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转瞬即逝。
景眠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眼看着最后一抹烟花泯灭,消失在晏滩之上。
景眠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他低头看去,时间正好停留在5:20。
少年唇瓣颤了颤。
原来不是命中注定。
他们错过了。
景眠坐回长椅上,盯着自己的鞋,和脚边地面上灰沉色的砖台发呆。不知怎么,忽然没了底气。
生日惊喜泡了汤。
以任先生的视角,剩下的,大概只有莫名其妙从临城跑过来的爱人,以及突如其来的、让他摸不着头脑的话。
景眠想,
这样的征兆,是不是也预示着他做错了决定?
烟花声在遥远的身后,光亮闪映在路灯的金属上,跳跃且变换着,熠熠生辉。
直到一双皮鞋出现在视野之中。
在景眠的前方,缓缓停下。
景眠一怔。
他下意识抬头。
一张陌生的面孔出现在眼帘之中,在少年怔愣之际,像是确认般,问了句:“景先生?”
景眠微愣,茫然启唇:“是我。”
对方喘着气,像是跑着过来的,自我介绍道:“我是陈科哥新雇不久的司机。”
“陈哥让我去接任先生。”
“他给我发了地址,还有这个地方,这块树荫……”
司机慌乱地翻着手机,解释说:“但我先去了活动现场,后台和停车场都没人,场务告诉我任先生已经走了……我又去任总所在的酒店,前台却告诉我房间已经退了。”
“可是时间马上到了,没接到人……我以为是我接晚了。”司机年轻,看上去经验不多,慌乱之中的解释也有些生涩,大汗淋漓的:“我就迅速赶到这里,没敢告诉陈哥。”
“任先生已经来过了吗?”
景眠眼里浮上诧异,摇摇头:“他没来过。”
司机是真慌了:“完了。”
景眠站起身,心底焦急且沸腾。
但还是冷静下来,拍拍司机的肩膀,安慰他:“不用着急,我可以和陈科哥解释。”
男人点点头,这才稍放下心:“谢谢景先生。”
就在这时,司机手机响了。
男人接起来,先是愣了下,随即点头:“我在景先生这儿。”
“好。”
“我知道了。”
“好的,我和他说。”
景眠有股莫名的直觉,司机即将带来的消息大概和任先生有关。
少年喉结微动,问:“任先生呢?”
司机抬头看向景眠:“恐、恐怕已经不在晏城了。”
在这一瞬,景眠甚至没反应过来:“?”
“任总…”
“好像回临城了。”
司机把景眠送到了火车站。
离动车发车还有二十分钟,他需要在十分钟内排队刷身份证,检查行李,前往二楼检票口。
这个时间,车站人流量巨大,不仅排队,就连在人群中穿行都摩肩接踵,等到一切结束后,景眠发现F16检票口即将关闭。
景眠在最后关头进了检票口,乘坐已然空无一人的扶梯下楼,动车即将运行,等候区只剩下几名列车员。
少年先上了动车。
随后才找到自己所在的车厢,抱着背包坐下。
最近的航班在明天,景眠不能再像来时那样乘飞机回去,而最近一趟高铁动车,将在四十分钟后发车。
原本两个小时的航程,变成了五个小时的漫漫长路。
机械的女声提示,动车已经发车,请乘客们遵守铁路秩序,注意事项又用英文重复了一遍。
不多时,景眠的手伸进外衣兜,拿出了那串小星星。
握在手中时,重量轻盈,此刻却莫名沉甸。
景眠眼圈渐渐红了。
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这是怎样的戏剧性?
何止是错过。
他们竟在彼此不知情的情况下,各自奔赴彼此所在的城市。
即使知道任先生可能人就在临城,景眠却不能打去电话,亦如男人不知道自己去了晏城一样。
那些话,若是在电话里就能说清,他们又何必如此迫切地奔向对方。
但这依旧不影响景眠去想任先生。
想的要命。
没有任何娱乐消遣的情况下,动车平稳行驶了两个小时,即将抵达A市的一座机场,作为必经的一站,动车会暂时在地下停靠十分钟。
很快,车窗从斑驳的夜景彻底转入黑暗,只剩下车厢内明亮的光芒,反射出熙攘而疲倦的乘客。
几十秒后,动车彻底进站。
地下站点有些昏暗的布景渐渐映入眼帘,远处有即将上车的乘客们在排队等候。
这时,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有些急躁:“列车员?列车员!”
