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李道阳出现在门口,拖着个小行李箱,寸头比上次长了一点, 满面灿烂地一笑, 迎面给了景眠一个熊抱。
“原来枫叶小区里面长这样?”
李道阳在玄关换了鞋,惊奇道:“这可是临城最高档的别墅区, 离市中心还近, 地段贵的离谱,听说好多明星也住在这里,你买菜的时候碰到过吗?”
“没碰到过。”景眠顿了顿:“而且…都是先生买菜。”
“任老师还会做饭?”李道阳诧异。
景眠点点头。
李道阳默默感叹。
长得帅还多金, 又会照顾老婆。
这是什么绝世好老攻?
景眠问:“安静不来吗?”
安静是李道阳的女朋友, 上次见过面。
李道阳啧了啧嘴:“不来, 我看演唱会的这位貌似和她偶像是对家,别说回临城, 票都是我偷偷买的。”
李道阳看到景眠的外套,问:“你这衣服有点大啊,都能把你装下了。”
景眠抬起一只袖子,又默默缩回:“我先生的。”
李道阳暗忖:传说中的男友衬衫。
短短进来十分钟, 就被秀了两次。
这是莫得感情的协议婚姻?
李道阳摆烂地躺在沙发上, 哀嚎道:“不仅是演唱会的门票, 就连来临城的高铁票都抢疯了, 我连商务座都没买到,最后还是站票,订酒店的时候发现体育厂周边旅馆都涨到了上千一晚, 七夕节刚给安静送了花和香水,这个月铁定破产了, 谢谢你们收留我……”
景眠坐下,忍不住问:“这样会不会太辛苦了?”
“当然不会。”李道阳坐起身,抬手说:“想象一下如果你有一天能见到Ash,难道不会比我还奋不顾身?”
景眠语塞。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有朝一日自己能见到Ash……李道阳做的一切似乎都在情理之中。
若是换成自己,说不定会更出格。
毕竟当初为了争夺Ash的影卫,在景父眼里一向安顺乖巧的儿子,变成了离经叛道的网瘾少年,甚至一度被撵出家门过。
李道阳脱了外套,绕着别墅参观了一圈,从厨房到浴室,再到客厅,目光被落地窗旁的盆栽吸引,他拨了拨叶子,惊奇道:“这好像个迷你版的榆树。”
景眠:“这个就是小榆树。”
李道阳看着小榆树骄傲挺拔的身影:“养的真好。”
景眠记得,刚带回来时,小榆树是那一批盆栽里最蔫的一棵,或许是因为价格差,少年把盆栽带回来,没事就剪剪枝叶浇浇水,训练和比赛的时候,先生会替他照料。
如今,它竟成了别墅里最生机盎然的植物。
李道阳走到二楼,自己开始辨认:“这间是次卧,这间是客房,这间是储物室?这间是书房……”
提到书房的那一刻,景眠视线不自觉停留了几秒,又转身跟上去。
“最大的这间,是你们的主卧。”
景眠点点头。
李道阳想了想,这次声音小了些:“如果你们今晚要忙的话,提前告诉我一声。”
“我去楼下沙发将就一宿,绝对不碍事。”
景眠:“?”
景眠用几秒反应过来李道阳的言下之意,随即微怔,脸颊腾的一下烧起来,微哽道:“不会的。”
有客人的情况下……况且,他和任先生有过约定。
李道阳参观够了,就回到沙发,因为两人的兴趣爱好很重合,光是聊游戏和球赛,都能不间断地聊上一天。
就这样,他们从诗词歌赋聊到了人生哲学。因为有独立高清的大显示屏,任先生还给自己配了游戏柄解闷,他们下午还打了几局游戏。
李道阳不玩光耀,景眠就陪他玩单机打丧尸。
直到门锁声响起。
两人的动作同时一顿,一转头,便看到高大的男人出现在玄关。
正值深秋,男人身上似乎带了寒意,客厅的灯光亮着,一抹微弱的光线洒落玄关,明暗交错,衬得面庞俊美异常。
景眠摁了暂停。
他站起身,走到任先生身边,互相介绍了沙发上愣住的李道阳。
李道阳和对方握了手,坐回沙发上,发现被握的那只手有了红印。
李道阳:“……”力道简直恰到好处,既不会疼到,还能发觉对方是使了劲的。
无心玩游戏,他看着高大男人去摸少年的额头,景眠眼睫颤了颤,抬头说:“已经退烧了。”
“按时吃药了吗?”
