板,老板再去叫他的朋友们过来,这才不至于闹到派出所去。”
安知山将香烟在桌上磕了磕,心说,还挺惊险。
这时,女生又从柜台深处的抽屉里翻出了个东西,递给了安知山。啜一口香烟,她叹息着呼出烟气:“小陆是真过得挺难的。”
安知山接过一看,竟然是本高二物理书,他边翻边看,随口问:“他在网吧看这个?”
女生点点头,也有点无可奈何的意思:“两年前刚来兼职的时候,他天天晚上都看,可能是想自学高考吧。不过学了一段时间,后来也就不看了。说到底,网吧也不是个能学习的地方。”
物理书包了透明书皮,利落干净,翻开首页,高二上学期的印刷体之下,是鸾漂凤泊的“陆青”二字。
往后翻,前半本阅读痕迹明显,书沿都翻得毛楞楞,书上用红笔记了笔记,公式用黄荧光笔标明。空白处还零星出现几处上课走神的杰作,奇奇怪怪的小涂鸦。
后半本,笔记与涂鸦都戛然而止,只有最朴素的黑笔一遍又一遍,徒劳无助地画在那些诘诎聱牙的定义和公式下面。
黑笔迹之上他仅凭一己之力难以理解的晦涩知识,后半本书则是他孤身难以自救的生活泥淖。
安知山目色沉沉,继续翻,所有笔迹都停驻的那一页上,赫然有个碗底大的烟窟窿。
安知山抬头,将书页翻给女生看:“这是烟灰烫出来的?有人烧他的书?”
女生望着他,沉默地抽完了烟,若有所思,答非所问:“你要真是小陆的堂哥,之前这么久都装聋作哑,眼睁睁看着他十六岁就辍学来当网管,你们家也够不是个东西的。”
安知山没说话,他平素再如何荒腔走调,也不会贸贸然就把陆青的性取向透露给他朋友,做不到若无其事地说,狗屁堂哥,我是他男朋友。
他不言语,却有动作,从外衣口袋掏出了自己的那包烟,他整包地抛给了女生。
女生双手一拍,从空中接下,看清了烟盒牌子,她笑出了一口漂亮的白牙齿:“贿赂我啊?行吧,我收下了。小陆光说他男朋友长得帅,可没说你还是个富二代。”
安知山点着了刚才从小孩手里缴获的大前门,挺惊讶地挑挑眉毛:“你认识我?”
女生笑嘻嘻的:“认识。小陆给我看过你照片。”
她嘴角翘着,眼眸却始终盯着安知山,审视不休,等审视够了,她重接了方才话茬儿:“书上的洞不是别人烧的,是小陆自己不小心烫上去的。”
这话其实不难理解,可安知山起初没听懂,因为若真是这样理解,那真相就太难以置信了。
良久,他才把话吐出来。
“什么意思?陆青以前抽烟吗?”
女生将安知山给的烟送到鼻尖嗅了嗅,不再隐瞒,也不再看他,改为端详烟卷:“嗯。抽的红塔山,十块钱一包。他刚辍学那会儿抽过一段时间,小半年吧,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戒了,再也没拾起来过。”
第35章 一桩
安知山凌晨四点回到了家,路上是没人没亮,楼道里也是漆黑一片,他打开家门时预计着撞入夜里,没想到却迎进了一点儿亮光。
亮光的来源是厨房小灯,家里卧室门全是磨砂玻璃的,虽不漏景,但会透光,子衿睡觉而二人要在客厅看电影聊闲天的时候,陆青常常就会拨开这一盏小灯取亮。
而现在,陆青果然就披着件外套在沙发上盘腿,手机屏幕的荧光从下照亮了张俊秀脸蛋,他没有困意,是在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