最近的一名乘务员听到声音,很快走了过来:“乘客,请问有什么需要吗?”
男人拿着手机,屏幕半亮不亮,他生气道:“忽然没有信号了,我正打电话呢,怎么回事!”
乘务员解释:“进站之后,地下是没有信号的,非常抱歉。”
“大约十分钟后便会恢复,请您耐心等待一下。”
“十分钟?”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操着不太熟练的口音,用普通话说:“这个设计太不好了,麻烦你帮我往上反映反映,乘客有重要的事怎么办?这不都给耽误了嘛。”
旁边的乘客听着对话,忍不住捂嘴笑。
乘务员点头:“会帮您反映的。”
景眠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手机。
信号格果然也清了零。
这十多分钟对于列车上的乘客来说,确实什么都做不了。
景眠指腹向右滑了滑,本是打发时间且没什么意义的动作,却让他的视线缓缓落在了主屏幕上。
在界面的角落里,一个淡紫色的心形框,引起了景眠的注意。
而在APP的标注下,静静躺着五个字。
景眠想起,那是全世界只属于他和任先生两个人的软件。
——“我们的距离”。
是决赛前夕,陈曦送给他和任先生的礼物。
景眠下载不久就渐渐忘在了脑后,现在想起来,陈曦的话也不禁浮现脑海。
“这个软件不会受到信号干扰,比寻常的定位软件更要准确、实时。”
“所以,你和任先生能在任何时候,随时随地,看到对方的位置,以及你们之间的距离。”
只是,现在的APP界面,并没有显示出他和任先生各自的位置。
大概是系统出了错。
景眠有些失落。
他刚要退出,目光却不自觉停在了任先生的图标上。
景眠心跳了跳。
鬼使神差的,他在先生的图标上,轻轻点了一下。
随即,自己的小图标旁跳出两个字:在吗?
景眠微微怔住。
他抿住唇,感觉心脏滚烫。
靠上车厢窗户,下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却几乎轻不可闻:“先生。”
几秒后,白皙的指尖,在任先生灰色的圆形图标上,敲了第二下。
那一瞬,景眠的小图标旁,
缓缓出现了几个字:
—我在想你。
少年随着庞大而匆匆的人流, 走出火车站。
火车站前灯火通明,无数的出租车在路边停靠,拉着行李的行人们缩起脖子,冷的瑟瑟前行。
景眠看了眼表, 23:20。
离任先生的生日结束, 仅剩下四十分钟。
赶不上了。
心中被巨大的失落笼罩席卷,景眠站定, 明明回到了从小长大的城市, 他和先生家所在的地方,胸口却空荡荡的。
他还没能消化这落差过大的遗憾。
景眠伸手拦了辆的士,报了枫叶别墅的地址, 坐上副驾, 少年看着滑过的夜景, 眼圈发红。
是他小题大做了。
就算说了,也未必会改变什么。
或许他鼓起勇气才做出的这一系列决定, 在外人看来却并非值得掀起波澜,先生大概也会这样觉得。
车子停到熟悉的小区门口。
少年付了钱,转身下车,刷卡进了大门。
去年的这个时候, 临城刚好下了初雪。
他第一次来到枫叶小区时, 夜色灰蒙蒙的, 任先生的车灯透过雪雾, 遥远的光束映出前方一派陌生的路。
而今晚月朗星稀,景眠没有看到初雪。
临城是一座繁华却安静的城市,这种时候, 更不会听到此起彼伏的烟花声。
景眠整理好心情,用指纹开了门。
踏进玄关时, 却发现家里光线有些昏暗,是别墅空无一人时自动陷入的休眠模式。
景眠动作顿住,还没来得及脱鞋,下意识喊了声先生。
家里空空荡荡,无人回应。
景眠愣在原地。
没人在家?