景眠嗯了一声,重复道:“一片感冒药,两粒胶囊,早上、中午。”
任星晚低声说了什么,景眠微怔,随即被揉了揉脑袋,男人去烧水,在准备好冲剂的碗里倒了开水,热气氤氲。
原来是还落了一袋冲剂药。
等到没那么烫了,等在旁边的景眠便乖乖捧起碗,喝药。
少年喝完,微微眯起眼,眉稍很细微地皱了下,但很快不露声色地恢复如常。
看来在忍着苦。
很快,男人从兜里拿出了什么,细碎的糖纸被拨开的声响,送进了小朋友的嘴里。
味蕾被浸润的苦涩,逐渐被蔓延开来的甜味取代,景眠舔了舔,发现是橙子味的。
“甜吗?”
景眠点点头:“甜。”
李道阳:“……”
甜的是糖吗?
甜的是你们这对小情侣!!
李道阳没参与晚餐,他读的军校,油炸食品和零食平日里学校宿舍禁止,基本吃不到,给他想的够呛,不仅下午订了外卖配送,披萨,薯条,炸鸡和火鸡面,还有芝士蛋糕,每样都点了个遍。
景眠大病初愈没什么食欲,只吃了蛋糕,大多数都由自己消灭。
现在看来,大概也是因为老公做饭好吃。
还没到休息时间,李道阳拍了拍自己旁边的沙发,把游戏手柄递给景眠,还剩下两张没玩的图,打完就睡觉去。
只是,当了一晚上灯泡的李道阳,觉得自己应该礼貌性的,邀请一下眠眠他老公。
李道阳拿起手柄,问即将上楼的男人:“任老师,要试试吗?”
“是款丧尸游戏,眠眠玩得可厉害了。”
景眠一怔,瞬时抬头。
不知道李道阳怎么忽然随口问了一句,但景眠的印象里,游戏这种东西,和男人挂不上边。
任先生拒绝还好,如果答应了……
景眠轻轻咽了下口水。
任先生看上去,不像是擅长打游戏的样子。
景眠默默给台阶:“先生应该还有工作要忙吧?”
谁知,男人仅是停顿了几秒,随即启唇。
任先生:“不忙。”
“任老师,新手入门有点难度,我教你。”
李道阳被任星晚隔在了另一边,原本还和眠眠挨着,他只好垂眼,给男人看:“摇杆是控制方向,前后左右,小圆圈是确认,叉是返回,start是主菜单,这个加L1键是存档,摁下摇杆是射击……”
李道阳意识到了自己好像说得太快了,于是问:“任老师,我、我再说一遍?”
任先生道:“开始吧。”
景眠默默心跳加速。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任先生打游戏。
李道阳嘴上谦让,手却诚实地默默挑了个自己最擅长的图,点击进入。
李道阳说:“任老师,我也刚玩不久,咱们新手切磋,菜鸟互啄哈。”
景眠:“……”
这款丧尸游戏出了五年,李道阳在刚发行那时候就买了碟,地图练得比自己还熟。
景眠刚想开口换图,却转念一想,不论哪张图,对先生来说……可能也没什么差别。
少年靠坐回沙发,心想等待会任先生输了,他再和李道阳PK几场,帮先生出气也不迟。
屏幕画面开始转变。
李道阳操纵摇杆,迅速捡了附近最好的那把枪,沿着地图冲了出去。
景眠看着自家老公摁动摇杆,像刚出生的小鹿学步一般,有些艰难地、捡起了一把喷子。
景眠:“……”
□□虽然杀伤力大,但射速慢,枪口乱动,换弹更慢,对于新手来说,拿到喷子甚至很大概率会打不到人。
少年无声地低下头。
不忍心看了。
只是,在嘶吼的丧尸临近,他忽然听到一声爆裂的声响。
短暂却震动。
是□□的射击声!
景眠抬眸,看到先生的视角之中,一只匍匐于房檐边的变异丧尸瞬时瘫软。
击倒的不是普通丧尸。
竟是行动迅速且很难瞄准的……变异丧尸。
房顶那种隐蔽的位置,连自己也要走到附近才会察觉,是怎么看到的?