按理来说,任先生先他一步离开晏城,无论乘坐哪种交通,现在也肯定早已回到临城。
接近凌晨……任先生怎么没回别墅?
景眠没心思再进屋,他拿出手机,想给任先生打电话,只是没等拨出去,他动作一顿。
少年忽然想起了什么。
也就在这时,一个荒谬的想法不受控制涌上,心神一瞬慌乱,恍然的同时,却又自己都无法相信。
不会吧。
怎么可能?
景眠连背包都没扔下,迅速跑出家门。
从家原路返回到枫叶门口的路上,正值深夜,无论线上线下根本打不到车,接近凌晨,景眠不能把司机折腾起来。
两公里的路程,少年仅是犹豫顷刻,便决定步行。
这个时间,街路上极少有车辆驶过,如同万籁俱寂般,肃静且空荡。景眠也是第一次见到枫叶附近如此安静的样子,他不自觉低头看了眼表。
距离十二点,还有二十分钟。
直到现在为止,还在任先生的生日范围内。
不知怎么,景眠有些焦灼,稍微加快了脚步。
他隐约猜测到先生在哪儿。
就在昨晚,他和任先生提过,不想一个人住别墅。
那个地方,虽然已经不常住,但景眠一直没退租。
尽管是老破小,但楼层好,环境不算太差,房租对他来说没有压力,离学校也近。
也或许,不退租也有另外一层原因。
潜意识里,和任先生结婚后,景眠就已经做好了某一天被放弃的准备。或许真就到了那天,即使离婚,即使他被退回景家,即使自己赚来的钱已经不够去寻找新的房子。
那间出租屋,便是他最后的退路。
即使先生不要他,也不至于无家可归。
但不知不觉间,他竟已经很久很久,没出现那样的想法了。
被坚定选择的人,会渐渐忘记自己的退路。
夜幕无声笼罩而下,勾勒出少年修长而孤单的影子,景眠估摸着位置和距离,大概还有四五百米的样子,离得越近,就越发紧张起来。
甚至有点想打退堂鼓。
仿佛又回到了晏城那时的心情。
只是这一次,他什么都没准备,先生也不知道他去晏城找过他,更不知道自己其实有话要说。
甚至只要他只字不提,任先生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又看了眼表。
还剩十分钟。
没有任何意义的数字,却让景眠心都悬了起来。
先生没有出租屋的钥匙。
所以意味着,即使男人真的就在出租屋,也只能等在门口或是楼下,他未必能精确找到对方的位置,更不太可能与任先生相遇。
说不定阴差阳错,男人早已回了家。
这个时候,景眠莫名忽然想起了动车上打开的软件,专门为他们设计的,那个全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可以用的软件。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景眠拿出手机,登录,他和任先生的图标依旧灰蒙蒙的。
而就在此时,页面跳出了一行熟悉的提示:
——【是否对您的爱人开启位置可见?】
心猛地微跳。
每一次打开应用都会跳出这样的提醒,但景眠却从未打开过。
想被先生看到自己在哪,就可以摁下。
只是,任先生的图标一向是灰色的,证明对方也从未想过对自己敞开。
景眠抿住唇,眼眶有些发热。
指尖颤颤巍巍地落下。
他点了【是】。
随即下一秒,软件界面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所有黯然无色的图标,在这一瞬都有了色彩。
跳跃的光勾勒出庞大的地图,线路化作光流,柔和地延伸,碰撞,看似无序,密密杂杂,实则却是从地图正中央蔓延开来,最终连接了两个方向。
一边朝向自己,一边奔向了先生。
光亮震撼地落入少年的眼帘。
景眠的脚步顿住,再也无法挪动分毫。
眸光震动着,瞳孔缓缓缩紧。
——果然,先生所在的位置,正是那间出租屋。
而此刻,对方似乎微微动了下,无法判定方向。
他能看到先生的位置,证明任先生已经对他开启了位置共享,但自己才刚刚打开,他们不可能卡在同一时间同一秒。
也就是说,先生或许很早很早以前,就对自己共享了定位。
只是,他从来没有点击过【是】的同意键。
所以也从没有机会知晓。
景眠指尖冰凉地握住手机,眼眶湿热。
就连呼吸都变得滚烫。
此刻,距离凌晨还有五分钟。
原来打开自己的,才能看到对方。
原来任先生的定位一直都在为他开启着。
原来那个把爱意隐藏封闭起来的人,一直都是自己。
景眠没有熄灭屏幕。
摁下定位后,远处依旧是漫漫望不到尽头的巷角和林荫,这一次,他却依稀瞥见了光亮。
景眠没有迟疑。
他开始奔跑起来。
嘴边散出薄雾,四周陷入无边寂静,唯有自己的脚步声,急促匆忙,夹杂着微颤的呼吸。
在这种时候,耳边却忽然响起了陈曦说过的话。
“这款软件很精确哦,位置完全实时。”
“甚至你如果跑的快一点,时速稍微超过正常,对方就会察觉到。”
“——因为一旦奔跑起来,你的小标就会发光。”
景眠下意识地看向手机。
自己的坐标,竟然真的亮了。
只是,目光不经意所及的地方,景眠的视线却不由得停滞。
下一刻——
他的心跳骤然一紧。
先生的坐标也亮了!
坐标散发出光亮的同时,四周也如同感应般,荡漾出透明的光影涟漪。
移动的方向,正是自己所在的方位。
他们,在朝着彼此奔跑。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景眠,不再丝毫迟疑或停留,他朝着光亮跑去,踏过长街夜幕,与那个坐标越来越近。
200
100
50
10
跑进小区时,月亮藏在斑驳建筑的拐角,景眠刚刚瞥见光亮,刚要转弯,却猝不及防撞进一个宽厚的胸膛。
下一秒。
他被拥入了怀中。
熟悉的味道涌入鼻腔,景眠浑身都软了下来,血液却莫名滚烫,牵带着连绵呼吸。
景眠甚至不用等对方开口, 就已经知道抱紧自己的是谁。
呼吸连成了片,少年平复好气息后,再抬眸时,就与男人对上了视线。
藏匿起的月亮在这一刻拨开云雾, 将地面染亮, 一点点描摹着对方的发梢和轮廓,逆着光。
景眠听见自己心脏无法抑制地狂跳。
丝毫不见平息。
明明那么多想说的话, 压抑的, 喧嚣的,让人心神颤栗的,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一句低哑的声音: “…我来晚了。”
任星晚微怔。
景眠察觉自己湿润的发梢被揉进指腹, 触感微凉, 汗水被揩去, 他听道男人启唇:“没关系。”
“为什么跑着过来,看到了定位?”景眠被男人的指尖蹭过眼尾, 少年不自觉微微眯起一只眼睛,他听到任先生说:“我刚要回去…”
“不是因为定位。”
景眠打断他。
在对方微怔的同时,景眠没有迟疑地启唇:“因为我想见先生。”
微冷的空气与唇边薄雾交错,四周有些寂静。
这次, 景眠声音小了些:“我想见你。”
从临城到晏城机场, 大荧幕海滩和火车站, 这一路走来, 景眠有太多的话想问,压抑过久呼之欲出,可真正见到了任先生, 话到嘴边却如同哽住般,不知从何问起。
景眠掌心不自觉蜷起, 指尖冰凉,他低声开口:“先生,你还记得游轮那天晚上吗?”
“你说,曾经因为争权受伤,下身瘫痪。”景眠唇瓣微启,像是自己确认般:“先生坐过轮椅。”
“也留过长发,对吗?”
呼吸微顿的同时,男人视线落在景眠身上,无法控制挪不开半寸,唯有定定看着怀里的少年。
景眠唇瓣颤了下,眼里藏着月色,熠熠柔软:
“在先生二十四岁生日宴上,是不是遇到了一个人?”
“他喝的醉醺醺的,冒冒失失,穿着黑色西装,闯进你的卧室。”景眠喉结微动,声音没有停顿,轻道:“他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但却莫名其妙给你戴上手链。”
景眠从外套里勾出那串星星,放在手心里,哑着声音问:“是这个吗?”
这一刻,任先生的神色出现了变化。
景眠眼睫敛下光影,气息微颤,他听到自己胸膛蓬勃的心跳:
“先生为什么从来不过生日?”