景眠瞳孔微微缩紧。
甚至有些怀疑人生。
刚才那下……是他先生打的吗?
李道阳那边已经成功击倒了十余个丧尸,随后被一只变异丧尸扑倒,狠狠撕咬,血条簌簌往下掉。
然后景眠眼看着任先生缓慢地走到李道阳面前,低头。
砰得一声。
人类掉得飞快的血停住了。
李道阳惊异道:“用喷子也能爆头,还是变异丧尸!?”
景眠喉结滚动,在心里默默补充,
还是两次。
任先生声音淡淡的:“初学者的运气。”
在这之后,也的确如男人所说,李道阳一路带飞,任先生的角色磕磕绊绊,最后总算艰难通关。
李道阳偷偷松了口气。
最开始,他汗都快下来了。
他玩这款游戏三四年,热爱到乐此不疲,还和同学开发了几张新图,天天组队。
这要是输了,都不是面子的问题了。
李道阳放下手柄,伸了个懒腰,朝对手比了个大拇指,适当安慰道:“任老师很厉害啊,我还是第一次见初学者一枪爆头变异者,虽然后面没发挥好,但对新手来说已经很牛逼了。”
景眠有些发怔。
尽管后面任先生发挥的不尽人意,但在他印象中,最深刻的,还是开局那两杀。
那种决绝精准,狠戾果断的枪法,
如果不是自己了解先生的实力,甚至很难和初学者挂上边。
李道阳看了眼表,说:“挺晚了,我先去睡觉了,晚安。”
景眠点点头:“晚安。”
在回到卧室前,
景眠把先生的外套留在了沙发上。
景眠难得失眠。
自从和任先生同居后,失眠症状已经很少复发,只是今晚,他有无法释怀的事,忍不住一个劲回想。
任先生的第三层抽屉。
上了锁,钥匙放在贴身的内怀,不想被任何人窥伺的秘密,以及刻了“MM”缩写的绒垫盒。
景眠抿住唇,鼻尖涌上异样。
说不定……是没能送出去的婚戒。
在分开的这十二年,他和任先生没有任何交集,更不知道对方的人生,所以男人有过交往对象,即使认真到打算结婚的程度,自己也无权知晓和干涉。
他知道钥匙在哪。
也知道首饰盒就在第三层抽屉里。
但那不是正确的做法,如果真的在意,他大可以直接问任先生,里面是什么,以及那背后代表的过往,以先生的性格,很大概率会坦诚相待地告诉他。
景眠睫毛微颤。
……他不想知道。
更不想从先生口中知晓。
景眠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轻轻起身,掀起被子下了床。
少年够到自己的拖鞋,穿上。
他在沙发上发呆了许久,盯着二楼的那盏壁灯,光芒柔和地落在延展的台阶,景眠看着手中的钥匙,又默默放回先生的外套里。
少年走上台阶,光亮追随着他的影子,经过书房时,景眠的脚步不自觉停滞。
他停顿了几秒,缓缓推开了半敞着的门。
壁灯的光亮透进了书房,延伸出逐渐宽阔的缝隙,而缝隙之中,是少年披着衣服的身影。
景眠走进书房,在宽阔的办公椅上坐下,他慢慢侧趴在桌面上,脑袋枕着自己一侧的胳膊,另一只手的食指,在桌上轻划出了字:
忽然,景眠蓦得一怔。
他倏然坐起身来,视线望向桌子左侧之下的抽屉。
心中忽然浮现了一个不太可能的想法。
他伸出手去,指节拉住扶手,微微使力。
大概是余年临走前忘记关严,抽屉竟然没有上锁。
景眠瞳孔微震。
他俯身,缓缓蹲下,周身一片漆黑,昏亮的壁灯只触及门口,并未照亮书房的每一个角落。
但景眠还是凭借直觉和记忆,找到了那枚纯白的绒垫盒。
打开的时候,景眠的指尖冰凉一片,心跳莫名低缓,他在紧张。
随即,景眠的视线凝结。
借助微弱的光线,景眠看清——
是一条手链。
手链的最中央,是一颗蓝色的星星吊坠。
与精致奢华沾不上边,甚至看上去有些幼稚,景眠的记忆中,他在很小的时候在手工课上做过一条手链,在那场影响了他一生的车祸之前,他正要前往哥哥的生日派对,把星星送给对方。
后来,他再也没机会送出去。
即使有,在那之后的景眠,也彻底断了送给哥哥的念头。
因为他没有资格。
他不配。
所以关于手链,任先生自然是不知道的。
景眠颈背发麻,垂眸,指尖有些颤抖。
同时有些站不住,他从半蹲着,到坐到地板上,感受到自己心脏正在剧烈的跳动,近乎颤栗,无法抑制。
怎么会。
怎么会在这里?
任先生第三层抽屉里藏匿的秘密,
——正是自己当初没能送给哥哥的小星星。
心中被震撼的情绪所冲刷, 让少年仅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却许久都忘了动弹。
自己丢了数年的东西,竟一直都在任先生的抽屉里。
这也就代表着,
他们在结婚前就见过面。
如果更确切地说, 要追溯到几年前, 在妈妈的忌日那晚,他被景国振强拉着出席某个大人物的生日宴。
也就是那晚过后,
景眠再也没能找到自幼时便没能送出的生日礼物。
“穿上这套。”
景国振随手挑了套新的西服, 看着景眠穿好一身黑色西装走出门时,目光染上赞许,道:“黑色比白色好。”
“白色显得眠眠不谙世事, 像个刚进社会的孩子。”李乔在旁边附和:“现在干练又漂亮, 一看就是优等生。”
景眠睫毛纤长, 细碎的光影落在少年冷白的眼睑,声音没什么起伏:
“谁的生日宴?”
景国振刚要说话, 却被李乔拽了拽衣角,女人抢先一步道:“是你爸爸的上司,具体名讳说了你也不知道的。”
李乔把景国振拉到一边,给他整理领带的功夫, 小声道:“他现在没心思想联姻的事, 你一提, 反而让眠眠排斥。”
景国振似乎明白了什么, 无声叹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今天是知念的忌日。
正如前妻的名字一样,即使离开了十年, 她的儿子依旧挂念着她。
保姆抱着景洛,李乔接过孩子抱在怀里, 景洛抬起小手,伸向景眠的方向,白里透粉的手指蜷了蜷。
这是要哥哥抱的意思。
李乔笑了笑,握住景洛的手:“回来再抱,爸爸和哥哥要去参加宴会了。”
景眠穿了鞋,深深看了景洛一眼,转身离开。
门口司机已等候多时。
父子二人坐上后座,景国振看着一言不发的儿子,还是觉得带景眠去这样重要的宴会是个错误。
李乔在一年前悄悄促成景眠与任家的公子联姻,这个决定看上去离经叛道,同性婚姻在他眼里也仍不可理喻。
但景氏这两年处于事业的低谷期,如果能与处于金字塔顶端的任家联姻,于景家而言,是奢求不来的雪中送炭,救命稻草。
事实上,李乔的主意也并非那样糟糕,
因为任家竟然答应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在一个月前,任家毫无征兆地毁了约。听说,还是那位少爷本人的授意。
这一下,不仅是李乔,就连景国振自己也慌了神。
这场宴会的出席权,是他托关系找门路才得以获得,本来没想带着景眠,但李乔说,那位年轻的任少爷还没亲自看到景眠现在的模样,或许看到了,这场被退回的联姻,说不定还有转机。
虽然这是如同把自己儿子当成了景家翻身筹码的计划,但景国振想,他没得选,景家也没的选。
虽然任公子身体残疾,但起码家境好,两人小时候又是旧相识,这场联姻对景眠自己来说,也不至于太糟。
只是,后座上的少年过于沉默。
他看着窗外,单薄的身形浸在夜幕之下,一言不发。
景国振也不敢提。
毕竟每年这个时候,眠眠都不太好过。
车子停下时,景国振隔着车窗,瞥见西装革履的大人物从豪车走下,他连忙正了正领带,清嗓,由司机开门,他随着三两的人流,共同前往十楼的宴会厅。
听说这位于商业圈中心黄金地段的临城五星级酒店是任家名下的财产企业,任家的侍应生在宴会厅招待宾客的同时,那些掌权的大人物或许就站在顶楼的总统套房里,隔着落地窗看着这座夜幕下的迷醉都市。
景国振出示通行证,由侍应生领着,来到了宴会现场。
觥筹交错,富丽堂皇,景国振暗自想,即使是任家那个已经残废了的私生子,生日竟也有如此震撼而奢华的排场。
任家的背景和实力可想而知。
他让景眠跟在自己身后,和举足轻重的商圈巨鳄堆笑攀谈,时不时介绍自己的犬子,景国振想着,若是待会能遇到任家的老爷,说是长子任长松也是好的……
“诶诶,魏总你好,这是我的……”
景国振一转头,发现这次景眠没在身后。
景国振:“?”