“为什么…直到现在还留着星星手链?”
“为什么当初离开生活了十多年的巷子,回到任家?”
他有太多的问题。
别墅二楼的那盏夜灯,早已为他敞开的定位,在他每一次绝望崩溃时刻的无声降临……任先生治好了他的病,却成了他解不开的结。
他让他意识到。
——原来这世上有无数人爱他。
而他最爱先生。
“我以为这些答案,你都知道。”任先生低声道。
男人的声音也变得温柔。
景眠无声压紧了唇,感受到酸涩一点点涌上喉咙,占据模糊了眼眶。
“这样就够了吗?”
景眠问:“先生不想知道我的答案吗?”
这一刻,男人愣住。
景眠第一次在任先生脸上,看到了可以称得上诧异的神色,细致到他可以描摹出俊美的轮廓。
“先生问过我,如果当初提出联姻的是贺家,我会怎么抉择。”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此刻的两人都深知意味着什么,景眠喉结微涩,低声道:“我的答案也一直只有一个。”
在男人愈显诧异的视线下,景眠说完:“哥哥从来都不是一切的前提。”
“先生才是。”
景眠看了眼时间。
23:59。
离任先生的生日结束,还有一分钟。
少年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翻了翻背包,拿出了一个小塑料兜,袋里的东西不明,还有一小块打火机。
下一秒,咔哒一声。
焰火点燃。
是广场巨幕送给他的小烟花。
伴随着窸窣的声响,小烟花被点燃,闪动的光芒成为了昏暗小巷里最盛大的光源。
夜空笼罩,仿佛是一场只属于两人的宴会。
没有初雪,他却为哥哥点燃一支烟花。
景眠穿着浅色羽绒外套,厚厚的围脖遮住下颌,唇边氤氲着白汽,耳垂被冷寒碰的嫣红。
眸光却被烟火一点点染亮。
“我的答案,就在那封信里。”
景眠垂下眸,眼睫浮上光影,原本艰涩的声音愈发坚定,温润而慎重:“先生对我的期望好像很低,即使没有任何回应,也能一切如故。”
景眠呼吸柔和下来,低声道:“可我也有了私心。”
“我希望不止于此。”
“我希望先生救我、爱我,在某些特定的时刻,试着依赖我。”
“我也想成为你的底气。”
烟花燃尽前,少年忍下升腾到耳根的烫意,缓缓启唇:“我希望有朝一日,我们也会陷入热恋。”
上一次在游轮上,男人告白时吻了他的脸颊。
景眠紧张的手心发凉,他微微侧过身,踮起脚,吻上任先生的唇。
“先生,生日快乐。”
巷角重新覆上浓重的晦暗, 墨蓝的夜色遮挡斜月,挥不开又散不尽。
随着光亮熄灭,景眠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到这儿也戛然中止。
因为空气陷入了安静。
勇敢往往需要某些契机。比如他们在转角相遇前的各自奔赴,比如离任先生的生日结束仅剩一分钟, 比如他背包里恰好带了烟花。
而这些契机消失, 一切恢复如常时,景眠也终于从大脑一热的状态抽离, 彻底冷静下来, 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
亲了任先生。
他还说了其他,说他的答案就在那封信里,说自己也有私心……还说想和先生陷入热恋。
少年彻底熄火了。
只是热度早已瞬时蔓延到了脖颈和耳尖, 若不是光线过暗, 他现在的样子恐怕早会被任先生收尽眼底, 不错一瞬。
景眠尴尬地落下手,声音干涩, 忍住没磕巴:“凌晨了,我们要回家吗?”
“不要。”
男人声音简短低沉。
景眠被握住了手腕。
任先生的脚步声响起时,景眠也被迫跟上,周遭的温度是冷的, 空气却莫名灼热。
他们走进小区的楼道, 景眠看到墙上铲不净的小广告, 一层三户贴着破旧的门联, 台阶是水泥的灰色,随着脚步声接连亮起的声控灯……一切都和任先生格格不入。
夹杂着两人的脚步声,走到四楼时, 他们终于停下。
景眠一脸茫然,喉结微动。
怎么来了出租屋?
不回家吗?