视线搜巡两秒,无果后他果断转过身,继续堆笑着与魏总交谈。
这种关键时刻,他顾不上少不更事的儿子。
服务生经过宴会厅的角落时,听到一个少年叫住他:“等一下。”
服务生停住,目光看去,发现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小公子。
他端着盛酒的托盘,听到少年低声说:“我想要一杯。”
服务生微微颔首,熟练恭敬地递给少年最近的那杯。
他刚要走,少年又说:“再给我一杯…谢谢。”
服务生怔愣地接过已经空了的第一杯,又眼看着小公子像是喝水一样喝光了第二杯。
后来,服务生迷茫地端着空掉了的托盘,上面是五六个见了底的高脚杯,他径直走回了后台。
景眠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无数的高定礼服和西装革履从他的眼前来往经过,宴会的光芒璀璨夺目,却只舍得分出一丝一毫映亮少年的身影。
他夹杂在交错的黯淡角落中,整个人都被阴翳覆盖。
景眠低头,盯着自己手里紧攥着的手链。
忽然,他也发现自己的左手在抖。
那是一种无法停止的颤抖,指尖冰冷,右手握住左手手腕也无济于事。景眠摸了摸衣服兜,空空如也,药他大概是落在了白色西服装上。
只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景眠竟平静下来。
酒精渐渐麻痹感官和神经,大脑也变得安静许多,少年呼吸变得轻缓,他坐起身来,感受着血管稍起的热意,渲染到自己的面庞。
原来不知道,喝酒会抑制发作。
也能麻痹痛苦。
景眠摸了摸自己的西装兜,硬质的触感传来,他似乎安心了些,随即站起身,朝着电梯间走去。
景国振说过,酒店六楼配有大型天台,夜里可以吹风,生日宴接近尾声的时候,会有不少醉醺醺的商客会在天台交涉,风大僻静。
景眠走进电梯时,侍应生恭敬询问:“您去几楼?”
少年启唇:“…六楼。”
声音很轻,有些含糊,侍应生抬手,摁了十六层。
电梯门应声开启。
“贵宾请慢走。”
侍应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少年被注视着背影,侍应生暗暗地想,十六层是最顶层,总统套房也在这里。
在宴会中途离席,这未曾谋面的年轻小少爷,大概……是被送给顶层掌权人的礼物。
尽管惋惜,但无意多管闲事。
景眠是在走出电梯几秒后发现了不对劲。
眼前的长廊和地毯太过宽阔,同时……也太过奢华,就连不起眼的摆饰都富丽堂皇。
与他所认知的六楼悬殊过大,导致少年迷茫地站在原地几秒。
身后的电梯门早已关闭,无法折返,只能前行。
景眠下意识想找到天台,却发现自己视野之中能看到的门皆是紧闭,没有出路。
走到尽头时,有一道半掩着的实木门。
指尖触碰到门沿时,景眠竟察觉,门内似乎比自己想象的昏暗许多,甚至还不及走廊的光线温柔明亮。
景眠微微眯起眼,无声地适应黑暗。
即使没有开灯,也能瞥见壮观与奢华,双层厚实木板构成的复式客厅,玻璃镶嵌,他能看到起居室和餐厅,有几个房间没有床,布局更像是会客厅。
好壮观的房间。
脚下几乎每一处地板都铺着地毯,走起路来悄然无声,景眠几乎没有停留,寻着夜色透进的微光,很快找到了可以称之为天台的地方。
——连接着主卧,像是他所进入的领域内最大的房间。
就在这里吧。
景眠想。
少年走进这间卧室,脚步落地时,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声响。
像是什么东西掉落在地,极其细微的声音。
借着夜色,景眠看清那是一管注射器。
针头因为滚落在地而渗出水滴,啪嗒地滴落,光色闪烁。
景眠顺着滚落的方向,朝声音的源头看去,彻底僵住身影。
是轮椅。
而且轮椅上有人。
他们似乎被彼此吓了一跳。
对方的轮廓实在模糊,尽管是长发,却因光线太昏暗而却看不清相貌,而下一秒,少年听到对方开口:
“是谁?“
竟然是男人。
景眠一怔,恍然意识到自己闯进了别人的私人领域,这里也恐怕不是六楼。他咽了下口水,回答:“是参加生日宴的客人。”
对方问:“客人?”
景眠嗯了声:“我喝了酒,好像上错了楼层……抱歉。”
黑暗里,那人的视线似乎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谁的生日宴?”
男人问他。
景眠彻底语塞。
早知道,临走前应该问清楚的。
“我应该叫保安吗?”
对方的声音温柔,也很平静,却莫名清冷的让人胆寒。
景眠吓到了。
心中也是第一次如此慌乱。
脊背和神经随之绷紧,景眠蜷起指节,睫毛颤了下,想后退却又犹豫着顿住脚步。
那人说:“走到我面前来。”
在那之后, 记忆戛然而止,不再清晰。
景眠思绪回笼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地板上坐了很久,光线柔和依旧, 夜色静谧无声。
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 连忙站起身,又找到了拖鞋穿上。
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 让他第一反应不是怕任先生发现自己打开书房的抽屉, 而是抓到自己竟光着脚坐在冰凉的地板上。
景眠关上抽屉,却把手链握在了手中。
只是,当年在他闯进那个陌生人的套房之后。
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景眠回到卧室。
他掀开被子躺回床上, 动作放得很轻, 怕吵醒任先生。
也或许, 他应该叫醒男人,问个清楚。
但心跳剧烈, 显然就连他自己都还没能消化刚刚发生的事,更别说把这股冲动付诸行动。
手链是他三年前丢的,时间点也恰好重合。
记忆太过遥远,少年只能依稀抓住几个细节的记忆点。比如那时他刚高考结束, 节气渡入初秋, 再比如那天是妈妈的忌日, 景国振却依旧带着他出席某个他不知道名字的大人物的生日宴。
后来, 他在角落里恐慌发作,还因为难受给自己灌了酒。
再后来,似乎把某人……误认成了哥哥。
如此看来, 便是那个他在顶层套房里遇见的人。
景眠如今想起来,依旧尴尬不已。
他不仅认错了人, 如此看来,他还把手链戴在对方手腕上,或许以他当时的状态,戴到最后,可能泪眼模糊。
况且,手链在外人看来大概极其劣质,是出自孩子的手工,连摆上路边摊的资格都不配。
彼此都是男人,被送上这种幼稚拙劣的礼物,景眠无法想象对方作何感受。
大概会以为他是疯子。
模糊的印象中,对方像是坐着轮椅,留着长发。
很明显还是位残疾人。
景眠辗转反侧。
他无法和任先生联想在一起。
几年前的过往无从考证,他在书房发现的秘密,也无法让他断定当年那个人就是任先生。
但如果真的是呢?
那他便是被先生,拯救了两次。
一直都是先生。
本以为在那段艰难的时光里,他们各自舔舐伤口,谁知,命运却早已紧紧缠绕。
他们以为的毫无交集,其实是不顾一切的久别重逢。
从来都不是什么商业联姻,
——他们在双向奔赴。
或许这些只有亲口问任先生,才会真相大白。
景眠盯着天花板,紧挨着胸膛的,是蓬勃而无法抑制的心跳。
一旦问了,如今的一切大概都会和以前变得不一样。
暗潮汹涌,顷刻覆岸。
景眠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准备好。
本以为今晚都会无法入眠,谁知景眠竟渐渐睡着了,还睡得异常安稳。
大病初愈需要休息,景眠直到第二天清早,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人走到自己的床边,微微俯身。
景眠想睁开眼睛,却和困意挣扎。
“今天要去晏城,有活动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