“钥匙呢?”
景眠思绪有点迟缓, 回答时垂眸:“在上衣……”
…在上衣兜里。
这句话没能说完。
后背抵在防盗门上,闷顿的声响,猝不及防唤醒了这一层的声控灯。
景眠被吻住了唇。
没说完的话被堵回去,他被攻城掠地的吻转瞬失了防线,熟悉的味道席卷笼罩唇齿,后腰被宽大的手揽住,托起。
对方的膝盖抵进防盗门,景眠身体软下来,被困在一隅里,像是融化的岩浆。
比以前任何一次都更猛烈,连每丝呼吸都灼烧殆尽。
好像很久都没和先生亲吻过了。
就连接吻都这么舒服,不知道这两个月他们究竟是怎么禁欲过来的。
好能忍。
景眠发现任先生微微一怔,稍放开了他,垂着眼看他。
声控灯已经熄灭,四周一片昏暗,景眠隐隐约约瞥见男人的双眼,染上了深谙细碎的异样光芒,景眠恍惚意识到,自己好像不自觉把后三个字说出了声。
景眠很快就被咬了耳朵。
他惊的没压住声音,闷哼了一下。
睫毛一颤再颤。
“说的是我吗?”
任先生在他耳边,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变化:“原来你也知道。”
“小狐狸。”
景眠整张脸瞬间就红透了。
耳廓也跟着烧起来。
他们极少如此暧昧,也从未像这样近距离且彼此清醒地调情,景眠被撩得发软,晕乎乎的。
任先生一边吻他,追着他,咬他的唇,手却绕到了景眠的身侧,钥匙被拿到,仅是借着微弱的光线,便很快摸到了锁孔。
景眠听见钥匙拧动的金属声响,让他稍稍回神。
“哥哥,我去晏城了。”
景眠趁着间隙开口。
这个时候,景眠忽然就想告诉他,其实他也给任先生准备过惊喜,很浪漫,很盛大,海滩和广场好多人都看到了,虽然最应该看到的人错过了,但先生应该知道。
知道他的小朋友也很浪漫。
任先生果然愣住:“什么时候?”
“昨天早上。”景眠说:“我订了酒店,今晚刚刚回来。”
“自己一个人?”
景眠点头,想了想,又摇摇头:“也不算是,在路上有余年和陈科他们帮我。”
揽着少年腰侧的手微微收紧,男人问:“为什么去晏城?”
景眠诚实道:“给先生过生日。”
“我预订了晏滩广场的大荧幕,还有烟花。”和男人对上视线,景眠说:“在晚上五点多。”
任先生:“生日惊喜?”
景眠:“嗯。”
“当时有好多人拍照,录像,可能以为我是任老师的粉丝吧。”景眠抿了下唇,奇怪的是,在这种情景下说出口,心情却截然不同,从被堵住般的阴霾中晴朗起来,景眠声音软下来,说:“只有先生没看到。”
任先生停顿了几秒,认真道:“对不起。”
男人吻他的眉梢,景眠因为痒而微微眯起眼,他听到先生说:“那个时候,我也迫切地想见你。”
景眠呼吸微滞。
全身细胞在叫嚣,心脏在狂跳。
所有的遗憾在这一刻消失。
他们因为想见彼此而错过,却又在奔向出租屋的拐角重逢。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浪漫?
景眠伸进外套兜里,从里面拿出了什么。
他借着微弱的光线,给任先生系上了手链。
这是他在无数个夜里梦到的场景,只是每一个,对方的模样都是模糊的。他拒绝回忆过去,也试图与过去割裂。
一切像是定格在了十二年前,景眠不知道后来哥哥变成了什么模样,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们会成为相伴一生的爱人。
负罪感贯穿了他的童年和青春,导致这个没能送出的礼物也格外沉重。
而今天,他终于能拭去尘雾,把被人悄悄珍藏已久的礼物,真正送给属于他的主人。
他仿佛在和过去道别。
又好像在迎接新生。
蓝色的星星垂落,景眠指腹蹭过略硬的一角,熠熠闪耀,再开口时,已经不再艰涩难言,少年道:
“十二年前的生日礼物。”